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華燈初上,南昌洪都酒樓已經座無虛席。

    如果他仔細留意酒客之中,大半是武林人物,而其中不乏高手。

    最奇怪的是這麼多人,尤其是這麼多武林中人物,酒樓上竟然出奇的靜。

    全都忙著吃飯,連喝酒的都很少。

    這種情形,顯然說明一件事。

    那就是武林中必有極大的變故,使得這些粗豪的漢子連酒都顧不得喝了。

    究竟武林中發生了什麼重大變故?

    無人講出口來。

    即使是有人講話,也都是交頭接耳低聲密語,生怕機密被別人聽去。

    沒有多久,這些人一批接一批匆匆忙忙的結帳下樓而去。

    最後,一個藍衫儒裝少年,也隨在這些武林豪客之後走了。

    這些人都奔了一個方向。

    看樣子他們並不像是一路的,何以會這樣齊心?

    不問可知。

    這個機密在武林豪客裡,已經不成其為機密了。

    是的,這件事確已不成為機密了。

    就連今天才到南昌的那個藍衫儒裝少年,也從他們片言隻語之中聽去不少。

    他聽得雖不完全,但這些片斷消息也就夠了。

    這些片斷消息,使他不得不改變原來的計劃。

    他究竟是誰?

    這個藍衫儒裝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本書主角翁如松。

    當他在地肺中,火靈功已經練得具有八九成火候的時候,呼延靖覺得已能通地心火焰,便打發他離去。

    在他臨走的時候,這個慈祥的老人曾把火靈真經交給他,托他代為物色衣缽傳人。

    翁如松接受了他的托,卻沒有接受火靈真經。

    他誠懇的向呼延靖說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像這種武學秘典,人人都想佔為己有,晚輩本身也正有許多半待辦,萬一傳人未得,寶典先失,豈不負前輩厚望。且幸火靈功晚輩已初具基礎,待訪得資品德俱足承受前輩的衣缽的奇材時,先將火靈功轉傳,等到略有成就再送來此地,由老前輩恭親傳授比較適宜。」

    儘管他說得誠懇有理,呼延靖卻也相當的固執,他用著命令的口吻說道:「快拿去,快拿去,別跟我逗心眼,我知道你的鬼心思。這麼辦,你既有師承,我收你個寄名弟子,這樣總該可以了。

    要知道地肺之中並不一定安全,我倒是不怕人來搶,而是說地震都可能發生,萬一,你再來時,地形已變,再也不能進來,到那時豈不使實典從此埋沒?

    你既是我的寄名弟子,典內所載武功,你得暇時盡可參研探討。

    還有神州故容韃虜久據,這一點你也務必在意,去吧!」

    翁如松因感不能棄師另投,火靈真經所載的武功自不便再學,帶在身上只有累贅,別無好處,萬一遺失,更無法向呼延靖交代。

    現在心事既被老人揭穿,復又收地作寄名弟子,情形就不相同了。

    於是恭恭敬敬的給呼延靖叩了三個頭,懇請老人和他一同離開地肺,以免有變,將終生負疚。

    呼延靖道:「我何嘗不想出去看看韃虜之中,究竟有何三頭六臂人物?竟使我神州億萬長民伏首稱臣。

    不過我在地心居留已久,外間氣候恐怕不能適應,你不必為我顧慮。

    我如能出去,必會去找你,外面還有許多要緊的事等著你去辦呢!快走吧!」

    翁如松無奈,只得揮淚拜別呼延靖,按照他指示的秘徑出了地肺。

    後洞秘徑還是真長,出口處在海豐近郊。

    原來的衣服已毀於火,身上穿的乃是呼延靖的衣服,並不合身。

    只得在海豐停留下來,重整行裝。

    在海豐停留期間,他想到很多半,國恨、家仇、師命都需要他去做。

    孰先?孰後?何緩?何急?

    終於他得到一個結論。

    追尋佛令玉-應列為首要。

    有了佛令玉-,無論國事、家事都可得一批大力幫手。

    想到佛令玉-,聯想到胞妹翁若梅。

    她也是為著找尋佛令玉-做著同樣的努力。

    不知道別後半年多,她有沒有成就?

    於是在衣服做好以後,便想先到金陵看看若梅,是不是已經有了線索。

    反正找尋璇璣客也是為了佛令玉-,如果妹妹從威鎮八方處得到了線索,也免得自己再為找尋璇璣客浪費時日。

    一路行來,時見武林人物行色匆匆,像有著什麼急事似的在趕路,順而引起他的好奇與注意。

    這天到了南昌,在洪都酒樓從兩個老人的低聲密語中,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

    使得他原欲趕往金陵,如今不得不變更行程,追躡著這兩個老人。

    這兩個老人談的是:「……玉-已經出現,先到手的是一個女人,後來又被神行客奪去……我們也不能放手……」

    他的座位緊傍著兩位老人的右側,何況他此時功力驟增,耳目這靈,敏銳至極。

    起初,他只顧想著自己的,沒有留心諦聽,等到聽到「玉-」兩字時,再聽已是不全了。

    這個消息對他實在太重要了。

    他千山萬水到處找尋璇璣客的目的,就是為找佛令玉-的下落,可惜他聽得不全,不知道佛令是否同時出現。

    但這還不是令他吃驚的原因。

    令他吃驚的原因是因為找尋佛令玉-,只有自己和胞妹若梅兩人。

    那個最初到手的那個女人,不是若梅,還有那個?

    若然真是若梅,而且玉-被奪,人是否受了傷害?現在何處?骨肉親情最為關心,怎叫他不驚不急?

    他知道恐懼惶急都與事實無補,冷靜一想,兩個老人既也想染指,必知道出事地點和奪玉-的人的落腳處。

    因此,他便決定追躡著這兩個老人,自然而然就可以尋見胞妹和那個叫做神行客的人了。

    出了南昌,迤邐東行,兩個老人腳下慢慢加快。

    隔著二三十丈遠,翁如鬆緊跟在後面。

    他和若梅是四月間分手的,匆匆半年,一事無成,如今已是十月底的天氣了。

    殘月未升,疏星明滅,三條人影,兩前一後,猶如脫弦疾走,劃空閃電,奔行於寒冷的夜色中。

    在洪都酒樓進食的那些武林豪客,也奔的是這個方向,他們雖然起身在前,可是現在卻又一批一批的被這三條人影疾掠而過,他們還懵然無覺。

    以如此武功還夢想尋寶,豈非不知自量?

    同時,也可想見玉-這塊武林瑰寶,誘惑力是多麼的強烈。

    他們是繞著鄱陽湖南岸,沿著信江,一路東行,經東鄉、弋陽、橫峰、上饒、拂前,已自進入仙霞嶺,一夜之間三人竟趕了上千里的路。

    翁如松自不必說。

    僅從輕功和內力觀察,這兩個老人看來也非凡俗人物。

    不錯,這兩個老人在武林中名頭確是不小。

    他們是親兄弟,姓張,老大陽掌張俊,老二陰掌張桀,兩個人雖都是以掌力見長,走的路子正好相反,為人也介於正邪之間,只是出身門派沒有人摸得清楚。

    曙色漸露,兩個人在停身一座危峰之前。

    這座危峰高出雲表,壁立陡削,遠看直以無路可以攀登。

    只聽張俊向乃弟說道:「地方總算到了,我們還是歇一會再上去的好。」

    「我也是這麼想,萬一老小子翻臉不認人,說不定還得動手呢!」

    兩個人找了一個蔽風的所在,將隨帶的酒菜取出,邊吃邊談起來。

    跟蹤而至的翁如松,既已知道神行客的住處,自無須等二人。

    他望了一下地勢,悄悄的退出百十多丈,繞過張氏兄弟歇息的地方,逕奔對面危峰。

    到了近前,這才看清山勢雖陡,以他現時的身手,尚不愁上去。

    遂相度一下落腳之處,拔身而起。

    這一拔,竟拔升一百多丈,連他自己都有點不相信,這會是事實。

    再試一次,還是一樣,似乎還有餘力未能盡量發揮。

    恍然頓悟,這是呼延靖給他吃的那兩顆怪藥的功效,墜落地肺反而因禍得福。功力已向前進一步,自是喜不自勝。

    接連幾縱,一條藍色身影便自消失在矮松怪石之間。

    接近峰頂,向陽一面方圓約有十餘丈,傾斜頗大的山坡上,蓋有三間茅屋。

    此時,房門從外倒鎖,顯示主人有事離去,並不在家。

    翁如松找到這三間茅舍,估量必是神行客隱遁之所。

    塵封甚厚,落葉滿階,看樣子離去已久,必是得了玉-之後,另行覓地參研。

    看到這種情形,不由無名悵惘。

    有了尋找璇璣客的經驗,他深刻體會到,神州之大,一個人如想躲藏起來,要想找到他是多麼不易。

    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條線索,到此又告中斷。

    他癡立屋前,不知何去何從,簡直沒有了主意。

    想到胞妹若梅不知是傷是死?現在何處?更是惶恐不安。

    怒火逐漸在心頭燃起,恨不得一掌把茅屋掃平。

    想要離去。

    又覺不甘。

    另找線索,抑守候在此?

    兩個辦法都不妥。

    正自委決不下。

    一絲靈感倏生心頭。

    暗罵一聲道:「我真笨!」

    遂見他飄身而起,隱藏在不遠處一棵古松的濃蔭密葉裡。

    不久之後,衣袂破空聲響,清晰傳來。

    漸行漸近,果然是向這三間茅屋奔來。

    落地現身也是一個老人,但並不是張氏兄弟其中的任何一個。

    這個老人瘦削的程度,比璇璣洞主好不了多少,而面目更是陰沉可怖。

    隱身一旁的翁如松沒見過神行客,無法斷定這個老人是不是屋主遠出歸來。

    誰知這個老人看清茅屋倒鎖情景,「咦」了一聲。

    很快的又藏身在一塊巨石之後。

    對於老人的這個舉動,翁如松並不感到奇怪,因為他也聽到又有人上山來了。

    這次來的卻是張俊、張桀。

    他們到了峰頂,連茅屋看也不看一眼,竟逕奔翁如松隱身的那棵老松。

    翁如松不由大詫,以為他們是發現了自己。

    還好,距離老松還有數丈遠,他們卻停身在一塊五六尺高的怪石之前。

    張俊右掌連揮,擊了怪石三掌。

    張俊既不是發瘋,又不是向誰顯露本事,老遠的連夜趕到連拍怪石三掌,豈不可怪?

    當然,在外人眼中,張俊這個舉動是夠怪的。

    不過,如能仔細的冷靜設想,張俊既沒有瘋,則他這個舉動就必有用意了。

    果然,過盞茶光景,怪石忽自動向左移開,現出一個洞口。

    從洞裡走出一個面帶病容的老人來。

    「是什麼風把賢昆仲吹來的?」

    病容老人聲音微弱得很。

    「特來給彭兄道喜。」

    張姓兄弟同聲致答。

    「有什麼喜可賀?」

    「江湖傳言,彭兄得了一塊古玉-,假以時日便可天下無敵,還不可賀?」

    「不錯,古玉-我也確曾到過手,可是不旋踵又被人奪去了,幾乎還要賠上一條老命。」

    「此話當真?」

    「你我弟兄也不是一年的交情了,騙你們有什麼好處?而且,我的傷現在還沒好。」

    「以彭兄身手,什麼人竟敢這樣大膽敢於虎口拔牙?」

    「張兄,快別這麼說了,經過這次事件,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話一點也不假。

    說也難令張兄相信,當我從那女人手裡奪過玉-,另一高大老人又轉手奪去,等我回頭查看時,他已遠去十丈開外,我只看到一個高大背影,連面貌是什麼樣子都沒有看清。

    咳!江湖之大,奇才異能之士有的是。」

    「對極了。」

    語聲乾澀,分外難聽,隨著話聲,從巨石之後轉出適才躲藏的那個老人。

    「咦!唐兄也來了,失迎得很,辰降荒山,不知有何見教?」

    彭姓老人答並問。

    「你神行客彭大俠該知道。」

    「敢莫也是為了玉-而來?適才和張兄所說的話,想必唐兄已經聽見了,卻已得而復失。」

    「我不純為玉-而來,還有更好的喜訊。」

    「什麼更好的喜訊?」

    神行客訝異的問。

    「彭兄轉世投胎的時辰已到,我特來送行。」

    姓唐的面帶邪笑說出上面一句話來,聲音既極難聽,態度尤為可厭。

    他以為神行客定被激怒,勢必反唇相譏,那時便好動手。

    誰知神行客聽了無動於衷,反將兩手倒背,徐徐說道:「往事不堪回首,是非恩怨難清,要取彭某性命就動手吧!」

    態度消極,語意悲痛,話完,且將雙眼閉上,大有視死如歸,不加抵抗之意。

    這一著大出唐姓老人意料之外,立時怔在當場。

    稍緩又道:「要想解釋消怨不難,得依唐某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答話時,眼仍未睜。

    「與其說是條件,不如說是殊榮。」

    「咦!有這種事?彭沖願聞雅教。」

    「目下武林亂像已萌,凌老前輩不忍坐視生靈塗炭,有意出面主持正義。

    他老人家對於彭兄才具極為賞識,有意羅至左右,彭兄如肯俯允,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彼此間過去的小節自可一筆勾銷。」

    「唐兄盛意,至為心感,唯彭某自經這次事變,已絕意江湖,只好有負台命了。」

    「彭沖,好話不聽,莫怪唐偉無情!」

    唐偉喜怒無常,時善時惡,弄得一旁靜立的張氏兄弟測不透他的真意何在。

    「唐偉,要取性命儘管出手,要想彭沖重現江湖,除非日出西山。」

    彭沖軟硬不吃,話說得堅決已極。

    唐偉本非懷有善意而來,聞言那得不怒,陰惻惻一聲冷笑,又道:「想死那有這麼容易,且看唐偉五陰截脈手段。」

    話聲中,出手如風,彭沖胸前要穴立刻罩在唐偉掌山指影之下。

    唐偉這種盛氣凌人態度,張俊、張桀早已看得不耐,何況二人與彭沖交非泛泛。

    二人圖謀玉-是一回事,察言觀意已被彭沖的話所動,認為玉-確已得而復失,敵意早消。

    現見至友禍迫眉睫,依然倒背雙手,閉目闔晴,不加抵抗。

    兩個人一施眼色,一左一右,一陰一陽,同時出掌,突襲唐偉側背。

    兩個人的陰陽掌已具四十年以上火候,這時又是含怒出手,威勢豈同小可。

    唐偉輕敵躁進,不虞張氏兄弟從旁出手。

    急切間如不撤掌,固可將彭沖傷在掌指之下,自己也必無幸。

    好個唐偉武功果不等閒,就在張俊、張桀掌風已將沾衣瞬間——

    化前推為下按,借勢飄身,拔升三丈,千鈞一髮險險的脫出陰陽掌勢之下。

    他那曾吃過這種暗虧?

    空中變式,身形劃一半弧,掄掌下砸,分擊張俊、張桀,口中並暴喝道:「偷襲無恥,鼠輩看掌!」

    空中變式,倉促出掌,威勢仍較張俊、張桀凌厲得多,掌風銳嘯刺耳。

    無怪他目中無人,沒把張氏兄弟看在眼中。

    張俊、張桀又豈是好說話的人。

    雖然覺得唐偉功力高出自己兄弟之上,但生就的寧折不彎的脾氣,又那肯示弱。

    立刻還聲罵道:「彭兄傷勢未痊,乘危出手又算什麼英雄?」

    還罵聲中,避來勢,立也還掌相擊。

    這樣一來,彭沖反成了觀戰的人了。

    不過他還是閉目負手,不言不動,彷彿面前的打鬥與他無關似的。

    場中搏鬥的三人全都是出手狠辣,難纏難惹的人物,每招每式都是致敵於死的手法。

    大體說來,唐偉功高一籌,一對一,張俊、張桀那個也不是敵手。

    現在他兩對一,兄弟二人又是聯手合擊之術,無形中佔了不少便宜。

    鬥場中呈現的是一種中著狀態,各有所長,各有所短,短時間是很難分出勝負來的。

    一頓飯光景,交手已過百招。

    唐偉似已不耐久戰。

    但見他眼射凶光,鬚髮根根倒豎,雙掌陡脹一倍,掌心一黑一紅,一聲厲喝道:「鼠輩納命!」

    巨掌揮處,狂飆陡湧,隱挾惡臭,顯然是一種歹毒掌功。

    張俊、張桀雖也是桀傲不馴的性情,見了這種情況,也不由心中一凜,那敢硬接。

    立即足跟用力,向後掠退。

    近身搏鬥,唐偉換式出掌又快,張俊、張桀如想安全躲避,那還能夠。

    眼看張氏兄弟就要傷在唐偉的毒掌之下。

    忽覺一股炙人熏風擦身而過。

    「砰」的一聲巨響。

    唐偉拖著一條血箭,直向峰下落去。

    場中忽然多出一個藍衫儒裝少年。

    山風拂過,藍衫飄擺,秀逸瀟灑之極。

    張俊、張桀驚魂甫定,看場中景況,既詫且疑。

    如說相救自己兄弟的便是這個藍衫儒裝少年,怎麼看也看不出這個少年是會武功的樣子,而且年紀又這麼輕。

    難道他練到頂峰狀態,能夠返璞歸真?

    否則除了這個少年,就是那個始終負手閉目的彭沖,此外再無別人。

    兄弟二人愕然相視一眼,便向藍衫少年拱手謝道:

    「多承援手,張俊、張桀感恩非淺。」

    藍衫少年還了一禮,謙遜答道:「除強誅暴,乃我輩分內之事,老英雄不必過謙。」

    「敢問貴姓高名?以便稱呼。」

    「翁如松。」

    「翁少俠。」

    「不敢當。」

    翁如松隱身濃蔭密葉之中,場中變化一目瞭然。

    張俊、張桀既熟知神行客彭沖秘洞門戶,當系舊識,自無疑問。

    以如此交誼,巨寶當前尚心生強奪,人心之不古,實每況愈下。

    他既對張俊、張桀沒有好感,何以又出手相救?

    這自然有他的用意。

    他答過張氏兄弟,便轉對彭沖說道:「強敵已過,彭老英雄可以放心了。」

    彭沖這才睜開雙眼,目注翁如松,這才淡淡的稱謝道:「多承翁少俠義伸援手。」

    「偶伸援手,算不得什麼。」

    「少俠何以辱降荒山?莫非也與玉-有關?」

    「可以這麼說。」

    「難道還有別的事?」

    「正有幾件事想向老英雄請教。」

    「有事儘管直說,彭沖是知無不言。」

    「玉-出現於何處?」

    「天台絕頂。」

    「最初為何人所得?」

    「一個女人。」

    「噢?」

    「少俠問這話何意?」

    翁如松不答反問,道:「尊駕是否即從這一女人手中直接奪去?」

    稱呼無形中已改,語氣也轉嚴厲,道:「不錯。」

    「她是傷是死?現在何處?」

    「難道這個女人與少俠有關?」

    「關係極密。」

    「什麼關係?」

    「這不關你的事,你只說出她是傷是死,就夠了。」

    「這樣問話,形同逼供,老夫歉難回答。」

    「要怎樣你才回答?」

    「先答老夫所問。」

    翁如松本不想回答,終因骨肉關心,強忍怒氣,率然答道:「她是舍妹。」

    「令妹?」

    彭沖還怕沒聽清,又追問一句。

    「不錯。」

    「少俠今年貴庚?」

    翁如松瞪了他一眼,怒聲答道:「十六。」

    彭沖聽後,敝聲大笑,笑聲中氣充沛,那像受傷未痊的樣子。

    只可惜聽的人,一個是經驗不足,兩個是為當前所發生的事困惑了,也沒有注意及此。

    「笑什麼?」

    「自有值得可笑的事。」

    「快說!」

    翁如松已然是聲色俱厲。

    這一聲喝,直似晴空霹靂,震得場中三老人耳根發痛。

    也提醒了彭沖,面前這少年惹翻了,並不比唐偉好對付。

    頓斂笑容,莊肅答道:「這個女人少說也在三十開外,如內功修為有夙,恐怕還要大些。」

    「什麼樣子?」

    「長髮披肩,身帶四丈多長紫金環鏈,透穿琵琶骨而過,像是被人拘禁已久,最近始脫困而出,懷中還抱著一頭小白猴子呢!」

    「你沒說謊?」

    「騙你何用?」

    「玉-呢?」

    「被一個高大老人轉手奪去。」

    「奔向那個方向?」

    「天台西北群山中。」

    「那個女人是死?是傷?」

    「那個女人功力在我之上,我只是乘她不備的時候下的手,她已追蹤那個高大老人去了。」

    「姑且相信你所說是真,如查有不實,決不饒你。」

    「你」字未落,人已向峰下躍落,去勢勁疾,有如流星瀉地。

    那份快,直看得三個老人目瞪口呆。

    半晌,張俊、張桀也相繼告辭下山。

    彭沖俯望峰下,臉上流露出一股得意的神色。

    他果真受傷了嗎?

    沒有。

    玉-果已得而復失?

    也沒有,現在還在他的手裡呢!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他是一個極工心計的人,野心頗大,想在武林稱尊。

    他這個秘洞開闢已久,內有密孔,可望山下。

    先後在峰頭現身的四個人,也都已看清。

    除了翁如松不知來歷外,其餘的三人,他都相知有夙。

    他這麼作是一種陰謀,騙虎吞狼,可以不費一絲氣力,讓來人自相火拚。

    翁如松入世未深,經驗毫無,受了騙還有可原。

    可歎張氏兄弟和唐偉江湖歷練都已在四五十年以上了,中了計還懵然無知。

    由此也可見得,江湖鬼域,人心難防。

    不過為他設想,不如此,今天便難逃殺身之禍。

    張俊、張桀去後不久,彭沖也匆匆的下山去了。

    他知道這裡不能再住下去。

    行騙、用巧只能僥倖於一時,長了終須拆穿。

    到那時,不但玉-不易再行保有,恐怕生命還要遭遇危險。

    物各有主,豈能強求?有道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他設想雖好,是不是便能如願以償呢?

    彭沖既號稱神行客,自然輕功一項確有獨到之處。

    他離開仙霞嶺,逕向心目中的目的地進發。

    一路上,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專揀無人行走的荒僻道路,可說是小心謹慎達於極點。

    這一天到了政和,遠處一山隱現,目的地已然在望。

    心想:「還有半天路程,只要讓我進了洞宮山,哼!再要找我蹤跡,那就要待我玉-武功參透以後,看我願不願意出來。」

    想到得意處,彷彿已經到了洞宮山,甚至玉-武功也已參透。

    時當酉初,落日餘暉已將西天染成嫣紅,彩雲變幻,瑰麗多姿。

    趕了一天路,肚子裡已倍感空虛起來,信步便向縣城走去。

    西大街不遠處,就有一家酒樓。

    剛上了五六級樓梯,一個醉漢出現樓梯口,一腳踏空,便順樓跌落下來。

    彭沖正當樓梯中央,很自然的扶了他一把。

    醉漢想是喝得過量,倚在梯旁「哇哇」的嘔吐起來。

    如果不是彭沖身手矯捷,幾乎還被吐一身。

    當時正在高興頭上也未介意,點起酒菜,一個人淺酌慢飲,十分自在。

    這一頓飯竟吃了一個多時辰,已微有幾分酒意。

    叫來店伙準備付帳,不想手伸進去,半天抽不出來,興頭、酒意頓時全都到了烏有之鄉。

    看官,你道他為何為發起怔來?

    原來腰中銀兩已不翼而飛。

    別說幾兩銀子,就是成千上萬,在他們這些江湖大豪的眼中,也不會當作一回事。

    最氣人的是以自己在江湖上的名望,竟讓人當面做了手腳還不知道,傳說出去,這個臉怎丟得起?

    還有……

    頓見他臉容倏變,頭上青筋暴凸,一粒粒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也自爬上額頭,順頰流下。

    可憐那個不知死活的店伙還在一旁催促道:「客官,一共是八錢二分銀子。」

    「滾開!」

    暴喝聲中,巨掌一揮,店伙應勢而起,如果不是帶翻了幾張桌子,消去不少勁力,這條命就得斷送。

    就這樣,落地之後,店伙也已暈死過去。

    正值上座的時候,突然發生這種意外,酒客們立刻嚇得屁滾尿流亂成一片,紛紛向樓下奪路而逃。

    彭沖也乘著樓上紛亂當頭,穿窗而去。

    他如何能就此甘心?

    默想當日經過,醉漢最是可疑,但時隔了一個多時辰,又到那裡去找?

    酒樓、客棧、禪林、荒祠,凡是他認為可疑的地方全都找過了。

    那有醉漢的蹤影。

    何況醉漢究竟長得什麼樣子,他當時也沒有看清,即使現在對面相逢,也未必便能認得出來。

    鉤月斜掛,荒山寂靜,他站在一個山坡上,盤算著追查醉漢的方法。

    一陣夜風帶來一片血腥氣味,使他從呆怔中驚醒。

    循著風向找去。

    赫然是一具死屍。

    頭顱碎裂,五官難辨,顯系被重手法擊斃。

    身材、裝束,入目甚熟,仔細辨認,不是那醉漢還有何人?

    不用說,自己行動早已落入別人眼中,如照目前情形看來,跟蹤的還不止一個。

    微一打量地形,根據現在立腳之處,與政和縣的方位,得手之人很可能是奔入洞宮山。

    當下掠身而起,遙撲洞宮山而去。

《福神小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