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刺殺迷夫人的人

    鬼池安對地形最熟,跑得最快,領前而走,王絕之和金季子卻跑了個並駕齊驅,不分先後。

    王絕之不把金季子放在眼裡,卻暗暗留意鬼池安的步法,心下暗忖:他的步法精奇,比起易步易趨是稍有不如,比起伏飛鳥來,輕靈處或許稍有不足,沉穩處卻勝過十倍,可見他的內力極高。單看這輕功,他的武功比起姚戈仲也差不了多少。看他的樣子,似乎還未盡全力,此人深藏不露,非同小可,倒得多加小心注意才是。

    五人皆是輕功高強之輩,不消片刻,已到了一座氈帳前面。

    鬼池安身子尚在十數文外,縱聲叫道:「迷夫人——」

    氈帳內無人應對,鬼池安一刻也沒有停頓,飛身縱入帳內,王絕之四人緊隨在後。

    進入帳內,眾人俱感心頭大震,零霸更是「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只見先零曉衣躺在血泊之中,一動也不動,胸口赫然插了一柄刀,她手中還拿著一支吃了一半的雞。

    眾人均是武功高強的高手,知道這一刀命中心窩,中者必死無疑。

    鬼池安、武都一陽、零霸圍著先零曉衣的屍身細細觀察,王絕之和金季子便一併上前,遂站在一旁。他們是外人,處於這環境,站著不是,離開也不是,本該大感尷尬,然而他們一個是不拘禮節的狂人,一個是臉皮奇厚的高人,兩人神色自若,一丁點的不自在也沒有。不過兩人心中均泛起了一個疑問:究竟是誰殺了迷小劍的妻子?

    武都一陽略通醫術,他捏住先零曉衣的下顎,急道:「夫人的身體還是暖的,兇手尚在附近!」

    鬼池安道:「我去追!」話未說完,身形已然不見。

    武都一陽看見先零曉衣嘴角里還有雞肉,咬牙道:「夫人手中有雞,口中的雞內還未吞下,已遭了對方的毒手,兇手好快的刀!」

    零霸問道:「夫人武功不弱,能在瞬息間殺掉她的人並不多,會不會是熟人下的手?」

    武都一陽頷首道:「很有可能。」見到插在先零曉衣胸口的刀柄圓滑微彎,形式奇特,「把刀拔出來看,或許能得到線索。」

    他伸手封住先零曉衣傷口附近的穴道,以免拔刀時鮮血噴出,弄髒了夫人的遺體。他正欲用力拔刀,突然聽見一聲低低的呻吟,帳中四人面面相覷,同時浮起一個念頭:莫非是屍變?或是帳中另有他人?

    環顧帳內,雖然沒有什麼擺設,卻有幾十個大箱子疊在一塊,每個箱上均寫著甲一、甲二、乙一、乙二、乙三、丙五、丙六、丙七等編號。

    金季子迅速來到離他們最近的一個箱子,為防有人從箱內跳出來突襲他,他採了一個守勢,伸掌貼住箱壁,催動內力,箱子登時四分五裂,裡面的紙張在半空中紛飛。

    零霸道:「這些箱子裡擺放的,都是羌人黨的卷宗記錄,迷豪每晚都在家中批閱至通宵達旦。」

    武都一陽最近屍身,聽見呻吟聲音的的確確是從先零曉衣的口中發出來的。他定下神來,探探先零曉衣的脈門,喜道:「夫人還沒死!」

    王絕之和金季子聞言均感大奇。他們見聞雖廣,殺人也不少,但心窩中了一刀而不死的人,倒還從未見過。

    武都一陽連忙檢視先零曉衣的身軀,這才恍然說道:「原來夫人的心生在右邊。這等情形,萬中無一,天可憐見,夫人可是幸運。」

    不過雖未傷到心,但胸口中了一刀,也是極嚴重的傷,零霸不假思索道:「我去找滇書。」說完,立刻奔出了氈帳。

    滇書是滇零種人,是天水最出色的大夫,專門負責照顧迷小劍、姚七仲、鬼池安、武都一陽等四大巨頭的傷病。

    武都一陽一邊以內力護住先零曉衣的心脈,一邊為她止血。心中猶豫不決要不要拔出她胸口的刀,若把刀拔出來,恐怕立時送了她的性命,但是要救她的性命,這刀子不能不拔,而且越遲拔出,越是危險,這該如何是好呢?

    如果等滇書到來,由他來拔刀,把握自然多上幾分,可是先零曉衣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只怕一分也耽擱不得。

    武都一陽握著刀柄,手不停地顫抖,最後他猛一咬牙,「看來只好搏上一搏!」

    他氣運全身,顫抖的手腕立刻穩定下來,深吸口氣正欲拔出刀子,忽見一支手掌狠狠拍中先零曉衣的天靈蓋,嚇得他魂飛魄散。

    等看清楚出掌之人是王絕之,知他正在貫注直氣,護住先零曉衣的心脈,心登時定了下來。

    武都一陽原以為拔出刀後,鮮血將濺得自己一臉都是,誰知先零曉衣的傷口連一滴血也沒流出來,當下對王絕之神功大為歎服,心想: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內力竟然還這麼深厚!

    他忽然聽到王絕之發出一聲驚叫:「啊!」

    王絕之遍歷變故,能令他驚叫的事情並不多,但這次他不能不叫出來。

    這把刀子彎曲奇特,正是絕無艷的刀!

    彎刀很短、很薄,刀身共有七個曲折,刀背反牙鋸齒,一旦刺入人體,若要拔出來,必會將整片血肉一併扯出來,就算是由醫神的手來拔刀,也無法倖免。

    武都一陰道:「這是迷唐種的獨門兵刃,名叫『癡情刀』。」

    絕無艷正是迷唐種的人!

    王絕之把刀反覆看著,說道:「癡情刀,這名字取得美,但卻不是一柄好刀。」他輕撫著刀身的曲折和鋸齒,「這把刀一旦插人身體,很難拔得出來,雖然能使敵人受傷加重,但使刀者必須多花力氣拔刀,這會使他的動作稍慢半分,和高手過招,慢上半分已足夠死上十八次了。」

    武都一陽道:「據說百餘年前迷唐種的一位癡情女子,情郎被另一名別種的女子搶走了,她是鑄劍師之女,失戀後在河畔苦思了七天七夜,然後鑄成了第一把癡情刀。」

    王絕之問:「她用那刀殺掉了負心情郎?」

    武都一陽搖頭,「她可捨不得,她殺的是她的情敵。那情敵遭暗算而中刀,但也把她打死了。」

    王絕之長歎一聲,「那女子鑄出這把插入不能再拔出的刀來,只怕本就抱著與情敵同歸於盡的心。」

    武都一陽再次搖頭,「她並沒有殺掉情敵,她的刀只刺進了情敵的大腿,她在臨死前,語帶淒然的說:『我不恨你搶走他,我只是怪我為什麼不能忘記他!我只是想你也賞一賞陷入了就不能自拔的癡情滋味罷了。』自此之後,這種刀就叫做『癡情刀』,迷唐種的女子為了紀念這位女子,便佩帶此刀做為武器。」

    鬼池安冷冷的接口說:「所以,這把刀就是一柄專門刺殺情敵的刀!」

    他剛剛回來卻空著雙手,顯然沒有抓到殺害先零曉衣的兇手,但他已猜兇手是誰。

    先零曉衣正是絕無艷的情敵!

    王絕之只覺滿嘴又鹹又苦,說道:「此刀既是迷唐女子所常用,使用的人想來不少,未必是絕無艷。」

    鬼池安聞言只是乾笑兩聲,卻不言語。

    王絕之卻像墜入冰窖般,身子有冷得發顫的感覺。

    氈帳內,散坐著一群面色嚴肅的人,十一名酋豪加上王絕之一共是十二人。

    迷夫人遭行刺,本該是羌人黨眾酋豪的事,可是他們卻拉了王絕之一起商議,只為了一個原因——絕無艷是由王絕之帶到天水來的!

    武都一陽道:「疾情刀在百年前雖然極為盛行,但由於使用時並不稱手,漸漸為人所棄。這二、三十年來,在迷唐種中流傳的癡情刀,不會超過三把,而以癡情刀做為武器的人,只有絕無艷一人。」

    王絕之反駁道:「可是這並不能表示絕無艷就是兇手。」

    鬼池安忽道:「王公子,你用癡情刀刺我一刀試試。」

    「要我刺你?」王絕之不解的看著他。

    鬼池安點頭道:「沒錯,你儘管使用全力,不必留情。」

    王絕之看見鬼池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知他此舉必有深意,便道:「小心了。」

    他當然不會使出全力,卻也使了八分力氣,但刀甫到鬼池安的面門前,就被鬼池安用食、中兩指輕輕拈住了。

    王絕之如果運勁再刺,鬼池安的兩指自然夾不住,可是他並不想要鬼池安的命。

    鬼池安道:「如何?」

    王絕之沉吟道:「這把刀揮動之時很不順手,刺出時,勁道消減了五成,勢道也減慢了許多。」

    鬼池安點點頭,「癡情刀形狀奇特,破空也異於常刀,必須配上一套獨特刀法,方能揮動自如。而這套刀法至少得有五年的苦練,方有小成。」

    武都一陽接口道:「迷夫人是先零種酋豪先零走的妹妹,武功不在其兄之下,就算是被人暗算,暗算者的武功也得有一定火候,方能奏功。」

    王絕之聽見先零走是先零曉衣的哥哥,種種疑問紛至沓來,忽然想起:自從我到了天水之後,便沒有見過燒何女,不知她現在身在何方?

    他想開口詢問武都一陽,然而目前絕無艷的事已弄得他頭大如斗,武都一陽只怕也沒有心情回答這問題,只有作罷。

    鬼池安續道:「這三十年來,癡情刀法練得最好的人就是絕無艷,所以能夠用癡情刀法刺殺迷夫人的,也只有她一人。」

    王絕之搖頭道:「恐怕未必。」

    武都一陽本欲開口反駁,卻被鬼池安插手阻止,說道:「願聽王公子的高見。」

    王絕之回道:「武林中使刀的高手並不少,譬如江右連橫塢的和玫,若是他手執這把癡情刀,憑他的武功也可殺掉迷夫人。」

    鬼池安插口問:「和玫是殺胡世家的新任楚雄,對不對?」

    王絕之道:「不錯,如果他見到迷夫人,鐵定會給迷夫人一刀的。」

    鬼池安道:「照傷口是在正前方的情形來看,迷夫人顯然是在猝然不及的情況下,給人一刀暗算重傷的。你想,夫人見到殺胡世家的人,怎麼可能會不反抗而束手待斃?就算夫人真的束手待斃,至少也會放下手中的雞吧。」

    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再說,和玫就是拿著他使得最稱手的和家薄刀,也未必能夠一刀殺死夫人。」

    王絕之冷笑道:「照你們的說法,絕無艷是迷小劍的舊情人,迷夫人見到她,恐怕也不會毫無戒備之心吧?」

    鬼池安的目光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似乎是說:你是真不知還是裝傻?

    武都一陽卻把話直接說了出來,「王公子,你身在中原,對於西陲的瑣事也許不大明了。絕無艷和夫人曾一同闖蕩江湖,兩人情同姐妹,是西羌有名的兩位女俠。後來絕無艷出走中原,迷豪傷心欲絕,夫人天天前去安慰,日久生情,終於結成夫婦。」

    王絕之道:「所以,你認為迷夫人不會對絕無艷有提防之心?」

    武都一陽道:「不錯。」

    王絕之沉默良久,說道:「普天之下,難道沒有其他人能夠用這把癡情刀,一刀刺進連夫人的胸口?」

    鬼池安道:「除了絕無艷外,只有一人。」

    王絕之急問:「誰?」

    鬼池安道:「石勒!」

    沒錯!以石勒的刀法,當然可以一刀刺死先零曉衣。只是威震天下的石勒,會這樣鬼鬼祟祟的偷進敵營,殺掉迷小劍的妻子嗎?即使砍掉這裡所有的腦袋,再剁成肉醬,也沒有人會相信!

    王絕之不說話了,他再也想不出任何為絕無艷辨護的話。

    這時,鬼池安客氣地問:「王公子,請問你最後一次見到絕無艷,是在何時何地?」

    王絕之臉色倏地發白,他最後見到絕無艷時,她正在窺探先零曉衣的一舉一動,而他和絕無絕分手不久,先零曉衣就被刺,如果這是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鬼池安看見王絕之的面色,知悉說話奏效,也不待王絕之回答,站起身逕自說道:「多謝王公子告訴我們許多關於絕無艷的消息。」

    言下之意,就是叫王絕之離開的意思。

    王絕之心想:我還沒有告訴你絕無艷的消息,你便下逐客令,那請我來此,有何用意?

    回心一想,立明其理:天水不過是個丁點大的地步,況且城內全都是你們的人,怎麼會捉不到絕無艷?要我的消息也是多餘。你們之所以請我來商討,不過是在我面前坐實絕無艷的罪名,免我橫加插手罷了。

    王絕之聳聲大笑,也不向眾人道別,轉身走出氈帳。他心中一片混亂:他們要殺絕無艷,該怎麼辦?

    才出氈帳,便見一名羌人匆匆走進氈帳,他隱約聽見那名羌人說道:「啟稟酋豪,絕無艷已經拿到,現在囚在……」

    王絕之聽了這話,先是一驚,繼而靈光一閃,大笑不停,而且越笑越大聲。

    他居然回身走進氈帳。

    鬼池安等十一名酋豪居然個個安坐胡床,一點也沒有驚訝的神色,似乎早就猜到王絕之必定會回頭。

    武都一陽最老實,臉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鬼池安卻若無其事的問:「王公子,莫非你忘記什麼東西,回頭來取?」

    王絕之笑道:「我倒不是忘了什麼東西,而是忘記問候迷夫人,未免有所不敬,她的傷勢怎樣了?」

    鬼池安道:「托公子的鴻福,夫人發了一陣高燒,幸好有滇書的細心照料,剛剛退了燒,想來傷勢雖重,卻不致丟了性命。」

    王絕之道:「迷夫人既然性命無礙,那我便放心了。」

    鬼池安道:「公子既然放心,那我亦放心了。不知公子還有什麼要詢問我們的呢?」

    王絕之道:「還有一項。」

    鬼池安挑眉問:「哪一項?」

    王絕之道:「金季子身在何處?我想找他比輕功!」

《五胡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