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趕赴平陽

    王絕之剛剛坐定,王羲之的茶便端了上來。

    王絕之輕輕曬笑道:「你在此地絕非巧合,你不惜端出這輕不一顯的『杏花劍雨茶』來討好於我,必有所求!」

    語中雖帶譏諷,但王絕之還是端起了茶杯,一口將那濃香四溢的所謂「杏花劍雨」飲了個乾淨。

    王羲之長歎一口氣道:「每次見你這麼飲我的杏花劍雨,我都曾發誓不會讓你再品一次,簡直就是暴殄天物,枉費我一番苦煮!」

    王絕之不以為然,輕輕笑道:「茶無非是解渴的,所謂品茶,無非是品個好心情!你為討好於我,聽了我的喊聲,也不出迎,躲在這兒煮個什麼窮什子茶,卻派那個所謂長輩的俗物去接我,任是怎樣的好心情也給敗了!」

    屋外那農夫聽到王絕之這番話,氣得差點吐出血來。

    若非出門之時,王導和十奶奶有令,此番他就算性命不要,也要與王絕之拚上一拚。無奈,王導的話卻在耳邊響起:「那王絕之情才放曠,你得容他一容。」

    王導之語,有時比聖旨更加不能違抗,那農夫只得猛跺一腳,飛奔而去。

    王絕之聽得農夫已去,這才哈哈笑道:「那俗物已走,我倆倒可好好談談,不過,你先讓我知道弓真現在何處,有無危險!」

    王羲之歎口氣道:「三十七叔好歹也是你長輩,你怎的對他一點恭敬之意都沒有,如此百般折辱他!」

    王絕之道:「仗著世家名頭、長輩身份,又故弄玄虛,我最怕纏的便是此等人,不趕他走,留在此地豈不敗興!」

    王羲之歎道:「你能容石勒、石虎於刀兵之下,卻不能容本家長輩於口舌之間,你是大度?還是小氣!」

    王絕之冷冷笑道:「他是英雄,我便敬他,他是混蛋,我便罵他,都不一樣是人麼?我雖會與石勒以命相搏,但並不妨我敬他是個英雄,同樣,如果方纔那個什麼三十七叔有難,我同樣也會救他,就算拼了命我也會救他,但我同樣想罵就罵!無所謂小氣、大度!」

    王絕之把茶蠱放下道:「好了,別盡繞彎子了!現在茶也喝了,話也聽了,你該告訴我弓真在何處了吧!」

    王羲之道:「弓真去了平陽!」

    王絕之聽聞,幾乎跳了起來道:「他去平陽幹什麼?」

    王羲之道:「他不得不去,因為五斗米教張天師的女兒張逍人落在劉粲之手!」

    王絕之又是一驚道:「以五斗米教勢力之盛,劉粲未及帝位,劉聰又病重,劉家無端惹這個強敵卻是為何?」

    王羲之道:「這倒不是劉粲招惹五斗米教,而是五斗米教將張逍人嫁給劉粲為妃!」

    王絕之道:「劉粲贏弱,張天師忒也沒眼光,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這個已經半腳踏入鬼門關的傢伙作甚!劉粲遲早是俎上魚肉!他不是送女兒入火坑麼?」

    王羲之歎口氣道:「張天師正是看中劉粲荒淫無道,送個女兒入朝,然後借張逍人得寵之機,大攫朝政,取而代之!好完成他那先祖未成之業!」

    王絕之心中暗道:「弓真不會去和劉粲相爭吧!不過他是如何得知消息的呢?」

    心中正猜疑不定,又聽王羲之道:「這弓真憑一手神秘莫測的袁公神劍,短短數日便名聲鵲起,張逍人無力相抗父命,便遣心腹之人尋弓真!這氐人少年倒也是個血性漢子,當即便跟了去!」

    王絕之歎口氣道:「弓真此去危險之極,他雖劍法高明,但內力全無,身旁尚跟著一個不會武功的穗兒,只怕是凶多吉少,我得先去平陽看看!」說罷工絕之便向茅舍外走去。

    王羲之一把拉住王絕之道:「十九哥就是忒樣心急,也不聽我將話說完便如此慌張!你那朋友現在應該暫時沒有危險!有謝玄暗中護著!」

    王絕之一愣道:「謝玄也來了!」

    王羲之道:「謝玄聞聽謝天死於清河,便要替兄報仇,此次去平陽,我知弓真是你的朋友,便托他暗中保護!」

    王絕之用力一拍腿道:「你真是糊塗,以謝天功力之高,尚死在清河,平陽乃京師重地,謝玄去平陽,只怕自身難保,怎的能保護弓真!」

    王羲之笑笑道:「十九哥總是將小弟看得這般無用,我明知謝玄不敵,豈會任他而去,我只是讓他設法拖延時間,瞅準時機,救人逃命!」

    王絕之道:「那你留此地意欲何為?」

    王羲之道:「十奶奶病重,七叔讓我來叫你回去送個終。」

    王絕之一愣,啞聲道:「十奶奶怎麼突然病重呢?」

    王羲之道:「十奶奶病了已經有兩三年了,怎麼是突然呢?你離家已經有十二年,許多事,你原本不知,十奶奶年事已高,只是記掛著你這個頑劣不堪的十九少,嚷著要見你一面,你倒也狠心,一去不返。我不管其他人怎樣,十奶奶對你可算是情深!」

    王絕之鼻頭一酸,忽的向南跪下「呼呼呼」連著叩了九個頭。

    王絕之喃喃道:「請恕孫兒不孝,但孫兒這朋友為孫兒捨生忘死,孫兒此次非得救他一回,望您老人家多保重,孫兒救了朋友之後,立見您老!」

    語畢,立起身對王羲之道:「你速回江南,就說我過幾日便回!」

    話尚未定,便又邁步而出。

    王羲之道:「你現在依舊要去平陽麼?」

    王絕之道:「那弓真曾為救我而七日未歇,由洛陽趕至澆水連行四千餘里,你說此時我是不是要去救他!」

    王羲之歎一聲道:「那十奶奶那邊……?」

    王絕之道:「十奶奶她老人家心地善良,應是多福多壽之體,我只有緩見她老人家一步了!」

    王羲之道:「我同你一起去!」

    王絕之道:「你湊這熱鬧做什麼?」

    王羲之道:「回去也是一番責罵,不如與你一同闖蕩闖蕩!」

    王絕之道:「你是怕我此去有危險是不是?」

    王羲之黠然一笑道:「琅琊狂人之名不是虛叫,哪裡會有危險,我只是去湊湊熱鬧!」

    王絕之盯著王羲之好一會兒,只好歎口氣道:「好像你每一次提要求,我都無法拒絕,看來你倒是我的剋星了!」

    王羲之笑笑道:「我想現在弓真已是很危險了,我們該走了!」

    王絕之也不言語,白袍閃動間,施展亦步亦趨向北奔去,王羲之緊隨其後,兩人首尾相御,如彈丸流星,頃刻間,便消失於天際。

    待農夫悻悻回到茅舍之時,四壁空空,哪裡還有半個人影,非但王絕之沒了蹤影,就連那王羲之也不知所蹤。

    這一下可真急壞了這農夫王庚,如此回去,只怕會被那王導罵死。

    再說王絕之與王羲之二人展開腳力,一路向西北而行。

    此時乃六月天氣,天氣炎熱,可王絕之和王羲之兩人絲毫不管路人如何駐足相觀,只是鼓足力氣向平陽而去。

    王絕之經海上聽禪,軒轅龍論功,此時功力較之失功之前尚且勝上一籌,此時情急之下,全力施展,那速度真可謂快若疾風。

    王羲之緊隨王絕之,功力展開,不遜王絕之半點。

    王絕之心中暗自驚歎:「這二十六弟數年不見,易步易趨卻已練得如此地步,倒於我不相上下,只是打鬥功力尚遜一籌,假以時日,他必定更勝過我,此次入平陽,他倒是個好幫手!」

    王絕之奔行之間,忽的頓身一停,王羲之不解其故,身形向上一縱,斜斜拔高三丈,將那前衝之勢化去,一個觔斗倒縱至王絕之身邊。

    王絕之看著王羲之的身法不由奇道:「你這是什麼身法,怎的我從未見過,有些像夫子奔逸絕塵,卻又不完全是,莫非是你自創的?」

    王羲之點點頭道:「此身法乃是從寫字中悟出,彫蟲之技,倒叫十九哥見笑了!」

    王絕之笑罵道:「我怎敢見笑,此身法靈動飄逸,變向與奔跑之勢合二為一,身形頓轉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比那原式要妙得多,我是想不出的!」

    王羲之道:「多謝十九哥誇獎,只不過十九哥站在此地意欲何為?」

    王絕之笑笑道:「我們若是如此腳不停歇地奔至平陽,只怕不需高手出動,只需三五十個羽林軍便可將我們戳死,哪裡還能救什麼人?」

    王羲之道:「此刻怎麼辦!」

    王絕之道:「等馬!」

    王羲之眉頭一皺,尚沒會過意來,便聽見驛路東頭傳來馬蹄之聲。

    王羲之笑著對王絕之道:「這就是你要等的馬麼?」

    王絕之含笑點頭。

    王羲之此時更加佩服自己這十九哥王絕之的功力,自己傾盡全力也只能與之跑個齊肩。疾行狂奔之間,十九哥的聽力尚能如此敏銳,顯然未全力運功。

    馬蹄聲愈來愈響,塵頭滾動,來者居然不下百騎!

    此地已是劉漢地界,百騎臨近,看那裝束似乎是劉曜部曲。

    「你的騎術如何!」王絕之看著愈馳愈近的馬突然問王羲之道。

    王羲之搖頭道:「很不好!」

    王絕之皺皺眉頭道:「看來我們為奪兩匹馬卻不得不將這行人盡數點穴制住,否則騎起馬來,我們必不是他們對手!」

    王羲之亦苦笑道:「看來,只有如此了!」

    王絕之、王羲之兄弟二人立於路中,視百餘騎快馬如無物。

    胡人馬快,眨眼間,百餘騎帶甲官兵已衝向兩人。

    「兀那臭漢人,還不閃開,莫非想要做那死於馬蹄之魂。」

    為首一名羯胡大漢揮鞭向王絕之、王羲之擊去。

    王絕之伸手輕輕一抓,不見揮臂奪鞭,那大漢的馬鞭便落入王絕之之手。

    王絕之輕聲喝道:「你雖罵我,卻是讓我避開馬匹,羯胡之中你還算個好人,今日暫且饒你不死。」

    語音未落,伸手疾點,那大漢頓時軟倒,跌下馬來。

    王羲之的手腳也不慢,只見他跌入人群之中,左突右衝,運指如飛,宛若他平時寫字狂草般,飄逸靈動,瞬間便點倒二十多個。

    百餘騎兵士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弄懵了頭腦,不知該如何應付才好。

    王絕之哪裡肯為這事再多耽誤時間,也不言語,更不糾纏,招招點中章門,舉手投足間便將這百餘騎俱皆點軟在地。

    王絕之見事已畢,和王羲之相視一笑,在百餘匹中挑了兩匹較為神駿的馬騎上,絕塵而去。

    塵土中傳來他那隱隱可聞之聲:「我等有急事要辦,暫借四匹快馬!恕不奉還!」

    百餘名羯胡兵士此時雖穴道被點,身上酸麻無比,只覺無力站起,但聽力尚在,聽了王絕之的話,幾乎為之氣結。心中暗想:這是從哪裡鑽出的兩名怪人,胡亂施些妖法,叫我們動彈不得,這一變故不打緊,卻誤了老子們軍機大事。

    但想歸想,實際上卻毫無辦法可施,只得望著絕塵而去的兩騎,心中大罵。

    當王絕之二人趕至平陽時,已是第二日黃昏,那四匹看似神駿的馬,卻實是繡花枕頭,頭三百里倒是風馳電掣,跑得飛快,後三百里就跑不下來,換了兩次坐騎,至最後,四匹馬俱都倒地,口吐白沫,已是奔得脫力。

    幸而,此時已近平陽,王絕之二人去了四匹坐騎,反倒輕鬆多了。

    兩人攜手向平陽城走去。

    兩人一樣裝束,只是王絕之腳上仍套著一雙木展,而王羲之卻穿著一雙布鞋。

    兩人一樣風流逼人,英氣四射,人一觀之,便知是兩名身俱武功的世家子弟。

    這年頭,人人都學會了觀人之術,一看便知這二人乃不好惹的主,是以行進平陽,沒有一人攔阻。

    乍進平陽,倒也一片太平升和的景象,似乎並沒有事情發生。

    王絕之奇道:「難道弓真未來平陽麼?怎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王羲之道:「找個人問問不就成了!」

    王絕之道:「這事問其他人,其他人未必知曉,不如直接去問劉聰!」

    王羲之嚇了一跳,疑惑道:「你能見到劉聰麼,他深居皇宮……」

    王絕之道:「此事裡透著古怪,想必內中有些計謀,弓真劍法雖好,江湖經驗卻無,與劉聰這班傢伙相鬥,十有八九上當,如今,弓真點滴消息沒有,不問劉聰還去問誰!」

    王羲之苦笑道:「十九哥行事果然與眾不同,往往出人意表,令人吃驚!」

    王絕之道:「我是前來問訊,又不是上門尋仇,如若劉聰與我相鬥,弓真必在其手,否則他絕不願與我結怨,皇帝怎的,皇帝不怕庶民之刀、五步流血麼?」

    王羲之搖搖頭,心中大歎道:「王家出了你這名狂生,就算沒有七叔,九叔亦會名動廟堂江湖。古往今來,只怕唯有那名楚狂徒可以與你相映照,淳於雖狂,多了幾份瘋顛,彌衡雖狂,少了幾許霸氣,唯有你,狂得如此令人驚心動魄,罷!罷!罷!今天我也隨你狂上一次。」

    王羲之本是慎恃穩重之人,但受王絕之感染,不知不覺亦發了豪興,起了與王絕之大搖大擺入皇宮的念頭。

    平陽漢王皇宮,此時正籠罩在一片陰沉氣象中。

    劉聰病重,躺在床上,心中憂煩不已。

    石勒、劉耀虎視眈眈,太子劉粲又少不更事,尚若自己千秋萬歲之後,只怕這小小朝廷撐不了幾日。

    「唉!撐得幾日是幾日,好在我已將朝中才高之臣盡數驅逐,否則,粲兒不但要受石勒、劉曜等外患欺壓,我死之後,只怕立時會出現內憂。」

    此時劉聰已漸近彌留之際,腦袋裡依舊為他的江山愁個不停。

    這皇帝,做得是苦是樂,想必他自己也不明白,但皇帝是一定要做的。

    忽的門外傳來喧鬧喝斥之聲,只聞一個聲音大聲喝道:「劉聰,你在哪裡!」「劉聰,速來見我!」

    劉聰精神一震,神智立即清晰無比,心道:「你終於還是來了!」

《五胡戰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