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人

    弓真沒有答話,王絕之繼續說道:「羌族,原出於苗族,散居於西域。殷周時代的西域,不過是今朝隴右,天水、金城、安郎一帶,並非遠至前後漢時張騫、班超所通的西域。」

    「這個民族野蠻不化,以母親的姓為姓,以父親的名為為名,父親死後,則收納父親的妻子為妻(也許自己的母親,也許不是);兄長死後,則收納嫂子為妻,所以整個國家都沒有摞夫寡婦。他們民風勇悍,好戰成性,以力為雄。」

    弓真插口:「豈不跟今天中國的情況差不多?」

    王絕之點點頭,應道:「除了殺人償死之外,沒有其他的法例禁令。羌人勇武,以戰死為吉利,病死為不詳,而且刻苦耐寒,婦人產子,亦不避風雪。」

    弓真道:「你是漢人,當然不知野外胡人的生活的苦處。你以為他們不怕風雪嗎?只是身處蠻荒,怕無可怕而已。」

    王絕之默然一會兒,答道:「你說的也是。到股、周的時候,西羌多番乘亂作反,與殷人、周人大戰多場,各有勝負,殷頌日:『自彼錯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

    「到了春秋時代,秦國有一名羌族奴隸,名為無弋爰劍。他在秦國住了多年,後來逃回羌族,將秦人的文明教給羌人,自此羌人即懂得田畜,羌人遂奉無弋爰劍為祖先。」

    弓真道:「就像你們自稱為黃帝子孫一樣。」

    王絕之道:「正是,如今羌族一共分為八十九部,有大有小,大者十餘萬,小者數千人,時有增減,盛衰無常。他們或聚居在漢人地方,或在隴右、西域自據一方,受著漢朝的羈治。後漢末期,政治腐敗,官將上下放縱,壓逼、屠戮羌人。燒當、吾良、勒姐、封養、迷唐、燒何、當煎、滇零、參狼、先零、牢羌、狼莫、鍾羌、沈氏、且凍、傳難、鞏唐諸族先後反叛,與漢人連場死戰,有勝有負,歷時百餘年,終於被漢軍擊潰,但是從此羌、漢結成不可化解之深仇巨恨。」

    「八王亂起,五胡繼之,羌人乘時復起。其中一名羌人,聲言羌人一日不建國,一日終被他族所欺,不論是漢人、今日管治北方的匈奴人,也是一樣。這名羌人遂號召諸族羌眾,聯合起來,反抗漢人,也反抗匈奴,這就是今日羌人黨。」

    王絕之眼中露出佩服的神色,「羌人黨成立不過五年,便已席捲隴右七州,號召三十七族共十七萬餘羌人。此人驚才絕艷,卻是冠絕當世。」

    弓真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王絕之道:「他就是與石勒合稱為當世兩位大英雄的迷小劍!」

    弓真心神響往,「迷小劍,不知他究竟是一位怎樣的英雄人物?」

    王絕之道:「據說此人志向廣大,有三王五帝之氣度,當世人物無出其右。我早想會他一會了。」

    弓真問道:「金季子要你辦的事,跟迷小劍和羌人黨有什麼關係?」

    王絕之道:「我收下他的五個黃金箱子,就得為他販運五十輛大車糧食緇重,到天水接應羌人黨。」

    弓真不明道:「你說什麼?」

    王絕之解釋道:「金季子是名大商賈,什麼也買,什麼也賣,據說他連父母老婆也曾經賣過,不知是真是假。這一趟,他接了迷小劍的一宗大買賣,就是把五十車糧食緇重送到天水去。」

    弓真沒有插話,靜靜聽他說下去。

    王絕之道:「迷小劍聲言要成立羌人之國,天下群雄劉聰、司馬睿、李雄、段匹單,甚至是域外諸胡如匈奴、突厥,每個人都不想他成事,都對他恨之刺骨,不欲殺之而甘心的。其中殺胡世家的軒轅龍,更視迷小劍為第一大敵,據說五霸中最少有兩霸要臨隴右督軍,誓言殺迷小劍、滅絕羌人黨而甘心。」

    弓真大吃了驚,「王大哥,你還要運糧食、緇重到隴右去,豈不是困難重重,必定遇上無數險阻?」

    王絕之笑道:「豈只是困難重重,簡直是送羊八虎口,九死一生。否則以金季子之狷介成性,焉會給我這五個金箱子作為酬勞?」

    他頓了一頓,又:「金季子在這一宗買賣中,所獲更是不菲,不在話下,否則他明知奇險,怎會接下這買賣?嗯,迷小劍手頭不見寬裕,居然付出巨金以誘金季子送貨,可見得天水情況之吃緊,只怕已到了千鈞一髮的時刻。」

    弓真急道:「此行既然如此險峻,那怎麼辦?」

    他沒有勸王絕之不去,因為他知道王絕之答應了的事,便是死一千次、死一萬次,也是不會反悔的。

    王絕之微微一笑,卻不答話。

    弓真忽然大悟,拍腿道:「你剛才是故意輸給金季子的。你根本就想幫他這個忙。」

    王絕之淡淡道:「我跟金季子的交情並不怎樣,談不上想幫他的忙。只是迷小劍英雄蓋世,我早想會他一會了。」

    弓真駭然道:「你只是為了會迷小劍,便為他運糧食到隴右,冒這九死一生之險?」

    王絕之大笑道:「別忘記,我是琅琊狂人!」

    十名金甲漢子是金季子留下來供給王絕之遣用的,身手俱都不弱。為首一容貌精悍,名叫向忠,正是王絕之和金季子投牙之時,飛身拾回銅壺的那一位。

    茅舍後面是桑林,前面是一畝一畝的農田,農田以外,便是人走的大道。五十五輛大車、五十五名車伕早在路上等候,五十輛是貨物,五輛則是載人,以供眾人輪流歇息之用。王絕之坐的,自然是裝潢最華麗的那一輛。

    金季子說過,緇重貨物須得在十天之內,送到天水。時間倉卒,王絕之半刻也不敢耽誤,略微收拾行囊,便要起行。

    他來到大車,只見弓真也跟了上來,問道:「你是來送我行?」

    弓真搖頭道:「不,我是跟你一起去天水。」

    王絕之盯著他,「你不怕死?」

    弓真道:「死自然是怕的。不過我既想成名,又想冒險,更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前往天水,所以怕死也得跟你一起去了。」

    若是換了石虎,自然堅決不肯讓弓真跟隨,以免弓真死於虎狼路,可是王絕之就是王絕之,長嘯三聲,拍著弓真的肩頭笑道:「你倒真是夠朋友得很。好,我便許你一起跟我前赴天水,只是你如果在途中不幸戰傷戰死,鬼魂可不要來找我算帳。」

    弓真道:「這個自然。」

    王絕之端起面色,正容道:「還有,我並沒有逼你跟我一起,是你自己要去的。所以,五個金箱子我亦不會分上一個半個給你。」

    弓真忍著笑道:「是,是。」

    他們正欲上車,只見穗兒收拾好包袱,也趕了上來,叫道:「公子,等一等穗兒。」

    弓真詫道:「穗兒,你也要去?」

    穗兒眼眶一紅,說道:「公子,莫非你想丟下穗兒不理了?你去哪裡,穗兒都要跟著你,服侍你。」

    弓其關切道:「穗兒,此行沿途虎狼密佈,極其危險,你還是不去的好。」

    穗兒堅決搖頭,「穗兒不怕危險!」

    王絕之在車上笑道:「弓兄弟,我不怕你跟著我冒險,你倒怕這小丫頭跟著你冒險,天下豈有這等道理?我告訴你,如果你不要她跟著你,我也不用你跟著我了。」

    弓真滿臉通紅,無法回答。

    穗兒看見弓真的表情,心中大喜,對王絕之道:「王公子,多謝你為穗兒說情。」她再問弓真道:「公子,現在穗兒可以上車了不?」

    王絕之含著笑容,忽地笑容一斂,說道:「你們不必去了。」

    弓真道:「什麼?你改變了主意?」

    王絕之道:「主意我倒沒有改變,不過我們去不成了。」

    弓真本想問王絕之什麼去不成,突然,他也明白了。

    四周響起得得的馬蹄聲,震動的稻采飛揚,泥飛水濺。現下竟有上萬騎兵同時踏來!

    弓真問道:「王大哥,是誰的軍隊,他們來幹什麼?」

    王絕之答得甚妙:「總不成是你我的軍隊,更不成是專誠來請我們吃飯飲酒的!」

    弓真一想,恍然大悟,無論是哪一方的總不會是件好事。更何況,這裡是劉聰的國土,除了他或他部下的軍隊,誰能來到這裡?

    大軍猛如熊虎,迅速衝至,只見四周密密麻麻、黑壓壓的,怕不有一、兩萬人,個個甲胃鮮明,身矯力壯,陣容整齊,旗幟鮮明,士兵或持兵刃、或彎弓持弩,上千枝強弩利箭已對著王絕之一夥人,就算他們有天大的本領,也無法逃過無數硬弩的強攻!

    只見得旗幟兩幅,一幅大大寫了一個「漢」字,果然是劉聰的軍隊,另一幅上寫了一個「石」字,為首將軍赫然正是石虎。

    石虎一臉蒼白,顯然傷勢未癒,尚未完全恢復。

    弓真喜道:「石將軍,原來是你。」

    石虎叱道:「戰場之上,別無私交。弓真,你住口!」

    王絕之卻道:「既然戰場之上,別無私交,弓真又何須聽你的話住口?」

    石虎道:「好一個刁嘴的王絕之。你為迷小劍運糧,本將軍應該將你萬箭穿心,以敬傚尤。只是顧念故人之情,如果放棄糧車,讓出路途,本將軍可免你們一死!」

    王絕之淡淡道:「戰場之上,既無私交,你又何必顧念故人之情?不如放箭。」頭也不回,反手指戳,點了弓真和穗兒的穴道。

    他抓住兩人的衣裳,發力擲向石虎,叫道:「接住了!」

    石虎彷似早料到有這一著,雙臂箕張,接住兩人,交給身旁衛士,說道:「好好安置他們,奉以上賓之禮!」

    衛士應道:「是!」接過兩人而去。

    石虎道:「王絕之,你把弓真交給了我,卻想與糧車同死?」

    王絕之道:「君子一諾,重於千金。我答應了人要做的事,定必踐諾,除非我死了!」

    他站在向忠和一夥金甲武士、車伕身前,顯然立意與他們同生共死。

    石虎冷笑道:「要你死,又有何難?」令旗一展,千箭齊發。

    王絕之雙臂一圈,氣勁暴湧,沒有一枝弩箭近得他三尺之內。

    照說對付王絕之這等高手,應該連珠箭發,第一排箭手射完,第二排補上,第二排射完,第一排亦再度就緒,可以再射,如此週而復始,任你有天大的本領,也無法逃出無休止的箭雨。

    然而一射之後,竟然無箭再來。

    王絕之回頭一看,只見身後眾人竟然無人中箭,再看遍地的弩箭,矢頭竟然全然皆折斷,怪不得無法傷到眾人了。

    石虎喝道:「這一陣箭斷了矢頭,是報你當日在崔府捨命救我之德。如今一命還一命,你已無恩於我。」

    王絕之道:「當日我並非有心救你。我救的只是弓兄弟和那三名女子而已。」

    他不知石虎和張賓的關係如何,是以沒有在石虎的部下面前提起「張賓」的名字,他雖是琅琊狂人,無事不行、無話不說,但是也有心細如髮的一面,闖禍的事、傷害別人的話,倒是從來不做不說的。

    石虎道:「本將軍第一箭不殺你,卻在第二箭殺你,是謂之惺惺作態,算不上報了你的救命之德。如今我大軍退後三里之外,再讓你先行一天。明天午時之後,本將軍才追殺於你,你能不能逃脫性命,全仗你的造化了。」

    令旗一揮,軍隊層層後退,井然有序,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當年晉文公退避三舍,軍隊依然整齊有條,想來也不過如此。

    王絕之喃喃道:「這人口口聲聲戰場之上,不顧私情,偏偏滿口皆是還恩報德,真是口不對心之至。」

    石虎雖說放王絕之先走一日,可是帶著五十大軍貨物,便是先走九日,也非得被石虎的胡族快馬追上不可。所謂放他先走一日云云,不過是讓他多活一天,而石虎也得多花一番跋涉而已。

    除非王絕之放棄糧車,獨自逃跑,還能逃生——這也許正是石虎的心意。

    然而,王絕之是個何等執拗的狂人,他又怎肯這樣做呢?

    王絕之向眾人道:「你們受人錢財而已,不該為錢而死。糧車之事,由我負責,你們須得趕快星散逃跑,否則便來不及了。」

    誰知車伕、武土木然不動,沒有一人應他。向忠道:「王公子,你有所不知,他們受人錢財,正是要為錢而死!」

    王絕之不明瞭他言下之意,目光露出詢問神色。

    向忠突然一掌拍向大車,大車門戶碎裂,他雙手力提,拉出一件龐然大物來。

    這個龐然大物,竟是一頭給縛了口和四足的馬匹!

    一匹馬怕整整有數百斤重,向忠竟能毫不費力的提起,舉重若輕,原來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拔出佩刀,斬斷縛住馬匹的繩子和布帛。那馬得脫羈絆,翻身而立,縱聲長嘯,顯得十分歡喜。

    向忠道:「此馬是大宛名種,日行千里,由清河到華陽,不過一天一夜的路程。」

    王絕之越發不明,「清河到華陽?去華陽幹嘛?」

    向忠道:「主人已快馬趕去華陽,將會在孟州恭候王公子的大駕。」

    他口中的主人,自然便是金季子。

    王絕之歎道:「原來他在孟州接應我,我卻只怕沒有命去到華陽見他了。」

    向忠道:「王公子此話怎說?在下早說過,乘著此馬去到華陽,不過是一天一夜的路程罷了。石虎身率兩萬兵馬,馬多腳便慢,豈能及你一騎跑得快?」

    王絕之冷冷道:「我答應了金季子,要把五十輛糧車平平安安運到天水,交給迷小劍。你如今卻叫我單騎去華陽見金季子,我可幹不出這種無信無義的事來!」

    向忠連出數掌,又打破了數輛大車的門,只見裡頭滿載著石頭,連一根草也見不到,更遑論載著什麼糧抹了。

    王絕之正自奇怪,向忠道:「這五十輛大車載著的,全是石頭。另外五十輛滿載糧秣的大車,正在孟州等待著王公子。」

    向忠又道:「主人早知石勒會派人截拿糧車,是以預備了這條暗渡陳倉之計。一方面在這裡佈置糧車,引人來攻,另一方面在華陽另行聚集糧秣,目下想來糧秣已齊,只等公子一到,便能啟程。」

    王絕之道:「金季子猜得到石勒會派石虎來攻我?」

    向忠道:「石勒麾下七位大將軍,支雄、孔萇正在長江與祖逖對峙,夔安、刁膺留守襄國大本營,石蔥、張敬則在秦州圍困迷小劍,目下在清河附近的,只有石虎一人。」

    王絕之嘿嘿道:「金季子倒是神機妙算,居然算準了石虎不會殺我?」

    要知他和石虎共戰張賓,他沒有對人說過,石虎、張賓更不會向人說起,他對石虎有恩之事,無人得知。

    金季子又焉能算出石虎不會殺他?

    向忠道:「主人只是料到石虎萬萬不會殺死弓少俠。剛才看到弓少俠落在石虎手上,小人以為倚仗已失,必死無疑,想不到公子居然和石虎也有故人香火之情,終於拾回了大夥兒的性命,如今想來,真是危險得緊。」

    說到這裡,臉上猶有驚悸之色。

    王絕之心道:原來金季子也不是神機妙算,只是歪打正著罷了。笑道:「你主人能夠料到石虎萬萬不會殺掉弓真,就算不是料事如神的諸葛亮,也是周瑜之流了。」

    向忠道:「主人常常說,做買賣的訣竅,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他做買賣的本事這般高,得力於察言辨色、料人奇準之力不少。」

    其實金季子老奸巨猾,當然另有後路;縱是他料錯了,王絕之與弓真送了命,他最多不過是另找一名運糧人而已,有何損失?

    這一招王絕之自然也想到了,只是免得為難向忠這等下人,不致說破而已。他暗暗決定,見到金季子時,定會有教對方好受的招數。

    王絕之道:「很好,很好,我騎這匹快馬往孟州去,你們呢?」

    向忠指著其餘九名金甲武士,「大車之中,另外藏有十匹快馬。我們將策馬分從十個方向奔走,以分散石虎的注意。」

    王絕之瞟向五十名車伕與大車,說道:「那他們呢?」

    要知道石虎的目標不在人,而在車,只要能夠截住大車,阻得羌人黨獲得糧秣,石虎便算大功告成,甚至巴不得王絕之快點逃掉。是以石虎一軍的眾矢之的,卻是在於這五十輛大車,因此王絕之才有此一問。

    向忠道:「他們將會策車狂奔,有多遠跑多遠,盡量引開石虎的追兵。」

    王絕之面色猝變,一字字道:「你可知石虎的行事性格?他追到大車之後,發覺車內全是石頭,將會如何?」

    向忠答得極快:「這五十名車伕,無一能夠活命,而且死得極慘!」

    王絕之厲聲道:「你既然明知這樣,還要他們送死!」

    向忠道:「他們此行,明知要死。這是他們每人收下五十兩金子的代價,明碼賣命,公平得很。」

    王絕之怒不可遏,重重摑了向忠一巴掌,捆得他牙血直噴,怒道:「五十兩金子,便要買起一條人命?」

    向忠臉頰由紅變青,由青變紫,高高腫起了一塊。他呸聲吐出了兩顆血淋淋的臼齒,用手接住,面不改色道:「亂世之中,五十兩金子有時甚至可收買到十條人命。」

    王絕之狠狠盯著向忠,良久,方才從齒縫道出話來:「你,說,得,不,錯。」

    向忠又道:「他們如果沒有五十兩金子,自己和一家妻兒都得餓死。有了這五十兩,雖然他們死了,妻兒卻可活下去,如果你是他們,你選擇哪一樣?」他的目光帶著嘲弄的神色,「你以為我們這樣做,是仁慈還是殘忍?這班車伕還當我們是大恩人哩!」

    王絕之苦澀莫名,縱聲長嘯,飛身上馬,絕塵而去,嘯聲淒苦切切,連連不絕。

    向忠看著他的背影,說道:「這樣的真人,生逢這樣的亂世,怪不得要變成狂人了。」

《五胡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