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軟玉溫香

    說到正當「綠竹居士」因「黑煞掌」及「遂山一煞」兩人的冷言冷語,激得勃然大怒時,驀聽場中傳來一聲暴喝:「哪裡走?」

    剎時,滿場人影縱橫。

    原來,「玉面仙子」想不到昨日一時疏忽,被人窺視到藏珍圖,那曉得,一日之間竟會出現如此多武林高手,功敗垂成,要是因而延誤老父病況,豈不要抱撼終身,心中愈想愈急,不住的打鼓,而且看天色已近三更,時辰快到,而藏珍確實地點還未尋獲,如今又被如許高手絆住。如何是好……

    正好,此時「綠竹居士」與「遂山一煞」、「黑煞掌」起衝突,大家注意力集中兩人。

    她暗暗向身邊的「入雲龍」「翻天掌」等打一招呼,身形飄飄而起,疾往身後對岸射去。

    山溪寬約三四丈,一竄飄至,登岸後,身形展處,施出家傳名震江湖的輕功「浮雲飄絮」,如一溜輕煙般朝瀑布處馳去。

    在場內個個都是精練無比的老江湖。

    首先就被「小神龍」邊上那中年文士「毒心秀士」發覺「玉面仙子」不見,再看一條白影已由彼岸疾奔而去,逐大聲喝道:「那裡走!」

    剎時,大家都發覺,此次此行的正主兒,已由對岸溜了。

    人影縱橫,暴喝連連中,十數條人影往對岸飛撲過去。

    那曉得「入雲龍」等白雲莊中高手們早已有備,同聲暴嘿,吐氣開聲推出一道強勁無比的氣牆,朝撲來的人影兜頭壓去。

    撲來的眾人,不防之下,各各被壓得身形一窒,但,至寶當前,豈肯輕易放手,各人奮起神威,厲喝聲中,重又疾撲而去。

    雖然,白雲堡高手,皆是一時之逞,但如何敵得住黑白兩道如此頂尖高手的合擊。

    首先,「辣手仙猿」雙掌連擊之下,劈翻了一個白雲莊中大漢,身形連閃,晃過了另兩個大漢的阻擊,首先朝對岸身去,幾乎在同時,崆峒三子之一的「浮塵子」,一柄雲塵疾拂狂捲,迫得兩個白雲莊大漢連連後退,倏的雙腳連環搶入,重重摔落在岸邊。身形一晃,也縱身至彼岸。

    一條條人影,飛縱過溪,地上橫七豎八躺的全是白雲莊中大漢,剩下的三對,是「入雲龍」與「遂山雙鬼」,「翻天掌」與「飛刀」方宇,另一立在玉面仙子後的老者與「遂山一煞」,三堆七人殺得難分難解。

    浩天在混亂時,看見那殘缺老者,身形如鬼魅般,悶聲不響,連閃過數人,忽的身形一晃,暴起五六丈,空中一式「大鵬展翅」斜飛十餘丈,落至對岸。

    浩天不禁為對方高超的身法感到一震,遂也雙肩晃動,直拔起七丈高下,體內真氣流轉,雙腳連蹬處,身形暴移五丈,他使出了震驚天下的「心魔遁」,然後雙袖飛舞下,直朝對岸射去。

    身才落地,右腳輕墊,倏又掠起,朝前方疾馳而去。

    這時,他施出了十分功力,身形動處,快如電光火石,雖然,他是最後一個起步,可是,他已超過了大部分人,等他趕到瀑布下,接近潭邊時,只見「玉面仙子」已被截住。

    一個手持拂塵,滿面猙獰的老道士,與「辣手仙猿」雙雙朝「玉面仙子」一步步逼進。

    老道士口中並獰笑連連道:

    「丫頭,識趣的趕快將藏珍圖獻出,否則,哼……」

    「玉面仙子」臉色煞白,嬌喘連連,似是被「辣手仙猿」及「浮塵子」追上時,吃了一點苦頭。

    正在這時,「刷」「刷」落下數條人影。其中一個並帶著兩縷勁風,直朝浮塵子及辣子仙猿射去。

    兩人吃驚之下,雙雙揮掌擋去。「波」的一聲,兩人被震得雙肩晃動。

    「浮塵子」驀的大喝:

    「史兄,怎對兄弟下起手來!」

    浩天望去,出手者原來是那面目冷漠的殘缺老者。只聽老者說道:

    「嘿嘿,老殘就是看不慣這種倚勢凌弱的事情,閣下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崆峒雖不是一些正經玩意兒,但也算八大門派之一,你難道不怕令人齒寒嗎?」

    浮塵子嘿嘿冷笑道:

    「事貴通權達變,今日事不比尋常……」

    殘廢老者哼了一聲,轉頭對「玉面仙子」柔聲道:

    「娃娃,我看今日你還是將藏珍圖公諸於大家較好,財寶是身外之物,留得性命在豈不比它強多了。」

    語聲懇切,雖是要「玉面仙子」公諸藏珍圖,可是由語氣中可以聽出沒有一絲為自己打算的私心。「玉面仙子」暗自忖道:今日如果再僵持下去,可能自己連性命都不保,身死事小,但父親康復的機會豈不更要斷絕,而且三位叔叔也不知生死如何,為什麼到現在仍不見現身……

    她心中靈光一閃,心想:反正藏珍圖自己已背得爛熟,還不如交出,讓他們亂搶一陣,自己可乘亂再細攏一攏。想罷,遂恭身對殘缺老者一福道:

    「既然老前輩如此說,小女子豈敢不從命?對這藏珍圖我倒未圖什麼,只是家父身染奇症,需其中之一種靈丹,只望那位尋到寶窟後能賜小女子一粒,小女子就感恩不盡了。」

    殘廢老者聞言哈哈一陣狂笑,道:

    「好,好,就衝著你這些話,今後你娃娃有任何事,我『北殘』是替你管定了,還有,不管哪個尋到寶窟,你要的靈丹,一定給你,我老殘可拿一生信譽保證。」

    四周眾人中,除少數的,均不禁低低「啊」了聲,輕道「原來他就是『北殘』。」

    「北殘南缺」雖然名列中州二絕,聲威遠震八荒,可是真正見過他們的人也不多。「玉面仙子」由懷中掏出一卷羊皮紙,交與「北殘」。

    這時,四周沉靜得連一絲聲息都沒有。數十對眼睛貪狠的盯在那羊皮紙上。

    各人都暗聚功力……可是,誰也不願先行發難,怕成眾矢之的。

    空氣沉凝得如一塊堅冰,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北殘」緩緩地打開羊皮紙,低頭細看。一秒,一分……時間像蝸牛爬那樣慢。

    「北殘」終於抬起了頭,緩緩說道:

    「果然是玄靈藏珍圖……」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疾撲而上。「北殘」重重哼了一聲,左腳一旋,身形一轉,讓過持圖的右手,左臂斷肘疾點對力臂上「三星」「曲池」,右腳倏飛,疾奔對方小腹。

    來人想不到「北殘」變招如此之快,「嘿」的一聲,單掌猛翻,雲塵朝空一拂,硬生生將身形拔起三尺,雖說如此,仍被「北殘」那一腳帚過足趾,「呼」的一聲斜飛出一丈開外。

    就在「北殘」旋身的同時,一道黑影疾若飄風,由「北殘」身後閃過,「北殘」心知不好,右手緊縮,只覺右手緊一輕,「嘶」的一聲,羊皮紙被抓裂成兩半。

    剎時,場中大亂,暴喝連連,數條人影疾撲而上。「北殘」更是暴跳如雷,想不到有人在他手中將東西搶去,同時誇下口海與「玉面仙子」,以後將如何交待。

    他又氣又急,緊盯住前面那條身影疾追,可是前面那人輕功絕頂,尤其場中人又多,互相追逐,往往反將路阻住。

    「北殘」凶性大發,厲嘯一聲,管他三七二十一,凡是阻路的,他便一聲不吭,劈頭一掌。

    有些人為了擋閃他的亂掌,不由出招護身,可是場地就是那麼小,而人又那麼多,往往碰擊到別人身上。

    加上先前互相就有仇隙的人,這一導引,那還不大打出手?

    首先成雙互拚的,便是「綠竹居士」與中原五煞中的「黑煞掌」。一個用詭計善變的掌式,配合輕靈的身法,來往出沒襲擊著,一個是用穩沉猛狠的掌式,挾帶陣陣罡風,盡朝要害處上遞去,剎時——

    掌影漫天,勁風呼嘯,兩人殺作一團。隨後,又有好幾對拚殺起來。

    「北殘」一面追,一面喊道:

    「馮吾,你快停下便罷,否則,你就逃回中原,我也要把你掏出來。」

    原來,前面奔的是中原五煞中的四煞「血海飛蝠」馮吾,此人武功固然高強,最出色的,還是他那神速的輕功。這時他連話也不回只盡東閃西躲。

    浩天一直站在外面,他對藏珍既不清楚,也無興趣,這時,看到各高手捨命相鬥,各出奇招辣式,倒使他頗為注意。

    「玉面仙子」這時看場中亂作一堆,各顧各都來不及,如何還會注意到她,她抬頭一看,月已上中天,心中倏然一驚,趕緊凝神思索圖上的畫……

    九月十五日三更,正是此時,舉目望卷,四周景色也與畫中吻合,只是月亮……為什麼兩個月亮……而且下面那個月亮還用紅筆圈出,似是入口……

    她愈想愈不得其解,雙肩緊蹙,狠狠一頓足,心想再移動找一找看。

    才走沒兩步,驀聽身後一陣冷惻側的聲音說道:

    「都是你這鬼丫頭惹事,老夫得不到藏珍圖,她也不用想再活下去!」

    隨即一股強猛無比的力道,往她身上疾湧而來,她大驚失色,閃躲己不及,只好運功護住心脈,身形飄起,疾隨身後力道縱去,「碰」的一聲,她只覺心神俱顫,雙眼發黑,血氣翻湧欲出,人卻被震起三丈餘高。

    雙目模糊中,依稀看見潭間一個陰亮的皎月,她腦中靈光一閃,心頭大喜,強提一口真氣,疾往潭中月影處縱去……

    浩天看著各高手拚鬥廝殺,奇招迭出,不覺入神,正在這時,驀聞,「碰」的一聲,抬頭倏視,只見「玉面仙子」被「浮塵子」一掌震得飛起三丈餘,此時正往潭中落去……

    他來不及細想,立即一聲輕嘯,提足十二成功力,身形暴射,如一縷輕煙,向「玉面仙子」落下的身形疾撲而去。快如電光火石,一飄十六七丈,如有人看清,定當是鬼魂幽靈出現。

    他正要伸手去接,那曉得,在他以為她昏迷的身體一定自然落下,可是竟斜飄而落,距他估計差了三尺遠,他此時真氣已曳……

    驀聽,一聲龍吟虎嘯出自他口,強換一口混渾的真氣,雙足連蹬,硬行橫移三尺,一把抱住「玉面仙子」的嬌軀,他正欲再強提一口真氣,使出「心魔遁」使身軀在空中微頓換過一口真氣後,再回飄至岸。

    那曉得,抱在懷中的嬌軀,一陣掙扎,而且力道還不小,立將他一口強提的真氣弄岔,兩人立時同往下落……不知何時,在兩人的水面上起了一個大漩渦,深不見底,剎時,兩人身軀同時落人那深黑的漩渦中……

    岸上,「北殘」一直不肯放鬆「血海飛蝠」,緊緊的追著,在後面又喝又罵。

    就在「玉面仙子」被擊發出「篷」的一聲時,他先前也沒在意,也沒看,怕一分神,讓「血海飛蝠」馮吾給溜掉,後來奔了一圈沒出現「玉面仙子」,掃目之下,不禁亡魂皆冒,「玉面仙子」正往大漩渦中落去。他不知為何竟對「玉面仙子」如此有緣,見她落人深渦,心頭一陣疼顫,悲憤填胸,大喝一聲,也顧不得「血海飛蝠」,暴向「浮塵子」撲去,口中並喝道:

    「浮塵子,老殘今天非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浮塵子」一看「北殘」如瘋神厲鬼般撲來,心中大駭,知道這老殘武功奇高,自己和他硬碰,決討不了好,何況今日情勢已定,誰也不用想得藏珍圖,還不如三十六著走為上策。想罷,悶聲不吭,掉頭朝外飛馳而去。

    「北殘」那裡肯捨,立即縱身追去,剎時,二條身影伺時消失在暗影之中……

    只聽黑黝黝夜空裡不時傳來幾聲哽咽斷續的喝聲:「……還我乖乖命來……還我乖乖命來……」

    聲音漸傳漸小,隱隱微不可聞。

    這時場中,仍拼得昏天黑地,勁風呼號,怒嘶狂嘯,挾帶起陣陣飛沙碎石,四下飛射。不知誰,驀然驚呼道:

    「他們人呢?」

    這時大家才知道,「玉面仙子」、「北殘」、「血海飛蝠」、「浮塵子」皆不見了。

    各個停手躍出陣外,互相仍然怒目相向,可是藏珍圖的誘惑,壓制著他們的怒火,各說了幾句狠話,四散奔馳找尋而去……。

    再說浩天摟著「玉面仙子」,兩人一併落入黝黝的大漩渦中。浩天只覺身上一陣刺骨冰寒,隨著便天旋地轉,身周不斷聽到因水電旋與空氣激擦而生的「噓噓」尖銳呼嘯聲。

    而且水勢奇猛,壓力萬鈞,渾身一絲力道都無法使出。

    他一陣悶嗆,趕緊閉氣封口鼻……他心中不由暗暗一歎忖道:想不到我孟浩天今日要喪命在此……

    他知道,這種漩渦多是由地穴泉眼所生,吸力奇強,非是人力所能抗拒,除非是絕頂水性的人,能順水勢脫出,否則只有被旋入泉眼而後已。

    他這時一切生機絕望,心中反而覺得泰然,剎時,一幕幕往事閃過心頭,而其中竟有兩個艷麗絕倫,風華無雙的面孔,明雪梅,溫柔體貼……,「玉面仙子」刁蠻可愛……

    孟浩天幼承教誨,為人方正爽直,要是平時,他再也不會亂想,可是此時自認即將與世長辭,思想感情上不免稍為放縱……

    忽覺懷中一陣晃動,他這時才想到自己仍抱住「玉面仙子」不由暗暗一哂,心想:我們倆素味平生,想不到即將同死一穴,千百年後,如有人發現我們遺骨,將還以為我們是一雙殉情的情侶呢!

    剎時,浩天對「玉面仙子」生了那一陣綺想的影響,還是軟玉溫香滿懷的刺激,或是臨死前那一陣空虛的需要,他緊緊的將她摟在懷裡,而這時,懷內嬌軀反而靜靜偎在那兒不動了。

    這時,身軀隨水勢,愈轉愈疾,而且愈降愈快,四周壓力大增,重如山嶽,體內血管似都要破裂。

    他怕「玉面仙子」受不了,忙運功提起「天龍神照」。剎時在二人四周倉了一層三寸厚的氣層,四周壓力驟減……

    浩天微張雙目,四週一片黝暗旋轉的圈子,愈來愈小,卻疾如飛旋電轉,身形直落,如同由萬丈高空疾射而下……四周壓力愈來愈大,而且潭水冰寒刺骨,護身神功,幾乎有抵制不住的趨勢……

    他慌忙一斂心神,口中默吐梵音,面上神光湛湛,打起佛門無尚絕學「天龍不動禪功」起來。

    原來浩天之師父「宇內魔尊」之皈依佛主,是由空門聖僧,不空大師為佛門上乘禪宗清淨門衣缽傳人,百年前,曾以驚世駭俗的武功出現過一次,但如曇花一現,以後就不復再聞他的縱跡。也不知他歸向何處。如今江湖上,除有數幾個武林前輩曾聽師執輩提起過他外,全都對他不清楚了。

    「不空大師」便傳了「宇內魔尊」這佛門絕世神功「天龍不動禪功」。

    「天龍不動禪功」為護身最佳心法,不僅可抵禦外魔,並可破除內魔,只是進展奇緩,非日積月累,或絕機緣,不易精進。

    「宇內魔尊」又將此神功與本門神功「乾天神照」一併傳予浩天,同時並揉合兩者之長,創了一個防身攻敵俱佳的神功,取名「天龍神照」。

    浩天這時單獨運起「天龍不動禪功」,漸漸心與神會,人我兩忘,渾然與天合,入定過去。

    本來,浩天幼食千年參王,又加十載苦練,因是童身,又因矢志復仇,專心一意,心不旁鶩,終日鑽研武學,所以這曠世絕學,竟被他參悟出六七成火候。只是他心中時為復仇之念所梗,心障難除,功力竟無法再深入。

    如今,自認必死,萬念俱空,靈台一片清明。運起禪功,不一會便忘我於無邊浩瀚武學精理之中,很多苦思終不得解的地方,由於腦中靈光一閃,卻倏然貫通。他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時機,沉浸,思索在精奧武學中。

    他知道,這情形有些人數十年閉關苦修,也不一定等待得到,時機稍縱即逝,可能以後再也無此機緣,遂專心一意,戰戰兢兢的沉思苦慮。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由沉思中漸漸醒來。耳中聽到一陣陣浙浙瀝瀝的水聲……他緩緩睜開眼睛,四周皆是長滿青苔的巖壁,好像是在一個高大的洞中……。

    他下半身浸在水中,腳下是一個十丈方園的小潭,其中黝黑的潭水不時翻湧,在水面上泛起一串串的泡沫,隨著陣陣浪花輕撲向四岸。

    他忽覺懷中一陣扭動,驀然想起,自己仍抱著「玉面仙子」。

    他低頭望去,只見「玉面仙子」滿身皆濕,雲發散亂,如一頭小黑羊似的緊偎在自己懷裡,這時,她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在望著自己。

    兩人四目一對,彼此都微感一愕……驀然,玉面仙子一陣掙扎,恨聲說道:

    「你,你!……還不放我起來……」

    原來,「玉面仙子」遭「浮塵子」一掌擊飛後,意外發現藏珍圖秘密,連忙強忍著內傷,朝潭中月影斜斜落下……

    那知驀然覺得腰身一緊,嬌軀已被人抱住,大驚之下,一陣掙扎,可是,對方雙臂如兩道鐵箍一揮,緊緊纏著,她又羞又急,抬頭望去,俊美的面目依稀是自己後來發現的那個少年,心中不由一陣狂跳,接著,便「咕隆」一聲,雙雙落入潭中,一陣砭肌的刺骨的奇寒襲上心頭……

    身隨水勢,飛旋電轉,旋得她暈頭轉向,而且壓力奇大,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水又出奇的寒冷,凍得她血液似都要凝住,牙齒捉對兒打戰……

    後來,水勢愈旋愈快,四周壓力重如山嶽,而潭水的奇寒也似達到非人所能忍受的地步……

    剎時,一陣莫名的靜哀與空虛襲上心頭,不由心中暗暗一歎,心想如今大概是要喪命此處了,想不到,藏珍圖未得,命反先陪在這兒,只是,老父之病……同時,又想到這抱住自己的少年,如不是為了自己,他如何也會喪生此處……

    也不知是感情的激發,還是寒冷的迫使,她將嬌軀緊緊偎在那溫暖的懷裡,心中生出一陣莫明的惆悵,說不出是悲是喜,是滿足還是空虛。

    就在這時,對方的身上忽然傳來一股溫和的氣流,四周壓力大減,奇寒也祛除不少,只是,電旋的水勢,卻愈來愈疾。

    最後,身形急降,如由萬丈高樓失足落下……驀地——身形一頓,忽又疾射而上,這一陣猛降猛升,逼得她心胸一陣翻湧,心好似被人緊緊握住一樣。「嗡」的一聲,頭腦一昏便暈死過去。

    過了一陣,她漸漸醒來,便發現躺在現在這個位子,身體卻緊緊被浩天抱住,她又羞又急,掙扎著便欲起來,可是對方那一股溫和氣流,卻像一整塊實質一樣,緊緊抱住自己身體,連扭動一下都不可能。

    她以為對方有意如此,心中大恨,運功提氣猛掙,可是一切都歸於徒然,掙了一陣,她不覺又有點奇怪,為什麼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偷偷張眼望去,只見浩天俏俊無比,秀美絕倫的面孔上,生出一片湛然神光,雙目微睦,渾身隱隱似都罩在一層寶光裡……

    她心中不由暗暗嗔道:

    「這倒好,你就這樣抱著人家入起定來,真不知該算那門子……」

    雖說微微有氣,可是羞怯之意倒退了不少。她忽然記起身上曾遭人背後襲擊,身負不輕內傷,可是,如今身上怎似好好的,她暗暗一提氣,只覺血脈順暢……

    她心中不由大奇,仍再暗暗氣聚丹田,運行十二周天,默察各穴脈……

    只覺週身不但穴脈和順,而且還似隱隱有一股奇妙的力量緩緩導引著自己的真氣。她忙收斂心神,依照平日吐納功夫,打起坐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由入定中醒來,渾身舒泰逾昔,真氣活潑,精力充沛……

    她那曉得浩天神功妙用無雙,因雙臂緊擁住她身體,而且運功御寒御壓,無形中一股溫和而威力奇大的氣流,由浩天身上渡引到她的體內,僅將她因傷幾處阻滯的血脈通暢,並將她幾處修煉不到的穴脈衝開,這次小傷,對她來說真是個因禍得福。

    尤其後來她自己的那一靜心入定,那時,浩天正是氣運三十六周天,上達天靈,下至太沖,物我兩忘,神遊紫府,接近功成的階段,全身真氣瀰漫,透達體外。

    「玉面仙子」只覺全身真氣在那一股奇異力道推引之下,全身穴道一個個被衝開,心中不覺大喜若狂,強抑住激動的心神,加緊運功行氣,一遍又一遍,愈轉愈順,愈轉愈大,最後會合成一股奇強無比的巨流,直向任督二脈衝去,一陣微滯,奇疼攻心,最後「轟」然一聲,便昏死過去。等她醒來,只覺身體飄飄欲起全身真氣膨脹中,隱隱覺得腰上被一股柔和的力道緊緊的裹住,她見自己仍被浩天抱住,睜眼仰首細看,只見浩天面如冠玉,二眉斜飛人鬢,雙目半磕,鼻似懸膽,兩片薄薄的囑唇,微帶弧形,緊緊閉著,顯示無比的高傲,智慧,冷靜,真是個世間難見的美男子。這時浩天面上寶光直透華蓋,更有一種無比的威儀高貴……她望著,不覺瘋想起來……

    不知好久,她突然覺得兩道冷電緊緊的罩在身上,定睛望去,不知何時,浩天已張開雙目,此時正緊緊的盯在自己的面上,微微一愕,隨即,一陣羞紅湧上紅頰,心神燥熱,雙手連推,急聲嗔道:

    「你……你……還不放我起來……」

    浩天這時也發現自己仍緊抱著人家躺在地下,心中老大不是意思,急忙鬆手躍起身來,訕訕道:

    「姑娘,醒來啦……不知姑娘身上傷勢可還要緊?」

    「玉面仙子」又羞又急,也匆匆縱身躍起……

    那曉得「刷」的一聲,輕輕一墊,竟飛起丈許高,「白雲仙子」心中先是一驚,後又是一喜,想不到武功竟精進如許,狂喜之下,緩緩落在潭邊石上。

    這些岩石大都長久未被東西踐踏,而且洞內陰寒,不見日光,常年遭水氣浸濕,所以,其中多長有一層又厚又滑的青苔。

    「玉面仙子」落下時,心內狂喜,一不留意,一交滑下。浩天趕忙一把將她扶住。

    「玉面仙子」一看對方又將自己抱住,不禁大急,尖聲叫道:

    「快放手!」

    浩天被她這一聲尖叫,嚇得一跳,不知發生什麼,趕緊晃身暴退……

    「玉面仙子」本來身形就不穩,再被浩天暴退時,慌亂一帶……「哧」的一聲,滑跌石上。

    浩天這時,才知「玉面仙子」尖叫是為了少女嬌羞。看見「白天仙子」——一身水漬,頭髮散亂,現在又在生滿青苔的岩石上一滾,渾身雪白的雲裳,沾滿了青一塊,黑一塊,好不狼狽,趕緊趨前,拱手道:

    「在下不是有意……因見姑娘滑倒,一時情急……請姑娘海涵。」

    說道,並伸手去扶「玉面仙子」一把,那知方才搭到她肩上。驀聽「玉面仙子」又是一聲尖叫:「不要碰我……」

    浩天趕緊縮手,暗中不由皺眉忖道:

    「這姑娘怎恁的難侍候?」

    看到「玉面仙子」那一付賴在地上的狼狽相,不禁「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地上青苔滑不溜手,而且,「玉面仙子」跌下時,又將腳踝扭了一下,再加心裡慌亂,一連幾下均沒爬起。心中正是火高萬丈,這時驀聽到「噗哧」一聲輕笑,抬頭望去,正好看到浩天笑吟吟的神色望著她,心中不由大恨,尖聲罵道:

    「你這缺德鬼,人家摔了,你也不來拉一把,是想將人摔死,你才高興是不是?」

    浩天心想:這倒好,不要人碰的是你,又怪人家不拉的也是你。遂慢慢走過去,一面伸手去扶她,一向故意嘔她說道:

    「你也不是不要人碰你嗎?不碰你叫我如何拉得起你來!」

    「玉面仙子」站起後,一面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面狠狠地瞪了浩天幾眼。

    浩天聳了聳肩,輕笑了一聲,背過頭去。他這時才看清四壁山巖全長滿青苔,一片綠油油之色。

    頂上是弓形,高約十六七丈,背後是一個十丈方園的水潭,水色黝黑,也不知有多深,前方是一片長約五文的石坡緩緩升起。在與石壁相接處,有一狹小石洞,不過由它的平滑整齊看來,不似天然生成……。

    他正在觀察思索,驀聽身後銀鈴似的一聲:「喂……」

    他轉身看去,只見「玉面仙子」巳整理好衣裳,俏然的立在那裡。

    浩天含笑說道:

    「不知姑娘可是在呼喚在下……」

    「玉面仙子」聞言鳳目一瞪說道:

    「這裡又沒別人,不是喊你還會喊誰?」

    浩天看她一副凶霸的樣子,想起方纔她那狼狽樣,不覺好笑,最後竟哈哈大笑起來。

    「玉面仙子」大概對自己那副凶像也不好意思,看見浩天竟哈哈大笑,竟莫名其妙的跟著笑起來,笑了一陣,愈想愈不對勁,倏然收住笑聲,緊繃著臉問道:

    「有什麼好笑的!」

    說著還怕自己身上有什麼不對,東瞧西看,用手往臉上摸摸,似乎沒什麼地方不對。她這一摸不打緊,可把浩天笑彎了腰。

    原來她跌下時,手上已沾滿青苔,後來掙扎著起來,在地上連抓帶挖,更是弄得滿手青苔污泥,再往臉上一摸,可好看了,活像一隻大熊貓,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她自已往手上一看,才恍然知道原因,不禁跟著浩天笑起來。

    兩人這一陣大笑,直笑得彎腰弓背,眼淚直流,同時也把剛見面時那一絲尷尬拘謹笑掉。

    最後,還是浩天強忍著笑,說道:

    「你……你怎麼那樣滑稽……」

    「玉面仙子」喘著氣說,「你才……滑稽呢!」

    兩人相視不禁大笑一陣。

    最後,「玉面仙子」笑得實在無力了。嬌喘著說:「喂,你叫什麼名字啊?……」

    浩天也沒深想,順口笑答道:

    「在下孟浩天……」

    一想不對,要收口已來不及。

    「玉面仙子」聽到「孟浩天」三字驀地目瞪口呆,喃喃的道:

    「你,你就是孟浩天?……」

    浩天心想反正已說了,遂毅然說道:

    「正是在下。」

    「玉面仙子」哦了一聲,遂也不再說話,一時兩人似都跌人沉思。

    四周剎的靜了下來,除潭中水泡「波波」的翻湧聲外,不聞一絲聲息,和剛才的狂笑怡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最後「玉面仙子」像是夢吃般說道:

    「想不到你會是那麼年輕英……」

    她本來想說「俊」字,可是一想不對,倏然收住口。在她想,不,可說是一般人的想像中,孟浩天一定是個又老又怪的魔頭,誰知竟是如此年青的俏郎君。

    浩天心中大大舒了一口氣,他怕「玉面仙子」聽了他的名字後會反目相向,雖然,他並可伯,可是,不知怎麼樣,心中實在怕與如此一個天真、活潑,如花般嬌的人兒為敵。

    他肅然說道:

    「在下真面目在江湖中姑娘還是第二個看到,因為在下身負血海深仇,不便以真面目出現江湖,所以,今日事情姑娘千萬為在下保密……」

    「還有,聽姑娘說令尊身負奇疾,不知需何種丹藥,如今我們身陷此絕地,還須盡快想法脫困才好。」

    「玉面仙子」輕輕一歎道:

    「既然孟公子身負血海深仇,我定當為公子保密……,家父公子想必已知道,十餘年前因得一冊奇書『玄天七陽真經』苦練之下,不幸走火人魔,雙腿癱瘓,尤其近年來,身體更只直到腰部,終年臥病在床。最近無意中,由一莊丁手中得到一紙秘圖,據說為玄靈藏珍圖,而玄靈藏珍中,除大量財寶及絕世武功外,並有一種靈丹,可解百毒,增進功力,而且是『七陽真經』中『玄天七陽真罡』走火入魔的唯一解藥……所以,這次莊中除留守的外,全部高手都外出尋訪,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找到了此處,只是一時疏忽,不幸臨時引來如此多高手,幾乎功敗垂成……」

    浩天聽了深為惋惜,不由安慰她道:

    「姑娘請不要難過、雖然寶圖已失,終還可追回,而且……普天下我就不信只有這一種藥可解救令尊宿疾。」

    「玉面仙子」連忙搖手道:

    「事情並沒完全絕望!」

    隨即她就將潭中月影的事情也告訴浩天,浩天也深覺有理。兩人這一談,感情已增進不少。

    浩天指著那狹小石洞道:

    「那邊那個小洞似是由人工築成,如果此地為寶圖所示之地,則那小洞必將是人口。」

    「玉面仙子」點頭稱是,遂走至潭邊,將手臉洗淨,剎時,臉上又露出那嬌艷絕世的笑容。

    浩天在一旁,不禁看得呆住。本來浩天為人頗為方正,不會如此看人,就拿明雪梅來說,雖可說亦是麗質天生,絕優尤物,和「玉面仙子」春蘭秋菊,各擅勝物,浩天就決不至如此放肆看她,但對「玉面仙子」就不大同,先前兩人互摟互抱,可說同生共死,情感上自然微妙的有些不相同,再加「玉面仙子」為人天真、爽朗,使人覺不出那股拘謹矜持。

    「玉面仙子」看見浩天狠狠地盯住她,面上不禁浮上一層嬌艷欲滴的紅暈,扭捏的說道:

    「孟……,你看什麼?」

    浩天望著她笑而不答,很明顯的,由他那雙充滿驚駭的俊目中,已完全告訴了她要說的。

    最後,浩天岔開話題道:

    「姑娘芳名貴姓,在下未知道哩!」

    「玉面仙子」嬌笑道:

    「我叫展輕雲,人家都叫我『玉面仙子』……還有,孟哥哥你以後別再喊什麼姑娘姑娘的,聽了讓人怪彆扭,你還是直喊我名字好了。」

    那一聲孟哥哥由她口中說出,是那麼自然,一絲沒有牽強,或令人不安之感。

    浩天含笑點了點頭。兩人遂走至石洞前,石洞長約丈許寬約三尺。浩天探首望去,只見裡面黑黝黝,深不見底。他遂一掌當胸,一手緊握住「玉面仙子」,運功定神,朝前望去,只見前面依稀露出一條曲折的道路。

    兩人遂一步步緩緩走去,好在地上乾燥,並不難走。每至拐彎處,浩天怕迷失道路,遂一用單掌在壁上打一手印。

    一掌輕輕按下,浩天不禁大奇,平日一掌僅能印四、五寸,而如今輕輕一掌竟陷下三寸,如用足力豈不要……

    彎彎曲曲,兩人也不知走了多遠,地勢忽忽低,裡面偶然有一二條蛇蟲,均被浩天單掌磕飛。

    無邊的石道似永遠沒有盡頭,兩人心中都不禁暗起恐惶。

    就在這時,驀見前面現出一絲微光,兩人都不禁精神大振,浩天當先向前馳去。

    四周石壁逐漸寬敞,奔到近前,才知那是一片十丈方圓的石壁,上面用龍眼大明珠鑲成四個大字,「玄靈洞府」,遠方所見之光,便是由其上射出。

    兩人不禁大喜,尤其「玉面仙子」更是喜極而泣,摟住浩天脖子……「我們找到了……」

    最後竟伏在浩天懷中哭了起來。

    浩天知她此時的心情,以一個嬌生慣養頤指氣使慣了的千金小姐,為老父性命千里奔波,吃盡苦頭,並險險丟命,尤其經過這一段又黑暗又長的石道,乍見光明,而竟又是她夢寐以求的地方,怎能不令她喜極而泣呢?

    浩天遂輕輕的撫著她,柔聲道:「為它吃盡千辛萬苦的地方終於找到了,雲,你應該高興才對,怎麼反而哭起來了!」

    浩天輕輕用手抬起她的頭來,只見她,如一朵帶雨梨花般,滿臉淚痕,只更增加她的嫵媚……

    兩人手拉著手沿著通道緩緩而行,在通道盡頭,是一片整塊白玉的石屏,渾然天成,白壁無瑕,其上寶光隱隱,在石屏上方,是用紅珊瑚嵌成的兩個飛舞的大字「府庫」。

    浩天知道已入庫房重地,兩人心中都不由緊張起來。

    轉過石屏,左壁上有一挾小的石門,高僅四尺許,浩天看看四周,別無他處,便弓身與「玉面仙子」鑽入,二道轉彎過出得狹門,抬起頭來,驀覺金光翻眼,刺目難睜,定睛看去,原來是一大約十丈許的石室,地上堆滿一堆堆的黃金,有金磚、金條、金錢,以及金子鑄成的各式各樣的器皿……。真似是到了黃金園,黃金彎腰即是。

    浩天、「玉面仙子」望到這些黃金反而大失所望,雖然如許多黃金可敵國,可是他們究竟非仙俗兒女,連碰都懶得碰,只一心一意的找靈丹。

    找了一陣,那兒來的靈丹?「玉面仙子」不禁洩氣道:

    「想不到這藏珍圖所記載的竟是這些臭金子,真……」

    浩天卻不贊同的道:

    「既是玄靈洞房,我想決不會只此黃金,一定另有門戶。」

    果然,他倆仔細找了一下,發現在石壁下有一按鈕,輕按之下,石壁驀的輕裂成一個挾小石門,兩人又低頭鑽入,等到出來時,卻已進了另一間,這間大小與上間一樣。

    只是滿室堆的全為綠色的翡翠,與紅色的珊瑚,白色的玉石,琳琅滿目,美不勝收。浩天與玉面仙子也是碰都沒碰,急忙找著隱鈕進人第三室,這第三室與前兩室大小一樣,只是裝滿室的全是紅蘭寶石,鑽石……其中並雜以各種古玩,件件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品。兩人又匆匆尋著第四室。這第四室一進人便覺氣氛十分祥和。只見大室中僅放了一榻一幾,榻上盤膝坐著一個面色栩栩如生的文士,几上放了一瓶丹藥、一本薄書。浩天見那文士一身仙風道骨,威移莊嚴。趕緊一步上前恭聲拜倒,道:

    「弟子孟浩天參見洞主老前輩。」

    雙雙畢恭畢敬,目不斜視的拜伏在地,可是……

    良久,竟聞不到一絲聲息,浩天怕對方入定已深,重又提功力,用師門秘技「意魔心語」將一陣陣聲波,直送入對方耳膜,可是呆了好久,仍是不聽一絲聲息。

    浩天暗中捏了「玉面仙子」一下,雙雙抬頭,只見文士仍默然盤坐在那兒。浩天猛然一想,不對,光從羊皮藏珍圖看來,足已數百載數月,如他是原來主人,豈不要數百歲了……。

    遂與「玉面仙子」恭恭敬敬的走向前,仔細一探,果然,文士早已飛昇,現剩的只是一架遺蛻而已。倏然,「玉面仙子」驚叫了一聲「咦。」

《冷面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