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癡情的刀

    人絕艷,刀癡情。

    當王絕之回到天水城時,他沒料到第一個碰上的竟然是絕無艷。

    「我等你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

    「等我?」王絕之一愣。

    絕無艷點點頭道:「你答應過迷小劍。」

    王絕之無語。他本不想回來,可偏偏又走了回來。

    絕無艷望著王絕之又道:「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王絕之歎口氣道:「我們需要和他們告個別嗎?」

    絕無艷苦笑了一下道:「見了面又如何,有時候見了面真如不見的好,本以為會使心痛少一些,誰知痛得更深!」

    望著絕無艷那淒艷無比的笑容,王絕之也有一種想要與之抱頭大哭一場的感覺,但王絕之並沒有這麼做,只是靜靜地聽絕無艷的訴說。

    「其實,有些情,就像這滿樹的花,春天裡固然開得轟轟烈烈,熱鬧非凡,可秋日裡能結下果的又能有幾朵,到頭來,不過是凋零敗落,連一個夢也沒有了,這些花,在開的時候,便注定不會結果的宿命!」

    王絕之默然無語了半晌,道:「花開無錯,這是它的權利!」

    絕無艷幽幽長歎道:「我倒情願我不曾擁有過這樣的權利,有時期望多了,反而不是件好事!」

    王絕之聽了絕無艷的話,不由得呆了,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幾個。佛語云:無色無相,無慾無求,佛自成也;道家曰:無為而無所不為;如果人人都明白這些道理,哪裡還需要修行者來點化。

    王絕之兀自在那問自己:「我能做到這一點麼,我自詡為狂人,世間有許多東西在我眼裡不名一文,但有些事我是非做不可的!比如向石勒尋仇,報仇真的那麼重要?」

    王絕之抬起頭,又望了望絕無艷一眼,卻驚異的發現絕無艷的臉色變了。

    絕無艷一改哀戚悲苦的神色道:「有些事,縱然知道是錯的,我依然要去做!」

    王絕之脫口而出道:「你要去做什麼,我陪你一起去!」

    絕無艷道:「殺吐谷渾!就算我為迷小劃做的最後一件事吧!」

    王絕之道:「我也正有會一會吐谷渾的意思,那好,我們一起去吧!」

    絕無艷搖搖頭道:「我用的手段你會不恥,依照你的性格,恐怕到時候,不但不能幫我殺吐谷渾,反而會阻止我的行動,我等你,就是為了告訴你不要壞了我的事,算我求你!」說完絕無艷懇切地望著王絕之。

    王絕之聽了絕無艷的話,不禁愣了。

    自己幾次與石虎、石勒聯手抗敵,不就是這樣嗎?明明只要自己不插手即可目睹殺父仇人濺血五步,可每一次自己都站在了對手的那一邊。這一次,自己能例外嗎?王絕之覺得自己沒有把握。

    絕無艷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原則,我也不想勸你,你要求公平,可有人長於智,有人長於力,鬥法不同而已,又哪裡談得上真正的公平,好比我們女人,天生的力量就比男子差一些,你要我去和吐谷渾公平一戰,那豈不是對我太不公平。」

    王絕之啞口無言,半天方道:「我知道有些事,根本不公平,但我行事只求一個心安而已!」

    絕無艷歎道:「求個心安?這只不過是自己為自己找的一個借口罷了,比如我此時根本就是無事可做,去決戰吐谷渾,只不過也是一個借口,理由同樣也是去為迷小劍做最後一件事,求一個心安!」

    無可奈何,百無聊耐,這是一種飛花入水的寂寞麼?

    「既然這樣,那就不必去了吧!」王絕之道。

    「你看行嗎?」

    王絕之不假思索的道:「我看好像不行!」

    「那就走吧!」絕無艷說走就走,並沒有理會王絕之。

    王絕之怔了一怔,立即追了上去。

    「還走嗎?」望著黑下來的天,絕無艷向王絕之問道。

    「那就歇下吧!」王絕之知道女人的體力怎麼也比不上男子,女人就是女人,再堅強的女人也只是女人。

    明月高懸,王絕之和絕無艷找了一個牧民廢棄的草棚住下,望著簡陋的草棚,王絕之苦笑了一下,心中暗想:「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看樣子今晚挨餓是挨定了。」

    「給!」絕無艷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塊餅來。

    羌人的餅極其有名,現今隴西羊肉泡漠便是起源於羌人的餅。

    月光下的絕無艷還是王絕之與之初見時的那付打扮,一襲白色長袍,隨隨便便用一根帶子紮住,頭上高髻隨隨便便挽就,就連遞餅給王絕之的樣子也是隨隨便便,王絕之不由看得癡了,連餅也忘了接。

    「你不餓嗎?」絕無艷笑了笑,笑得極為勉強,她的心中暗自傷感地道:「為什麼這樣望著我的不是迷小劍呢?」

    王絕之接過餅,望著絕無艷那淒絕的笑,心中忽然有一種想要狂嘯的衝動,捏著餅,他大步走出草棚,仰天張口,一股狂飆從王絕之的喉間向夜空捲去。

    月光彷彿暗了下來,散了,碎了,變成了無數的小塊,旋轉成七道不同的顏色向整個大地落下,樹葉被砸得嘩嘩作響。嘯聲徐徐不斷,如鬼哭狼嚎,良久,良久。

    絕無艷倚著草棚的門,她的淚從眼中滑下。

    王絕之此時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他拚命的將餅塞入口中,他的眼中有淚。

    誰也不會想到王絕之此時眼中會有淚水。

    為了絕無艷?亦或是為了自己。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望著王絕之在月光下蕭瑟孤獨的背影,絕無艷有了一種心意相通的感覺。她和王絕之都是同一類的人,他們心中有太多的東西一樣,但能說出口嗎?

    那份英雄的孤獨,有誰知,有誰曉,回頭惆然,滿懷悲愴。那深埋心底的痛,向何人訴說。這就是狂人王絕之麼?絕無艷歎了一口氣。

    美人遲暮,英雄末路固然是一種無奈的悲哀,但空有紅顏如玉卻不能相廝守,空有傲世絕才,卻只能奔徒江湖,所謂放蕩狐媚,只不過是欺騙自己,所謂傲世狂放,只不過是麻痺靈魂。

    如此月夜,魂返空靈,暗自回想,又怎能不狂嘯嘶聲,黯然涕下。

    「你要嗎?」絕無艷含著淚拉開了衣帶,露出了如嬰兒般的肌膚。

    王絕之無語,明日對吐谷渾一戰,也許就是兩人喪命之時,今夜也許是最後一次縱容了。

    夜風吹,月無語。

    草棚中只有急促的喘息聲和吱吱呀呀的床響。

    王絕之的動作比任何一次都要粗野,狂暴,草棚上的草屑落在他的身上,頭上,到處都是,可他卻渾不自知。

    絕無艷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她彷彿處身於雲端,王絕之也罷,迷小劍也罷,此時都可以不管,那來自心底的震顫,可以讓她暫時將這一切都忘記乾淨。

    在這種雲端上軟綿綿的愜意中,絕無艷迷迷糊糊睡著了,這一次,她沒有再為迷小劍而失眠。

    當她醒的時候,卻發覺身上已穿戴整齊,甚至連頭上的草屑也撿得乾乾淨淨。

    身邊已空,王絕之已然不見。

    那柄癡情刀下壓著一片布巾,布巾灰白,正是王絕之白色長袍的下擺,長袍上以血書就四個字:「等我歸來!」

    絕無艷理了理散亂的頭髮,用手挽了一個環,搖搖頭自語道:「有些事,只有自己去做才能解脫,王絕之呀,王絕之,你雖知我心,雖解我情,可是你未必能讓我解脫。」說罷,又是長歎一聲。

    昨晚春風一夜,絕無艷的腰肢此時還在酸痛,捶了會腰,絕無艷這才拿起刀和布巾,走出了草棚。

    待走出草棚,絕無艷卻一改悠閒的神色,頓時緊張了起來,日已偏西,黃昏的餘暉照在山林中,幾隻歸巢的鳥兒繞著林間鳴叫。

    「他一定點過我的黑甜穴!」絕無艷一邊思忖,一邊向定寧關外奔去。

    「希望還能趕得上!」絕無艷明知就算此時趕到定寧關,只怕也是來不及了,但她還是自我勸慰的道。

    定寧關,這裡以前曾是漢將衛青、霍去病遠征匈奴駐師之處,如今已被鮮卑首領吐谷渾佔據。

    一萬多先零種的羌人在鮮卑士兵的看押下,來回奔走,築建城防,稍有怠慢,便被鮮卑士兵刀砍槍刺,下手絕不容清。

    吐谷渾高坐於城頭的牌樓上,身前擺著胡瓜,安石榴等果物。

    伏乞紅侍立在一旁。任務失敗,吐谷渾似乎絲毫沒有怪罪伏乞紅之意,當伏乞紅回來稟告時,他只說了一句:你去本就只是試一試,成不成功沒關係,便不再言語。

    伏乞紅還是不能理解師尊之意,如若這樣,先前那般令迷小到傷心費神的計謀豈不是絲毫作用沒有。但她卻懂得如若師尊不願多說的是時候,最好不問。

    吐谷渾有三好。

    一是好殺,手段殘忍,下手狠毒。

    二是俊秀男人,吐谷渾的龍陽之好較之石虎喜愛鄭櫻桃之類的孿童大有不同。他所喜好的俊秀男人一般有兩種下場,要麼被其施之迷魂大法喪失神智,要麼一刀斃命,棄之如草,定寧關外的俊秀男子一聽吐谷渾之名便望風而逃。

    吐谷渾的第三項愛好卻是零食,這與女子一般無二。

    吐谷渾的刀法始創於一名被處以官刑的史令,當初吐谷渾,慕容嵬逃往極北之地,武功大增之由,便是拾得了一本刀譜。

    刀譜首頁便是要求習者揮刀自宮,吐谷渾為習得絕世刀法咬牙自宮,而幕容嵬卻狠不下這個心來,也正是此因,吐谷渾學得了驚世駭俗的削刀刀法,而慕容鬼卻連吐谷渾的十分之一都未學會。

    吐谷渾穿著一身艷麗的衣服,左右兩邊端坐著兩名俊秀的男子,男子雖然心中害怕,卻在臉上裝出一副氣蓋雲天的男兒形象,其中一名赫然是博州盧家大少,曾在清河為石虎所逐的盧播。

    「盧哥!你看我的定寧關可築得結實麼?」誰也沒有料到削刀之法妙絕天下的吐谷渾吐出的竟是女聲,而且聲音柔媚入骨。

    如果是一個女子,這種聲音至少可以迷死一百個男人,只可惜吐谷渾是一個男人,一個男人擁有這樣的聲音,絕對迷不了半個女人,只能令所有的人起上雞皮疙瘩。

    「不錯!就是那些先零種的婦孺們似乎派不上用場,不如把他們放了,免得糟蹋糧食!」盧播的神態,彷彿他自己才是定寧關的主人。

    吐谷渾嬌笑道:「盧哥怎麼如此心軟,讓他們不糟蹋糧食的方法很簡單,只須殺了他們就是,放了豈不是麻煩!」

    「來人呀!」吐谷渾忽然恢復了男聲,聲音也威嚴無比。

    「師尊有何吩咐!」自吐谷渾身後跳出兩個人來,齊齊應道。

    吐谷渾掃了二人一眼,慢悠悠地拿了一片胡瓜塞進盧播的口中,道:「郎零,紇回丹,你們下去,傳令將先零種所有的婦孺全部殺了,如果男人反抗,也全部殺掉!」

    盧播一個寒顫,幾乎連口中的那塊胡瓜也吐了出來。

    吐谷渾的眼一翻,瞪了盧播一眼,盧播連忙裝作津津有味地嚼著胡瓜。

    吐谷渾身後的伏乞紅似乎心有不忍,忽然開口道:「殺了這些婦孺,留下的這些精壯勞力恐怕會無心幹活。」

    吐谷渾冷聲道:「城已築起,留下這些人徒自添亂,想要永久的佔據這塊地方,只有將這些先零種人殺絕,怎麼?你不忍心了麼?」吐谷渾鼻中輕哼一聲。

    「弟子不敢!弟子愚昧!」伏乞紅連聲道。

    郎零,紇回丹已行至城牆邊,大聲喝道:「主上有令,殺絕先零種婦孺。」

    鮮卑士兵動作極快,未待先零種人作出任何反應,六千多名先零種婦孺便被集中在了一起。

    「準備行刑!」郎零的嗓門很高,遠遠近近的人都聽得十分清楚。

    刀已舉,眼看六千名婦孺就將喪生於刀下,忽然一個聲音大聲喝道:「慢著!」

    這一聲巨喝吼得那些行刑士兵一窒,舉起的刀均墜地,彷彿這聲吼有形有質一般。

    這一喝之威,猶如長阪坡前張翼德的那聲吼,鮮卑士兵俱皆喪膽。

    喝聲頓住,現出一個身影來。

    長眉人鬢,一身看不出顏色的白袍,一雙木屐,那蕭瑟、疏狂的意味,雖讓人憐歎,但那沉淵亭峙的氣勢卻讓人有一種屏吸靜氣的感覺,除了琅琊狂人,誰人還有這番氣勢。

    吐谷渾拍了拍手道:「我也覺得你該來了!等了你這麼久的時間,怎麼才到呢?」

    吐谷渾的神態,彷彿和王絕之是很熟很熟的朋友,彷彿今天是他和王絕之約好了在此一聚一般。

    王絕之站在定寧關前,就那麼很隨便的一站,但那股氣勢卻令所有行刑的鮮卑士兵倒退了幾步。

    「放了他們,退出定寧關!」王絕之的聲音極其冰冷,完全是以命令的口吻道。

    「果然是個狂人,單人隻身來我定寧關,對我輕輕說幾句就讓我退兵定寧關,好語氣,好氣魄,好膽識!」吐谷渾依舊坐在桌前未動。

    「久聞閣下乃鮮卑第一高手,智計,謀略莫不高人一等,今日一見卻不過爾爾。」王絕之仰首看著城上的吐谷渾嘲笑道。

    吐谷渾聽了王絕之譏諷的話,竟然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哈哈笑道:「久聞琅琊狂人王絕之大名,今日一見,幸何如哉,何不上來一敘。」

    王絕之道:「君子之交有道,王絕之雖不自詡為君子,但亦不同小人同坐!」

    吐谷渾似乎很喜歡王絕之的這種野驢脾氣,不由站起身道:「願聞其詳!」

    王絕之道:「稱雄一方,爾為豪傑,逐鹿天下,你不配稱英雄!」

    吐谷渾仰天一陣長笑道:「我以六千名先零婦孺換你王絕之一席話,你可願意與我一番長談麼?」

    王絕之高聲道:「你可有信?」

    吐谷渾道:「為將者,無信不威,王絕之,你這可是小瞧我了!」

    王絕之道:「我且相信於你。」說罷,王絕之雙袖一展,猶如飛騰之龍,兩腿凌空虛踏,長袍翻飛,彷彿有一股無形氣流在支撐著他一般,輕靈飄逸,不可言表。

    「好身法!好一招巽坎相問,風行水上!」吐谷渾不由拍手高贊。

    王絕之已冉冉升至牆頭,大袖一甩,身子突地平空打了個折,直向吐谷渾的案前射到,其勢又快又急,與方纔之勢形成鮮明對比。

    吐谷渾臉上微微一變,脫口道:「龍戰於野,其勢張揚!」

    王絕之聽聞吐谷渾連著兩次喝破自己的輕功身法,不由大為欽佩。

    「伏乞紅,傳令下去,將先零種人逐之於野,任他們自生自滅,如有妄自入關者,殺無赦!」

    伏乞紅慢慢地望了望王絕之一眼,答道:「是,師尊!」

    王絕之佯裝未見,大刺刺地自己端過一張椅子在吐谷渾對面而坐。

    「請吃!」吐谷澤滿臉堆歡,忽然抽出一把刀,刀快疾無比,但卻無聲無息。

    刀比伏乞紅的刀還要薄,薄得幾乎透明,幾乎看不見,幾乎沒有。

    吐谷渾的手法匪夷所思,瞬間已削出了一百零八刀。

    王絕之端坐不動。

    刀當然不是削向王絕之的,刀是削向案前的水果盤。

    一百零八刀過後,水果盤中的水果絲毫未動,但王絕之的神色已變。脫口讚道:「好快的刀,好準的刀,好絕的刀!」

    吐谷渾在案上輕輕一拍,胡瓜、番梨忽的落下一層果皮,露出雪白果肉,那形狀卻和原來的瓜型一模一樣,彷彿那層果皮是被剝下而不是被削下一般。

    王絕之當然不會客氣,抓起削好的胡瓜、番梨如餓鬼般向口中扔去,咬得喀吱直響,汁水四濺。

    吐谷渾饒有興味地望著王絕之,那神態宛如一個多情的女人看著自己心慕情人一般。

    在這種眼光下,王絕之當然是什麼也吃不下了。

    拍拍肚皮,王絕之道:「我已飽矣!」

    吐谷渾嬌聲笑道:「東西吃過了,你該與我暢談一番了麼?」

    王絕之掃了吐谷渾身旁坐著的兩人一眼,顯然他已認出了盧播來,但他並沒言語,只是對吐谷澤道:「將軍遠走定寧,其志不在小,當有逐鹿天下的想法,但不知將軍為何捨本逐末!」

    吐谷渾微笑看著王絕之,示意他說下去。

    王絕之道:「為天下道,有王道、霸道兩種,成王道者,雖一時未必得勢,但施之日久,天下歸心,猶如沛公十戰九敗,功成而圍核下,一舉得天下。霸王雖一怒天下諸侯莫不膽寒,然則烏江自刎,無復江東,乃勿施王道之過,此策望將軍思之。」

    吐谷渾笑道:「孺生之論,紙上談兵!只怕你自己也不以為然,你的意思只是想勸我少犯殺孽,以義感之麼?」

    王絕之道:「正是,迷小劍手無縛雞之能,然天水孤城,與石勒對峙三月。殺胡世家,鮮卑慕容嵬,成都王李雄,四方扶擊,天水卻固若金湯,此就是王道之效。」

    吐谷渾道:「你可是為迷小劍來做說客的?」

    王絕之道:「吾乃漢人,怎會為迷小劍來做說客,只不過是不願看見百姓流離罷了!」

    吐谷渾道:「那我問你如若石勒、劉曜實行王道,你可願意他攻佔江左,殺胡世家、江左王謝可會願意,祖遜,劉琨又當如何?施行王道豈可使之心服!」

    王絕之道:「難道你要將天下不服你之人全部殺絕麼?」

    吐谷渾道:「正是,不服者,留下總是禍害,今日不反,明日必反。」

    王絕之大怒,拍案而起喝道:「天下之大,你可以殺得光麼?」

    吐谷渾眼中閃出森冷的寒光道:「殺一儆百,我不信天下俱是不怕死之人!」

    王絕之道:「以此法絕天下之人口,猶如水漲土堰,其堤必潰,一但發作,便不可收拾!」

    吐谷渾道:「如若真的如此,我就殺絕天下人!」

    王絕之道:「既然如此,我們今日一戰勢所難免!」說罷王絕之一甩長袍立了起來,冷冷的盯著吐谷渾。

    吐谷渾笑道:「如果我聽你言,你可願意輔佐於我。」

    王絕之仰天長笑道:「如果王某有此心思,就不會奔徒江湖了,江左王謝的勢力還小麼,豈不聞王與馬共天下,我七叔和九叔持掌江左政局,只要我一回江左,必能封候拜相,你看我可曾回過!」

    「不為我用,必為我殺,這就是吐谷渾的原則!」吐谷渾瞪著王絕之道。

    「好,我先替先零種人謝過你不殺之恩,在動手之時,當讓你三招!」

    吐谷渾狂笑道:「狂人,狂人,你可知我出道以來,從未敗過,從來沒有人在我刀下還有皮膚在身的。」

    王絕之冷冷道:「打不打得贏你是一回事,但讓不讓你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謝伯、軒轅龍在你手下過不了三招,就算我因此而血濺當場,我依舊讓你三招,這是我欠你的,與武功生死沒有關係!」

    「好!果然不愧琅琊狂人的稱號,我就成全你吧!」吐谷渾的眼中忽然射出一股詭異的光芒,王絕之看得目炫神搖。

    「迷神大法!」

    當王絕之意識到吐谷渾早已動手之際,眼睛卻再也離不開吐谷渾的雙眼。

    吐谷渾的眼睛在變大,越來越大,開始彷彿是一面鏡子,然後是一片湖水,最後變成了一片天地。

    王絕之的眼前忽然出現了無數的人影,江南慈母,父親王衍,一個一個在他面前閃動,緊接著便是石勒、石虎、迷小劍、絕無艷等,這些人交叉跑動,形成一個個場景。

    石勒揮刀,王衍頭落,一股鮮血從王衍的脖中噴出,那血足有一丈多高,一大片的向王絕之頭臉蓋去,王絕之只覺一陣窒悶,以至無法呼吸。

    天地之間都是血色,血色中顯現出石勒狂傲的神情,石勒手拿長刀,仰首看天,王絕之感覺對方好大好大!

    高大的石勒不屑地道:「你妄稱狂人,父親為我所殺,你卻遲遲不敢向我挑戰,每一次都為自己尋找借口!你是一個懦夫!」

    「懦夫……懦夫……懦夫……」王絕之的腦海裡不斷地翻騰著這樣的聲音。這聲音彷彿如千百個小刀在不停地向他身上刺。

    「殺……!」王絕之心底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戾氣,雙掌向石勒推去!

    石勒出刀!刀削向王絕之的咽喉。

    王絕之的咽喉鮮血噴出。

    石勒中掌。

    石勒胸前陷下去。

    石勒倒下。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幾個動作同時發生,「咯……咯……」王絕之喉頭滾動,卻發不出聲來。

    又是人影一閃,灰色僧袍,卻是被石勒尊稱為大和尚的竺佛圖澄。只聽竺佛圖澄道:「佛語有云:以拳作掌,化水為波,莫不是也。你心懷惡念,豈不知石大將軍為助你達成心願,效佛主捨身伺鷹之舊事,你卻不明,癡心癡兒!」

    王絕之一怔,心下茫然,他實不知竺佛圖澄是在憐歎自己還是憐歎石勒!怔怔地立在當地不能動彈。

    「石勒雖為羯胡,但軍威所至,政令所行,要比所有當世豪傑都為良善,張賓入幕之後,殺戮日益減少,你殺了他,反倒是害了天下眾生,從此天下群龍無首,戰事更繁,你害了天下百姓,……天下……百姓,天……下……百……姓!天……下……百……百……」

    竺佛圖澄的話尚未完結,迷小劍的身影卻又出現在王絕之的面前。

    迷小劍的臉色蒼白,一隻單臂襯托著他那削瘦的面龐,他輕輕歎道:「英雄寂寞,寂寞英雄,還是離去的好!你羨慕我為世之英豪,又豈知我心中悲苦!」

    迷小劍的話音未落,又顯現出滿面淒苦的絕無艷。

    絕無艷依舊是那一身裝束,隨隨便便的長袍,隨隨便便的高髻。

    絕無艷手中握著的是刀身七折,倒齒彎鉤的癡情刀,刀身幽藍,一如絕無艷那淒絕的眼神。

    絕無艷喃喃道:「迷郎,迷郎,生既無歡,死又何妨。」刀光顯現,絕無艷揮刀反手插入自己的胸膜。

    白袍滑落露出的卻是流著鮮血的乳房。

    迷小劍抱著絕無艷,神色卻似已癡呆。

    「你的心中果然只有她!」先零曉衣流著淚不知從何處轉出,「我跟了你這麼多年,可你的心中卻只有她,她死了倒也乾淨,可留著我卻有何趣……」先零曉衣的聲音嘶啞,幾乎無法出聲。

    人影紛沓,王絕之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

    來了,去了,聚了,散了,如潮湧潮落一般,演繹的卻僅是人間的悲苦。

    忽然一個聲音道:「王絕之,人間可苦!」

    王絕之似已機械,盲然的點點頭道:「苦!」

    那個聲音又道:「你可願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天堂!」

    王絕之道:「願意!」

    如同騰雲駕霧一般,王絕之踩著飄浮的白雲,身體開始冉冉上升。

    「轟」的一聲,猝然間,藍光一閃,一條閃電向王絕之劈來。王絕之眼前一亮,腦中一片刺痛,眼前的雲霧俱都散去。

《五胡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