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女中丈夫

    荷花哼了一聲,道:「好啦!別跟我裝糊塗了,我看呀,你不該叫『裝得下』,倒是改名叫『裝得像』還恰當一些。」說著,自顧席地坐下,取了一隻鹵雞腿,慢慢撕著吃起來。

    莊德祥無可奈何地道:「隨你怎麼說吧!反正我沒有騙你,你一定不相信,我也沒法。」

    荷花忽又換了一副笑臉,道:「你說你沒有騙我,那麼我問你一句話!伯伯他們進城到什麼地方去了?」

    莊德祥想了想,道:「聽說是去尋找三當家,然後再去同仁堂捉兇徒。」

    荷花道:「這又是假話了吧?昨天,伯伯已經到同仁堂去過了,兇徒根本就不在那裡,幹嘛如今又要去?」

    莊德祥分辯道:「本來以為兇徒不在那裡,可是,後來又聽說同仁堂內另有密室,所以才決定再去看看的。」

    荷花道:「聽說?聽誰說的?當然是那封信送來的消息,對不對?」

    莊德祥默然片刻,終於點頭道:「是的。」

    荷花道:「那封信,是裹在一粒泥彈丸中射來的,不錯吧?」

    莊德祥吃驚道:「原來你真的知道了?」

    荷花笑笑,道:「當然,我還知道那信裡說了我許多壞話,所以,伯伯才叫你看住我,不讓我走出廟門,是這樣的嗎?」

    莊德祥——道:「這……這……」

    荷花一揚眉,笑道:「其實,你根本弄錯伯伯的意思了,伯伯要你守著我,並不是怕我逃走,而是防備那送信的小鬼頭來害我。」

    莊德祥惑然不解,道:「小鬼頭?哪一個是小鬼頭?」

    荷花道:「告訴你你也不認識,反正那小鬼頭不是什麼好人,上次他要害我,幸虧伯伯把他趕走了,他明著不敢再來,就用暗箭傷人的辦法,其實,伯伯才不會相信他的鬼話哩。」

    莊德祥聽得半信半疑,只好點了點頭。

    荷花接著又道:「你不知道伯伯有多喜歡我,他還答應帶我到秘谷去,以後還要收我做義女,還要教我武功,他當然不會相信別人的假話,不然,他何不把我關起來?何不索性把我殺了?還特意留下你來伺候我?」

    莊德祥不覺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大當家對你真是呵護備至,臨走時,還親自替你加上一條毯子,怕你受了涼哩。」

    荷花得意地一笑,說道:「現在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吧?」

    莊德祥忙道:「相信!相信!我什麼時候說過不相信了?」

    荷花突然臉色一沉,道:「相信就好,等伯伯回來,看我告不告訴他,那時,我要你吃不完兜著走!」

    莊德祥一驚道:「小姑奶奶,我又有什麼地方得罪你啦?」

    荷花大聲道:「你像防賊似的盯著我,一步也不准我走開,難道不是嗎?」

    莊德祥道:「這是大當家的吩咐。」

    荷花道:「伯伯是要你保護我,並不是要你囚禁我,把我當作犯人看待。」

    莊德祥道:「我並沒有把你當犯人看待呀?」

    荷花哼道:「你儘管不承認好了,反正我會告訴伯伯,看他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氣沖沖向外走。

    莊德祥急忙跟在後面,問道:「你……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荷花不理,逕自由後院破牆洞中鑽了出去。

    莊德祥只得也跟著鑽出牆洞,央求道:「小姑奶奶,求你可憐可憐我,不要亂跑……」

    荷花突然站住,冷聲道:「我要去竹林裡撒尿,可以不可以?」

    莊德祥怔了怔,道:「真的是要撒尿嗎?」

    荷花冷哼道:「你是不是要跟進來看著,才相信呢?」

    莊德祥忙道:「不!不!我的意思只是……只是希望你快一點,別讓我等得太久……」

    荷花重重哼了一聲,道:「廢話!」一扭身子,進了竹林。

    莊德祥年紀雖比荷花大了十多歲,畢竟是個大男人,總不能真的跟著進去,看人家小姑娘撒尿,但是,在林外等候,卻又覺得放心不下。

    無奈,只好沒話找話,在外面不停地詢問,藉以探測荷花是不是留在竹林裡──「姑娘,別走得太遠啊,當心竹林裡有蛇呀!」

    「知道啦。」

    「撒好了沒有?」

    「還沒有。」

    「快一點好不好?」

    「催個鬼喲!又不是狗撒尿,哪有那麼快呀。」

    「時候不早了,大當家他們只怕就要回來了。」

    「……」

    「真的,我好像看見有人上山,八成是大當家他們回來了,姑娘快出來看看。」

    「……」

    「姑娘,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

    「究竟撒好了沒有?」

    「荷花姑娘,為什麼不說話?你說話呀?」

    「……」

    「荷花!荷花……」

    開始時,荷花還回答了三兩句,到後來,林中寂寂,忽然沒有響應了。

    莊德祥大吃一驚,顧不得男女之嫌,急忙飛步奔進竹林……

    竹林裡萬篁密佈,只不見荷花的人影。

    莊德祥發覺上當了,正惶然不知所措,忽聽左側「沙」的一聲輕響。

    他剛扭過頭去,冷不防後腦上竟挨了一竹槓。

    這一記敲得還真不輕,只敲得莊德祥兩眼金星亂閃,天旋地轉,腿一軟,踣然倒地。

    荷花從林中走出來,輕輕說道:「對不起啊,莊大哥,我不是想逃走,而是同仁堂內機關重重,我若不去,伯伯他們一定要吃大虧,只好暫時委屈你了。」說完,-下竹棍,穿林而出,匆匆奔下土山。

    待她趕到同仁堂藥鋪,已經紅日當空,但見藥鋪大門半掩,店中寂靜無聲,街上也沒有旋風十八騎的蹤影。

    店門開著,證明霍宇寰等已經來過,難道他們都中了機關,全被殺害了?

    荷花在門外逡巡了一會,便毅然閃身而入,反手掩上店門,小心翼翼向後院走去……

    她曾經三次企圖暗殺霍宇寰,現在卻又如此關切他的安危,這種轉變,連她自己都感覺很意外。

    自從懂事,她就從來沒有關切過任何人,也從來沒有被別人關切過。

    她只知道人間充滿了虛偽和奸詐,是弱肉強食的戰場,要想活下去,就必須不停地爭奪,殘殺,犧牲別人,成全自己。

    可是,這些日子跟霍宇寰在一起,她竟然領受到許多從未領受過的東西,霍宇寰那種幾乎摯誠的關懷和呵護,就像冬日煦陽般溫暖了她的身心,那一次又一次的同情和寬恕,使她在內心中第一次生了愧疚。

    她突然發現,原來一個人活在世上,並不需要去傷害別人,也盡可不必戒懼別人的傷害,人與人相處,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麼困難、那麼可怕。

    她幼失怙恃(茅屋內被殺的男女,自然都不是真正的親人),十年來,生存在魑魅的環境中,幾乎早忘了親情是什麼滋味,霍宇寰給她的寵愛,又使她依稀記起父親的影子,那影子雖然早已模糊,卻是她心底最難忘懷的,也是最親切、最珍貴的回憶。

    霍宇寰不是她的親人,數日相處,時間也不是很長久,然而,那一縷溫馨的親情卻溶化了她幼稚心靈上的冷酷外殼,重又顯露出真誠的赤子之心。

    於是,一起都改變了。

    上房內一片零亂,密室入口仍然敞開著,地道中足印縱橫,水漬斑斑──那是旋風十八騎搜索後留下的痕跡。

    但尋遍地道密室,卻沒有一個人。

    荷花不禁暗暗詫異,心想:看情形,他們並未與店中人相遇,莫非已經由地道前往將軍府去了?

    想到這裡,正要轉身退走,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喝道:「站住!」

    隨著話聲,屋角一口衣箱冉冉啟開,跨出來一個人,竟是跛足丫頭迎春。

    荷花認識迎春是「老爺子」的貼身侍女,心裡暗驚,連忙陪笑道:「原來是迎春姐姐,可把我嚇了一大跳。」

    迎春向她打量了一陣,寒著臉道:「你不是奉派臥底的荷花嗎?」

    荷花道:「難為姐姐還記得我。」

    迎春道:「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荷花道:「唉!說來話長,霍宇寰不但識破了我的身份,更獲知同仁堂內設有機關密室,一面把我囚禁,一面連夜率人趕來此地搜查,我聽到消息,才設法脫身逃回來報訊,不知道他們已經來過了沒有?」

    迎春點頭道:「他們已經來過,剛離開這兒不久。」

    荷花吃驚道:「他們有沒有找到老爺子?」

    迎春冷冷一笑,道:「老爺子料敵如神,事事洞燭機先,豈會被他們找到。」

    荷花道:「可是,他們不是已經發現這條地道了麼?」

    迎春道:「這是老爺子故意讓他們發現的。」

    荷花詫道:「老爺子為什麼故意讓他們發現呢?」

    迎春道:「你年紀太小,告訴你,你也不懂。簡單一點說吧,老爺子這樣做,是要霍宇寰相信咱們已離開同仁堂了,其實咱們並沒有離開……」

    荷花忙道:「怎麼沒有?店裡的人全走光了,我一路進來,一個人都沒有見到。」

    迎春笑了笑,道:「人人都說你聰明機警,看來也笨得可憐,如果他們都逃走了,我還會留在這兒嗎?」

    荷花道:「可是──」

    迎春忽然搖手不讓她說下去,正色道:「我先問你,你是剛從城外來的不是?」

    荷花點點頭,道:「是的。」

    迎春道:「路上可曾見到霍宇寰他們?」

    荷花道:「沒有。他們昨夜進城,直到現在還沒有回去。」

    迎春沉吟了一下,又問道:「你進來的時候,店外有沒有旋風十八騎的人看守?」

    荷花說道:「大街上空空的,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迎春道:「你真的看仔細了?」

    荷花道:「絕不會錯,否則,我也不敢隨便進來。」

    迎春微微頷首,得意地道:「這樣看來,他們八成已經中計,被困在將軍府後花園裡了。」

    於是,她轉身走到床側一張望小木幾前面,面對著幾上銅鏡,低聲說道:「雨過天晴,請老爺子示下。」

    那鏡子約有海碗般大小,下面是個古銅鐵花鏡座,看起來,除了份量較重,別無其它岔眼之處。

    但迎春的話剛說完,鏡子裡竟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很好!喚李七和熊三進來聽候吩咐。」

    鏡子居然能說話,連荷花也楞住了。

    她只知道同仁堂和「石將軍府」內有機關和地道相通,卻不知道一面小小的銅鏡裡也有秘密,更想不到「老爺子」果然還在臥室內。

    銅鏡和小木幾都無法藏人,頂多只是傳聲的工具而已,但是,人藏在什麼地方呢?

    臥室中已經沒有藏身的空隙,李七和熊三又躲在何處?

    荷花心裡吃驚,卻不敢隨便張望,她不難聯想得到,房中既有傳聲工具,必然也有窺伺設備,自己的一舉一動,可能都在「老爺子」監視之下。

    迎春逕自推開窗櫃,向院子裡舉掌輕擊了三下,沉聲說道:「老爺子吩咐,傳李七爺和熊三爺候命。」

    話落,空蕩蕩的院子裡暗影連閃,現身走出兩個人來。

    這一次,荷花總算看清楚了,心裡不禁替霍宇寰暗暗惋惜……

    原來「駝子」李七是躲在一隻大水缸裡,那臉上有刀疤的熊三,則是藏在天井花棚架上。

    他們藏身之處,既無機關,更說不上隱密,就連玩「捉迷藏」的小孩子也能找得到,只可歎霍宇寰等人搜索時,全神注意上房內的機關和地道密室,反把這些明顯地方忽略了。

    其實,霍宇寰當時錯以為同仁堂內已經空無一人,根本就沒有仔細搜查。

    荷花這才明白,「老爺子」為什麼故意打開地道機關?為什麼故意暴露將軍府的秘密……

    駝子李七和刀疤熊三進入臥室,一齊向銅鏡躬身施禮,狀極恭敬,就好像鏡子裡真有人似的。

    刀疤熊三諂笑道:「恭賀老爺子洪福齊天,那霍宇寰果然中計了。」

    鏡中又傳出了語聲,說道:「你們且慢高興,霍宇寰雖然中計,尚有童叟雙奇和羅永湘下落不明,這三人藏在蘭州城中,此地就不能算安全。」

    刀疤熊三道:「老爺子何須過慮,只要再過三天,老爺子手傷便可痊癒,那時候,別說童叟雙奇,就算加上霍宇寰,也不是老爺子的敵手了……」

    鏡中人冷笑了一聲,道:「話是不錯,但誰能保證這三天內,霍宇寰等不會脫困?誰能保證旋風十八騎餘黨不會再來騷擾?」

    刀疤熊三怔了怔道:「老爺子的意思是──」

    鏡中人道:「此地已不宜再留,咱們必須趁霍宇寰等人脫身之前,盡快撤出蘭州。」

    刀疤熊三忙欠身道:「請老爺子吩咐。」

    鏡中人道:「熊三立即去準備十輛馬車,式樣和馬匹毛色全要一般模樣,一個時辰內準備齊全,到後巷邊門外待命。」

    刀疤熊三應道:「遵命。」

    鏡中人又道:「李七和迎春,負責宅內僕婦小廝們的改裝工作,選出十個人,改扮成病重老頭子,其餘一律作丫鬟打扮,等車輛一到,便分別由丫鬟攙扶著病人登車出發,蘭州共有十座城門,車輛必須分由十路而出,離城百里之內,彼此不許聯絡,也不許中途停頓。」

    迎春問道;「請示百里以後又該如何?」

    鏡中人道:「如果馳出百里外無人跟蹤,可轉往西傾山單家牧場會合,否則,必須繼續前行,直到擺脫對方為止。」

    迎春又問道:「老爺子準備乘哪一輛車出城?」

    鏡中人道:「咱們等十輛疑車全部出城以後再動身,但不用普通車輛,要另外安排一輛送葬用的靈車,準備一口棺木,由李七和熊三扮作車把式,你和荷花扮孝子,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荷花聽說竟要自己同走,心裡一急,脫口道:「老爺子,不行……」

    鏡中人道:「怎麼不行?」

    荷花道:「老爺子已經佈置了十路疑車作掩護,又何必再用靈車棺木,這樣多不吉利呀?」

    鏡中人哈哈笑道:「靈車棺木,正表示『否極泰來』,咱們以往累遭挫折,諸事皆不遂心,正好借這靈車棺木,將種種霉氣一齊埋葬掉,從此便可睥睨江湖,縱橫天下,何不吉之有?」

    荷花道:「可是,大白天裡駕著靈車出城,反而容易惹人注目。」

    鏡中人道:「雖然惹人注目,卻不會引人起疑,只要能平安出城,三天之後,縱然有人起疑,其又奈我何呢?」

    荷花還想再說,卻被迎春攔住道:「不要放肆,老爺子料事如神,不會錯的,咱們趕快依計行事吧。」

    駝子李七和刀疤熊三欠身施禮,退了出去。

    刀疤熊三自去準備車輛,同仁堂內的僕婦小廝等也紛紛從藏匿的地方現身出來,忙著化裝改扮,等待動身。

    荷花心裡暗暗著急,雖然明知霍宇寰等人被困在將軍府後花園中,卻無法抽身前去解救,甚至想偷偷溜到店外去望一眼,也苦無機會。

    同仁堂距離將軍府並不太遠,可是,這咫尺之隔,竟如天涯海角,得不到那一絲訊息。

    不多久,刀疤熊三已將車輛準備妥當,十路疑車也開始分別出發了。

    荷花見時機急迫,無計脫身,只得把「將軍府」內機關佈置的情形,偷偷畫在一幅絲絹上,然後找了一塊製藥的蠟皮,將絲絹塞入,捏成蠟丸,藏在貼身處。

    現在,她唯一希望的是在靈車出城時,能夠路過三福客棧,使她有機會將這粒蠟丸送到秦仲手中──她當然想不到秦仲也去了將軍府,根本不在三福客棧。

    蠟丸剛藏好,迎春已經捧著麻衣孝服尋了來,埋怨道:「這是什麼時候,你還在滿屋子亂跑,趕快來換衣服,車子一到,就要動身了。」

    荷花信口胡謅道:「我好像聽見有人敲門,所以來看看。」

    迎春一怔,道:「真的?前面有人敲門?你沒有聽錯吧?」

    荷花道:「好像是真的,可是,現在又沒有聲音了,只怕是我聽錯了也難說。」

    迎春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小孩子不要疑神疑鬼,這時候,誰會來敲門?」

    荷花伸了伸舌頭,笑道:「也許是霍宇寰又來了。」

    迎春叱道:「胡說……」

    誰知一語未畢,前院店門果然傳來一陣「蓬蓬」敲門聲。

    同時,有人大聲詢問道:「喂!裡面有人沒有?快開門啦!」

    迎春和荷花都吃了一驚,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敲門聲越來越急,那人已等得不耐煩,在門外大聲呼喝道:「人都死光了嗎?再不開門,我可要打進來了。」

    荷花啞聲道:「怎麼辦?」

    迎春沉吟了一下,道:「聽聲音是個女的,不會是霍宇寰,你去應門,先設法穩住她,我去通知李七和熊三準備迎敵……」

    荷花說道:「如果她問起店裡的人,我怎樣回答?」

    迎春說道:「你就說店裡已經沒有人了,其它任何事,一概推說不知道,必要時,我自會出面應付。」

    荷花點點頭,急忙跑到前屋,隔著門問道:「是誰在叫門呀?」

    門外答道:「是我。」

    荷花道:「你是誰?要找什麼人?」

    門外道:「不要嚕嗦,叫你開門你就開門,哪來許多廢話!」

    荷花一面向迎春揮手示意,一門拔開門栓……

    店門「蓬」的一聲被推開,進來的,果然是個年輕少女。

    那少女渾身白衣白裙,背插一柄繡鸞刀,一腳跨進店門,便舉目四顧,道:「人呢?都到哪裡去了?」

    荷花道:「這位漂亮阿姨,你要找誰啊?」

    白衣少女道:「我要見同仁堂的曹老夫子,這兒是同仁堂藥鋪不錯吧?」

    荷花道:「是的,請問阿姨有什麼事?」

    白衣少女道:「當然有事。你去叫他出來,就說我要見見他。」

    荷花道:「請問阿姨貴姓?從哪裡來的?」

    白衣少女道:「我姓林,名叫林雪貞,剛從西傾山老鴉嶺來。」

    荷花驚道:「啊!原來你就是林阿姨──」

    林雪貞微詫道:「怎麼,你認識我?」

    荷花忙道:「不!我不認識阿姨,我只是……只是……」

    林雪貞道:「只是什麼?有話就爽快說出來,不要這樣吞吞吐吐的。」

    荷花心頭狂跳,腦海中泛起一個念頭……

    她雖然沒有見過林雪貞,卻早已知道林雪貞和旋風十八騎的關係,眼前正愁無人傳遞消息,林雪貞找上門來,這真是天賜良機,霍宇寰有救了。

    荷花探手入懷,正想把那顆特製的蠟丸摸出來,冷不防寒光閃處,林雪貞突然拔出了繡鸞刀。林雪貞一步欺上前來,冷颼颼的刀尖直指著荷花的咽喉,沉聲喝道:「小鬼,你想幹什麼?」

    荷花急道:「阿姨請不要誤會,我……我是荷花……」

    林雪貞道:「我管你是荷花還是蓮花,我只問你,曹樂山在什麼地方?誰叫你吞吞吐吐,鬼鬼祟祟的?」

    荷花連忙低聲道:「林阿姨,求你相信我,我只是要給你看一件東西,絕無惡意。」

    林雪貞卻把刀尖抵緊了一些,冷哼道:「我不要看什麼東西,只要你帶我去見曹樂山,否則,我就一刀宰了你。」

    荷花——地說道:「可是……這東西很重要,我……」

    林雪貞竟不讓她把話說完,叱道:「少嚕嗦,趕快帶路!」

    荷花在刀尖逼迫之下,滿肚子話無法出口,只得歎了一口氣,轉身向後院走去。

    林雪貞在後面緊緊跟著,穿過中門,直趨後院上房。

    剛走到迴廊上,正碰見迎春和駝子李七從上房內匆匆奔出來。

    雙方對面相逢,迎春和李七連忙攔住去路,問道:「這位姑娘是誰?光天化日,持刀強入民宅,想要幹什麼?」

    林雪貞冷笑道:「你們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們。上次在曹家別墅,你這跛腳丫頭騙得人好苦,今天可再也沒有那種便宜事了。」

    迎春說道,「姑娘說些什麼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林雪貞道:「聽不懂不要緊,我只問你,曹樂山在哪兒?」

    迎春道:「你是說這兒的主人曹老夫子?」

    林雪貞道:「廢話!蘭州城裡還有第二家同仁堂,第二個曹樂山不成?」

    迎春道:「姑娘要見咱們老夫子,不知有何貴幹?」

    林雪貞傲然一笑,道:「沒有什麼,我是特地登門拜訪,看看他由西傾山回來了沒有。」

    迎春道:「這話從何說起?咱們老夫子身患重病,連大門都沒有離開過一步,何曾去過什麼西傾山?」

    林雪貞哂道:「不必在姑娘面前裝癡扮傻了,老實告訴你吧,這次咱們是從西傾山老鴉嶺一路追他到蘭州來的,他那一套謊話,早已不值半文錢,別以為咱們還會上當了。」

    迎春道:「我說的句句是實,姑娘一定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林雪貞哼道:「除非你叫他出來,讓我當面瞧瞧,我就相信他是否真的患了病。」

    迎春道:「可是,老夫子患病很重,不能夠見客。」

    林雪貞冷冷道:「不能見,也得見,今天是非見不可,閃開了!」話落,左手握住荷花的臂膀,右手提刀,向前便闖。

    駝子李七喉中發出一聲低吼,橫身擋住去路。

    迎春道:「姑娘請放尊重些,蘭州府是有王法的地方……」

    林雪貞道:「什麼狗屁王法,誰敢攔阻,先吃我一刀。」口裡說著,刀鋒已向李七當胸劈了過去。

    駝子李七腳下斜退半步,雙掌齊出,便想硬奪林雪貞的繡鸞刀。

    荷花深知駝子李七武功精湛,掌上有千斤之力,如果單打獨鬥,林雪貞絕不是他的對手,自己又無法從旁相助,不禁暗暗替林雪貞著急。

    林雪貞卻毫不畏懼,刀身一轉,削向李七的雙腕,同時一揮左手,竟推著荷花的身子,朝著李七撞去。

    荷花連忙趁機作態,偽裝站立不穩,一個踉蹌,張臂抱住了李七的大腿。

    林雪貞就勢欺步直上,刀光霍霍,接連劈出三刀。

    那駝子李七也不知道是真被荷花困住了手腳,還是被林雪貞的刀勢所迫,連連後退,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林雪貞揮刀逼退了駝子李七,閃身衝進了臥房。

    迎春和李七同聲呼喝,隨後追入房中,荷花怕林雪貞有失,也緊跟著追了進去……

    據荷花料想,臥房裡的地道機關尚未復原,林雪貞若發現地道,卻找不到人,一定會冒險進入地道搜查,她人單勢孤,又不瞭解機關佈置的情形,就算不困於機關,也會被駝子李七所擒,無論結果如何,對她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

    一旦林雪貞失陷,援救霍宇寰的希望也就完全幻滅了。

    荷花雖不關切林雪貞的安危,卻把援救霍宇寰的希望寄托在林雪貞身上,偏偏林雪貞又如此冒失,叫她心裡怎不著急。

    可是,臥房裡的情形,竟大出意料之外──

    地道入口,不知何時已經掩閉,房中零亂的對象,也已整理復原,再也看不出絲毫搜索過的痕跡。

    最令荷花吃驚的是,床上一人擁被而臥,駭然竟是曹樂山。

    荷花明知曹樂山另有一個面貌酷似的「替身」,但她親眼看見那名「替身」已隨疑車離去,現在躺在床上的,八成就是曹樂山本人。

    如果床上真是曹樂山本人,雙方這一正式照面,必有一場血戰,林雪貞再想活著走出這間臥房門,只怕比登天更難了。

    荷花憂心如焚,怎奈想不到攔阻林雪貞的方法,事實上,縱有方法,眼前也不及攔阻了。

    誰知事情的演變,卻又一次大出意料之外……

    林雪貞飛快地衝到床前,刀鋒一沉,架在曹樂山脖子上,回頭喝道「你們再敢走近一步,我就先把他的腦袋瓜兒切下來,不信就試試看。」

    駝子李七和迎春連忙停步,不敢再迫近。

    床上的曹樂山竟然也沒有絲毫反抗。

    荷花也愣住了,暗忖:莫非床上會是個假人?

    但她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揣測,因為曹樂山正惶然望著林雪貞的刀鋒,眉須俱動,滿臉驚怖之色,分明是活人,一點也不假。

    同時,迎春也情急地哀求道:「姑娘,求你高抬貴手,老夫子是有病的人,受不了驚嚇。」

    林雪貞冷笑道:「受不了驚嚇,就乖乖地聽話,否則,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迎春忙道:「只要姑娘不傷老夫子,咱們情願聽姑娘的吩咐。」

    林雪貞道:「那就好,你們先退到房門口去,不許靠近,我得先查驗一下,看他是不是真正的曹樂山?」

    迎春和駝子李七不敢違拗,如命退到門口。

    林雪貞將刀鋒略鬆了些,喝道:「姓曹的,把手伸出來,讓我看看你的手傷治好了沒有?」

    曹樂山嘴唇蠕動,——道:「我……我……」

    林雪貞道:「你以為逃出老鴉嶺,就能躲過劫數了嗎?這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今天終於還是落在姑娘手中了。」

    迎春接口道:「姑娘請相信我,老夫子久病不起,決不是你要找的人……」

    林雪貞叱道:「你少岔嘴,是不是我自有方法驗證,不會冤枉他,也不會放過他。」

    又對曹樂山喝道:「叫你把手伸出來,你聽見了沒有?」

    曹樂山遲疑著道:「這位姑娘是誰?老朽與你無怨無仇,你何苦要如此逼迫一個風燭殘年的老病人……」

    林雪貞怒道:「別嚕嗦,快把手伸出來。」

    曹樂山支吾道:「老朽病弱畏風,不便掀動被褥,請姑娘多原諒……」

    林雪貞厲聲道:「你連火燒都不怕,還怕什麼風!」

    突然抓住被角,用力一掀。

    被褥揭開,迎春等三人都不由驚呼出聲。

    只見曹樂山兩隻手上全纏著厚厚的布條,分明受傷猶未痊癒。

    林雪貞緩緩舉起鋼刀,冷哂道:「姓曹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迎春叫道:「林姑娘,你不能殺他──」

    林雪貞道:「為什麼?

    迎春道:「老爺子雙手受傷,掌骨盡碎,這一輩子已經無法再跟人動手,姑娘殺一個失去反抗能力的老人,豈不被人恥笑?」

    林雪貞嗤道:「是嗎?就算他掌骨盡碎,今後不能再仗以為惡,可惜已往的血腥惡事卻做得太多了,像這種罪該萬死的東西,一刀殺了,還算便宜了他哩。」說著,舉刀砍落。

    曹樂山臉上竟毫無懼色,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林雪貞沉聲叱道:「你笑什麼?」

    曹樂山冷笑道:「要殺就殺,何必多問?」

    林雪貞道:「我偏要先問清楚再殺你,你若敢不老實回答,我就把你一刀一刀凌遲碎割,叫你多受些活罪。」

    曹樂山道:「我只笑自己時運不濟,一著失算,遺恨終生。」

    林雪貞道:「你這一生作惡多端,早已死有餘辜,難道你還捨不得死?」

    曹樂山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只是有一樁心願未了,叫人死不瞑目。」

    林雪貞道:「你還有什麼心願,不妨說出來聽聽?」

    曹樂山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唉!不說也罷。」

    林雪貞道:「說說有什麼關係?只要不是違情悖理的事,或許姑娘我一時發了善心,等你死後,會去替你作個了結也不一定哩。」

    曹樂山搖搖頭,道:「我這心願,不是別人可以代了的。」

    林雪貞好奇地道:「敢情還是什麼大事情?」

    曹樂山苦笑了一聲,緩緩道:「雖然說不上是件大事,卻是我多年來的希望,說句不怕見笑的話,我平生自負頗高,從未把天下武林名家放在眼中,只有一個人是例外,也可以說,在曹某眼中,那人才是唯一勁敵……」

    林雪貞道:「誰?」

    曹樂山沒有直接回答,卻繼續說道:「多年來,我就盼望有朝一日,能見見那人的廬山真面目,跟他面對面較量一次勝負。如今我雙掌殘廢,較量勝負的心願,當然是永遠無法實現了,而有生之年,竟不能一見他的面貌,更令人心有不甘,死難瞑目。」

    林雪貞道:「那個人是你的仇家,還是你的朋友?」

    曹樂山道:「敵友之別,本無定論。表面上,我和他是勢不兩立的仇敵,其實內心又何嘗不英雄惜英雄,自然也可算是朋友。」

    林雪貞笑了笑,道:「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那人一定就是我們的霍大哥霍宇寰,對不對?」

    曹樂山默然不語,既未承認,也沒有否認。

    林雪貞又道:「原來你是因為嫉妒他的名氣,企圖嫁禍陷害於他,你這種卑鄙無恥的行徑,還配自許為英雄嗎?」

    曹樂山突然大聲道:「如果曹某不是誤中詭計,廢了雙掌,霍宇寰未必便能勝我,終有一天,我會比他的名氣更大!」

    林雪貞撇撇嘴角,道:「可惜你已經落在我的手中,我只要一刀砍下,你這位英雄就要變成狗熊了。」

    曹樂山大笑道:「英雄難免刀下死,曹某如今正是求之不得。來!來!來!快些動手吧,只是,在你提著曹某的首級去向霍宇寰報功的時候,別忘了替我轉告他一句話……」

    林雪貞道:「什麼話?」

    曹樂山道:「煩你告訴他:曹某雖敗,卻不是敗在他姓霍的手中,他雖然僥倖獲勝,只不過仰仗婦人之力而已。哈!哈哈……」

    林雪貞聽了這話,心裡一動,忽然收回了繡鸞刀,駢指疾落,點閉了曹樂山的雙肩穴道。

    曹樂山愕然道:「這是幹什麼?」

    林雪貞道:「你想死,我倒不想殺你了。」

    曹樂山道:「你準備將我怎麼樣?」

    林雪貞道:「我要押著你回去見霍大哥,先讓你了卻心願,然後當眾揭穿你冒名行兇的真像,替霍大哥洗刷聲譽清白,同時,也讓大家知道,你是被我一個人活捉生擒的,從此我也可以揚名露臉,這是三全其美之事,何樂而不為?」

    曹樂山怔了半晌,不覺長歎一聲,道:「想不到我曹樂山一世英雄,如今竟落得被一個黃毛丫頭擺佈。」

    林雪貞並不生氣,回頭對迎春喝道:「你去雇一輛馬車,要寬大些的,多備馬匹替換,咱們要連夜趕路。」

    迎春望望曹樂山,遲疑著道:「請問姑娘……要帶咱們去什麼地方……」

    林雪貞道:「你只管去僱車,不必多問。」

    迎春應了一聲:「是!」轉身欲行。

    「慢著!」林雪貞忽又喚住道:「我要警告你,如果你出去想邀約幫手,攪什麼花樣,我會隨時砍下姓曹的腦袋!」

    迎春垂手道:「婢子不敢。」

    林雪貞道:「不敢就好!你別以為我是嚇唬人,我可是說得出做得到,哼,看看這張桌子!」

    話落,刀光疾閃,小几一隻角,已被砍落在地上。

    迎春囁嚅地道:「姑娘好快的刀怯。」

    林雪貞揚眉笑道:「你知道便好,快些去!」

    荷花突然說道:「林阿姨,我去替你僱車好不好?」

    她一直冷眼旁觀,沒有開過口,心裡卻十分明白,以林雪貞的武功,絕不可能如此輕易制住曹樂山,適才種種經過,未免太離奇了。

    曹樂山的手傷,最多再有三數天即可痊癒,即使手部受傷,一身武功猶未失去,何況,床榻前就設有機關陷阱,要擒林雪貞,實在易如反掌,他為什麼要偽作受制?為什麼假稱掌骨已碎,武功盡失?

    這顯然是故意佈置的圈套,必然包藏著禍心,卻苦於無法向林雪貞吐露示意,聽說要僱車,便連忙自動請求,想討這份差使。

    外出僱車是借口,只盼能脫身趕去將軍府後花園,及時將霍宇寰營救出來。

    不料林雪貞卻搖搖頭,道:「小孩子辦事不牢靠,還是迎春去吧!快去快回,咱們立即要動身上路。」

    迎春一面應話,一面向荷花狠狠瞪了一眼,沉聲道:「你給我老實一些,小孩子不懂事,少岔嘴,少惹林姑娘生氣。」

    荷花一番苦心,未能如願,只好低頭不再言語了。

    迎春去未多久,回來稟報道:「車輛已經談妥,但車店掌櫃一定要問明路程遠近,才肯發車。」

    林雪貞道:「你告訴他,就在山西境內,路上趕緊些,不用十天就到了。」

    迎春道:「車店掌櫃還問,是走官道,還是要經過山區?」

    林雪貞道:「由蘭州出發,自然是走官道方便,進入山西境內以後,可能要入山。」

    迎春又道:「用雙套篷車,另外再備兩匹馬替換,不知夠不夠……」

    林雪貞揮手道:「夠了!夠了!叫他們趕快發車過來,不要盡顧嚕嗦了。」

    接著,又叮嚀道:「車駛到後面巷子裡等候,不准停放前門,更要交待車店的人,不能洩漏咱們的行蹤去向,如果風聲傳出去,我只唯你是問。」

    她自以為這番處置,很夠精明周到,荷花卻替她暗暗著急──什麼車店?什麼掌櫃?不過是迎春和刀疤熊三在串演雙簧,哄著林雪貞團團轉罷了!

    過了一會,迎春回報車輛已經到了,就停在後巷裡。

    林雪貞叫迎春摻扶著曹樂山,自己提刀押解,一行五人,轉出後門。

    巷子裡停放著一輛雙套篷車,另有兩匹馬繫在車後,車把式已經坐在轅頭位子上,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刀疤熊三。

    車廂內有四個座位,擠一擠勉強可坐五個人。

    林雪貞押著曹樂山首先上車,佔了後排兩個座位。

    荷花趁機道:「裡面太擠了,我去跟車把式一起坐吧。」

    迎春道:「你跟我坐一起,李七爺是男人,擠在車廂裡不方便,讓他跟車把式一起坐去。」

    林雪貞卻搖手道:「不行,李七的模樣特別,容易被人認出來,必須留在車廂裡,暫時讓荷花坐在外面,等出城以後,再掉換座位。」

    這一次,林雪貞總算是無意中幫了荷花大忙。

    馬車駛出後巷,向西一轉,繞過同仁堂前街,直趨靜安門,途中正好要經過三福客棧。

    荷花偷偷將蠟丸取出捏在手中,目光灼灼搜視著街邊行人,希望發現一張與旋風十八騎有關的熟面孔,好把消息傳送出去。

    可是,街上行人往來如鯽,卻沒有一個認識的,更別提與旋風十八騎有關係的了。

    眼看前面就是三福客棧了,門前站著兩名待客的夥計,只是沒有秦仲在內。

    荷花緊緊捏著蠟丸,手心已滲出冷汗,心裡「撲通」亂跳,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如果看不見秦仲,是否也將蠟丸擲給那兩個不認識的陌生夥計?

    他們跟旋風十八騎有沒有關係?拾到蠟丸,會不會發現裡面的機關圖?

    即使發現,會不會想到去將軍府救人……

    正在猶疑,馬車已經馳到了三福客棧門前。

    荷花情急智生,突然叫道:「不對呀!快些停車!」

    刀疤熊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連忙一緊馬韁,停了下來。

    荷花道:「咱們走錯路啦!去山西應該走東關大街,怎麼走到西關來了……」

    她故意嚷得很大聲,一則欲引起客棧中人的注意,希望秦仲能聞聲走出來,二則想趁馬車停頓時,尋覓機會,將蠟丸脫手。

    叫聲果然引起客棧中人注意,可是,大家只用好奇的眼光望著她,並沒有人出面搭訕。

    店前雖有許多人,卻就是不見秦仲在內。

    林雪貞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她問道:「為什麼停車不走了?」

    荷花道:「林阿姨,咱們的方向走錯啦!」

    林雪貞揮手道:「沒有錯,繼續向前走!沒有我的吩咐,不准停車。」

    馬車再度駛動,漸漸遠離了三福客棧,那粒藏圖蠟丸,竟始終沒有脫手的機會。

    途中,刀疤熊三低聲責備道:「荷花,你最好安分一些,不許破壞了老爺子的計劃。」

    荷花委屈地道:「我沒有不安份嘛,我只是擔心,老爺子落在她的手中,必須設法救他老人家脫身……」

    刀疤熊三低喝道:「你不懂,老爺子是故意使用苦肉計,目的正是要姓林的丫頭帶咱們到秘谷去。」

    荷花道:「真的嗎?」

    刀疤熊三道:「噓!小聲點,這是機密,你千萬要假作不知道,如果洩露了風聲,當心剝了你的皮!」

    荷花故作鬆了一口氣,道:「你們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害我一個人心裡著急。」

    她故作輕鬆是假,著急倒是真的,果然不出她的預料,林雪貞中計了。

    秘谷是旋風十八騎的根本重地,據說,霍宇寰淪為盜匪,全為了養活谷中數百名孤兒,那些孩子就是霍宇寰一生心血灌溉的苗圃,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秘谷若有變故,霍宇寰投鼠忌器,怎敢再與曹樂山敵對?

    荷花越想越驚,表面上卻裝著關切地問道:「聽說秘谷是旋風十八騎的巢穴,防備一定十分嚴密,現在老爺子被她制住,咱們的人已經離城分散,就算到了秘谷,又如何能夠得手呢?」

    刀疤熊三輕笑道:「這些不用你擔心,只要找到秘谷地點,咱們隨時可以把姓林的丫頭擒住,然後把她作人質,不怕旋風十八騎不就範。」

    荷花又道:「萬一碰上霍宇寰,老爺子的手傷未癒。咱們幾個人只怕不是對手吧?」

    刀疤熊三道:「霍宇寰和旋風十八騎中重要人物,都被困在將軍府後園水池底下了,老爺子的手傷,再有三數天就可痊癒,咱們在路上的這幾天,老爺子正好休養手傷等抵達秘谷時,老爺子的手傷也就痊癒了,縱然霍宇寰脫身趕回去,也不必畏懼了。」

    說著話,馬車已到靜安門下。

    刀疤熊三又低聲叮囑道:「等一會出了城,你和李七爺掉換座位,千萬記住少開口,路上要盡量裝作恭敬的模樣,對那姓林的丫頭要多多討好,使她高興,一切都得照迎春的眼色行事,記住了嗎?」

    荷花點頭道:「記住了!」

    話剛說完,忽然眼中一亮,遠遠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城樓上走下來……

    靜安門在蘭州城西南方,並非通衢大道,是以城樓頗為簡陋,平時被乞丐佔據,充作棲身之處,亦無人過問。

    那人從城樓裡出來,身上衣著卻不像乞丐,手中捧著一個木盆,沿女牆而下,看樣子,是準備出城去護城河裡取水的。

    荷花一眼就認出他竟是「泥丸神童」董香兒。

    見到董香兒,不由就聯想到羅永湘,據荷花所知,董香兒曾經替羅永湘入同仁堂盜藥,又替他去白龍廟送信,雖未跟霍宇寰見面,分明是旋風十八騎的朋友。

    這真是千載難逢的良機,若能將蠟丸交給董香兒,豈不和交給羅永湘一樣嗎?

    馬車駛近城門,董香兒也正好從女牆走下來,荷花心裡暗喜,急忙又將蠟丸藏在掌心……

    可是,偏偏就在這良機一瞬即逝的-那,董香兒忽然發現腳上鞋帶鬆了,竟放下木盆,蹲在路邊繫起鞋帶來。

    他低著頭,專心地繫著鞋帶,馬車由身邊經過,也沒有抬起頭來看一看。

    荷花心急如焚,礙於刀疤熊三在側,又不敢出聲呼喚,眼看機會又將錯過,連忙重重咳嗽一聲。

    但董香兒只顧低頭繫帶子,並沒有注意到。

    荷花實在急了,只得「呸」地一口痰,向他吐去。

    總算老天爺幫忙,那口痰,不偏不歪,恰好吐在董香兒頸脖子上。

    董香兒伸手一摸,摸了一手又粘又滑的口痰,不禁勃然大怒,跳起來罵道:「他媽的──」

    粗話才罵出一半,突然一怔住了口。

    荷花連連拱手陪笑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實在對不起,對不起……」

    馬車一驚而過,駛出了城門。

    那粒蠟丸,卻已經投進木盆中。

    董香兒目送馬車去遠,仍然站在路邊發呆,不住用手搔著頭皮,喃喃自語道:「奇怪,這丫頭不就是荷花嗎?難道她竟從白龍廟逃脫了?」

    一面說著,一面從木盆中取起那粒蠟丸,反覆細看,又湊在鼻子上聞了聞。

    蠟皮是半透明的,裡面絲絹也是白色,看來就像一隻湯團,只缺少米粉氣味。

    董香兒滿心狐疑,就把蠟丸揣進懷裡,繫好鞋帶,仍舊捧著木盆去護城河中取了一盆水,然後回到城樓上。

    城樓內無桌無椅,只在壁角陰暗處,有一張簡陋的木榻,上面鋪著草蓆,卻收拾得頗乾淨。

    草蓆上,盤膝跌坐著一個人,儒生打扮,身上衣衫半卸半掩,露出左邊肩膀,手臂短了半截,肘部纏著布條,布上滲出殷紅的血漬。

    敢情此人一條左臂業已齊肘而斷,傷勢猶未痊癒。

    董香兒放下水盆,興奮地道:「羅三叔,你說奇怪不奇怪,剛才我在城下遇見一個人……」

    榻上那人漫聲應道:「遇見了誰?」

    董香兒道:「看模樣,好像是荷花。」

    「荷花?」那人正低頭調息,似乎被這名字引起了興趣,緩緩抬起頭來,問道:「就是那做奸細的女娃兒嗎?」

    他這一抬頭,面貌展現,原來竟是霍宇寰苦尋不見的「百變書生」羅永湘。

    董香兒道:「那丫頭坐在一輛馬車上,我本來沒有注意,可是,車子從我身邊經過時,她卻故意吐了我一口痰,又偷偷丟下一顆藥丸,不知是什麼意思?」

    羅永湘詫道:「車上還有誰?霍大哥是否也在車上?」

    董香兒搖頭道:「沒有看見霍大俠,但那輛車後準備了替換的馬匹,行色匆忙,好像要長途趕路的樣子。」

    羅永湘皺了皺眉道:「把那藥丸給我看看。」

    董香兒取出蠟丸,交給了羅永湘,一面說道:「我看過了,這東西沒有一點藥味,裡面不知道是什麼,羅三叔你可要當心些,說不定是毒藥……」

    羅永湘沒有開口,只將蠟丸略一番視,便捏碎了外層蠟皮,抖出絲絹。

    兩人看了絲絹上的機關圖,都不禁怔住了。

    原來荷花識字不多,圖上雖有各種機關樞紐記號,卻沒有註明詳細位置,只在絹角畫著一座石牌坊,上面寫了個「石」字。

    董香兒不解,道:「這是畫的什麼地方?圖上這些記號,又代表什麼意義呢?」

    羅永湘神色凝重地道:「荷花既用蠟皮封圖,如此慎重,其中必然含有很深的用意,由此推斷,這也一定是一幅關係重大的秘圖。」

    董香兒道:「她明明是曹樂山手下的奸細,為什麼會把這東西交給咱們呢?」

    羅永湘點點頭,道:「不錯,這一點更令人難以猜透。我想,她一定還有要緊的話,準備當面說明,可惜限於當時情勢,無法跟你交談。」

    頓了頓,忽然問道:「那車子已經走了多久?還來得及追趕嗎?」

    董香兒道:「走了雖然不太久,徙步只怕趕不上了,除非能有一匹馬……」

    剛說到「馬」字,就聽見馬蹄聲音。

    馬蹄聲由遠而近,兩騎健馬旋風似的捲到,筆直馳上了城頭。

    馬背上跳下來兩個人,一是「竹杖翁」董勳,另一個年輕漢子,卻是莊德祥。

    莊德祥一見羅永湘,立刻跪倒,揉著眼睛道:「三當家,原來你躲在這兒,可憐大當家尋得你好苦……」

    羅永湘鼻子一陣酸,眼淚也險些奪眶而出,連忙摻扶道,「別行大禮,快站起來好說話。」

    莊德祥發現了他左臂已斷,大驚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是誰下的毒手?」

    羅永湘搖頭苦笑道:「說來話長。你先告訴我,大當家和兄弟們都好麼?」

    莊德祥道:「小的正為這件事來見三當家,白龍廟出事了……」

    羅永湘變色道:「出了什麼事?」

    莊德祥道:「大當家和兄弟們自從昨夜入城,到現在還沒回去,小的奉命留守,看顧荷花,不想卻中了她的詭計……」

    接著,便把經過情形,大略說了一遍。

    羅永湘駭然道:「這麼說,大哥一定失陷在同仁堂了,咱們得趕快去接應才行。」

    竹杖翁道:「老朽已經去過,同仁堂早已人去屋空,霍大俠根本不在那裡,連曹樂山全家也不見了蹤影。」

    羅永湘道:「曹樂山不在,猶可說是已經潛逃,霍大哥帶領著十多位兄弟,怎會在蘭州城內失去下落?」

    竹杖翁道:「還有更奇怪的事,據老朽在城中打聽,有人竟看見十輛同樣形狀的馬車,同時由同仁堂藥鋪附近駛出,分別從十處城門離去,每輛車上,都有一個病重老頭,模樣都跟曹樂山非常相似。」

    董香兒接口道:「剛才我也看見一輛馬車由這兒出城,車上坐著荷花。」

    竹杖翁歎了一口氣,道:「今天發生的事,件件撲朔迷離,真把人攪糊塗了!」

    羅永湘面色凝重地道:「目前情況的確很費揣測,霍大哥他們在城中神秘失蹤,曹樂山卻又故佈疑陣倉皇脫逃,再加上荷花這幅秘圖……」

    說到這裡,將絲絹遞給竹杖翁,問道:「老前輩,你可曾見過蘭州城裡,有跟圖中所繪牌坊相似的地方?」

    竹杖翁端詳了一陣,搖頭道:「這座石牌坊,好像曾在什麼地方見過,只是一時卻記不起來了,最好能找一個本地人來問問。」

    羅永湘便吩咐莊德樣道:「你快去三福客棧把秦仲找來,就說我有話要問他。」

    莊德祥答應一聲,上馬而去。

    羅永湘仍不放心,又對董香兒道:「這裡還有一匹馬,請老弟辛苦一趟,立刻去追那輛馬車。」

    董香兒道:「追到了是否就把它截回來?」

    羅永湘道:「不!只要暗中尾隨著他們,設法探出車上是些什麼人?要往何處去?一獲確訊,就請盡快回來告訴我,千萬別被他們發覺,更不能鹵莽動手。切記!切記!」

    董香兒點頭答應,也匆匆縱馬而去。

    羅永湘遣走了兩人,仍然無法定下心來,掙扎著又想起身下榻。

    竹杖翁卻把他按住,勸道:「你臂傷還沒有好,不可親自勞動,有什麼事,讓我去替你辦吧!」

    羅永湘歎道:「我只是擔心霍大哥他們……十幾個人怎會在一夜之間,突然都失去了蹤影?」

    竹杖翁沉吟道:「以霍大俠的武功,應該不致發生什麼意外。怕只怕他不知道曹樂山有一柄上古神劍,在大意輕敵之下,也難免會被那廝所乘。」

    羅永湘黯然道:「我放心不下的,正是這一點。前天夜晚,我初到蘭州,也是一時大意,貿然進入同仁堂踩探,不慎中劍斷去一條左臂,但願霍大哥不是重蹈覆轍才好。」

    竹杖翁道:「提起這件事,我又要怪你了,你既已吃過虧,就該早些跟霍大俠見面,以免他再上當,為什麼這兩天卻總是躲著他呢?」

    羅永湘道:「唉!老前輩不知道我那大哥的脾氣,他是個重義輕生的人,對兄弟們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若見我斷了一條手臂,必然急怒攻心,馬上去尋曹樂山拚命,人在氣憤激動之下,往往不能冷靜應付強敵,如果因此受到分毫損傷,豈不是反害了他?」

    竹杖翁感慨地道:「這種顧慮雖然也有道理,可是,他對結義之情既如此深重,一定急於想知道你的安危下落,心涉旁鶩,又怎能冷靜……」

    正說著,蹄聲入耳,莊德祥氣急敗壞地奔進來。

    羅永湘見只有他一個人,心裡頓生不祥之感,忙問道:「秦仲怎麼了?」

    莊德祥喘息著道:「他不在客棧裡,據店裡的人說,昨天深夜,有人去客棧把他叫出去了,直到現在還沒有回店。」

    羅永湘急道:「昨夜什麼時候離開的?」

    莊德樣道:「大概是午夜以後。」

    羅永湘又問:「那約他外出的人,是什麼模樣?可曾有人看見?」

    莊德祥道:「因為是深夜,誰也沒有留意,小的問過好幾個夥計,都說沒有看見。」

    羅永湘駭然變色道:「這樣說來,一定是出事了。」

    竹杖翁道:「那姓秦的是什麼人?」

    羅永湘道:「他是咱們旋風十八騎在蘭州城中佈置的暗樁,現在也突然失蹤,可見,昨夜必有變故。」

    竹杖翁道:「變故已經發生了,就用不著驚慌失措,以我推測,那人既能深夜邀約秦忡一同外出,想必與秦仲是很熟稔的朋友,或許就是霍大俠或旋風十八騎屬下弟兄。所以,秦仲的失蹤,可能跟霍大俠的失蹤是同一件事,並沒示有特別意義。」

    羅永湘道:「但計算時間,大哥失蹤已有七八個時辰,他們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呢?活生生十幾個人,難道就這樣平空消失了麼?」

    竹杖翁道:「你先不要性急,只管在這兒安心養傷,我和這位莊老弟去城中分頭打聽一下,我相信總有蛛絲馬跡可尋的。」-

《旋風十八騎(紙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