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絕嶺孤墳

    晨光熹微中,三騎駿馬,奔馳北行。

    他們在少林寺中激鬥一夜,所得到的,只是一句話羅偉在泰山武會以前,就已經失去了武功。

    他怎會突然失去武功呢?死在陶天林掌下的,是真的羅偉?還是假的?

    這些疑問,不住地盤旋在陶羽和秦佑腦中,只有辛弟頭腦單純,除了緊隨著二人趲程趕路之外,神情木然,似乎尚未感染任何煩惱。

    馬蹄敲擊著地面,一聲聲,是那麼的單調而落寞,就像紛歧的思維,在耳旁心際,糾纏不去。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彷彿只要一開口,心頭剛攫獲的一點靈光,便會從口中溜掉了似的。

    沉默的行列,掠過曠野,漸漸進入洞宮山區。

    走在最前面的陶羽,忽然勒住坐馬,回頭向來路上張望著,輕輕說道:「秦兄弟,辛弟,你們聽,那是什麼聲音?」

    秦佑和辛弟也不約而同勒住馬匹,側耳傾聽,秦佑道:「咦,好像是馬隊行動的蹄聲,別是蒙古韃子的騎兵吧?」

    陶羽搖頭道:「不,這些蹄聲急而不亂,其中好像還夾雜著車輪的聲音,不像是韃子的騎兵。」

    議論間,馬蹄聲已由遠而近,接著,來路上塵頭大起,奔馳過來一群健馬。

    這些健馬,一色純青,俱都是雄偉高大的異種,六匹一列,兩列共是十二匹,井轡蜂湧而至。

    陶羽忙向二人揮揮手,各將自己坐馬,退到路旁靠山坡的林子邊,讓開大道。

    一忽兒,十二騎健馬,從林邊掠過,馬上坐的,卻是十二名青衣少女,一律疾服勁裝,肩上斜插著長劍。

    十二名青衣少女馳過,一轉眼間,蹄聲雷動,後面又風馳電奔衝來十二匹棗色駿馬,馬背上,卻坐著十二名紅衣負劍少女。

    陶羽和秦佑初時只當是蒙古韃子的騎兵馬隊,及至見了這二十四名負劍少女,個個眉目嬌美,-年玉貌;端然縱馬馳過,連正眼也沒看他們三人一下,不覺都暗在心頭嘖嘖稱奇起來。尤其辛弟從來生長荒島,平生何曾見過這般美貌女郎,此時遽爾目睹,兩個眼珠,竟瞪得你們鈴般大,瞬也不願稍瞬。

    過了片刻,山徑上由南向北,又馳來一輛裝飾華麗的四輪馬車,車上錦緞覆蓋,四角墜著金黃色的珠穗,車窗幔幃低垂。左右各一名老年錦衣大漢簇擁,車後卻又緊隨十二匹青色馬、十二匹棗色馬,馬上坐的,卻是二十四名稚齡少年,也是肩插長劍,絲穗飄揚。

    陶羽雖然生長富貴之家,飛雲山莊也算得富堪敵國的豪門,但卻從未見過,但這輛馬車所擁有的氣派與豪華。心裡不覺大感詫異,忍不住低聲對秦佑道:「這車上坐著的,不知是武林巨室?還是帝王貴胄,要是武林巨室,不會有這種氣派,要是帝王貴胄,又怎會帶著少男少女勁裝劍士呢?」

    秦佑笑道:「中原武林巨室,除了你們飛雲山莊,那兒還有旁的人物,敢這般行徑?」

    正說著,那輛豪華絕倫的馬車,忽然在林邊六七丈遠處公然停下,前後四十八名少男少女,一齊勒馬,整整齊齊停在那馬車兩側。

    車旁一個紅衣少女,忽然輕抖絲韁,驅馬馳近山坡,嬌聲說道:「哪一位是飛雲山莊的?

    我們公主召他謁見。」

    陶羽一怔,悄聲問秦佑道:「公主?不知是什麼公主?」

    秦佑笑道:「管他呢!大哥你就去見見她,或者公主對你有意,要招你做駙馬……」

    他這話雖說得很輕,但對面那紅衣少女卻陡地柳眉倒豎,厲聲喝道:「打嘴,什麼蠢物,敢在公主駕前胡說,活得嫌膩了嗎?」

    秦佑被她一頓叱責,不覺激起豪念,索性大聲回答道:「你走你的,我們走我們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誰叫你拿什麼公主的頭銜來壓人?去告訴你們公主,咱們要趕路,沒有閒工夫跟她相見。」

    那紅衣少女聽了,氣得粉臉泛白,但卻未再開口,一圈馬,又回到馬車旁,嘰嘰噥噥,向車中低語回報。

    陶羽道:「秦兄弟,你這番話,八成要闖禍啦!」

    秦佑哂笑道:「怕什麼?這是他們自己大言不慚,別惹惱了我們,那時……」

    一句話未完。驀聞蹄聲如雨,對面已如飛馳來三匹紅馬。

    馬上三名紅衣少女,在她到近前兩丈之處,突然勒韁收馬,各挺柳腰,從馬背上飄身落地,身法竟十分輕靈矯捷,同時,人未定身,嗆嗆嗆,三柄劍便已撤到手中。

    秦佑揚聲笑道:「當真要動手了,辛弟,這一陣讓給你,好好收拾這三個狂妄的女娃兒。」

    辛弟應聲下馬,將包裹向鞍上一搭,大步迎了上去,喝道:「女娃兒想幹什麼?」

    這聲厲喝,恍如春雷乍作,那三名紅衣少女都不過十五六歲,陡見辛弟面目猙獰,吼聲如雷,倒被他嚇了一大跳。

    其中一個橫劍當胸,嬌聲道:「你是什麼蠢物,大呼小叫,驚了我們公主,叫你立即橫屍在地。」

    辛弟咧開一口黃牙,笑道:「嘿嘿!人不大,口氣倒不小,我手上略重些兒,只怕捏死了你們。」

    紅衣少女大怒,長劍一擺,三人一縱而上,銀虹暴閃,三輛長劍迅雷般直向辛弟疾捲而到。

    辛弟不會招式,但內力如山,豈會把這三個纖纖弱質的女郎放在眼中,只見他赤手空拳,也不管招式不招式,大喝一聲,飛出一拳,道向當面一名少女猛搗而去。

    拳風起處,但聞「嘶」地一聲銳響,那少女急忙收劍橫扶,竟沒有擋住辛弟凌厲的拳風,忙不迭柳腰疾轉,湛湛躲開正面,卻被辛弟拳上發出的雄渾內力,帶得一連幾個踉蹌,險些摔倒地上。

    辛弟見一拳奏效,心頭大樂,登時呼籲兩拳,又搗向其餘兩名持劍少女。

    兩名少女已生警惕,劍走輕靈,嬌軀連閃,總算沒有被他打中,但如此一來,三個少女真被他拳打腳踢,逼退到一丈以外。別說出手,連招架也難。

    辛弟正打得興起,突聽嗖喳連聲,對面又躍過來三名紅衣少女,六支長劍,舞動起來,化作片片銀光,將辛弟圍在當中。

    秦佑冷眼看那六名紅衣少女的劍法,一招一式,極盡詭譎,劍勢飄忽,看來多彩多姿,撲朔迷離,辛弟雖然仗著蠻力,暫時搶佔上風,時間一久,難免會傷在六柄長劍包圍之下。

    他一探手臂,龍吟起處,短劍已拔出鞘來,大聲喝道:「六個打一個,算什麼英雄?」

    喝聲未了,忽聽一陣衣袂飄風之聲,眼前人影連閃,已有六名青衣少女,各擎手劍,並肩擋在他的前面。

    其中一名嬌叱道:「你要是不服氣,何妨出手試試。」

    秦佑尚未回答,卻聽陶羽高聲叫道:「秦兄弟,快去幫幫辛弟,他要被她們打傷啦!」

    秦佑舉目望去,果見那六名圍攻辛弟的紅衣少女,正漸漸縮緊包圍,劍影縱橫交錯,颯颯劍氣,已劃破辛弟身上衣襟。

    辛弟本不會武功招式,此刻被六柄劃緊緊圍住,發拳須快,內力無法施展。

    一時手忙腳亂,湛湛就要傷在創下……

    秦佑心急,發出一聲輕嘯,身形外縱,準備向那邊撲去,迎面六名青衣少女齊聲嬌叱:

    「那裡走!」

    大柄劍一圈,銀光閃灼,擋住去路。

    秦佑無心跟她們纏鬥,手中短劍一式「太阿倒持」,驚鴻乍現,寒氣暴湧,只聽叮叮數聲,早將六柄長劍格開,一晃肩,搶到辛弟身旁,低聲道:「辛弟退開,讓我來對付她們。」

    辛弟揮出一拳,迫開一名紅衣少女,急促地道:「秦公子小心,這些女娃兒相當扎手。」

    秦佑傲然笑道:「她們比少林的羅漢陣如何?你隨陶公子先走,我一個人足夠應付了。」

    不想話聲才完,卻聽一個冷冷的聲音接口道:「小孩子年紀輕輕,如此狂妄,你有多大斤兩,敢口出大言?」

    這語聲沉而不浮,蒼勁之中,隱含懾人威力,顯然不是普通武林人物能夠辦得到的。秦佑心頭微微一震,揚目望去,見對面的十二名少女,業已退去,一丈遠處,赫然立著一個錦衣老人。

    此人年紀約在六旬開外,錦衣銀髯,目射精光,氣度十分威猛。先前只見他和另一個錦衣老人隨侍在馬車左右,倒不覺怎麼顯目,此刻突然排眾而出,山峙嶽立,卻儼然有一派宗師的威儀。

    錦衣老人目光如炬,在秦佑身上掃了一眼,冷漠地又道:「看你出手招法,頗不似中土武術,你師父是誰?說給老夫聽聽。」

    秦佑被他那炯炯目光,逼視得渾身不舒服,彷彿那眼光之中,有一股無形的熱力,令人意躁心煩。暗想這老人必不是等閒人物,連忙收攝心神,抱元守一,鎮定了一下紛亂的情緒,也冷漠地回答道:「你管不著。」

    錦衣老人似乎一怔,嘴角泛起一抹驕傲的微笑,道:「好個桀驁不馴的年輕人,你是飛雲山莊的人麼?」

    秦佑橫劍當胸,又給了他一句冷冷的回答:「你管不著。」

    錦衣老人雙目一瞪,顯然被秦佑連番頂撞,有些激怒,冷哼了一聲道:「看你年紀輕輕,卻出語不遜想必仗恃那幾招劍術,如能在老夫掌下走滿五十招,放你們上路。」

    話聲甫落,左手陡地一抖一揮,大輪「啪」地一聲脆響,頓時捲起一股勁風,向秦佑當胸撞了過來。

    秦佑短劍疾翻,斜斜跨出半步,劍鋒偏轉,避開掌風,振劍反挑過去。

    錦衣老人鼻孔裡發出嘿嘿兩聲冷笑,雙掌交錯飛出,居然不畏劍上鋒芒,探腕徑扣秦佑的手肘。

    兩人都是極快的手法,剎那互拆了七八把,那錦衣老人掌打指戳,肘撞拳搗,招招怪異詭詐。秦佑雖然多了一柄劍,卻佔不了絲毫便宜。

    轉眼又過了六七招,秦佑性起怒發,短劍翻翻滾滾,勢若長江大河,怪招連綿,將一套「達摩十二無上心法」,連環使用,以快打快,場中但聞劍嘯聲聲,劍光炯炯,周圍五尺之內,盡被寒森森的劍氣籠罩。

    但那錦衣老人功力卻十分精純,赤手空拳處在劍影中,依舊有攻有守,那玄妙詭異的手法,看得陶羽心搖神曳,目不暇瞬。

    陶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鬥場,彷彿自己也參與激戰,那錦衣老人每出一招,他必然迅速在腦海中思索化解的方法,有時秦佑恰巧使出他心中所想,便情不自禁,擊節讚賞。有時未如預期,又喟然惋惜。

    這一剎那,那一本「達摩洗髓經補述」秘冊上所載武學,就像車輪船在他腦中飛轉,場中鬥得越烈,陶羽似覺領悟得越多,不覺眉飛色舞,大感舒暢。

    轉瞬二十餘招,錦衣老人見秦佑劍法仍然緊密十分,尋不到一點漏洞,急怒之下,厲吼連聲,雙掌之力,陵地又加了幾倍。

    他舉手投足之間,速度漸減,但掌上蘊藏的內家真力,卻越來越深,指掌過處,挾著嘶嘶風響,內力泉湧不竭。秦佑劍招雖妙,也已不能盡情發揮,常常在一招方出,就被他拳掌上的動力逼得滯阻,招式不知不覺地緩慢下來。

    陶羽瞪目注視著,忽見那老人左掌換氣如柱,斜舉過肩,腳下迅速向右移行半步,故意露出左脅要害,右手卻虛握如爪,隱藏在腰際「志堂『穴邊。

    他腦中靈光一閃,心道:這老人所用「虎爪搏兔」之式,顯然是誘秦兄弟劍招遞老。突出左掌壓制劍身企圖用右拳力拼。但這一招用得太險,秦兄弟如果平劍反削他的右拳,使他左側空露,然後中途變為「含沙射影」,老人一隻左手,當場就得廢了。

    他心念未已,果見秦佑急功心切,竟搶步踏人坤宮良門,短劍一圈,逕點老人「俯捨」

    穴道。

    陶羽大吃一驚,失聲叫道:「秦兄弟,那是偽招,快用」風流雲散「,攻他右手……。」

    可是,他剛剛出聲,那錦衣老人早已大喝一聲:「著!」

    左掌疾壓下來,渾厚的內力如泉漫湧,緊緊挾制著劍身,右拳卻飛快地一翻,陡忽變拳為掌,猛推而出。

    秦佑一著失機,抽劃不及,只得兩腳向下一沉,「嘿」

    地吐氣開聲,掄起左臂,硬生生劈出一記掌風。

    雙掌一觸即分,爆響聲中,那老人紋風未動,秦佑卻感心頭一悶,腳下一連倒退了兩三步,手中短劍,也無力地垂了下來。

    錦衣老人面露訝民之色,微微頷首道:「你小小年紀,能硬接老夫一掌,有此功力,已是不凡。」

    說著,回過頭來,向陶羽望了一眼,又道:「看你文質彬彬,竟能窺透老夫心意,大約也是一位身負絕學的朋友,何不過來,咱們也走幾招?」

    陶羽聽了,連忙插手道:「你別找我,我沒有學過武功……」

    錦衣老人冷笑道:「老夫昔年浪跡江湖,識人無數,倒看不出你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彼此印證幾招。難道朋友還不肯賞瞼?」

    陶羽急道:「我真的沒有騙你,那全是……。」說到這兒,忽然記起明空禪師的話,不便提到秘冊之事,連忙又住口了。

    錦衣老人笑道:「全是什麼?我就不信你當真不會。」

    聲出人動,身形微閃,已快迅絕倫地欺到陶羽面前,左手一翻,逕扣他的腕間「偏歷」

    要穴。

    錦衣老人出手快得無法形容,陶羽心念方動,已覺老人指尖湛湛就要搭上自己腕背穴道,一急之下,本能地抽臂反縮,一記「飛肘」撞了出去,人卻借勢退了四五步。

    這一招應變撤身,可說全無預謀,只因他一向閒讀「達摩洗髓經補述」以教秦佑練習,不知不覺已把秘冊上的一招一式牢記在心,不想臨危使用出來,竟然悟到好處。

    那錦衣老人萬不防他會使用這種出人意料的怪招,手臂疾沉,旋身暴退,雖然退得快,仍險些被他一肘撞中,臉上剎時變色。

    他怔怔思索了一會,越想越覺得陶羽方纔所用的那一招「飛肘」,竟是妙到巔毫的奇異之學,心中一陣凜然,暗想道:「此人年紀甚輕,居然身負絕學,若不早除,將來必成我們圖霸中原的勁敵。」

    想到這裡,惡念陡生,陰沉沉發出一聲冷哼,大袖猛拂,身子突然攝空而起,一記「排山運掌」,暗用了八成內力,向驚愕中的陶羽迎頭劈出,直到掌力已經發出。才低聲喝道:

    「小娃兒果然不俗,再接老夫這一掌!」

    陶羽正自驚愕剛才險些被錦衣老人扣中穴道,自己怎會突然施出「飛肘」這一招解救,忽見錦衣老人面含殺機,凌空撲到,心頭一寒,連忙插手叫道:「快住手,快住手……」

    錦衣老人毫不理會,沉腕一登,反而加上兩成內力,如濤掌風,向陶羽直撞而到。

    陶羽駭然之下,身不由己向後倒退兩步,右臂一圈一引,左掌閃電般推出一招「浮雲掩月」。只聽「蓬」然一聲,錦衣老人那如山掌力,竟然一滑落空,撞在地上,擊得沙石橫飛,煙霧瀰漫。

    錦衣老人被自己掌上反震之力,帶得身子微傾,腳一落地,踉蹌幾步,差點摔倒在地上。

    他不禁又驚又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探手向懷裡一摸,「叮-『一聲,擎出一隻通體烏黑油光發亮的純銅小鈴來,用拇食二指扣著鈴尾,陰陰說道:」好一個不曾練武的高人,再破得陸家雙鈴,老夫從此服輸,不踏中士一步。「忽然一個嬌弱無比的聲音喝道:「陸老二,你想幹什麼?」

    錦衣老人聽了這聲嬌喝,如奉綸音,身軀一旋,肅然拱身道:「公主鑒察,陸-不敢。」

    陶羽循聲望去,只見那輛豪華絕倫的馬車,窗簾微微掀起,車中一張嬌嫩艷麗的面龐,正向自己這邊張望著,一雙明澈美目,略才一瞥,窗簾又掩垂下來。

    他不禁被那雙澄澈如水的眸子,看得心頭猛然一震,但車中儷影,僅是那麼驚鴻一瞥,便又掩進幔簾重幃之中了。

    接著,那嬌弱的聲音,又從車窗縫隙中飄逸出來,說道:「讓他們去吧,只要他們歸報飛雲山莊,天下不是陶家的天下,陶天林如果是聰明人,就應該知道如何自處。」

    語聲是那麼嬌弱,就像是出自一個體弱多病的女郎之口,但相隔十餘丈,這些詩句,卻字字人耳清晰,分毫不差。

    錦衣老人回頭恨恨對陶羽叱道:「聽見了嗎?這是公主恩典,轉報陶天林,他獨據中原武林盟主寶座,已經三十年,從現在起,該讓我們桃花島來坐坐了。」

    說罷。也不待陶羽回答,逕自騰身躍落車旁,轉瞬蹄聲遽作,四十八匹駿馬,簇擁著那輛豪華馬車,緩緩馳過山腳。

    陶羽呆呆立在原地,直到望不見那群車馬,兀自一動也不動。

    秦佑和辛弟上前探視,卻聽他正在喃喃自語,反覆地念著:「陸家雙鈴,桃花公主……

    一劍鎮河朔……雙鈴護桃花……雙鈴護桃花……」

    他面龐上忽然掠過一抹深深的憂慮,似乎領悟了什麼?

    又像失落了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口口口由閩至魯,足足趕了半個月,才到達東嶽之麓。

    半個月以來,他們沉默地日夜趕路,沿途盡量避開通衙大鎮,以免行蹤被「飛雲山莊」

    各地分堂發覺,晨昏之際,趲行在荒山野徑中,自是苦不堪言。

    但他們似乎都渾忘了旅途的艱辛,越近泰山,越覺得心湖激動,精神振奮。

    其中尤以陶羽為最。

    泰山之上,可以預期僅能見到一堆黃土,黃土堆中,也許埋葬著一個陌生的屍體,但也可能埋葬著他從未晤過面的親人。

    如果僅僅只是個陌生人,那自然也就罷了,假如羅偉真的竟是他的生父,這卻是個可怕而且可悲的開始。

    這是個耐人尋味的神秘的謎,謎底揭穿,或許使人覺得啞然失笑,或許在天下武林中,掀起駭然大波。

    步履是沉重的,心情更比步履沉重,遙遙的東嶽之路,顯得更漫長,更遙遠……。

    天上雲霾四合,就像陶羽此時怔仲的心境,迷濛細雨,灑落在身上,也灑落在人們的心頭,山路泥濘,滑不留步。

    辛弟自小在荒島上長大,翻山越嶺,如-平地;秦佑一身絕妙輕功,自然也不會把區區泥濘之道,放在心上。只有陶羽,既不會輕功提縱之法,更未徒步翻越過崎嶇山險,僅憑著自己不覺的內力,一步步在泥道上攀沿移動,搖曳傾斜,險象百出,要不是秦佑攙扶著他,只怕早墜落在千丈絕崖下了。

    他們在山中盤繞攀登,直行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才疲憊萬分地攀上了觀日峰頂。

    峰頂雨下得更大更密,三人衣服盡濕,冰冷的雨水,順著面額髮梢,向下淌流。

    陶羽匆匆抹去臉上的雨水,舉目四望,心中忽然感到十分衝動……

    首先映人眼簾,是一塊被雨水淋得發白的石碑。

    他渾身猛烈的一震,忘掉了滿身的疲乏,三腳兩步奔上前去,一面蹲下身子,一面用手急急抹去碑上水漬。

    碑文在他模糊的眼中出現,寫的是一一「一代大俠羅偉之墓……」

    不知為什麼,陶羽忽感鼻頭一酸,目中熱淚盈盈,泫然欲泣。

    他閉上眼睛,定了定神,然後繼續念著墳碑上的字句:「……十六歲名揚天下,十七歲死於東嶽……」

    「唉!」身後傳來一聲輕歎,那是秦佑的聲音:「想不到,羅大俠死時,竟這樣年輕……」

    陶羽沒有出聲,只覺臉上有兩股溫暖的熱流,在緩緩爬行著,他停了一下,又喃喃念下去:「……他曾為黑暗籠罩的武林,帶來一線曙光,雖然光亮僅僅那麼短暫,但他卻是武林蒙塵十五年以來的第一人。」

    碑上未落下款,「十五」兩個字,也被塗去,改成了「三十」,顯然那是被若干次塗改以後,留下的數字。

    他心中驀然充滿了無限悲傷和哀痛,反覆念著墳碑上的文字,只覺字字血淚,全滴落在心田深處,不知不覺中,熱淚已滾滾而落。

    碑上文字,像一首沒頭沒尾哀怨的詩,又像一段啟人憂傷的曲譜,陶羽懷著莫名的感傷,越讀越覺心酸,終於硬咽得無法再念下去。

    他把目光從碑上移開,凝目注視碑後那一堆頹敗的墳土,墳上亂草,墳後古松,雨水滴落在墳頭上,濺起點點黃泥。

    一代大俠,死後竟是這麼淒涼而孤單,黃土一-,佔地盈尺而已,三人截然立在墳前。

    各有感觸不同,面頰上癢癢的,使他們簡直分辨不出,那是雨水?還是淚珠?

    許久,秦佑才幽幽說道:「看起來,羅大俠是真的死了他這話像是對陶羽說的,又像是對自己說的,略頓一下,又接著說道:」師父要是著到這個墳墓,不知要多難過。「陶羽沒有出聲,忽然舉步走到墳側,跪在地上,默默拔著墳上亂草,爛泥污水,沾滿了他的衣襟。但他恍如未覺。

    秦佑神色突然一動,低聲向陶羽說道:「大哥,有人向峰頂上來了。」

    陶羽凝神傾聽,果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向峰上奔來。

    這時,天色已暗,重雲低低壓蓋著山頭,密雨如絲,陶羽訝詫道:「這樣晚了,是誰會在大雨之中,跑到深山高峰上來?」

    他一挺腰,從地上躍起,跟著秦佑辛弟,匆匆隱藏在樹後。

    不多一刻,風聲颯颯中,一條人影,迅速地翻上觀日峰頂。

    那人一身勁裝,背插雙劍,由頭至腳,全被雨水淋透,但手上提著的一隻小包,卻用油布緊緊封裹著。

    他一到峰頂,兩眼不住左右張望,神情顯得極為緊張,接著,便倉惶地向墳邊走了過來。

    陶羽等躲在樹後,可以清晰聽見那人踏著泥濘發出的聲音,但因天色已黯,分辨不出那人的面貌。

    只見他走到墳前,用手扶著石碑,約略喘息了片刻,跪倒身軀,向墳士拜了幾拜,便拔出肩後長劍,低著頭,在墳前急急地挖掘著。

    這些神秘的舉動,看得樹後三個人大惑不解,這人是誰?他獨自深夜登山,想在石碑下面挖掘什麼?

    片刻後,那人已掘好一個數尺深的土坑,這時山雨甚密,土坑中滿積泥水。

    但那人全不顧這些,將手上那只油布包裹,匆匆塞在泥坑中,又急忙推土掩埋,直到土坑填平,看不出痕跡,這才如釋重負,站起身來,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緩緩退後四五步,仔細端詳墳前挖掘過的地方,滿意地點點頭,突然轉身向峰下奔去。

    陶羽一直目不轉瞬地注視他一舉一動,見他準備離去,忍不住大聲叫道:「喂,請你等一等……」

    這一聲呼叫,似是大出那人意外,身形猛烈一頓,雙臂齊揚,「嗆嗆『兩聲,已撤出肩上雙劍。

    陶羽從樹後轉出來,插手說道:「你不要害怕,我們只想間問你,你剛才埋的是什麼東西……」

    那人一聽這話,就像一頭突然受了驚駭的野獸,兩眼凶光暴露,雙創一擺,竟向陶羽猛撲過來。

    秦佑喝道:「你想幹什麼?」短劍叮然出路,橫擋在陶羽身前。

    那人就如瘋狂了一般,一句話不說,左手劍「飛花落絮」,砍向陶羽,右手劍一招「鼓浪催舟」,刺向秦佑。

    他彷彿跟兩人都有沒世大仇,出手兩式使是辛辣毒惡的招數,恨不得一下子就把陶羽和秦佑刺個透明窟窿。

    陶羽向後急退,湛湛避開劍鋒,秦佑卻被他激怒,一翻腕肘,短劍破空發出一聲欽嘯,銀虹閃出,叮叮兩響,早把他雙劍一齊封開,叱道:「你是個瘋子嗎?」

    那人顯然料不到秦佑的劍法如此精湛,略為一頓,雙劍便又疾如狂風暴雨般直捲上來。

    劍影伸縮,眨眼連攻了十餘劍,竟招招都是捨死忘生的打法,就像跟秦佑有不共戴天之仇,勢非拚個生死存亡不可。

    秦佑也不相讓。三柄劍就如三條矯龍,在風雨迷濛中電掣盤繞,那人一連換了三四種手法,無耐秦佑劍氣森森密如錦幕,始終找不到半點破綻。一急之下,唰唰唰連攻三劍,身軀疾轉,拔腳向峰下奔去。

    秦佑哂然一笑,深深吸了一口真氣,一頓腳,身形掠空而起,施展「達摩駁劍追風」之法,飛掣而上。

    「駁劍追風」之法,乃達摩秘冊所載三十六種絕傳秘技之一,如果由功力深厚的人施展,一口真氣,足可御空飛行百丈以上。秦佑功力尚淺,只能駁劍飛越一二丈距離,饒是這樣,已在轉瞬間追上了那人。

    「嘶」地一聲輕嘯掠過,那人頭上一涼,失聲驚呼,原來紮在發上的頭巾,已被寒森森的劍氣撕裂,露出滿頭烏雲般秀髮。

    敢情竟是個年輕輕的少女。

    秦佑一口真氣用盡,沉身落地,已經搶擋著下山去路,但當他一眼望見對方居然是個眉目嬌美的少女,欣喜之念,忽然盡消,代之而起的是無限歉意。

    少女驚愕地望著秦佑,顯然,她已被他那種驚人的「駁劍追風」的神妙武功所折服,雙劍低低垂柱著地面。焦急地哀聲求道:「求求你……放……放我走吧……。」

    細雨迅速淋濕了她滿頭秀髮,一滴滴晶瑩的水珠,劃過她滿佈驚慌的面龐,神情是那麼的楚楚可憐。

    秦佑輕歎一聲,讓開了路口。道:「好……你走吧……

    不料話聲甫落,卻忽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接口道:「走?

    走到那裡去!「

    隨著人聲,峰下暗影一閃,悄沒聲息地飄上來一個人。

    這人身形一頓而止,屹立在山徑口邊,手執一根青竹枝,白果眼連翻不停,原來是個瞎子。

    那瞎子方一出現,峰頂上頓時響起兩聲輕呼,有兩個人的臉色,在同時間變得蒼白慘淡。

    其中一個,是那深夜登山,掘土埋物的少女,另一個,卻是陶羽。

    原來那瞎子身上,一身簇新錦衣,蓬頭亂髮,竟是一年前他在海寧城中酒樓上所見的四個怪人之一。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天在酒樓之上,瞎於許老二到的最晚,但一身驚世駭俗的輕功身法,卻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他曾親見他用那根青竹杖,滿樓追逐一隻酒罈,繞樓十餘匝,在每人酒杯中注滿了酒,而酒罈並不墮地。

    他更彷彿記得,其餘三個異人,曾經同聲稱讚這瞎子己將有關輕功的四字真言,參悟了三字。

    而他自己,也正因為追趕那四個異人出海,途中遇風,才漂流到孤島上……

    如今這瞎子又在泰山絕頂出現,模樣神情,直與一年前並無二樣,但是,他是為什麼而來,另外三個怪人,是不是也在附近?

    陶羽驚訝失聲而呼,幾乎忍不住要上去問問他。

    瞎子立在峰頂,和秦佑以及那少女相距都只有五六尺遠,嘴角掛著一抹陰沉的笑意,手中竹杖輕輕在地上點了兩點,冷冷地又遭:「丫頭,那件東西呢?」

    少女失措地望望秦佑,又不自禁地望望墳頭,畏縮地道:「什麼東西?我不知道……。」

    「不知道?『瞎子嘿嘿冷笑了兩聲,道:」你別以為峰上有了幫手,便想推托抵賴。老實對你說,許老二面軟心慈,你只要把東西拿出來,決不難為你一個女娃兒家,你要是不識抬舉,一旦落在林一波他們手中,那時從不由你不說了。

    「

    少女突然星目含淚,怯懦地說道:「許成,你們殺了我爹爹,意猶未足,難道定要趕盡殺絕,連我也不肯?」

    瞎子臉色忽然一沉,冷叱道:「少廢話,趁早把那包東西拿出來,許老二網開一面,放你一條生路!」

    少女又忍不住回頭去望望那座墳墓,終於一橫心,道:「我沒有,你殺了我吧」

    許成陰聲一笑,道:「你當我許老二做不出來?好丫頭,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笑聲一落,青竹杖輕輕一點地面,未見他起步作勢,人已欺到少女面前,左臂一探,逞向少女肩頭扣了過去。

    他雖然兩眼俱瞎,但這一出手卻既快又準,竟比睜著眼睛的人還要靈巧。

    少女對他似乎十分畏怯,雙劍持而不用,香肩一塌,向後便退。

    許成身形詭異飄忽,左手原式不變,青竹杖微微一著地面,如影附形,躡蹤又上,五指指尖,湛湛搭上少女肩頭。

    秦佑突覺心血澎湃,大喝一聲,短劍劃起一道碧藍色的光澤,快迅絕倫惻逆而至,顫動的劍尖,直指許成後腰。

    許成臉色忽地一沉,定身落地,青竹杖反手疾掃,「叮」

    然一聲響,火星四射,兩人手上俱都一麻。各自退了半步。

    一道陰影,在瞎子臉上浮現,他好像有些不信對方竟有這等功力,冷冷喝問道:「閣下是誰?『秦佑大聲道:」在下姓秦名佑。「

    許成白果眼連翻數次,緩緩說道:「閣下稚音未退,竟敢橫架我許老二的梁子,你跟這丫頭是什麼關係?」

    秦佑道:「我跟她素不相識,但你這大一把年紀,以大欺小,秦佑看不慣。」

    許成突然陰陰發出一陣冷笑,道:「好狂的小輩,你是活得嫌膩了。」

    隨著語聲,青竹杖驀地直劈橫掃,快如電掣,一連攻出七八杖。

    秦佑也心知這瞎子一身武功不比等閒。不敢大意,短劍一縮即伸,心神靜若止水,一心一意地施展開「達摩十二無上心法」,劍鋒揮動,光芒吞吐,竟然山峙嶽立,封開了許成一掄猛攻。

    那少女在旁邊瞪目觀戰,見秦佑神定氣閒,曼妙之中,力敵許成青竹杖,兀自神威凜冽,了無怯意,不覺芳心略動。驚愕的臉上,也浮起一絲讚賞的笑容。

    陶羽心裡暗暗讚歎道:「秦兄弟真是天縱之才,在少林闖羅漢陣時,尚不能靜心沉著,半月前與陸家雙鈴動手,也是氣淨意躁,險些吃了大虧。不想才兩三次惡鬥,已能以意駁劍,心劍合一,看來他的劍術,又精進了不少。忖念之間,那許成和秦佑已互拆了二十餘招。瞎子久戰不勝,打出真火,厲聲一嘯,突然展開身法,一個人影繞著秦佑飛旋起來,片刻之後,越轉越快,已難辨認人影技影!

    但見一團青暗光芒,漸放漸盛,瞬息間,便把秦佑連人帶劍,緊緊裹在光影之中。

    這真是一場世間罕見的激戰,秦佑小小年紀,以一柄短劍,力敵許成五十餘招,井未敗落,單憑這一點。許成素也羞死了。

    突然,光影一致,青色光芒接連震動三次,「呼」地一聲沉嘯,破空響起。

    陶羽臉色大變,失聲叫道:「破雲三式……」

    呼聲未畢,杖劍已接,光圈霍然分開,許成手持青竹杖,靜立在六尺以外,臉色平靜異常,秦佑卻錯愕地站在原處未動,然而手上空空,短劍已經墜落在地上。

    一陣寒意,襲上問羽心頭,他急步奔上前去,低聲關切地問道:「秦兄弟,怎麼了?」

    辛弟托地跳了過來,掄起地上短劍,怒目瞪著許成。

    但許成卻直如不覺,連那少女就站在距他不及數尺之遠,他也沒有移動一下。

    秦佑目中含淚,黯然一字一頓地道:「大哥……我輸了陶羽輕聲道:」輸了算什麼?你知道,他用的「破雲三式」,也是達摩三十六種失傳絕技中的一種,你怎不用「蜉蝣夜動『去破它?」

    秦佑點點頭,道:「我知道那是破雲三式,只恨自己功力太淺……」

    方說到這裡,忽聽辛弟一聲暴喝,緊接著,驚呼聲中,「蓬」然一聲問響,一條人影閃電般掠下峰頂,才一晃,已隱人茫茫夜色中。

    陶羽忙回頭看去,不覺驟然一驚,原來就在這轉眼之間,身後已不見了許成的人影,在他方才立身的地上,留下一灘鮮紅的血水。

    那少女驚駭地退到一丈以外。辛弟一手提著秦佑的短劍,一手撫按著胸部,兩眼瞪得像銅鈴似的,端立在那兒不動。陶羽驚問道:「辛弟,你怎麼啦?」『辛弟不言不動。直如一尊石像。

    陶羽暗驚,又問:「那瞎子呢?」

    辛弟嘴角張了兩張,好一會,才用力迸出一句:「他逃了……」一句話沒完,哇地張口吐出一口鮮血,身子搖了幾搖,便摔跌在泥地上。

    那少女充滿敬意和感激,輕輕說道:「許成已經受了傷,臨去的時候,還想暗算我,這位大哥跟他硬拚了一拳……」

    陶羽連忙扶起辛弟,一面替他推宮活穴,一面向秦信道:「秦兄弟,你沒有輸,許成也被你刺傷了,瞧!這是他流下的血。」

    秦佑暗歎一聲,緩步走上前來,瞥了那少女一眼,那少女瞼上一紅,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秦佑問道:「姑娘怎會跟他結下樑子的?」

    那少女聞言又緩緩抬起頭來,星眸中淚光瑩瑩,淒婉地說道:「我姓竺,名君儀,我爹本是武當俗家弟子,因為……因為……」

    她似有難言之隱,因為了很久,竟沒有繼續說下去,明眸一轉,改口說道:「……我能不能不說原因呢?」

    秦佑道:「如果姑娘有什麼不便說出口的,那就不提也罷。」

    竺君儀歉意地垂下頭,黯然說道:「其實,承你們救了我的命,原不該再對你們隱瞞什麼,可是,這件事關係著一位去世的前輩偉人,而他又是最受天下武林景仰的,假如直說出來,也許會使他清白的聲譽,留下一個無法抹去的瑕疵,希望你能原諒我。」

    秦佑微覺動容,慨然道:「既然這樣,姑娘就不必提它吧!但先前你埋在墳碑下的那包……」

    竺君儀陡地仰起頭來,把手亂搖道:「啊!沒有,真的沒有什麼,求求你不要追問我這件事……」

    秦佑一怔,道:「難道這也是一件難言的隱秘之事?」

    竺君儀一閉秀目,擠落兩滴淚水,微微點頭,道:「是的,請你相信我」

    秦佑不禁有些不悅,但卻極力忍看,聳聳肩,道:「好吧!姑娘既然無一可以告人的事,我們也不便多問,現在許成已去,姑娘大可放心回去了。」

    竺君儀含淚頷首,失神地將雙劍插回肩後,舉起沉重的步於,向峰下走去。

    但她走不到五步,忽又幽然駐足,回過身來,向秦佑深深一福,臉上熱淚紛紛直落。

    秦佑慌忙還禮道:「姑娘,這是何必……。」

    竺君儀幽幽問道:「秦……公子,你不恨我麼?」

    秦佑笑道:「萍水相逢,無仇無怨,恨從何起?」

    竺君儀長長吐了一口氣,道:「你能不恨我就好了,我自知這樣對你們,悖情背理,難獲宥諒,可是,我可以對天發誓,這樣做,決不是為了我自己……」

    秦佑點點頭道:「這一點,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竺君儀停了片刻,又道:「我還有一件不情之請,不知公子能不能答應我?」

    秦佑問:「什麼事?姑娘儘管說出來。」

    竺君儀望了望那邊的墳墓,低聲說道:「我去了以後,你們能答應不去挖掘那包東西嗎?」

    秦佑一聽這話,不覺勃然而怒,大聲道:「姑娘要是不放心,為什麼不掘它起來,帶在身邊再走呢?」

    竺君儀卻不生氣,只淒然含淚說道:「我自知武功太差,一旦離開這兒,說不定三五日內,就會被人殺害……」

    秦佑驀然一驚。道:「什麼?有人要殺你?為什麼,莫非還是……」

    竺君儀道:「就為了埋在墳前的那包東西……」

    秦佑不假思索問道:「那究竟是包什麼東西?……」忽然又改口道:「啊!

    你不必說出來,放心去吧!我們決不會去動它的。「竺君儀默然沉吟了半晌,忽然抬起頭來,說道:「我看公子們都非貪心的人,索性把真相告訴你們吧!那包東西,乃是羅偉羅大俠的遺物」

    這話一出,不但秦佑失驚,連陶羽也心頭一震,猛可從地上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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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天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