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馮宗客衝過去時,羅徹敏他們的眼光就向著鄂奪玉這邊瞟來了。鄂奪玉草草地向他們揮了下手,不及交待什麼,便要轉身去追杜雪熾。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眼前猛地現出一道暗影,似乎是突然間發生了一場月蝕。

    眾人都一時無法視物,暗中只聽得何飛極憤怒地叫聲。一剎那後眼前復為明亮,所有人都看到二十三抱著五夫人的手臂上面,清清楚楚地出現了一小小的黑點!他自己的神色,還是一片癡木,似乎什麼也沒有發覺,然而四周的人面面相覷,一時都不知該如何處置。

    五夫人倒底還是在臨死前將千殺咒給了他,鄂奪玉心道:這件事,終究還是沒完沒了了!只是這一忽閃間,杜雪熾便不見了,他眼前就只餘下了蕭蕭木葉。

    好在山徑只有一道,他一面往下攀一面叫道:杜小姐杜小姐!

    隱約能聽到她的動作,然而卻沒有她回答的聲音。他雙腳在壁上一蹬,頭下腳上地往下墜,一下子抄在了杜雪熾的下面半尺許處,腳背一弓,鉤住了一棵懸松。然而眼前白影閃爍,杜雪熾出劍在一塊石頭上微微一抵,身子便飛彈了七八丈有餘,才又頓了一頓。他們兩個較上了勁一樣你追我逐,不知不覺將全副本事都用了上去。

    上崖時花了足足兩個時辰,而這樣子下山,竟只用了不到小半個時辰。雙足總算落上平地,鄂奪玉出了一身大汗,直想抓住她罵一聲:你趕去投胎呀!

    然而再抬眼一看,那裡有杜雪熾的形跡?他覺得她方纔的神態頗為不尋常,因此倒有點著慌,四下裡搜尋了起來。兜了老大一個圈子,杜雪熾沒找到,倒把先前放在崖下的馬匹找了回來。

    山崖下面,生著一大片玉葉草,這種草到了秋日褪色後,顏色會變得白中略泛微黃,質地光滑如玉。這草名字雖然矜貴,其實最是賤生,輕易便能長成半人高。往往一發就是成畝上頃。此時朗月在天,微風拂拭,看上去就像是茫茫無垠地雪地。

    鄂奪玉搜了很遠也未發覺杜雪熾的行蹤,只得牽著馬轉回來,突然間足下似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趕緊抬高了半尺。他低頭一看,長吁了口氣,時起時伏的草葉下面,月光在杜雪熾的面孔上飄悠不己。旁側的地上放著劍。方纔他若是一腳踩下去的話,只怕就會被刺個對穿吧!

    天,你睡在這裡做什麼?鄂奪玉放開手中韁繩,讓馬去吃草,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邊。這一坐下來,他才覺得兩股酸痛,這一夜折騰得可真是厲害。

    我在想,杜雪熾的聲音很贏弱,像是剛剛從一場大病中醒來般,道:草這麼深,我藏在這裡面了,是不是可以永遠不被人看見?

    鄂奪玉嘿嘿乾笑兩聲,折下一根草,道:到了冬日幾場山火一起,就都燒得沒了,還怎麼藏人?

    這話顯然全不合杜雪熾心意,她將臉側到一邊去,不去接他的話茬。

    這動作有點賭氣的味道,讓鄂奪玉不自由主地抬起手,卻在拍到她頭上之前收了回去。他揉著自己的手指,也半認真起來,道:你幹嘛想藏起來呢?

    杜雪熾卻答非所問地道:自幼起,家裡人就誇我懂事。學東西,分辨事理,比旁人都強。我原頗為自許,覺得自己可以做到很多很多事她說到這裡突然頓住了,低低地笑了兩聲,頗有自嘲之意。

    本來就是如此呀!你出身世家,兼有美貌聰慧,像你這樣幸運的人,世間原是很少的。鄂奪玉溫言道。

    可這有什麼用呢?杜雪熾的語氣突然如急風驟雨,好像這一刻不說就會再也說不出來一般。這人世像一張結滿了的網,天意為經,人事為緯。你活在這世上,就是一步步往網裡陷去。任你怎樣掙扎,有多大智慧,也一樣無用我只是不甘心就這麼陷在這網裡。然而這網如此之大,又如此之深,我不知道我能怎樣才掙得出來,又要怎樣才能永遠不再陷進去!

    鄂奪玉搖頭道:你小小年紀,生在富貴之家,長在錦繡之鄉,是心太閒了,才會琢磨這種事來自尋煩惱。

    喔?杜雪熾突然冷冷一笑道:譬如說,我本來好端端地,突然有一日,發現我要和一個娼她頓了一頓,瞟了鄂奪玉一眼,才道:一個歌姬爭男人,這也是我自尋煩惱麼?

    鄂奪玉平日也是能言善道地,可這一下當真是無話可說,想了好久,才終於苦笑道:是,你是說得沒錯,人一世之中,能自主的事不多。然而人人都有責任,也有羈絆,所以總要撐著活下去,也不獨你一人如此。

    那麼,你也不自主的事麼?杜雪熾突然問道。

    我?當然也有。鄂奪玉攤開四肢躺了下去,細長的草葉穿過將滿的月亮,突然間他想起來,原來今日是八月十二,又快要到中秋了,驟然間,也有了些鬱結之意。

    你想過逃開嗎?

    杜雪熾的聲音非常地近,鄂奪玉似乎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噴在他鬢畔,耳根微微地有一點發熱。他閉上眼,很久後才道:沒有想過。

    是嗎?聲音似又遠去了。

    那是逃不過去的鄂奪玉夢囈般加上了一句。

    杜雪熾長久地沉默著,鄂奪玉有一陣子以為她睡著了。然而突然地一轉頭,竟在她月芽般的頰上,發現了一點瑩亮瑩亮地水珠。一陣風大起來,細葉掃了下去,將水珠輕輕地沾走了。鄂奪玉突然覺得唇上有一星星鹹意,似乎是濺碎了的淚。

    怎麼就哭了?小丫頭片子就是沒出息。鄂奪玉突然笑罵起來,這聲音在寂靜的草叢中顯得分外刺耳。

    杜雪熾的劍突然到了手中,鄂奪玉最初的反應是她惱羞成怒要和自己動手,然而他也馬上就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異動。

    兩人幾乎同時跳起來,只見一道黑影跳上了鄂奪玉的馬匹。

    偷馬?鄂奪玉不由怒笑,倒沒見過這麼大膽的盜馬賊,竟敢當著他的面做活。他足尖在草上一掠,便竄了上去。

    那人鞭馬欲走,鄂奪玉嘴中發出一聲忽哨,馬匹頓時抬蹄長嘯,在原地轉了一圈。那人沒料到,險些被顛下馬背來。他撥出劍狠狠插入馬股,馬悲嘶一聲,終於向前竄了一竄。然而這時杜雪熾和鄂奪玉己然一左一右地抄在了馬前,等那馬匹昏頭昏腦地竄過來,鄂奪玉一掌擊在馬頸側畔,奔馬生生向側面歪倒下去,杜雪熾一劍己然候在那裡。

    那人驟地離鞍而起,竟是乾淨利落地繞著急揮的劍翻了個空心跟頭,等馬匹再度站起來時,又落到了鞍上。

    這手功夫可當真了得,讓鄂奪玉和杜雪熾都略略吃了一驚。

    只見那人一面策馬飛奔,一面從鄂奪玉掛的革囊裡掏出了一樣東西,迎著月光一晃。

    鄂奪玉看得明白,他拿出來的,正是那柄長庚劍。你是什麼人?鄂奪玉叫起來。那人卻毫不搭理他們,只是悶著頭往前趕。不過杜雪熾這時也躍上她的那匹馬,追了上去。鄂奪玉只好撒開兩條腳,氣沖沖地跟在了後頭。

    一刻鐘後,他眼中便漸漸失去了兩人行跡。只是月下馬匹血跡宛然,卻不怕跟丟。他估算著,馬匹失血如此嚴重,只怕撐不了半個時辰就會倒下。

    果然再追了一個時辰,就聽到杜雪熾的斥喝之聲。他加緊了步子,看到杜雪熾的劍光在一帶從林邊緣亮起。只是與她對敵之人,竟然有三個之多。他微微一怔,看到杜雪熾雖然略略處在下風,卻還一時無險,便忍住沒有出聲。他往邊上繞了一圈,伏在草地裡慢慢繞過去。

    等他慢吞吞地爬到小弓射程時,一道長鞭正繞在了杜雪熾的劍上,杜雪熾身子隨著劍飛起,魚般在空中游動,反帶得使鞭人一個趔趄。只是另一道長鞭也追了上去,打了個圈套向杜雪熾的頭項。杜雪熾身子猛地一沉,左手在鞭梢上一掂,她這一掂的動作當真是捷若閃電,輕若飛羽,將兩鞭帶到了一處。這兩鞭來去勢頭正好相反,這一相交,恰好打了個結,眼看就要緊緊纏成一團。

    兩使鞭者各自大吼一聲,鞭往逆向收去。杜雪熾總算脫出身來,反手出劍,險險架開刺向後心的那柄長庚短劍。

    鄂奪玉看她銀牙緊咬,眼含煞氣的樣子,知道她氣力己然將竭。他再也不敢耽擱,探手取三箭上弦,半蹲起身來。

    就在兩使鞭者分開鞭梢時,他乍喝一聲,指間一鬆。箭尖的嘯鳴頓時壓過了呼呼風聲,從草葉梢頭分出波浪般地三道長痕。

    連杜雪熾在內,共有三聲叫喊。鄂奪玉頗為不滿地吸了一下鼻子,看來有一個人究竟是逃過了。

    當他跳過去時,果然見兩個使鞭者倒在地上。而杜雪熾的劍光綿長,死死地困住了先前盜馬之人。那盜馬之人見鄂奪玉出現,突然絕望地大吼了一聲,反劍插進了自己的心窩。

    杜雪熾一下子收不住勢,長劍緊貼著短劍紮了下去。她頓在盜馬之人的屍身上,看著他充滿恐懼的雙眼,不由得氣促身軟。她慢慢地轉過臉來看著鄂奪玉,鄂奪玉神情也與她一樣迷茫。

    鄂奪玉本是等杜雪熾衝他發一通脾氣的,然而她自己一邊調息去了,竟連半句話也沒和他說。他頗為無趣,隨手翻揀著地上這三具屍首,可這三人身上真是乾淨,即沒有書信也無表記。良久,他把長庚劍從那人身上拔了出來,突然想道:這三人跑來,似是為了取回這柄劍去。

    只怕劍上還有我們所不知的秘密吧?杜雪熾調息己畢,走到了他的身邊。

    然而那天反覆地查過了,還能有什麼秘密呢?鄂奪玉正這麼說,就驟然將自己腦袋一拍,叫道:這劍本身就是秘密呀!

    什麼秘密?杜雪熾問道。

    這長庚軍的來歷鄂奪玉勿勿向她解釋了一遍,然後道:長庚軍的下落,我們雖然不知,世子也未必知道,然而毓王和一些年長的將軍定然是知道的。長庚軍的人接連被我們碰上,只怕不是偶然,很可能他們就是衝著二十三那一撥流寇來的,他們的意圖自然對毓王不利。如若我們帶了這劍回去,毓王肯定會知道該懷疑誰,所以他們才急著要把劍取回去。只怕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理了一下思路,就聽到杜雪熾把他所想的說出口來,道:只怕毓王軍中,有心懷不軌的人。

    兩個人一起沉默下來,都想到毓王昃州之敗,這其中,只怕還有蹊蹺。

    這件事情,我們得趕緊去稟報王上!杜雪熾喚了一聲,她的馬奔了過來,她一躍而上。

    鄂奪玉攔住她,道:不如我們一起去告知世子

    不,杜雪熾搖頭,道:我們往東跑了大半夜,肯定要比他們靠前了幾十里,這事情如此嚴重,能早一刻報知王上就得早一刻。

    那,我們一起去?他再道。

    不,你得去通知援軍,這件事羅徹敬心裡也應該有數,他先有個防範才好。杜雪熾高高昂起頭,此時曦光微露,將墨藍色的雲團衝開,在她的面孔上拼貼出斑駁的色彩,她的神情堅定,堅定中有一絲不可融化地冷漠,這一刻她像極了一尊被高高奉起的石像。

    那你鄂奪玉慢慢地從她身邊走開,背心靠上了一株樹,道:你就這麼回去?

    去昃州或是神秀關,都當不得這麼一個回字,然而他們兩個卻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杜雪熾提起鞭道:我阿爹和阿哥都在昃州,他們的安危與毓王一同!我怎能不去?

    杜雪熾的聲音格外地尖利,似乎是說給他聽的,又似乎是說給自己聽的,又似乎是在說給那冥冥之中不可知地天意聽的。鄂奪玉聽著這聲音,只覺得心頭莫名其妙地一痛,幾個時辰前他們的對話突如其來地流過心頭,他覺得他應該說點什麼,然而卻有更重的力量壓得他一個字也無法出口。

    杜雪熾的鞭子揮了起來,那鞭子並沒在擊向馬股上,卻是向他抽過去。他沒有閃避,緊緊地合上雙眼。鞭梢的銳響緊貼著他的耳朵過去,震得他耳中嗡嗡亂響。然而卻沒有料想中的裂膚之痛,嘯聲再度揚起,最終狠狠地落在了他頭頂的那株樹上。

    鄂奪玉聽到了樹枝痛苦地呻呤,一片輕而乾脆的事物擦過他的鼻尖。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這棵樹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葉子,竟似綿綿不盡。他不由得生出奇想,覺得若是葉子永遠地這麼落下來,會不會將他整個人埋進去,將他與身外的這個世界隔開。

    他聽到蹄聲遠去,一路不知蹋碎多少落葉,葉片格格聲地響著,彷彿會長長久久地在停留在他耳中。

    鄂奪玉在次日晚間,終於追上了羅徹敏一軍。他這才知道,原來羅徹敬率部分援軍己已經早走了三天。羅徹敬本來只是讓宋錄派一部分兵力去剿殺流寇,卻沒有料想宋錄發覺了二十三是流寇的首領,便不顧他的命令將神刀都的主力拖了過去。羅徹敬差點沒氣個半死,又不願為了神刀都耽擱行程,便讓羅徹敏回頭去追他,自己先走了。

    鄂奪玉聽到羅徹敏這麼說,不由得脫口道:這可有點糟了。

    怎麼了?羅徹敏頗為不解地道。

    他環顧了一下左右,道:我們到你帳中再說!

    好!羅徹敏答應了一聲,又向身邊的作牙兵打扮的陳襄使了個眼色,道:去,把他們都找來!

    將要進帳時,鄂奪玉驟然止住步子,他看到了二十三!

    二十三的抱膝而坐,瞇著眼睛似睡非睡。他身側環繞著一群面黃肌瘦的兵丁,他們身上的軍服都顯得極不合身,顯然就是前先跟從二十三的那伙流民。

    他鄂奪玉不自由主地壓低了聲音問道:還是降了?

    不,羅徹敏神態少有地鄭重,道:從那天起他就這樣子。他身上有千殺咒,我們不敢貿然傷他,可也不能這麼放著他不管,就只好把他帶著了。

    事情居然成了這樣,鄂奪玉有點想笑,不知宋錄他們會怎麼想。

    他剛這麼想,就聽到羅徹敏道:神刀都的人對他即恨且怕,這一路上只怕難得太平。

    兩人對視笑了一下,一同入帳。唐瑁杜樂英王無失和陳襄跟緊著就到了,杜樂英一見鄂奪玉,便問道:我妹子呢?

    鄂奪玉實話實說道:她眼下正去昃州路上呢!

    啊?她一個人?杜樂英不由叫起來道:你不是一路護送她嗎?怎麼讓她一個人往有戰事的地方走?

    這事一句兩句說不清楚,一會兒等我從頭說起馮大哥呢?鄂奪玉發覺座中沒有馮宗客,不免問起來。羅徹敏歎了一聲道:他自昨晚起,精神也不好,我沒讓兵丁們打攪他。

    鄂奪玉道:這事與他有關,還是要叫他來。羅徹敏便再讓人去叫。鄂奪玉將一路上情形說了一遍,猶其是那柄長庚劍更是細緻地描述。

    在座之人顯然都是初次聽到這件事,不由現出驚色。羅徹敏很不是滋味地道:當年大哥麾下竟有這麼一支奇軍麼?怎的我一點不知,你卻曉得?

    鄂奪玉略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說了出來,道:你們還記得救我們出來的那位曹老爹麼?

    喔?羅徹敏對那人印象極深,自然不會忘記,道:他怎樣?

    這事是他說給我聽的,鄂奪玉壓低了聲,道:我估計他與長庚軍有些關係,或者就是長庚軍中之人

    可他那麼老了,怎麼會陳襄忍不住插話。

    不,鄂奪玉道:他不過四十餘歲而己,並不算太老。

    啊?羅徹敏摀住嘴,眾人都是一臉震驚。

    他才四十多歲?連唐瑁也驚訝得合不攏嘴,再重複了一遍。

    當初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也是以為他很老了。鄂奪玉說起那個老人時,帶著一絲戚容。

    這時馮宗客終於通報而入,他進來時身上隱隱帶著股酒味。羅徹敏微皺了一下眉頭,卻還是決定假裝沒有聞到,他道:馮壯士,請坐!

    馮宗客自自己也覺得些不好意思,在最未的位子上坐了。羅徹敏問他道:馮壯士,方才聽鄂奪玉說,你們在瀧東碼頭上遇險之時,曾聽到趙德忠的副將說出長庚兩字,是嗎?

    是!馮宗客簡略地答道。

    那麼,你告知過奉國公嗎?

    這個,馮宗客抓了抓臉上的鬍子碴,道:這個倒不曾。

    這是為何?羅徹敏的問話有點嚴厲起來。

    馮宗客似乎極力回憶了半晌,方道:當時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用處因此就沒有說出來。其實是一直到看到那劍上的字,我才猛想起來當初何銷死前是說過這兩個字的。

    羅徹敏起身轉了轉,唐瑁在一邊道:世子,這事只怕還是要讓何飛知道才好。

    羅徹敏苦笑道:看來只好如此了。

    在讓人去傳何飛的時間裡,鄂奪玉問起他的事。羅徹敏皺著眉道:你們才放了他,他就找來了。我知道是禍躲不過,就坦然說了,這件事確實與我有關,他若想報復就找我,若是不向我報復就不要去找旁人的麻煩。

    那他怎麼說?鄂奪玉頗為好奇地問道。

    羅徹敏有點困惑地道:我以為他會發怒的,沒想到他卻只是說,世子對朋友一片赤心,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後來又說,這些年來對世子多有得罪等等、

    怎麼會這樣?

    是呀,他若是一見我的面就開打,我倒安心些,羅徹敏揉著胸口做了個鬼臉,道:眼下卻讓我不安得很呢!

    簾外腳步聲響起,他趕緊把手放下來,臉也擺得十分端正。何飛進來,眼光隨意地在鄂奪玉身上瞟了一瞟,那眼神淡然,似乎對他一無所知,然而鄂奪玉只覺得萬分不自在,勉強在臉上擺出一個硬繃繃的笑顏。

    何飛在聽到長庚兩字後果然神色大變,他道:我得馬上動身去昃州,請世子把你那匹烏霞駒借我一用!

    烏霞駒和白濤駒是羅徹敏十八歲生日時,羅昭威送他的一對寶馬,他那次偷偷溜去看馬球,就和杜樂英一人騎著一匹。回去後,他的一干玩物都被毓王沒收,這對馬也不例外。只是此次去昃州,卻是當真要上戰場,薛妃才將馬還給他。何飛提出要馬,自然是覺得十分緊急了。

    杜小姐己經去了!鄂奪玉這時終於有機會說起杜雪熾的事來,他向杜樂英點點頭,道:昨日我們猜想這事可能對毓王不利,杜小姐就決定先去昃州,讓我回來告訴你們。

    聽到這話,何飛的焦急神色才略緩了一緩,但還是道:即便如此

    王上軍報來了!外面突如其來地傳來這麼一聲。那傳話的兵嗓門甚大,聽得帳中人心裡都是驚了一驚。

    傳進來!羅徹敏喝令道。

    軍報到手,他折開一看,突然就站了起來。

    世子!帳中人個個看定了羅徹敏。他念出聲來:於八月十八日從昃州撤軍?他抬起頭,驚詫莫名,道:父王決意棄守昃州?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消息確實讓所有人都覺得匪夷所思,幾乎個個離席而起。毓王之志天下誰人不知?便是這次遇挫,然而根本之地無恙,大將無損,何至於就要放棄昃州?那幾近於永遠放棄了問鼎河山!這不過短短數日間,又發生了什麼事,竟讓毓王做出這種決定?

    何飛劈手將軍報奪了過去,兩隻眼睛在上面緊急地逡巡著,雙頰急劇地抽動。片刻後他將軍報猛地往案上一拍,緊緊地合了一下眼,嘴唇微微蠕動,彷彿在籌算著什麼。

    羅徹敏不敢吵他,小心翼翼地將那軍報又取在手中。他了看何飛方才注目處,卻是撤軍時的軍力部署,以黃嘉軍為前鋒,劉湛副使率原昃州軍為後,羅徹同為前鋒。他想,看來劉湛是不肯離開昃州了,所以這上面只標著他的副使。那麼,是劉湛有疑?

    他這時只覺得心亂如麻,隨手將軍報傳給唐瑁,唐瑁看了一會,再依座位次序傳給了鄂奪玉,道:看來,我們只怕趕不上毓王撤軍了!今日八月十三,我們明日能進入曹原嶺,然而在曹原嶺中最少也要走上七日!

    不行,我們一定要在撤軍之日前趕到昃州!何飛斷然道:我們走沖天道!

    在地圖上看來,其實通天道要往沖州繞去,是比拾寶道遠出四五百里。然而拾寶道盡數在曹原嶺中,道路艱險。而沖天道在曹原嶺中,卻只有一百里的路程,能少去兩日路程。如若路上順遂,便正好能在八月十八日趕到昃州。然而,通天道要繞入沖州一段,卻是張紓的地盤,這路上,果真能夠順遂?

《雙曜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