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長安第一劍

    弓真醒來的第一句話是:「我是不是死了,這裡是不是仙境?」

    只見四周畫棟雕樑,室內擺放有琴有幾,自己則躺在香噴噴的錦帳帷幛之內,舒適得難以言喻,難怪弓真有此一問。

    一名少女坐在弓真床邊,聽見弓真此言,忍不住嗤嗤一笑,自知失態,隨即端正面容。

    弓真端詳她的洋貌。只見她的年紀比弓真還小著兩、三歲,形容尚小,身量未足,容貌卻是清純秀麗,眉目如畫,看得出長大之後,必定是一位美人兒。

    她頭梳雙鬢,一身清雅,衣飾光鮮得直可照人,弓真看得呆了,愕愕問道:「你,你是仙女嗎?」忽地滿瞼通紅,忙道:「你,你在幹甚麼?」

    原來此刻弓真的上身全裸,少女正將一塊一塊暖熱的小布,貼在他的身體。男女授受不親,弓真自然紅起臉來。

    少女道:「奴婢正為公子換藥。李大夫說,公子敷上刀傷藥,總得兩天換一次,今天是第三天,該是換藥的時候了。」

    弓真傻傻道:「奴婢?公子?大夫?」心道:「你不是仙女嗎?怎麼自稱奴婢?」

    少女道:「奴婢名叫穗兒,是二爺吩咐來照顧公子的傷勢。公子有何吩咐,儘管出聲,穗兒必定盡量辦妥。」

    弓真一拍額頭,「哦!」終於將暈倒之前的事點點滴滴,陸續記起,對於眼前事情,也猜到了十之五六。

    他暈倒之後,崔相把他抬進內堂,找了最好的大夫,悉心醫治,終於將他救回。

    崔家這番為三小姐招親的本意,就是延攬天下英雄,在亂世之中保護崔家,如今見到弓真仗劍力戰殺胡世家,並且一劍刺殺蜈蚣毒人方山,如此少年英雄,豈有不盡力巴結之理?

    在崔家長駐的大夫,當然是當今頂尖兒的名醫,而且任何珍貴的治傷藥粉,崔家均有齊備,加上穗兒的細心照顧,弓真傷勢痊癒的很快,才五、六天,傷口已結了一道短短的疤。

    這天,穗兒正為弓真洗滌傷口,崔相翩然而至,進房慰問,語氣溫和得有如親人:「弓少快,你的傷勢怎樣,有沒有好一點了?」

    弓真道:「多謝二勢關心。幸得二爺多方照顧,在下的傷勢已痊癒了五、六分。」

    崔相瞟了穗兒一眼,說道:「這幾天來,穗兒照顧公子,不知公子可否滿意?」

    弓真道:「滿意,滿意,太滿意了。只是弓真山野鄙人,一向照顧自已慣了,如今有人服侍,反倒……反倒有點不習慣。」

    崔相沉下臉來:「穗兒,你竟使得弓少快感到不慣,這雙手還要來何用?來人,給我砍掉了!」

    他身後跟著四名奴僕,一聲令下,四名奴僕左右挾住穗兒,穗兒急得大哭起來:「二爺,穗兒以後不敢了,必定加倍盡力,服待得弓公子更周到,請您大發滋悲,饒過穗兒吧!」

    弓真忙道:「二爺,慢著。」

    崔家乃系世家大府,對奴婢管教甚嚴,穗兒雖然服侍了弓真六天,卻沒有跟弓真說過一句越規之話,弓真亦不是多言之人,談不上對她有甚麼交情。然而二人畢竟相處了六天,而且穗兒細心巧思,照顧得弓真極是妥貼,弓真自然不欲她就此而斷手。況且,這斷手還不是因為他的一時失言而起!

    崔相道:「弓少俠既然吩咐在下不要砍下穗兒的手,即是要把穗兒攬上身了。未知是否這個意思?」

    弓其根本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張舌不懂得回答。

    崔相又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將穗兒送給少俠。她既不是崔家的人,我亦無權割她的手。她今後的生死榮辱,全仗少俠的處置了。」瞟著弓真的眼神,狡猾得有如一頭狐狸。

    弓真料不到他有此一著,吶吶道:「這,這個不成……」

    崔相道:「弓少俠不要穗兒,那穗兒又變回崔家的人了。穗兒服待客人不力,理應砍下手來。來福、來祿,把這小丫頭拉到後房,一雙手砍下來餵豬!」

    弓真望著穗兒,只見她的眼神又是驚惶,又是哀求,心中不忍,只得道:「二爺要把這丫頭送給在下,拂拂美意在下本不敢辭,只是……」

    崔相道:「只是甚麼?」

    弓真苦笑道:「只是在下一介胡民,自身難保,卻怎養得起奴婢?二爺這番心意,在下愧不敢受,只盼二爺收回成命,也別難為了這位小丫頭。」

    崔相笑道:「弓少俠必須如此?以少俠一身武功,便是奴婢百人,也是養得起,何愁區區一名小丫頭?」

    輕拍手掌,八名奴僕用扁擔抬入十六個禮盒。八人步履沉重,顯然盒內物事份量不輕。

    他道:「少俠擊退殺胡世家來犯兇徒,崔家無以為報,聊備黃金百斤,上絹千匹,新衣十襲,敬請笑納。」

    這番說辭極其牽強。殺胡世家來殺的只是石虎和招婚館等人,弓真殺退殺胡世家,卻干崔家何事?只是到此關頭,弓真無法推辭,只得收下禮物,謝道:「多謝二爺。」

    崔相肚中暗笑道:「這樣一來,崔家又多籠絡了一名高手,弓真受了這樣的『大恩』,要是崔家有求,他能不出手相助麼?」

    他對穗兒道:「穗兒,今後你便是弓少俠的人,崔府的事,與你再不相干;崔府的人說的話,你也不用再聽,至於弓少俠對你好不好,那就是看你的造化了。」

    穗兒道:「奴婢知道。」向崔相叩了三記響頭,算是謝了崔家主僕之恩,再向弓真叩了三記響頭,說道:「弓公子,穗兒以後便是你的人了。以後有甚麼吩咐,穗兒一定盡力去辦,如果辦得不好,公子要打要罵,要殺要剮,奴婢也是毫無怨言的。」

    弓真急忙扶起穗兒,連聲道:「快起來,這等大禮我可消受不起。我……我一定會好好待你,不會打你罵你的。」

    崔相從身上掏了一張畫押,送給弓真,說道:「穗兒是司馬家賞給我們的軍奴之後,沒有賣身契,長兄和我畫下這張契約,聲明把穗兒送了給你,此後穗兒跟崔家算是一刀兩斷,毫無關係。」

    弓真接下畫押,啼笑皆非,崔相連畫押也預備好了,可見此行深思熟慮,早就預備把丫頭送給他。

    崔相在他耳朵低聲道:「我們崔家的家教一向嚴得很,下人不敢亂來,這穗兒還是處女,你是他的主人,喜歡怎樣,便拿她怎樣吧,她可絕不敢反抗的。」說到這裡,吃吃的笑了起來,笑得淫邪無比,與弓真第一次在招婿館見到時的道貌岸然,判若兩人。

    弓真不懂回答,期艾以應。

    崔相收斂淫笑,正容道:「弓少快,今晚長兄設宴於弘毅閣,他吩咐崔相,務必請到少快大駕光臨,與他共謀一醉。」

    弓真那裡能夠推辭,說道:「一定到,一定到。」

    崔相走後,房間裡又只剩下弓真和穗兒二人。

    穗兒剛打了盆熱水進房,輕聲道:「穗兒服侍公子更衣沐浴。」便欲為弓真解開腰帶。

    弓真大窘,說道:「不用,不用沐浴……」他出自農家,一向甚少沐浴,鄉民個個如此,互相也不以為臭。

    忽然回心一想,崔家人人衣飾光鮮,面白如玉,自己今晚赴宴,可不能太過邋遢,失了主人家的面子,改口道:「不用為我沐浴,我自己洗便成了。」

    穗兒道:「公子何出此言?為主人沐浴更衣,是奴婢的天職,公子不要穗兒服侍,是不是嫌棄奴婢了?」眼眶一紅,便欲哭了出來。

    弓真道:「不是,不是,我很喜歡你的服侍,你,你服侍我沐浴吧。」

    穩兒破涕為笑:「多謝公子。」看見弓真這樣說,才鬆了一口氣。

    要知當時奴婢貧賤無比,幸與不幸,生與死亡,全仗主人一念之間,是以為奴為婢者,無不曲意承歡於主人,生恐失寵,那以後的生活便苦不堪言了。穗兒此刻求得新生,必要測知主人對自己的心意,方才放心。

    穗兒為弓真寬衣解帶,將白布放在溫水中浸濕,慢慢清洗弓真的每一寸肌膚,卻小心避開了他的傷口,她本是崔相妻子的丫頭,平生別說沒有為男子沐過浴,連男子的裸體也沒見過。此刻見著弓真赤裸的身體,不由得心頭狂跳,卻又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逐分逐寸洗擦弓真身體的垢漬。

    弓真那裡受過這種對待?只羞得臉紅耳熱,全身都像軟了下來,只除了一處堅硬如鐵的部位。他只覺得羞不可抑,然見到穗兒渾若無事,只好也是裝作渾若無事,任由穗兒為他洗滌乾淨,至於崔胡先前對他所說的一番淫話:「你喜歡怎樣,便拿她怎樣吧,她可決不敢反抗的。」卻是連想也不敢想。

    他的身體實在髒得要命,穗兒換了五盆水,方才盡清垢漬,穗兒為他刮清稀疏的鬍子,換走了一身髒衣,弓真頓覺精神百倍,仿似換了一個人,人也神氣起來。

    穗兒端詳了他數限,讚歎道:「公子,原來你這般——」情知失言,突然收口。

    穗兒笑道:「沒,沒甚麼。」她想說的是「原來你這般俊」,轉念一想,主僕有別,此話還是不說為佳。

    弓真正色道:「穩兒,我也是賤民出生,今日得你服侍,已不知是幾生修來的福氣。你我名雖主僕,實則我當你是朋友,你有甚麼話,都不妨對我直言,我決不會責怪你的。」

    穗兒臉上露出感激至極的神色,說道:「多謝公子。」

    弓真站起身來,攪照銅鏡,只見鏡中一名翩翩世佳公子,幾乎連自已也認不出自己來,不禁多看了幾眼,自己也覺得有點陶醉。

    穗兒忽道:「公子,穗兒為你梳一梳頭。」

    弓真明白她的意思,搖頭道:「不用了。我本來就是胡人,如果打散了編發,數典忘宗,反而更為漢人所笑。」

    原來他身上這身錦衣,是漢人裝束,襯上他的胡人編發,顯得十分古怪。是以穗兒想為他把編發解下,盤在頭頂,戴上冠冕,便活脫一個漢人佳公子了。也是因為氐人和漢人樣貌相差不遠,方能如此,換作羯人或是鮮卑人,高鼻深目,便是換了漢人衣服,也是一看便知,只有被譏笑不倫不類的份兒。

    弓真穿上這身寬施大袖的漢人衣飾,頗覺不慣,右襖寬袖倒還罷了,那條開襠胯褲,下體涼風颯颯,仿似沒穿褲子一般,方才令他提心吊膽,深恐露出不雅景象。

    穗兒道:「公子是氐人英雄,不稀罕漢人服飾,明兒奴婢為公子選上幾件氐人英雄穿的衣服。」

    弓真道:「這也不必忙。」忽地想起一事,說道:「但有一件要事,請你立刻為我辦妥。」

    穗兒道:「但請公子吩咐。」

    弓真細細囑咐完畢,穗兒立刻去辦。

    弓真走出房間,只見陽光耀目,不可逼視,回想六天之前,自己還是不名一文的臭氐小子,今日卻已躍為「弓少俠」,有黃金百斤,上絹千匹,奴婢一名,儼然新貴,一切仿如隔世!

    這弘毅閣樓廣敞弘麗,飾金飾紅,飛簷藏龍,柱底壓龜,處處逾制,王公也是望塵莫及,若是換了太平盛世,早就是僭越的九族連誅之罪。只是今時天下紛擾,連皇帝的位子也坐不牢,坐不久,誰去理會有沒有人僭越逾制?

    崔家這一代的家長崔桓早在恭候。

    席間還有兩人,卻是張元和楊泰,各據一幾而坐。楊泰左肩高高腫起,顯然內裡纏著布帶,想來當日與盧播和田麒麟一戰,吃了一點小虧。

    餘下還有兩張几子,一張是給弓真坐的,另外一位客人又是誰呢?

    弓真打量四周,只見分站十多名勁裝漢子,想是護院部曲之流。弓真近日接觸武功之士多了,看人頗有眼力,見這十多人目光炯炯,下盤穩健,顯然均是硬手。心想:崔大爺身嬌肉貴,護院好手眾多,也是理所當然。

    崔桓見到弓真,十分熱情,拉著他入席坐下,說道:「小師君,楊老師,讓我來介紹,這位便是以一柄竹劍殺掉方山以及二十位殺胡世家高手小英雄,弓真少俠,真是少年出英雄,了不得,了不得。」

    其實加上方山在內,弓真也不過殺了五人。崔桓誇大了一倍多,然而際此情形,弓真卻又不便否認,內心卻難免有點「不勝抬舉」的心虛之感。

    張元自幼嬌縱,妄自尊大慣了,聽見崔桓讚揚弓真,「哼」了一聲,卻不言語,不悅之色溢於言表。

    楊泰卻道:「少俠『封殺一毒,智破百足』,這一戰名震江湖,今日一見少俠丰神俊明,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幸會,幸會。」心道:「聽說你不懂武功,只是不知從那裡學來一招奇妙劍法,卻來胡充高手,待我今晚查探清楚你的居處,悄悄割下你的狗頭。你既然活不久長,我讚你幾句,又有何妨?」

    他心忖:田麒麟斷首,盧播氣走,石虎中毒給送走,只需再幹掉這個古里古怪,不知從那裡鑽出來的氐人小子,還愁小師君娶不到崔家三小姐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這樣一來,非但自己在師君跟前大大立功,今後五斗米教的人才跟清河崔家的財富聯合起來,五斗米教說不定可以回復後漢時的盛況,縱使不能問鼎中原,也差不多了。

    這日崔桓請客,菜餚不消說極是豐盛,山珍海味、魚羊八珍,皆由崔家巧廚妙手烹製,僕奴端上燙熱美酒,以待嘉賓。

    崔桓身為主人,先飲為敬,三巡之後,主客均可不拘小節,放懷飲食。

    崔桓輕拍手掌,十六名胡姬魚貫進入,其中八位分持琵琶、羯鼓、羌笛、胡笛、胡箜篌、胡角、胡篪、胡笙八種樂器,合奏合唱,另外八伎則翩翩起舞,卻是有名的《獅子舞》。

    只聽得歌管憚憚,鏗鼓鏘鏘,高音高若鈞天,低音低若沉雷,雖然不及鄭櫻桃的哀哀妙音,然而其聲輕躍,卻是別有滋味。

    八位舞伎舉止輕飄,或躍或踴,乍動乍息;躍腳彈指,撼頭弄目,個個身披輕紗,身軀美處若隱若現,令人血脈僨張,大壓視覺。

    張元忍耐不住,一把摟住一名舞伎,伸手便往舞伎的衣裙底掀去,淫笑道:「美人兒,讓小師君摸摸看,胡人的皮膚,是否跟漢人一般滑?」看來他人雖小,色心卻一點也不小。

    舞伎受辱,卻不敢反抗,只是望著崔桓,聽候他的吩咐。

    楊泰連向他打眼色,張元方知失態,訕訕然放下手,暗呼糟糕:這回在未來岳丈面前大大出醜,可不免給他看低了我幾分,可如何是好?慌慌忙忙,放開了舞伎。

    他向楊泰露出求救的神色,楊泰心中也罵:小師君真不成氣候!平時在鄴都胡天胡地,也還罷了,恁地在崔桓面前,也露出這等醜態,非但給他看低了你,親事隨時不成,連師君的面子也給你丟光了。強裝笑容,說道:「崔太宰,小孩兒酒後失態,不要見怪。」

    永嘉年間,崔桓曾任太宰,兼中書侍郎,是以楊泰稱他為「太宰」。

    崔桓輕描淡寫道:「張世兄既然喜歡這些胡姬,美人贈英雄,我便借花獻佛,把她們都送給世兄吧。」

    楊泰道:「崔太宰,剛才小師君只是酒後戲言……」

    崔桓道:「張世兄是酒後戲言,我可不是。我崔桓送出之物,猶如潑出之水,世兄既然不要,我留來也是無用。秦無有!」

    他身後霍地閃出一名男子,右臂已斷,裝上一枝鐵錐,身法決如鬼魅,鐵錐連揮,兩名舞伎腦漿進裂,屍橫就地。

    崔桓微微一笑:「世兄這才對勁。」

    揮一揮手,鐵錐男子又如鬼魅般隱回布幄之後。

    弓真心道:「崔大爺跟他弟弟一樣,喜歡殘殺奴僕,逼人收下禮物,行為如出一轍。」

    楊泰驚疑不定,秦無有,豈不是通州苦竹塢的塢主?據聞他輕功極高,一身家傳的苦竹手,右榴拳也是不凡造詣,怎地居然斷了手臂,裝上一枚鐵錐,變成了崔桓的隨從?

    至於崔桓送歌妓此舉,雖然好像做得極為漂亮,然而明眼人卻知他內心對張元極為惱怒,做出送伎的行為,以使楊泰難堪。

    楊泰自然心知肚明,除了肚裡大罵小師君不長進之外,卻是別無他法。

    崔桓捧起酒爵,笑道:「喝酒,喝酒。」一飲而盡。

    忽聽到一陣長嘯,清越猶如鷹吠長空,聲雖遠而音卻情,顯然嘯者內力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崔桓喜道:「他來了。」

    楊泰心下奇怪:來者是誰?世間哪人笑得如此猖狂,還有這樣高的內力?莫非……是他?想起一人,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長嘯之聲越傳越近,來得好快,來人瞬息已到弘毅閣。

    只見來人頭戴五尺冠,身披絲服,面如冠玉,神態雍容,顯是一名貴介公子。

    楊泰見不是心中所想那人,稍稍鬆了一口氣,然而又想:這人究竟是誰?普天之下,有這等武功的青年人可數不出幾人!

    那人曲身行禮,說道:「崔世伯,謝天遲到,還請恕罪。」

    崔桓笑道:「不遲不遲,小女招親之日尚有三天,怎能說遲?」

    楊泰心頭一震:他是謝天!他也來爭婚,這……該如何是好?冷汗涔涔流下,暗暗後悔太過托大,以為憑著自己的武功,就可技壓群雄,鐵定為小師君搶得新郎之位,又何用多請幾名治頭大祭酒助拳,分沾這份大功?

    他又想道:謝家的人竟敢北上爭婚,莫不成吃了豹子膽,不怕死麼?

    要知天下高門,原以王、謝、崔、盧四家居首,其中王、謝兩家文武雙全,早在長安失陷之前,已隨著司馬睿南渡江左,致力恢復中原。崔、盧卻是詩禮傳家,無力南渡,只有聽由胡人統治。

    謝家劍法冠絕武林,天下無劍可比,謝天更是謝家年輕一輩的第一高手。長安是天子腳下,高手如雲,而謝天打遍長安,號稱「長安第一劍」,可知其劍法之高明。據說他的劍法之高,已不在江湖三大神劍之下!

    楊泰算來算去,盧播已遭氣走,小師君張元在爭魁者中應該技壓全場,無人能及,誰知竟然殺出了一個謝天來!他倒非算漏了謝天,而是絕想不到,已南渡江左的謝天,竟還敢回到漢王的地頭爭婚!

    謝天手撫如意,輕敲張元的幾面,說道:「小師君,我有一事,極之為難,盼你為我解說。」

    張元不知如何回答,望向楊泰。楊泰輕咳一聲,說道:「十一公子有何賜教?」

    謝天道:「賜教不敢。只是我是五斗米教的信徒,還向師君行過拜師之禮,可是卻又偏偏想娶崔家三小姐為妻,希望小師君成人之美,承讓在下。」

    當時的高門子弟,學道風氣極盛。

    以謝天的身份武功,如要學道,張天師為表誠意,自然非得親自收納不可,楊泰回心一想,好像也有這件事,心道:原來是自己人,那倒好辦點,看看能否說服他讓小師君一馬,最多師君以後賞他一個真人頭銜便了。

    卻見張元身子無緣無故,陡地向上彈跳三下。楊泰看出,謝天適才輕敲幾面,內力從幾腿傳到地上,再由地上傳至張元的小腿,股間,將他彈起。隔物傳功已是非同小可的武功,謝天居然能夠隔上二重物件而發出內力,更是駭人聽聞。

    張元給內力衝擊,脹紅著臉,胸腹間一陣作悶,忍不住嘩啦嘩啦,把剛吃下的酒菜全吐了出來。

    楊泰鐵青著臉道:「謝天,你竟然連師君的面子也不給?」

    謝天悠然道:「我高興時,連我老子的面子也不給。至於我不高興時嘛——」如意在手中轉了個圈,方道:「不高興時,縱是師君親臨,我也照殺不誤!」

    楊泰給他目光一射,心頭一寒,色厲內恁道:「哼,你若真的碰上師君,恐怕連氣也不敢透,更別說胡吹大氣了。」

    謝天歎氣道:「老實說,五斗米教教眾百萬,我的確不敢得罪。師君好歹也是我的師傅,他的兒子,我更不敢殺。」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殺了你來洩憤,我倒是大敢特敢。諒師君不會因為我殺了你,而跟謝天反面!」

    舉起如意,迅雷般往楊泰頭顱敲了一敲。

    這一敲聲挾風雷,內力極旺,楊泰嚇得魂飛魄散,來不及拔劍,舉起雙臂便擋,明知如意乃堅玉所製,加上謝天一股澎湃內力,這一擋雙臂骨必斷無疑,然而臂骨事小,顱骨事大,比較起腦袋瓜破裂上來,臂骨碎裂似乎還是上算中的上算之策。

    誰知這一架,卻架了個空!

    謝天移身七尺,哈哈笑道:「楊大祭酒,跟你開開玩笑,何必認真?」

    楊泰架空一招,雙臂脫力,喀喇響了數聲,痛得幾欲暈倒,怒氣衝天,卻那裡敢向謝天發作!

    他面色極是難看,拉著張元,說道:「我們回房去!」

    張元只得乖乖跟他走。十六名舞伎,自然也跟著新主而去。

    楊泰吃了這個大虧,出了這個大醜,回房本該是收拾諸物,滾回鄴都老巢,免得繼續留在這裡,丟人現眼。然而楊泰老奸巨猾,卻是另有算計,按下不表。

《五胡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