第六回 黑心妖媚女

    月過中天,郊野一片沉寂。

    一條人影,投入山神廟後面的樹林裡。

    這人影,正是從周胖子湯鍋店裡趕來的向雲奇。

    樹林裡很幽暗。

    向雲奇剛一入林,喝問聲立即傳出:「什麼人?」

    原來對方在林中布下了警戒。

    向雲奇從容地道:「自己人!」

    因為他早已料定可能有此情況發生,所以他一入林便快速穿過月光照及的地段,投入陰影中。

    對方又發了話:「報號?」

    向雲奇把以前從死者身上取下的銅牌亮在手中:「自己瞧!」

    暗樁並未現身,語氣很恭敬:「是……武士嗎?」顯然他無法看清銅牌號數。

    向雲奇含混地應了一聲。

    他明白對方所稱武士,就是黃巾黑衣殺手,地位身份自然比暗樁高得多。

    又響起那暗樁的話聲:「武士請!」

    向雲奇迅速捷身穿過。

    他本來打算如果對方現身查驗,或是盤出破綻,只有行先發制人一途。如今既然能順利過關,便用不著再惹麻煩。

    穿過樹林,山神廟後牆在望。

    只見兩名壯漢在牆外巡過,果然戒備森嚴。

    牆裡傳出人聲,看樣子有什麼事正在進行。

    向雲奇隱騎在樹椏權上,背靠樹幹,目光透過枝隙,廟院裡的情況一覽無遺。

    廟院裡橫陳了兩具屍體,其中一名黃巾黑衣打扮,另外一具隱約可以看出是個長鬚中年人,身份不得而知。

    靠角落,是口古井,有人在井邊掏挖,把破磚碎石往外送。

    井邊四周有六七個人用繩筐接運,磚石已積了好幾大堆。

    難道這口古井裡藏有寶物?

    向雲奇十分納悶,在周胖子店房裡,聽妖媚女人說此地發生了重大事故,到底是什麼事故?

    這時黑狼宋八走近井邊,大聲道:「有什麼發現沒有?」

    井邊有人應道:「還沒有看到什麼。」

    黑狼宋八退後站立。

    一條人影從殿後中門出現,快步來到黑狼宋八身邊,正是那妖媚女人。

    「怎麼樣?」

    「還沒發現什麼。」黑狼宋八道:「那老傢伙怎麼樣了?」

    老傢伙,指的當然是好心人。

    「已經安頓好了。」

    「他會盡力嗎?」

    「非盡力不可,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不過我還是有點擔心。」黑狼宋八晃著腦袋。

    「擔心什麼?」妖媚女人眸光一閃。

    「擔心他遲早會被人認出真正身份。」

    向雲奇聽到這裡,越發留意,他傾耳凝神諦聽,希望能從對方的談話中尋出端倪。

    只聽妖媚女人道:「那是多慮,即使認出來也於事無損。」

    「……」黑狼宋八的聲音低了下:「看事應事,沒作準。」說完話,慢步走向兩具屍體。

    向雲奇很失望,由於距離遠,對方聲音一低,便無法聽清楚。

    黑狼宋八也跟著走近屍體。

    妖媚婦人手指那具長鬚中年人屍體,望了黑狼宋八一眼道:「認出來了嗎?」

    「認出來了,十年前他還沒留須,不過就是燒成灰我也能認得出來。」

    「是誰?」

    「黃河三怪之中的老三風流鬼楚林,專愛在女人堆裡打滾。」

    「原來他就是花間高手風流鬼楚林,聽說三怪都是一樣的德性?」

    「對,都有一套應付女人的獨到工夫。」

    妖媚女人沒再開口。

    黑狼宋八嘀咕道:「奇怪,以四號的身手而言,即使擺不倒對方也不至於被殺……」

    現在宋八和妖媚女人站立的位置已離後牆較近,向雲奇已可聽清兩人所說的每一個字,橫屍的黃巾黑衣殺手是四號。

    妖媚女人道:「你不能以十年前的眼光來看對方的身手。」

    黑狼宋八哦了聲道:「特使是怎麼得消息的?」

    「四號在酒店中聽到一個醉鬼在說他看到一項秘密,便留意跟蹤追問,醉鬼說出他親眼看到有人抬木箱到山神廟埋藏,他一方面傳消息,一方面趕來此地,想不到……」

    向雲奇這才明白對方是找失去的木箱,這就好辦了,他已不再是他們追查的對象了。

    黑狼宋八再問:「怎麼知道東西是在井裡?」

    妖媚女人道:「一口枯井,無端被填塞,痕跡是新的,這不是很明顯嗎?」

    「不知道井裡原來是否有水?」

    「希望是口枯井。」

    妖媚女人想了又道:「現在就該可以看得出來了,如果井底有水,磚石應是濕的。」

    黑狼宋八奔向井邊,查看了一下之後,又回到原地來,吐了口氣道:「現在挖出磚石全是濕的,看樣子是口半枯的井,井底下有水,但不多。」

    妖媚女人一跺腳道:「這就糟了。」

    向雲奇在暗中奇怪,他們被劫的木箱究竟是什麼東西?如果是金銀珠寶,應該不怕水才對。

    這時井邊傳來好幾個人的聲音:「挖到東西了!」

    「木箱子破了!」

    「特使快來看!」

    「執行者快來看!」

    向雲奇也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

    黑狼宋八和妖媚女人匆匆奔向井邊。

    只聽黑狼宋八站在井邊探頭下望聲音激動地道:「怎麼只一隻木箱?糟糕,東西全毀了……都浸了水……」

    妖媚女人大聲吩咐道:「加緊挖,另三隻木箱一定還在裡面。」

    井底有人說話,但向雲奇聽不清楚。

    妖媚女人失聲道:「什麼?到底了?」

    井底又有聲音。「其餘的三隻呢?」

    「……」

    黑狼宋八高聲發令:「你們立刻開始搜查,廟裡廟外每個地方都要搜,發現可疑馬上報告!」

    井邊的一些漢子立即散去。

    不久,井底爬出來兩個人,坐在地上直喘。

    「真的到底了?」妖媚女人問。

    「稟特使,是到底了,不信你下去看看!」其中之一回答。

    妖媚女人叱道:「到底就到底,你們憑什麼要本特使也下去?」

    「是屬下說錯了話,求特使別見怪。」

    「再沒別的了。」

    「沒……別的了。」

    「你們先休息一下,待會也跟著搜查!」

    「是!」

    妖媚女人和黑狼宋八說了一陣之後,又雙雙回到屍體這邊來。

    突聽他大叫起來:「不對!」

    妖媚女人靠了過去:「什麼不對?」

    「四號是在不敵的情況下,照規矩抹脖子自絕的,這不是很明顯嗎?」

    「可是風流鬼楚林的喉頭也斷了……」

    妖媚女人彎下身去,立刻「啊」了聲:「我先前疏忽了這一點,風流鬼真的也是斷喉而死,這是怎麼回事?」

    「四號不可能在殺死對方之後自絕,看!難怪特使疏忽了,依我看,兇手必是第三者。」

    「第三者?」妖媚女人的聲音變了。

    「是有第三者,可是……」

    「可是什麼?」

    「風流鬼脖子上切口,分明是本谷人的刀法,這假不了的,而四號自絕也是不假,刀還在他手裡,這第三者……」

    「難道……」

    妖媚女人說了兩個字之後,直起身,似在深深思索,久久無言。

    黑狼宋八也緩緩站起來。

    向雲奇在暗中也被這情況弄得滿頭霧水。

    黑狼宋八轉身望著妖媚女人:「特使,你剛才要說什麼?」

    「我是想說,難道是我們自己人幹的?」

    「特使的意思,是我們出了內奸?」

    「我正是這樣想。」

    妖媚女人接著又道:「我的判斷,是我們有人吃裡扒外,和黃河三怪之一的風流鬼楚林勾搭,劫走木箱,分幾處窩藏。四號來時,可能發現了什麼蹊蹺,因而被殺。」

    「誰能輕易殺得了四號?」

    「可能是四號下的手,也可能是內奸為了滅口。」

    「這……我認為不太可能。」

    「你有什麼看法?」

    「殺人而用特別的手法,等於自留破綻,再笨的人也不會做這種事。」

    「難說。」妖媚女人掃了屍體一眼:「除非是預謀殺人,否則一般人在臨時起意的情況下動手,總是會施展他的看家本領,這樣子才有把握不失手。」

    黑狼宋八點點頭道:「特使說得很有道理,會是誰呢?」

    「我們不能打草驚蛇,得暗中調查。」

    「這麼說,就不會是那個叫向雲奇的小子了?」

    提到自己的名字,向雲奇在暗中心頭一動,凝神細聽下文。

    妖媚女人目光四下一掃道:「也很難說,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那小子仍就脫不掉嫌疑,從現在起,我們要改變行動方式。」

    「是該如此。」

    改變什麼方式,妖媚女人沒說下去。

    黑狼宋八也沒問。

    向雲奇頗為洩氣。

    好在對方木箱被劫真相,對他來說,並不太重要。他的主要目的,還是在梅園被毀的事件上。

    這時有兩名漢子回到原地,其中之一行禮道:「稟特使,沒任何發現。」

    妖媚女人擺了擺手:「把他們全召回來,先收拾現場。」

    兩名漢子躬身應了一聲,又掉頭奔去。

    妖媚女人向黑狼宋八招了招手:「我們走!」

    黑狼宋八笑嘻嘻地問:「到你住的地方還是我住的地方?」

    「你又想……」

    黑狼宋八噯昧一笑,不知說了些什麼。

    妖媚女人一巴掌摑在黑狼宋八的臉上。

    黑狼宋八退後一步,撫了撫被打的面頰,仍然是嘻皮笑臉。

    「好妹子,走吧!」

    「不行,得辦事!」

    「反正都是辦事,先辦那事,再辦這事。事情得分緩急,那事是急事,不先辦的話,辦這事就沒精神。」

    「砸了鍋你負責?」

    「我的好妹子,別折騰人好不好,憋得難受呀!」

    妖媚女人狠狠地在黑狼宋八臉上戳了一指。

    兩人快速離去。

    向雲奇暗罵了一聲:「好一對狗男女!」

    接著,他想到應該跟蹤對方,若能查出對方窩藏之處,便有利於追出對方的老巢,同時,對方除了辦那事,另外還有一件真正的事,必須設法瞭解這件事究竟是什麼事,這對自己是大有幫助的。

    於是,他從樹上飄落地上,隨後追去。

    月夜,盯人並不困難,絕脫不了線。

    五更左右,雞聲亂唱。

    冷月寒星之下,一幢低矮的平房,靜臥在破曉前的迷茫裡。

    平房三合式,後面又橫了一間,形成兩個小天井。

    一條人影圍著房子打轉,輕靈快速,正是追蹤而至的向雲奇。

    妖媚女人和黑狼宋八進了平房由於沒燈火,不知是窩在哪一間。

    這裡不是客店,不消說是妖媚女人的藏身之所。

    「嘩」!是一扇窗子拉上的聲音。

    向雲奇立即迫近發出聲的窗邊。

    窗子已經關緊,厚厚的土牆,如不貼近窗縫,就聽不到裡面的聲音。

    其實裡面發出什麼聲音,誰都可以想像得到。

    向雲奇當然不願聽這種既窩囊又噁心的聲音,但他想到只有這種時候這對狗男女才不會把保密當著一回事,也就只有強忍噁心傾聽了。

    這時狗男女似是早巳倒在床上,先是打情罵悄,很快便發出木床震動和不堪入耳的氣喘聲、淫叫聲……

    向雲奇實在難以再聽下去,只好暫離窗下,後退兩步。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簌簌」的枝葉拂動聲。

    向雲奇機警地轉過目光,手按劍柄。

    一條嬌俏的人影已到身前,赫然是李瑤紅。

    向雲奇迎上前幾步,低聲問道:「瑤紅,你怎麼也來了?」

    李瑤紅低聲回答:「我是跟你來的。」

    「有事嗎?」

    李瑤紅並不回答,指指窗子回道:「人在房裡?」

    向雲奇點點頭。

    「他們在搗什麼鬼?」

    向雲奇弄不清李瑤紅是不知道故意問,只能搖搖頭,顯出一副很尷尬的的樣子。

    突然,窗縫已透出燈光。

    不消說,一對狗男女已辦完了事,稱得是速戰速決。

    向雲奇立即再趨近窗窺看。

    這時妖媚女人正在穿內衣,臉上春意未消,豐腴的惹火的身材讓人不敢逼視,果然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憑她的條件,連黃毛丫頭都要退避三舍,難怪黑狼宋八被迷得暈頭轉向。

    黑狼宋八斜靠在床頭,衣服倒穿好了,貪婪地瞪著正在穿衣的妖媚女人。

    「好妹子,時間苦短,不能盡興,如果給咱們整個一夜的時間……」

    「別死相了,趁天還沒大亮,你先上路,必須盡快趕到那裡接應天二號,老地方會合。」

    「一道走不好嗎?」

    「去你的,快走,唯恐人家不知道咱們同夥是嗎?」

    妖媚女人已穿好內衣,再抓起外衣。

    黑狼宋八站起身,雙臂一張,猛可裡抱住妖媚女人,湊上嘴……

    向雲奇急急別過頭去。

    李瑤紅不知怎麼回事,想湊過來看,但被向雲奇拉住,只好退向一旁。

    「怎麼樣?」李瑤紅悄聲問。

    「他們要到一處地方接應好心人,分兩路。」

    「我們怎麼辦?」

    屋裡的燈火又告熄滅。

    月未沉,但大地已現曙光。

    「我跟黑狼宋八,你跟那女的。」

    「好!」

    「我先走一步!」

    「你走吧!」

    向雲奇離開屋後,到稍遠的地方靜待著,只要黑狼宋八一現身,他便盯下去。

    久久不見有人出屋,向雲奇大為不耐。

    一條人影出現在門前小路上,一眼便看出是那妖媚女人。

    她頭也不回地筆直前奔。

    緊接著,又一條小巧人影追躡下去,是李瑤紅。

    向雲奇頓起狐疑,本來是妖媚女人催黑狼宋八先上路,怎麼變成了女的在前?

    又待了片刻,依然不見動靜。

    想想不對,立即又奔回那幢平房,閃身進去,房門開著,往裡一看,空空如也,只乘下床上凌亂的被褥,黑狼宋八早巳走了。

    照情況判斷,黑狼宋八定是從側方離去,沒經前門,屋子擋住視線,所以人走了向雲奇沒看到。

    沒奈何,只好認準妖媚女人所走的方向追去。

    天明、日出。

    向雲奇已追了近五六里路,始終沒發現黑狼宋八的影子,連妖媚女人和李瑤紅也沒看到。

    這真是丟人丟到家了,心裡一懊惱,腳步自然就慢下來。

    因為他知道,這樣盲目地追,實在不是辦法,如果走錯方向,反而不如停下來的好。

    他本打算在半路上伺機逮住黑狼宋八,挖出神秘谷的底,現在這計劃落空了。

    忽聽「噹!噹!」兩聲,是寺廟裡的鐘聲悠然遙遙傳來。

    向雲奇循聲望去,半里外叢林裡隱現影。

    廟裡敲鐘是極尋常的事,任誰也不會懷疑有什麼不對,但向雲奇卻突然止住了步,因為他發現有兩名江湖人打扮的漢子撇開大路,抄岔路奔向那座廟宇。

    由於神秘谷的屬下在這一帶活動頻繁,這兩名江湖人物說不定就是神秘谷的弟子。他們在此地出現,意味著必有事故。

    向雲奇停下腳步,不外在考慮該不該進廟探看一下。

    一條女人的身影,從不遠處掠過,撲向同一方向。

    向雲奇不再猶豫,立刻快步跟去。

    參天的古樹掩映著一座道觀。

    道觀規模宏大,殿角重重,門上的匾額是「三元宮」。

    向雲奇遙遙掃了觀門一眼,繞向側方,順牆角走到第二進牆外,看準四下無人,聳身越牆而入。

    牆裡是狹長的邊院,廂房與正殿相連,連接處是個月洞門。

    進月洞門,從側門閃入廂房。

    看佈置這裡是接待賓客的地方。

    廂房外是青磚鋪砌的大院,居中對正大殿有個巨大的石香爐,爐裡升著裊裊香煙。

    向雲奇靠近花窗。

    忽聽不遠處響起一聲驚叫。

    向雲奇心頭一震,偏過目光,這才發現兩個江湖漢子並肩站在院邊前殿的後迴廊上,面目失色,驚怖地望著身前院地。

    向雲奇目光移向院地,也為之駭然變色。

    院地邊上躺著一排人,不,應該是一排屍體,足有七具之多,四下血跡斑斑。

    從衣著上看,向雲奇依稀認出是昨晚在山神廟挖木箱的那批神秘谷屬下人,而更駭人的是死者全都脖子染紅,是被切喉而死。

    這幫人為何到這裡被集體屠殺?

    殺人者是誰?

    向雲奇立即想到昨晚山神廟陳屍的四號黃巾黑衣殺手和風流鬼楚林,死法與眼前的一樣。

    而那妖媚女人在當場的判斷是神秘谷出了內奸,關鍵在四隻木箱。

    又是那內奸的傑作嗎?

    偌大一座三元宮,死了這麼多人,怎不見道士出面?

    院邊的兩名漢子互相交談了幾句,匆匆越過院子,奔向後進。

    向雲奇呆了一會,從廂房出側門,順著偏殿過道也向後進掠去。

    後進,又是一個大院,一正兩偏,比中間正殿矮了許多。

    院角架著竹竿,晾著些道袍之類的衣物,一望而知這一進是道士們起居之所。

    向雲奇來到的這一邊是火工房,堆積著柴草和排放著木櫥,灶眼裡有炭,鍋裡冒著熱氣,只是不見人。

    觀望了片刻,死寂依然。

    向雲奇走出火工房,快速逼向正屋,到了門邊一看,登時頭皮發炸,呼吸也為之窒住,打心底冒出寒氣。

    正屋居中的大廳裡,橫七豎八,躺著近十具道士的屍體,全都是喉管被切開,血水彙集成灘,使人驚心怵目,慘不忍睹。

    最令向雲奇震驚的,是剛剛進來的兩名江湖人,赫然也伏屍在廳裡,喉頭在冒血。

    這是瘋狂的屠殺。

    毫無疑問,殺人者還隱藏在這觀裡。

    這神秘的殺手是何許人物?

    殺人的目的何在?

    如果說殺手是神秘谷的敵對者,殺死那批神秘谷的魔徒並不稀奇,但這些出家人又何辜呢?

    而那些神秘谷的魔徒又為什麼趕到三元宮來送死呢?

    向雲奇想不透。

    雜沓的腳步聲和喧嚷聲從正殿方向傳來。

    向雲奇四下張望了一眼,立刻退回火工房,把一個大木櫥稍稍挪斜,空出一個可容人的空隙,正好靠著窗,他藏身到角落裡。

    這樣,即使有人進來,也不容易發現他,而他卻可從窗隙竊探外面的情況。

    剛剛隱好身形,一群道士湧了進來。

    當先的是個灰髯老道,其餘五個是中年人,三個是年輕道人。

    從神情和行動上判斷,這些道士都身負武功。

    驚叫聲中,一群道士圍聚在廳門邊,個個面目失色,驚惶無措。

    老道進入廳裡巡視了一遍,又出現門邊,臉上儘是殺氣,怒吼道:「我們中了調虎離山之計,看樣子兇手尚未離開,搜!」

    八名道士立即散開。

    「你們別動!」一個女人的喝聲傳來。

    散開的道士止步回身。

    來人現身,赫然是那名在神秘谷身居特使的妖媚女人。

    向雲奇暗道:「這女人和黑狼宋八是趕到某地支援好心人的,怎會來到此地?莫非好心人就在這裡?」

    「見過特使!」老道稽首為禮。

    向雲奇大感驚異,莫非這些道士也是神秘谷的人,這可就令人迷惘了。

    「崔真人,怎麼回事?」妖媚女人沉聲發問。

    「貧道一大早接到急訊,指令貧道親率宮中能手趕到五里外的渡迷坡接應……」

    「接應什麼?」

    「傳令人沒說明。」

    「你是如何行動的?」

    「貧道一行到了指定地點,等了半天沒任何動靜,也沒人接頭,覺得太奇怪,又趕了回來,想不到這裡卻發生了這等情況。」

    崔真人說話時臉孔連連抽扭,顯見內心相當激動。

    妖媚女人臉色泛青:「傳令的是什麼人?」

    「報名外十五號。」

    「哼!我們哪裡來的外十五號?編號只到十二號,你為何不詳細查問?」

    「這……」崔真人彎了彎腰,面露惶恐之色:「傳令人報號交令之後立即離去,是看門小道接的令,貧道根本沒見傳令人,當時想到可能增加了外堂武士的號數,事後才覺出不對,是……貧道的疏失。」

    「調虎離山?……」妖媚女人似在自語。

    「看情況正是如此。」崔真人緊皺眉頭:「特使怎會來得這麼巧?」

    「本特使正好經過此地,順道進來看看,想不到竟趕上這當事。」

    妖媚女人說話時眸光閃動,看來分外懾人。

    崔真人戰戰兢兢地問:「特使想到了什麼?」

    妖媚女人咬了咬牙,憤恨之情溢於言表:「如果本特使所料不差,這是內奸的傑作。」

    「內奸?」眾道士齊齊驚叫了一聲。

    崔真人更是雙日大張:「真的出了內奸?」

    「不錯。」

    「會是誰?」

    「不久就可解開他的真面目。」

    突見一條灰影疾掠入院,是黑狼宋八。

    「迎執行者!」崔真人稽首為禮。

    黑狼宋八沒理會,神色緊張地望著妖媚女人。

    妖媚女人道:「你來得正好。」

    然後吩咐崔真人道:「派人守住大門,不許任何外人進入。」

    崔真人應了聲「遵命」。接著抬手指點了兩下。

    兩名中年道士立即奔了出去。

    黑狼宋八急聲問:「特使,到底怎麼回來?」

    「很快就可明白。」妖媚女人撇了撇嘴,反問道:「你怎麼也來到這裡?」

    「順道巡視。」

    「這裡出了事,你的看法如何?」

    「我還沒完全瞭解狀況,特使的看法呢?」

    「這裡和山神廟所發生的,應該是同一個人所為。」

    「會是誰?」

    「一個相當可怕的人物,心懷叵測,但手段卻並不高明,已經自敗行藏。」

    「這麼說,特使是知道對方是誰了?」

    「八九不離十。」

    「那就說說看!」

    「你湊近一點。」

    黑狼宋八走近兩步。

    妖媚女人偏過頭,把嘴湊向黑狼宋八。

    只聽一聲悶哼,黑狼宋八已跌坐下去。

    妖媚女人出手如電,而黑狼宋八做夢也料不到對方會對自己下手,因之根本無所提防。

    這一男一女,黎明前還在一起男歡女愛,僅僅不到一個時辰,女的竟然對男的下了毒手,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向雲奇在火工房看得極是清楚,前後事件他都在場,當然也大感驚疑。

    難道黑狼宋八會是內奸,太不可思義了。

    黑狼宋八癱在地上臉孔變了形:「特使……你……這是做什麼?」

    所有在場的道士,也全被這突發事件,震驚得面目失色。

    崔真人更是呆在那裡,堂堂執行者,怎會是內奸呢?

    妖媚女人開了口:「宋八,這不用本特使說明了吧?」

    黑狼宋八歷聲吼道:「本執行者不懂你究竟在說什麼?」

    妖媚女人冷笑道:「宋八,你太不精明,還沒資格玩火,哈哈哈……」

    「你到底什麼意思?」

    「制裁叛逆!」

    「什麼?你指我是叛逆?」

    「你還想否認?」

    「當然否認。」

    妖媚女人發出一陣冷笑聲。

    黑狼宋八雙目圓睜:「好個狡詐多疑的賤女人,如果我宋八指你是叛逆呢?」

    「你放屁!」

    「你有何證據?根據又是什麼?」

    「事實。」

    「什麼事實?」

    「我先問你一句話,你跟黃河三怪交情莫逆,對不對?」

    「我承認。」

    「這不就結了。」

    「什麼結了?是蘋果結了還是香蕉結了?」

    妖媚女人陰陰一笑:「宋八,你既然要我把你的陰謀勾當抖出來,我就說給你聽,不然你不會心服口服。我們用馬車載運的四隻木箱被劫,事出離奇,因為除了少數幾名高級弟子外,誰也不知道箱裡是什麼,外人更不用說,所以不會有人打主意……」

    黑狼宋八翻著白眼:「你是指我?……」

    「對,你勾結黃河三怪妄想圖謀主人的大位,四隻木箱便是你成事的資本,我說的對不對?」

    黑狼宋八大吼道:「胡說!」

    妖媚女人再度冷笑道:「姓宋的,事實不容你否認!」

    「事實在哪裡?」

    「現在我就講給你聽,首先,你把一個空木箱故意埋在山神廟古井裡,然後放個風聲,目的想嫁禍四號,想不到你的同路人風流鬼楚林敗了行藏,被四號所殺,於是,你只好殺四號滅口……」

    「一派胡言!」

    妖媚女人繼續說下去:「以四號的身手,至少可以全身而退,但你是自己人算計自己人,所以他毫無還手機會。」

    「簡直是胡說八道!」

    「聽著,還有,在山神廟奉命挖井的弟子中,可能有人看到了什麼,於是你一不作二不休,趁他們來三元宮歇腳的機會,全部殺之滅口,他們遇害的時間,正是你跟我分手趕到的時間。」

    黑狼宋八整個臉都扭歪了,大聲地喘著氣,兩個眼珠子似要爆出眶外,卻說不出話。

    妖媚女人再道:「傳假訊調走崔真人一行高手是很高明,可惜我來得正是時候。」

    「毛九娘,你……血口噴人!」

    這時黑狼宋八已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向雲奇終於知道原來這妖媚女人叫毛九娘,只是他從前並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麼個女人。

    「宋八,放明白些,事實俱在,你不承認也不成,現在你先供出木箱的下落,否則……」

    「否則你要怎麼樣?」

    「要你披麻帶孝!」

    「諒你還不敢!」

    「本特使說一不二。」

    黑狼宋八扭歪的臉,再起痙攣,手腳無力地掙動,眼神放射的怨毒,使人不敢看第二眼。

    「披麻帶孝」是做什麼,向雲奇無法想像,但可以判斷得出定是一種慘無人道的酷刑。

    「宋八,你招是不招?」

    「莫須有的事,要我招什麼?」

    「那就莫怪我無情了。」

    「你本來就太無情,毛九娘,這些年來,你我……」

    「住口!」

    毛九娘厲聲喝阻,但隨即又笑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錯,這些年來你我相處融洽,但卻不能以私廢公。」

    「我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回去向主人辯明屈直,你不能對我私自用刑。」

    黑狼宋八似乎口氣軟了下來,語氣中透著哀求意味。

    但毛九娘的口風仍很強硬:「我有權查明真相。」

    「你不能依你的恁空判斷來看一件事。」

    「宋八,這一套對我少來,你想施緩兵之計,有人會救你對不對?別做夢,我現在就要你的口供,留你半條命見主人,這就是我對你最大的恩情。」

    毛九娘說完話,向崔真人做了個手勢。

    崔老道猶豫了一下,躬身請示:「稟特使,是否可以移到黑屋處理?」

    毛九娘想了想,揮揮手道:「好吧!就准你黑箱作業,架他到黑屋去。」

    崔老道招招手,兩名道士過來架起黑狼宋八。

    「毛九娘!」

    黑狼宋八喘息著,臉上現出乞憐之色,用顫抖的聲音道:「毛特使,我再次求你,念在這些年的交情上……」

    毛九娘格格笑道:「宋八,我不否認彼此之間的交情,可是這是公事,我奉令負責找回木箱,如果任務不能完成,你想我的下場是什麼?」

    「毛特使,為什麼不容我辯白?」

    「因為你沒有辯白的餘地。」

    「那我求你,給我公平審判的機會,九娘……我再求你!」

    「宋八,老娘一輩子不吃這一套,你求我,心裡卻想殺我一千刀,一旦有了機會,我無法想像你怎麼對付我,否則你就不叫黑狼了,一般的狼吮血吃肉,你是連骨頭都吞的。」

    「我對你和對別人不同!」

    「別說好聽的,我是女人,畢竟還是心軟,所以,只要你坦白說出木箱下落和共謀的同夥,我就免了你的皮肉之苦,放你一馬,如何?」

    「九娘,我對主人忠心不二,根本沒做過這種事,你要我……說什麼?」

    「我不想虛耗時間,帶走!」

    兩名道士連架連拖,走向東側一間空屋。

    「九娘……我說!」

    黑狼宋八又被帶轉。

    「說!」毛九娘這個說字冷得像冰刀。

    「九娘……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說。」

    「你玩什麼花樣?」

    「我被你的獨門手法制住,還能玩什麼花樣?」

    毛九娘像在考慮。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兩聲淒厲的慘叫。

    在場的全部臉上變色,有慘號十有八九就有死人,這是一定的公式。

    毛九娘身為神秘谷的特使,當然有她的一套,在這種突發的情況下,毫不慌亂,略作沉吟,立即下令:「把人先押進黑屋。」

    兩名道士架著黑狼宋八,迅速地進了東廂。

    黑狼宋八不再開口,因為他知道,暫時不致受刑,目前哀求也沒用。

    毛九娘轉面交代崔真人:「你馬上帶人去查看,發生了什麼事。」

    崔真人領著剩下的幾名道士,匆匆向外奔去。

    毛九娘站在廟院中央未動,她在等待情況進一步的發展。

    向雲奇眼看黑狼宋八被押進東廂房,現在他必須有所抉擇,是靜觀其變?還是對付毛九娘,以便從她身上追出謎底?

    主意還沒打定,外面又傳來慘號之聲,不止一聲,是一聲接一聲。

    毛九娘的臉色大變。

    向雲奇判斷是四名小道,老道當然身手較高。

    可能崔老道率領弟子一出去就和對方交上了手,對方是一人或多人就無從判斷了。

    毛九娘轉身向外,又轉東廂,她似乎舉棋不定,不知道該守牢黑狼宋八,還是支援崔老道好。

    最後,她還是向外奔去。

    向雲奇的機會來臨。

    他決定逮住黑狼宋八,也可以說是救出黑狼宋八。黑狼宋八現在等於待宰羔羊,救出他,就不愁他不供出內情。

    向雲奇當機立斷,撲向東廂。

    東廂房,一明四暗,是五間的一長排,明間裡陳列著經卷法器等物,暗間是左右連通,有床帳雜物,一望而知是小道們的臥室。

    偏偏向雲奇進入之後,卻不見人影。

    他巡視之後,不由怔住。

    他怔了片刻,在無法找到所謂黑屋的情況下,必須改弦易轍。

    原則上,目前他不想和神秘谷的人挑明了鬥,那反而會囚小失大。如果回頭,就會變成面對面的局勢,非萬不得已。他不願意這種情況發生,因為雙方一擺明,行動就會處處受制,而對方也必會不擇手段地來對付他,這時他將大大不利。

《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