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真情流露

    九尾龜馬步春迎胸被左賓一掌,擊中「雲門」穴,慘叫一聲。仰後便倒,嘩啦啦壓碎了無數屋瓦,翻翻滾滾,跌下房去,著地之時,又「哇」的吐了一大口鮮血,眼見傷得不輕。

    這一來,裴仲謀和金旭東全被鎮住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常言道:狐死兔悲,物傷其類。馬步春再不好,總是他們一道來的朋友,這一受傷,下次還不就輪到了自己麼,金旭東心中真是好生後悔。

    果然,左賓兩招之內,傷了馬步春,似乎餘怒未息,緊繃著臉,手向金旭東面前一伸,喝道:

    「拿出來!」

    金旭東還想推諉,傻問道:

    「左老師,你要什麼東西呢?」

    左賓怒道:

    「裝傻是不是,不想死的,趁早拿出來,否則,下面這傢伙便是你的榜樣。」

    金旭東再有三個腦袋,也不敢找這份明虧吃,哭喪著臉,乖乖從懷裡取出九龍玉杯,遞給左賓。

    左賓接過,略一審視,隨手揣進懷裡,魯慶見了,忙上前說道:

    「左老前輩,這杯子是姓顧的,應當還給人家。」

    左賓冷冷一笑,道:

    「這東西他拿著無用,反招凶險,我給他保存著吧,將來再還他也是一樣。」

    魯慶是個憨直人,聞言則道:

    「不行,不行,你不要起私心,聽說這杯子關係著什麼達摩奇經,便想據為己有,須知你這等從中截奪,和他們明搶暗偷有什麼不同,這決不是咱們正派人能做的,我說你還是交還給顧家的好。」

    左賓笑道:

    「你少教訓我,這種道理,我只怕不比你懂得少,這東西如果真正關係著什麼奇經寶錄,那更不能還給他,因為這種東西一旦落在江湖敗類手中,若干年後,武林中勢必掀起無邊浩劫,更是大意不得的。」

    魯慶急了,道:

    「那麼你是想侵吞這東西了?」

    左賓面色微變,但冷笑一聲,卻沒有答他的問話,只回頭對裴仲謀和金旭東道:

    「你們還呆在這裡幹什麼,下面那人,總算你們朋友一場,把他帶回去吧,好好調養,或許尚有痊癒的可能,我瞎子向來做事斬釘截鐵,本來你那門下人李七,也該留下命來才行,今天特別破例從優,以後多多檢點,別叫我瞎子再碰上了,那時可不能再留情面,去吧!」

    裴仲謀不敢違拗,只得忍氣吞聲,叫李七下去背了馬步春,方要離去,左賓又叫住他,道:

    「我知道你還有點私怨,想殺顧府全家,今天瞎子一併求個情,你能不能從此罷手一了百了?」

    裴仲謀大虧都吃了,那還敢計較這些小事,忙應道:

    「左老師吩咐,那能不照辦,不過在下還有一句不相干的話,這隻玉杯倘若真的關連什麼達摩奇經,左老師舉手而得,可別忘了我這個起頭穿線的人!」

    左賓哈哈大笑,說:

    「我知道,你去吧!」

    裴仲謀這才和金旭東、龔彪、李七,帶著受傷的馬步春,戀戀不捨的去了。

    左賓待他們去遠,招手叫過那化子,說道:

    「這幾個賊娘養的未必死心,你跟去看看,咱們還在老地方碰頭。」

    化子將青竹枝交還左賓,笑道:

    「放心吧,他們還能逃出你左爺的鐵板神數麼。」

    左賓笑道:

    「叫你去,你就去,我先回去睡一覺等你。」

    說完,青竹杖輕輕一點屋面,騰身幾個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化子看看魯慶,齜牙笑道:

    「小兄弟,你也該走了,你那位同伴出城施放信號,到現在未見趕來,別是出了什麼差錯吧!」

    他說著哈哈一笑,轉身也向裴仲謀等退去的方向,縱躍而去。

    魯慶忖道:這瞎子拿去九龍玉杯,必然也是起了私心,師兄去放七彩煙筒,到現在仍未見到,難道真的是出了什麼意外麼?

    但他轉念一想,反正自己顧了一頭,顧不了兩頭,且先探明了瞎子落腳之處,再找師兄商議,要找瞎子,不如現在跟著這叫化子。

    他主意一定,也不再下房知會顧玄同,認準化子去向,翻房越脊直追了下去。

    四週一片寂靜,夜色正濃,手難辨五指,梆鼓聲聲,已交四更,魯慶一陣狂奔,不覺已到城邊,卻沒有再見到裴仲謀、金旭東或化子的蹤影。

    他心中一動,戛然止步,立身城頭忖道:金旭東等身法再快,帶著重傷的馬步春,怎能轉眼之間,便沒了人影,難道他們並未遠離,卻在近處另有隱密的巢穴嗎?

    想罷,正要返身重回城中,卻突然從城外隱約傳來一聲淒厲的長嘯。

    那嘯音斷續不明,少說也在十餘里以外,似乎發自城北官道之上,魯慶傾耳細辨,心想:這嘯音來得奇怪,別不是大師兄有什麼意外遭遇吧?當下不再返城,掉頭又向城北趕去。

    繞城尋到北行官道,順著大路,伏身疾走,才行不到三五里,前面突然傳來一陣在袂飄風之聲。

    那來人極是迅速,轉瞬已到近前,魯慶猛的收住前衝的勢子,錯步閃站在道邊,翻腕撤劍,低喝道:

    「是什麼人?站住!」

    來人身法實在太快,魯慶一聲才畢,但覺眼前黑影一閃,「刷」的一聲響,竟和那人擦肩而過,待那人聞聲停步,魯慶轉身返顧的時候,兩人正好錯開南北,互相換了個方向位置。

    這時,魯慶方才看清楚原來竟是一個白髮蒼蒼,身材瘦長的老頭兒。

    這老頭兒魯慶不認識,正是在破廟中療治秦仲傷勢,聲言對九龍玉杯勢在必得的百毒叟宋笠。

    宋笠停住身軀,一雙精光暴射的眼神在魯慶身上遊走一遭,緩緩說道:

    「你這小伙子半夜三更,不在家裡摟媳婦兒,卻在這裡攔路吆喝,莫非是要剪徑搶劫嗎?」

    魯慶今夜連番遇著高手,已成了驚弓之鳥,見這老頭兒一對神光湛湛的眸子,心知又是一個不好纏的,但既然已被別人喚住,後悔也來不及了,只得抱拳說:

    「對不起,是我認錯了人,耽誤你的路,你這就請吧!」

    百毒叟宋笠吃吃笑道: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那不覺得太容易了麼?」

    魯慶一聽,得了!心說:叫錯了人,已經認錯道歉,難道還要下跪叩頭不成,他本有意頂他兩句重話,但轉念一想,目下已是極不順心話意了,何苦再結此強敵,於是,盡量放緩和了語氣,笑道:

    「在下一時走眼,已經認錯致歉了,依你說,還該怎麼樣才行呢?」

    百毒叟陡的笑容一斂,寒著臉道:

    「方纔是你叫住我,現在你要不把姓名來歷,出身師承,欲尋何人,欲往何處,夜半疾行,所為何事,這幾點,一件一件給我老人家說個一清二楚,說不定我老人家一開恩,高抬貴手,放你自去,要有半句虛言不實,哼!那你可是自己找上我的,到時就怨我不得了!」

    魯慶一聽,乖乖,天下還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嗎?接著一揚濃眉,冷笑說道:

    「別說在下自問並沒有什麼事做錯,即使走眼認錯了人,也犯不了殺頭的罪,你這麼狠,是仗持什麼存心欺侮人不成?」

    百毒叟桀桀一陣怪笑,道:

    「你可知道你這麼攔路一擋,可能因此誤了我一件十二萬分重要的事情,這責任,又豈止是殺你所能抵償得了的,我這老頭兒向來不願無故對後輩動手,方才問你的話,還是由你自己乖乖說明白,不要傷了彼此臉面。」

    魯慶心中大忿,厲聲道:

    「假如我不願意說呢?」

    百毒叟突然向前進逼一步,怪聲值:

    「你不願說,我問問你總可以吧,只怕我問出來,你不說還不行呢!」

    魯慶道:

    「我就不信。」

    百毒叟嘿嘿笑道:

    「那麼,我且問你,你深夜至此,攔路喝問,必是找人,你要找的.可是一個年紀比你略大,身材比你略高,樣兒比你略瘦,也是使劍的,深更夜靜跑到一個小山頭上施放七彩煙火的一個姓鄭的麼?」

    魯慶聞言吃了一驚,厲聲道:

    「你怎麼會知道的?,莫非你把他……。」

    他突然有一絲不祥之感,籠罩心頭,難怪師兄至今未見,不要真是遇見了這老東西,出了什麼意外?

    百毒叟哈哈大笑,接道:

    「正是我,實對你說,那小子初時也是矢口不說,惱得老夫火起,我已經將他……。」

    魯慶急不及待,忙問:

    「你把他怎麼樣了?」

    百毒叟不直說出來,只一味望著他怪笑,慢慢地道:

    「你要不肯聽命,可怪不得老頭兒又要如法泡製,請你嘗嘗你那夥伴同樣滋味了。」

    魯慶大怒,手中劍「呼」的舞了一個圓圈,白弧一道,劃破夜色,閃著耀眼的光芒,喝道:

    「老東西,你趁早說出將我那鄭師兄如何擺佈了,否則休怪我姓魯的要失禮冒狂了。」

    百毒叟何曾把他這粒米之光放在眼中,放聲笑道:

    「有什麼了不得的技藝,盡請施展,我老人家反正也是遲了,咱們就在這裡玩玩也好。」

    魯慶忍無可忍,又心急鄭雄風生死.雖然明知不是敵手,也咬牙上步,揮手一招「拂柳分花」,劍光顫動,直刺面門,同時暗中探囊,扣了一隻鋼鏢。

    百毒叟功力何等精深,負手而立,對他這含忿出手的一劍,恍如未覺一般,直待他劍尖距離面門七寸左右,方才略一側頭,輕悄悄讓過一招,同時鼓嘴暗蓄了五成真氣,對著劍身「呼」的吹了一口氣。

    魯慶一招刺空,對方腳下半步未移,這張口一吹,如有一股強勁無比的動力猛擊劍身,虎口一麻,不覺一鬆手,那一柄長劍剎時脫手翻滾,跌落在七八尺以外。

    他被這種奇特的功力震得一怔,百毒叟第二次吸氣,張嘴「呼」地對準他身上又吹了一口。

    撤步已經不及,可笑魯慶胖胖一個人,竟被百毒叟這一口真氣,吹得在地上骨碌碌連翻了三四個觔斗。

    百毒叟雙手負在身後,腳下分寸未移,單憑兩口真氣,就使魯慶長劍脫手,人也跌翻地上,他如要取以性命,那真是舉手之勞,但他卻並不進逼,仍是站在原處,笑著說道:

    「怎麼樣?可服了嗎,你師兄也是兩口氣,頭上跌了好大兩個包咧!」

    魯慶本已心寒,當不得他又提起師兄,這一氣,悶聲不吭,藉著翻身爬起來的時候,暗地裡震腕將那只半斤鏢,對準百毒叟下陰重穴疾射而出。

    一鏢打出,他也不管傷著人沒有,爬起來抹頭就逃,惟因方纔他和百毒叟相逢時錯身換了方向,所以他這一逃,自然不是奔回城中,卻向北落荒而走。

    他一口氣跑了總有十來里路,身後已沒聽見百毒叟追來的聲音,暗想大約他是被自己那一鏢傷了,他喘了一口氣,扭回頭向身後一看。

    這一看,當場嚇得魯慶差一些昏了過去。

    原來他這一扭頭,正巧面對面看見一人,那可不是百毒叟嗎?非但追了來,還亦步亦趨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當他回頭張望時,老頭兒一咧嘴還對他笑了笑!

    魯慶心想:我的媽呀,這老頭是人是鬼?如果是人,就算他功力再高,難道走路連一點衣袂飄鳳的聲音都沒有嗎?

    其實宋笠百分之一百是個人,也並非沒有衣袂飄風的聲響,只不過他故意和魯慶趕了個前後腳,讓備慶自己的衣袂聲掩蓋了他的衣帶聲響,利用魯慶的恐慌心理,忽略了身後靠得太近的人,何況他那如影附形的大挪移身法,已是輕功的最高表現之一,這種功夫施展開來,完全是趁人家抽腳之際,緊跟著落腳,每一個腳印,又全落在人家剛剛離開的腳印處,甚至容易混亂對方的思維,所以極難被人察覺身後有人僅僅跟隨了。

    這種步法,不但可用來跟蹤敵人,而且亦可用在對敵之際,按照對方步法,步步緊跟,然後趁機近身遞招,端的防不勝防,不過,使用這種步法,必須要確知自己輕功高出敵方,才能施展,否則近身相搏,用之不巧,反被敵人所乘,卻是大意不得的。」

    魯慶能有多大能耐,奔跑了這麼遠,猛一回頭,發現老頭兒竟然一聲不響,一直跟在自己身後,這一來出於意外,哪能不驚得腿軟骨酥險些倒在地上。

    百毒叟向他一笑之後,接著說道:

    「傻子,別說是打,你就能這麼把我老頭兒丟開撇掉,我老人家就算輸了,這次服了嗎?」

    魯慶還有什麼不服的,自己和人家差得太遠,現在手無寸鐵,真的別說是打,就連衣角也不易沾著人家一片,想不服也不行呀。

    他無奈,只得哭喪著臉,道:

    「你要我怎麼樣呢?」

    百毒叟哈哈笑道:

    「不要你怎麼樣,你只把那九龍玉杯下落告訴了我,咱們不是仇敵,還是個朋友。」

    魯慶吃了一驚,道:

    「咦,你也要找九龍玉杯?」

    百毒叟笑著點點頭,說:

    「不錯,我也要找,難道另外誰還有人要找麼?」

    魯慶歎了口氣,道:

    「可惜你來晚了一步,九龍玉杯已經落在別人手中啦!」

    百毒叟猛的吃了一驚,身形一晃,倏的探臂一把扣住魯慶的手腕,聲色俱厲地喝道:

    「你說什麼?九龍玉杯現在誰的手中?誰!」

    魯氏但覺他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幾根手指,宛若數道鋼箍,右腕脈門上一陣麻,骨痛欲折,額上進出豆大的汗珠,他混身勁道盡失,但心裡怒火萬丈,咬牙恨道:

    「你再不鬆手,我一個字也不會說出來,叫你這一輩子,永沒有找到那玉杯的希望。」

    百毒叟也覺到自己一時情急,出手太重,連忙鬆了手,向後退了一步,堆笑道:

    「只怪你說話太吞吞吐吐,是我一時情急,用力重了些,現在我放了手,你也該快些說出來了!」

    魯慶一隻手直在揉著適才被提的腕肘,冷冷說:

    「沒有那麼簡單,在我告訴你之前,你還得把我師兄的情形,先告訴我,並且帶我去見到他,以作交換。」

    百毒叟喝道:

    「你想以此要挾我麼?那你是找死了!」

    魯慶豁出去了,頭一昂.亢聲道:

    「別以為你本事大,我咬定不說,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百毒叟見他如此放刁,勃然暴怒,冷笑一聲,道:

    「你當我沒有治你的法子了?」

    倏的上步欺身,左臂一探,又來扣拿魯慶的穴道,魯慶明知躲也沒有用,一動不動岸然而立。

    百毒叟宋笠,一手擒住魯慶手腕,右手竟然施展錯骨分筋法,捏點他肩頭胯際腰間的大筋重穴,那消三五下,早痛得魯慶齜牙裂嘴,汗出如漿,混身每一寸肌肉都被這種慘絕人寰的痛楚牽動,一陣陣急痛攻心,使他再也無法站在那裡,翻身滾倒在地上。

    但是,他滿懷怨毒之心,咬牙切齒忍受著無邊苦楚,連哼也沒有哼一聲出來。

    百毒叟看了,也突的激起怒火,一手握腕,一手托肘,一用力,「嚓」的一聲,已將魯慶一條左臂骨臼卸脫,魯慶再也無法忍受,大叫一聲,痛昏了過去。

    宋笠獰笑著注視躺在地上的魯慶,口雖未言,心裡也有一絲後悔太用力了,別弄死了他反而失去追尋玉杯的線索。

    略停了一會,他俯身提起魯慶,在他後背「命門」穴上輕輕拍了一掌。

    魯慶「嚶」的一聲,又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百毒叟冷笑道:

    「好小子,你比你那師兄還硬朗,賞了老夫的錯骨分筋手法,說,還是不說?」

    魯慶狠狠地咬牙答道:

    「想用狠毒的手段逼我說,告訴你,別做夢了。」

    百毒叟暗暗心中佩服,笑道:

    「果然是個能熬刑的傢伙,我如要了你的命,反見我沒有容人之量,這樣吧.我帶你去和你那師兄相會,你是不是肯說出玉杯下落呢?」

    魯慶道:

    「丈夫一言既出,快馬一鞭,只要你帶我見著我師兄,我便告訴你,誰把九龍玉杯取去了,但有一點,如果你已將我師兄害死了,那你可別想我會說出來,何如你現在把我也一併殺了吧!」

    百毒叟哈哈笑道:

    「就是這樣一言決定,來,我先替你接上臂膀。」

    他上前握住他的左臂,一抬一送一抽,「喀嚓」一聲,又將臼骨處接上,魯慶痛得鼻子裡輕哼一聲,強自忍住,沒有呼出聲來。

    宋笠替他略為活了活血,一拍魯慶後頭,笑道:

    「小伙子,有種!」

    說著一帶魯慶,騰身而起,落地已在二丈以外,接連幾個起落,奔向城西一座小山而來。

    百毒叟雖然牽著魯慶,仍然快步如飛,不消片刻,已經登上小山山巔,這小山上除了幾株矮小的樹木,別無什麼顯目之處,魯慶一達山頂,兩隻眼睛便四處搜尋,卻並未見著師兄鄭雄風的影子。

    百毒叟鬆手之後,指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對魯慶說道:

    「喏!那石後便是你的師兄了。」

    魯慶聞言向那塊巨石一打量。只見石頭少說亦有數百斤至千斤左右重量,斜依山壁而立,山壁不算高,不過略與石齊,乍看之下,似乎天然生成,毫無異狀可察,當下急忙忙攀上石頂,四下一望,仍然沒有鄭雄鳳的人影,忙問道:

    「我師兄在那裡呢?」

    百毒叟笑著命他下來,自己轉過石側,一手插進石壁縫中,用力一撥,那石頭「蓬」的一聲巨響,倒在地上,魯慶這才看清楚,敢值那塊石頭不過是個門戶一樣,被石塊堵著的,另有一個高可及人的山洞。

    魯慶心急師兄安危,一低頭,就要鑽進山洞裡去,卻被百毒叟一把拉住,道:

    「別忙,我已把你帶到你師兄這兒,你得告訴我那九龍玉杯的下落才行。」

    魯氏怒道:

    「你急什麼,我還沒有見到我師兄,同時還不知他的生死存亡,怎可以先告訴你?」

    百毒叟陰惻惻一笑,放了手,卻道:

    「但是你如見到你師兄之後,又借辭反悔,可怨不得我老頭兒要下辣手,使你師兄弟永遠葬身在這山洞之中了。」

    魯慶也不再理他的恫嚇,低頭鑽進洞裡,腰間取出火折子,晃亮了向裡一看,卻見這洞不過丈許深淺,四壁凹凸不平,又濕又潮,最裡面洞底臥著一人,衣著身材,正是他的師兄「八步趕蟬」鄭雄風。

    那人背外面裡,捲身側臥,毫無動靜,魯慶喚了兩聲:「師兄!師兄!」半點回音也沒有,明明是個死人。

    魯慶也顧不得許多,伏腰急向鄭雄風奔去,幾次被洞壁凸出的石頭撞著肩胛,險些栽倒,仍然奮不顧身,腳步踉蹌奔近洞底,手指一觸著鄭雄風身體,喲!好涼,他連忙翻轉他的面孔,火折子擎著一照,我的天,鄭雄風牙關緊閉,雙目低合,面若金紙,口角泊泊出血,連胸前衣襟和臥身處的地上,滿是一灘鮮血……。

    魯慶心慌意亂,也忘了探探鼻息,一手擎著火折子,另一隻手從鄭雄風肋下抄過,急急忙忙將他拖出了山洞外邊來。

    百毒叟宋笠悠閒地靠在洞口,見魯慶拖了鄭雄風出來,笑笑說:

    「不錯吧,人也見到了,該履行諾言告訴我那話見了嗎?」

    魯慶怒目圓睜,戟指罵道:

    「好一個心毒手辣的老怪物.我師兄與你何冤何仇,你將他打死之後,還藏在這個隱秘的山洞裡……。」

    宋笠笑道:

    「喂喂喂!誰把他打死了?你這小子事情沒弄清楚,開口就含血噴人,想借此失言背信是不是?」

    這一句話提醒魯慶,忙蹲下身子一探鄭雄風的鼻息,果然尚有一絲微弱氣息,並未死去。

    魯慶道:

    「就算人還沒死,但你把他傷成這樣,除了等死,還有什麼辦法可治?」

    百毒叟笑笑,說:

    「那不關我的事,我只和你約定,帶你來,人沒有死,就算我的話全做到了,剩下的就該你履行諾言了。」

    魯慶道:「那不行,你還得把我師兄的傷治好了才行!」

    百毒叟霍地搶步上前,指著魯慶的鼻尖叫道:

    「我就料定你這小子必有這一句,等我治好了你師兄,不知道你還有多少花樣條件要提出來,我老人家豈不成了你的奴僕了麼?你是識趣的,趁早把九龍玉杯的下落照實說出來,否則,我就將你兩人全部廢了,今天我能找著你問詢,明天一樣可以再抓一個來查詢下落,天下之大,不過掌中,我就不信查不出那小小一個九龍玉杯,還非得受體這小蘿蔔頭的要挾不成!」

    魯慶一想,這話也對,倒不可真的激惱了這魔頭,於是放和平了聲音,說道:

    「話不是這樣說,你把我師兄打傷得這樣重,咱們兩人已是仇人,我怎能還幫你,告訴你玉杯的去處,必得你替我師兄療了傷,表示咱們還是朋友,朋友才能夠幫助朋友。如果我師兄的傷真的能治好了,我情願帶你去找那個搶去玉杯的人,以來報答,如果你一定不肯,我也沒有辦法,但不是我虛聲恫嚇你,你把我殺了,再無第二個人知道那玉杯的下落了,那懷著玉杯的人,本領不在你之下,頭上又沒有刻著字,你能到哪裡去找得到他?」

    別看百毒叟那大一把年紀,還真被魯慶這一席軟硬兼施,連騙帶哄的話說得啞口無言,暗暗點頭,便道:

    「也好,但你只有這一個條件,事後不能又提出其他要挾來!」

    魯慶忙道:

    「那是自然,只此一句,決不會再提第二個要求了。」

    百毒叟口裡嘀咕,說:

    「算我倒霉,陰溝裡翻了船,倒受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孩子擺佈了!」

    他說歸說,還是從懷裡掏出小藥瓶來,倒出三位紅色藥丸,餵進鄭雄風口裡,道:

    「他是被我百毒掌力所傷,內傷雖重,這三粒丸藥足可解救,最多再有半日靜養,即可醒轉,你現在總可以把九龍玉杯的下落說出來了吧?」

    魯慶略作沉思,又問:

    「你不會騙我吧?要是你走了之後,他仍然醒不過來,我可到那裡去找你?」

    百毒叟突的面一寒,道:

    「這是什麼話,我堂堂百毒叟宋笠,在江湖上大小還有點虛名,難道會誑你一個後輩孩子麼?」

    魯慶這才吃驚道:

    「啊呀!你就是百毒叟?大雪山的百毒叟宋笠?」

    他現在才知道後梅了,宋笠的武功,別說是他,就是他師父空空大師,也難以抗衡,虧他這初生之犢不怕虎,居然和宋笠過招出手,一點也沒有含糊!

    從現在起,他才是真正服了,俗話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魯慶的師父空空大師平時在言談之中,提到當今最纏不得的人物,除了呂梁山的乾屍魔君、秦嶺仙霞宮的摩雲上人,就要算大雪山的百毒叟宋笠了,至於「閻王帖子」左賓等,原只不過近年崛起的人物,並不是頂尖的有名前輩人物。

    魯慶說道:

    「既然你就是宋老前輩,相信你不至於騙我,不過,那搶去九龍玉杯的人,現在何處,我也不知道,我僅僅知道他是一個瞎子模樣,扮成算命先生,有一個叫化子老和他在一起……」

    宋笠沒等他說完,搶著問:

    「是不是閻王帖子左賓?」

    魯慶連連點頭,道:

    「正是姓左的。」

    百毒叟倏的仰天桀桀一陣怪笑,那笑聲尖銳利人,宛若狼嗥梟鳴,蕩人心弦,笑罷說道:

    「久聞左賓聲名遠播,連我長住邊塞亦有個耳聞,這一次真乃太巧,倒由那玉杯之事,會會高人,難得難得。」

    他自言自語一陣,又向魯慶追詢左賓武功及去向,魯慶一一告訴了他,他聽罷冷笑連聲,道:

    「這麼說來,此刻那左賓必然尚在新樂了?」

    魯慶說道:

    「今夜我是明明見他離開福隆客棧,並且和那化子約好,要在什麼老地方睡一覺等他,看來一定還在城裡。」

    宋笠叫道:

    「好!我馬上便去找他!」

    說著,身形向後一退,霍地轉身,頓足揮袖,整個身體猶如箭矢電射般投向小山下,眨眼之間,業已消失在蒼蒼夜色之中。

    魯慶呆呆著著百毒叟遠去的身影,自己摸了摸曾被卸折的左臂,隱隱尚有些疼痛,輕輕自語道:

    「唉!為了一隻杯子,這兩個魔頭真不知會鹿死誰手呢!」

    他黯然神傷一陣,又低頭跪在鄭雄風身側,緩緩替他推宮活血起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鄭雄鳳仍是昏迷不醒,東方天際,已經泛起魚肚色,轉眼就要天明了。

    魯慶無法排除雜念,福隆客棧中顧玄同的生死,雖然也是他惦念的,但如今他師兄弟自顧不暇,拯救師兄總比護衛別人重要,更何況在這許多高手環伺之下,師叔沒見到,柳媚被人生生擄去,師兄又受了這麼重的傷,單憑自己這麼一點點螢火蠅光,連替別人填牙墊腳都不夠,他孤獨地立在小山頭上,凝視天際,心頭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悵惘,說實話,他有些悄悄地怨起他們的師父空空大師起來,唉!他為什麼不能親自來一趟,或者教給自己幾種神奇些的武功呢?讓自己除了挨打之外,也有還還手的力量那該多好!

    他綽立山巔,想得神往,如醉如癡,也忘了晨露浸透了衣衫,寒露凝住了心房,好久好久,還沒有從遼闊的意境中醒悟過來。

    驀然間,一陣急遽的馬蹄聲把他從幻想中驚覺,他連忙回顧,果見大道飛馳來一匹白馬,那馬兒撥開四蹄,奔走如風,魯慶藉著晨光,隱約望見那馬背上一前一後坐著男女二人。

    魯慶只當是什麼情侶早游,也許夫妻早起趕路,望了一眼,也沒有太注意,又跪在鄭雄風身側替他緩緩推拿起來。

    約莫過了一會,那馬蹄聲業已迫近,空際中還傳來陣陣銀鈴似的笑聲。

    笑聲蕩漾在清晨特別寧靜的空中,魯慶聽得心裡猛一動,咦!

    這笑聲好耳熟!

    他連忙掉頭回顧,適巧那白馬馳近小山,相距不過數十丈,此時天色已明,曙光耀射之下,那馬上女郎可不正是柳媚嗎?

    魯慶又喜又氣,因為他也同時看清楚了,坐在柳媚身後的,卻是連敗群雄,掌傷秦仲,擄走柳媚的那一個狂妄無比,目中無人的少年。

    他奇怪柳媚怎會同那人一騎雙跨,相偎相依,而且還那麼喜笑顏開的。

    難道說師妹會愛上這狂妄的仇人嗎?如果不是愛,她怎會和人家這麼親蜜?

    他氣憤地掉開頭,不想理睬這變了節的師妹。

    馬蹄聲剎時掩過小山,疾馳而過,馬上的笑聲依舊,笑得是那麼開朗和嬌媚,就像一個新婚的妻子,偎在丈夫的懷裡時一樣。

    魯慶迷惑地又回頭偷窺那馬上儷影,見柳媚橫坐在鞍前,不時回眸和那少年指指點點,滿面春風。

    他忍不住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狀如死屍的大師兄鄭雄風,突然一躍而起,從懷裡摸出本門特務傳訊用的七彩煙筒來。

    這煙筒內蓄火藥,不需火引,迎風一幌,立時暴射開一朵絢麗無比的彩色煙幕來,要是在黑夜,還要美麗十分,魯慶晃燃煙筒,恨恨地向地上一擲,心說:看你還有同門之誼沒有?

    彩色瀰漫小山頂,映得鄭雄風紫金色的臉上,也泛起無數瑰麗的色彩,然而,馬蹄聲漸行漸遠,顯然這煙筒並未引起歡笑中人兒的注意。

    魯慶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羞辱之感,這難用更勝於被百毒叟使用錯骨分筋的手法折磨,他滿眶是氣憤的淚水,但卻咬牙強忍,不使它滴落下來。

    鄭雄風依然沒有好轉的跡象,魯慶推拿的手掌已經微微發酸了,他不自主的停了手,望著師兄那是無表情的面孔,自言自語說道:

    「大師兄,咱們多傻,千里奔波,替他人白耽了多少心事,師妹被擒,連師叔在內,誰不為她心急如焚呢?不相干的秦家兄弟,也為她受了那麼重的掌傷,可是,咱們白費了力不怨,人家白負了傷也不冤,她卻偎在仇人懷裡,笑得如像……唉!

    師父只喜歡她,他老人家何曾知道她是一個見異思遷,只知望高樹上爬的人呢?如果師父他老人家現在這裡,親眼看到剛才的情景,他還會要這個形同叛逆的徒兒麼?」

    他自言自語一陣,似乎發洩了不少心裡積忿,又突然「噗嗤」笑出聲來,道:

    「我這個人也真是,咱們顧咱們的,管她幹什麼呢?她是個女孩子家,女孩兒的心事是最難捉摸的,你不見她在清風店那片廣場上還把那小子罵得狗血噴頭哩!誰知她現在心裡又在想些什麼?咱們別操這份心吧,你快些養好傷,咱們尋著師叔,該回天目山,或跟著顧府的人繼續跑,師叔總會有一個決定的,對不對?」

    他這兒正在自問自答,忘其所以,猛然間,耳朵裡又聽見一陣急迫的馬蹄聲響。

    他霍地站起,抹了抹眼睛,望望山下,奇怪,那匹白馬又兜回來了,馬上只有一個人,那是柳媚,另外那少年卻在步行跟著,但其行如飛,並不比馬兒跑得稍慢。

    魯慶茫然再看看自己剛才施放的七彩煙簡,那彩煙在半空裡飄搖,不久即將散盡。

    他忖道:是這彩煙引他們回來的嗎?

    但事實未容得他多作揣測,一馬兩人,毫無疑義是向小山上奔了過來,馬上的柳媚似乎也看到了山上的魯慶,小手兒用力地在揮舞,馬下那少年更是騰躍若飛,三五個起落業已超過馬匹,當先搶上山坡。

    魯慶身邊已沒有劍了,連忙從鄭雄風身旁抽出長劍來,他剛剛返身擺好架勢,那少年已如風捲一般上了山頂。

    魯慶提劍凝神,大聲喝道:

    「站住,不許再向前走!」

    秦玉聞聲停步,立在距他三四丈遠近,臉上仍是那桀傲不馴的笑意,說道:

    「喂,你別弄錯了,咱們現在是朋友啦,於嗎提刀弄杖的,多不好意思。」

    魯慶叱道:

    「誰是你的朋友,你這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趁早給我滾遠一些。」

    秦玉面上陡的紅影一現,但隨即按耐住沒有發作,依舊笑道:

    「那麼,你放那勞什子的煙火叫誰呢?」

    魯慶聽了越是觸動了怒火,暴喝道:

    「你是什麼東西,管得著嗎?」

    想那秦玉素來狂傲,何能受得他這種怒罵,劍眉忽的一揚,冷笑一聲,身形微閃,業已欺到魯慶身前。

    魯慶奮不顧身,長劍「呼」的一招「瑞雪罩空」舞起一團白森森的光芒,護住全身,劍幕層層,裹得風雨不透。

    但武功一道,失之毫釐,差之千里,魯慶那點伎倆,哪在秦玉眼中,只見漫天到幕中,人影一閃,早已穿進魯慶的護身劍芒之內,左掌伸縮,「噹啷啷」早將長劍拍給,秦玉還待下手懲治這開口罵人的傢伙,猛聽得一聲銀鈴般的嬌叱:

    「秦玉,住手!」

    這一聲,真比玉皇大帝的聖旨還要靈秦玉已經遞出的右掌,聞言硬生生撤掌收手,晃身躍退到三尺以外,笑著對縱馬趕來的柳媚道:

    「這可怪不得我,誰叫他開口罵人的!」

    柳媚翻身落馬,沒有再理會秦玉,一眼看到直挺挺躺在地上的鄭雄風,吃了一驚,也沒來得及先問問魯慶,轉身就向鄭雄風撲過去,叫道:

    「大師兄,你怎麼啦?」

    可是,她身子剛剛奔到鄭雄風近身五尺左右,倏的身側勁風壓體,魯慶一掌向她右側「章門」穴擊到,並且喝道:

    「不要臉的東西,你敢碰他!」

    柳媚全沒防到師兄會突然施襲,待她驚覺,已經避讓不及,但就在這個時候,陡的眼前人影閃晃,就聽得魯慶一聲悶哼,接著,自己嬌軀也被人一把摟住,攙扶立住。

    除了秦玉,這還有誰,柳媚忙一擰腰,掙脫了他的攙扶,再看魯慶時,已經倒躺在丈許之外,當場昏了過去。

    柳媚怒向秦玉道:

    「你這人怎麼凶性不改,總是一出手就傷人,你以後別再理我。」

    秦玉尷尬地一攤雙手,道:

    「咦!他要對付你,難道還不該動手,眼睜睜看他打死你嗎?」

    柳媚氣得小蠻靴一跺,嗔道:

    「我不管,你得把他們給我救醒過來,咱們是師兄妹,咱們的事你別管。」

    秦玉笑著向後一靠,道:

    「好吧,我不管,隨你們怎麼樣。」

    柳媚叫道:

    「我叫你救醒他們呀,你放刁是不是?好,我自己來總行了!」

    她奔過去,在魯慶胸前一陣推拿,就聽得魯慶喉嚨裡呼嚕嚕一連聲痰響,半天還不見醒過來。

    她氣得停了手,坐在一邊直喘氣。秦玉笑道:

    「要我來幫幫忙嗎?」

    柳媚氣道:

    「誰希罕你,跟我少講話。」

    說了,她又開始在魯慶身上推拿,又是半晌,一點醒的消息也沒有,她又急又氣,又不能停下來。

    秦玉又在旁邊笑道:

    「傻瓜,他喉嚨裡被痰塞住了,不先拍他『脊樑』穴讓他吐出痰來,光推拿有什麼用。」

    柳媚叱道:

    「誰要你多嘴,我自己還不知道!」秦玉笑道:

    「好好好,我多嘴,你知道,我看你能推拿到哪一年。」

    其實柳媚口裡雖硬,心裡早已沒了主意了,聽秦玉這麼一說,先還顧面子,仍在魯慶前胸推拿,再過了一會,依然無效,遂只得翻過魯慶縣子,在他背「脊樑」穴上輕輕拍了一掌,說也奇怪,這一掌下去,魯慶突的咳嗽一聲,吐出一口濃痰,人也清醒過來。

    秦玉吃吃而笑,柳媚白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魯慶從地上爬起來,三腳兩步就搶到鄭雄風身邊,返身守護著地上的鄭雄風好像怕被人家搶走了一樣,面上滿是驚惶憤恨之色。

    柳媚十二分的不解,問道:

    「二師兄,你們怎麼會到這兒來的,師叔他們呢?怎麼,你不認識我了嗎?」

    魯慶橫眉怒目,冷笑道:

    「你現在還記得師叔師兄麼?人家為了你身負重傷,命在旦夕,你卻陪了仇人馳馬取樂呢,咱們同門一場,我也不想拿惡言穢語罵你,你要是還有臉,還算個人趁早橫劍自刎,否則,就快同你的情人魔頭遠走高飛,再請別到咱們眼前來賣什麼狂,抖什麼威風了。」

    柳媚聽了這一遍話,只氣得後白面泛赤,混身亂顫,手指著魯慶一陣比,一陣點,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足有半盞茶功夫,方才拚命擠出了一句:

    「你……你混蛋!」

    誰知魯慶更是冷冷笑道:

    「當然啦,咱們都是混蛋,只有你的心上人兒才是天下第一號好人呀!」

    柳媚怒火焚心,理性全無,突然衝向前去,揚手「拍拍拍」就賞了魯慶三個又響又脆的大耳括子。

    也是怪事,魯慶又不是本頭人,但卻瞪著眼被柳媚著著實實打了三個耳光,直打得嘴角泊泊出血,他連閃也沒有閃,血從嘴角流落到衣衫上,他連抹也沒有抹。

    柳媚人也打了,略略出了一點氣,再看到魯慶被打後不閃不避,左右臉上又腫起老高,鮮血泊泊,僅望著自己苦笑,她突然又覺得後悔起來,撲上去一把抱住魯慶的脖子,「哇」的大哭起來。

    魯慶緩緩抬手,解開柳媚環繞在頸上的雙臂,冷冷地道:

    「你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咱們同門之誼已盡,你這就走吧!哭什麼呢!」

    這冷冷的幾句話,真比鋼刀戳在她心上還要難過,她忽然惶恐地望著魯慶問道:

    「怎麼?你們不要我這個師妹了?」

    魯慶咬牙冷笑沒有任何表示。

    柳媚這時候哭也沒有了聲音,淚水漣漣,順腮而下,撲撲籟籟,無盡無休,似此情景,遠比嚎哭呼叫更為傷人,許久這後,才幽幽說道:

    「師兄,我做錯了什麼事,你們盡可以打我罵我,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呢,天目山十年,我做師妹的自問還沒有什麼大錯大誤,你和大師兄一向待我也很好,是什麼事使你們在轉眼之間,把我恨得這樣了呢?」

    魯慶淡漠地說道:

    「你也沒有錯,我本來也沒有權要不要你這位師妹,不過,師父不在,當問師叔,師叔不在,當問大師兄,現在大師兄又在重傷之中,也只有我來說話了,你說你是天目山門人,那麼請問你身後站著的,又是天目山的什麼人?」

    柳媚本能的一回頭,秦玉正看著她微笑。

    她懦弱的答道:「他……不錯,他以前是咱們的敵人,我就是被他捉去的……。」

    魯慶未等她說完,搶著接用:

    「現在,他又是你的什麼人呢?」

    柳媚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秦玉卻在此時笑著說道:

    「現在,咱們大家都是朋友了,這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魯慶怒目看了秦玉一眼,井不理睬他的答話,卻對柳媚道:

    「我也沒有什麼多的話說,秦家兄弟命在旦夕,大師兄身負重傷,這些已經夠咱們擔心的了,你們要是不想就走,我可要不陪了!」

    說著,果從地上背起鄭雄風,欲待離去。

    柳媚攔住說道:

    「二師兄,你既然這麼誤解我,方才為什麼又用七彩煙簡叫我回來?」

    魯慶怒道:

    「我施放七彩煙筒是知會我的師妹,卻沒想到把你請回來了,非但你,還有你那一位本領大得了不得的貴友,這可怪不著我吧!」

    他說完,又要拔步下山。柳媚二次橫身又將他攔住,說道:

    「你這麼毫不容我解釋,我也沒有辦法,你可不可以把師叔現在什麼地方,賜告我一聲,讓我去見見他老人家總可以吧!」

    魯慶牛脾氣一發六親不認,他原本對柳媚並沒有什麼不滿,平素師兄妹之間嘻嘻鬧玩笑感情也不壞。第一次見她和秦玉同乘一騎,心裡氣歸氣,仍然施放七彩煙幕想招呼她上山來,誰知柳媚只顧嘻笑,沒有望見,這在他心裡已經甚為反感,及至柳媚去而復返,卻被秦玉搶在前頭,和他一言不合,拍落了他手中長劍,如果這時候柳媚晚來一步,他就算吃秦玉一點虧,也不至對她生出這麼絕裂的心來,恰巧柳媚及時趕到,在秦玉在要出手擺佈他的時候,出聲阻止,又看見秦玉那麼聽話,果然就住了手。

    照理說柳媚不讓秦玉傷他,他應該高興才對,但是,柳媚是他從小一塊長大的師妹,耳鬢廝磨,難免一個男孩子會對一個女孩發生奇特的情愫,這種情愫不同於一般的愛,但卻遠比一般男女之愛更廣泛,更難捉摸,魯慶平素和這位小師妹年齡最接近,感情也最好,地久天長,難免不暗暗發生情愫,這感情如同這一個學校的男學生,不願意其他學校的男學生來追求本校的女同學,做兄弟的,不願意見別的男人來追求自己的姊妹一樣,他自己井不想獲得,甚而根本不可能獲得的女孩子,他寧可守候在她身邊,也不願旁的男孩子來侵犯他獨有的感情權利,這是一種十分難以解說的複雜情緒,正如紅樓夢中賈寶玉不願讓他的姊妹們一個個出嫁遠離相似。

    魯氏對柳媚,就懷有這種奇特的感情,所以,當他見柳媚和秦玉一騎雙跨,而他自己又打不過秦玉,秦玉卻因柳媚的阻止而放過自己,抽身後退的種種刺激和難堪,羞愧和憤恨,摻雜著淡淡的酸味,遂使他不能自制,將滿腔怒氣全發洩在柳媚身上。

    不過,活說了,氣也消了,現在見柳媚攔身求詢鐵笛仙翁,欲見師叔一面,其情其景,已是堪憐,不覺心腸一軟,答道:

    「連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現在何處咧,你去你的,何苦又去見他。」

    柳媚泣道:

    「你們不認我這個師妹了,我要去問他,去問師父,看他們還認不認我這個苦命的徒兒。」

    魯慶忍不住地流下淚來,但他抬頭見了等在旁邊的秦玉,又怒往上衝,道:

    「你如還要咱們這兩個師兄,從現在起,再不要和這殺人不眨眼的人在一起,你辦得到嗎?」

    柳媚望了秦玉一眼,尚未答話,秦玉悠悠地道:

    「別忘了,你現在還是我的俘虜。」

    柳媚左右為難,她既不願脫離師門,但也不願離開秦玉,這並不是說她已經愛上秦玉了,而是她暗中將全家血海深仇的洗雪,均已寄托在秦玉身上,她明白,唯一能替她報復血仇的,只有這乾屍魔君的衣缽弟子——秦玉,她必須要緊緊把握住他,慢慢轉變他,用柔情來溶解他,趁他目前凶性未成,中毒不深,設法使他能為自己復仇,能為武林彌災。

    她知道,要使秦玉良知復明,棄邪歸正,沒有再比系以真情來得更容易了,這一點感觸,正是一個女孩子與生俱來的天賦。

    「唉!」她重重地用腳在地上跺了跺,又道:「你們都想逼死我!」

    師門恩重,她又怎能從此落個千古罵名呢?所以,她哭了,哭得搐搐咽咽,傷心之極。

    魯慶沒有想到才不過一日未見,柳媚已和秦玉到了難分難捨的地步,他當然猜不透柳媚的心事,氣得又是一聲冷笑,道:

    「給你最後考慮,要咱們就不要他,要他,咱們同門之誼從此一刀兩斷,你也不用再回天目山了。」

    柳媚哭道:

    「師兄,你不知道……。」

    魯慶陡地一驚,他是個男孩子,容易聯想到那一方面,見柳媚那等有話難言,彷徨無主之態,忽的恍然大悟,驚道:

    「啊!莫非你已經和他……。」

    柳媚羞得粉面通紅,狠狠啐了他一口,急道:

    「唉!你這人真是,怎麼……唉!」

    他二人你一聲歎,我一聲驚,男女有別.很多話無法出口,鬧了半天,誤會越鬧起深,可惹惱了旁邊的秦玉,怒道:

    「你們是怎麼啦,正事不辦,盡哭哭啼啼的,瞧瞧那背上的已經快斷氣了!」

    魯慶嚇了一跳,忙放下鄭雄風,可不是嗎,這半天沒替他推宮活血,顯然他鼻息越加微弱,這時,也顧不得再賭氣說氣話,急急又替他推拿起來。

    秦玉卻趁此機,悄悄挨近柳媚身邊,伸手牽了牽她的衫角,低聲道:

    「他們不認你,有什麼要緊,你跟著我,我認你!」

    柳媚叱道:

    「放屁,你認我什麼?」

    秦玉笑道:

    「我認你做妹妹,咱們倆一塊遊蕩江湖,不比你那勞什子師兄強多了。」

    柳媚此時那有心情和他說笑,同時更不願這些話被魯慶聽了去,便也放低了聲音,道:

    「你別再胡說八道了行不行,我師兄已經生了你的氣了。」

    秦玉道;

    「他既然氣了,索性我宰了他……。」

    柳媚連忙伸手掩了他的嘴,鳳眼白了他一眼,道:

    「你又來了,怎老毛病改不了,動不動就想殺人呢,再這樣,看我還理體?」

    誰知他們在這裡唧唧咕咕的對話動作,全被魯慶聽在耳裡,看在眼中,那怒火漸漸要從眼中噴出來,但他看看重傷的師兄,又強自按捺住,好一會,鄭雄鳳血脈已活,他霍地立起,背了師兄,拾起長劍,頭也不回,大踏步向山下便跑。

    柳媚叫道:

    「師兄,你到那裡去?」

    她用手去扯魯慶的衣角,被魯慶反手一劍,險些剁斷了手臂,她才愣得一愣,魯慶已如飛奔下小山而去。

    秦玉見柳媚險被劍傷,勃然大怒,喝道:

    「小子,你還想走嗎?」

    猛地一頓足,騰身躍起,越過柳媚,就要追趕魯慶和鄭雄風,卻被柳媚半空中躍起拖住,急問:

    「你,你要幹什麼?」

    秦玉眼中紅影閃動,顯然真生了氣了,憤恨地道:

    「你放手,我一定要宰了這小子,他狂些什麼,差一些斷了你一條手臂!」

    柳媚知道他這一怒,魯慶難逃性命,沒命的死死將他摟抱住,說什麼也不鬆手,叫道:

    「不許你傷他,由他去吧,再怎麼說,他總是我的師兄,你殺了他就像殺了我一樣……。」

    秦玉不是掙不脫她的摟抱,只是被她抱著,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使他不願意推拒,只得罷了手,道:

    「奇了,他是師兄,怎麼對你那等絕情寡義的,先前一掌,臨走一劍,都像對付仇人似的。」

    柳媚道:

    「他在氣頭上,咱們別理他,讓他去吧!」

    秦玉道:

    「那麼,你不找他們了,以後就跟我在一起了?」

    柳媚含淚歎了一口氣,說:

    「那還有什麼法子呢,不過,我們一塊兒,你得依我三件事。」

    秦玉笑道:

    「你說你說,別說三件,就是三百件,三千件我也依你……。」

    柳媚苦笑一笑,說:

    「現在我師兄他們都不認我,我也無處可去,咱們在一起,第一,你不能再胡亂殺人,從今後要改掉你那動輒傷人的習慣,行道江湖,必須要除暴安良,多行善舉。」

    秦玉連連點頭:

    「使得使得,以後我要想殺誰,先向過你總可以了吧?」柳媚道:

    「第二,不許你再對我的師兄同門存有歧見,他們對我再壞,咱們不能和他們一樣量窄,總要用行動來讓他們知道自己是想錯了。」

    秦玉道;

    「如果他們要殺你,咱們也不還手麼?」

    柳媚道:

    「不,他們也不是瘋子,哪裡會無緣無故的要殺我。」

    秦王笑道:

    「好吧,只要你說不會,大約總是不會的。」

    柳媚又道:

    「非但這樣,將來你如遇見我的師叔師父,也不能失禮要以長輩之利待他們。」

    秦玉道:

    「好的,人情做到底啦,第三呢?」

    柳媚停了停,卻故作神秘道:

    「這第三件最難,只怕你辦不到。」

    秦玉道:

    「一定辦得到,你且說說看。」

    柳媚道:

    「第三,你得從此脫離乾屍魔君門下,自己重新做個好人!」

    秦玉詫道:

    「你這話不對,你自己師兄不要你,還不肯脫離他們,為什麼要我叛離師門呢,這個辦不到。」

    柳媚賭氣說:

    「好,你辦不到,那麼你走你的,別理我!」

    秦玉面有難色,問道:

    「照你這麼說來,我只有叛師欺祖,才算做好人,不叛師欺宗祖,便是壞人了?」

    柳媚說:

    「因為乾屍魔君在江湖上醜名遠播,我實在不願意和他的門人結伴同行,人家會連我也看不起。」

    秦玉聞言,怒道:

    「這樣說來,你根本從心眼裡就看不起我了,那咱們勉強走在一起,貌合神離,也沒有意思,倒不如分手的好!」

    柳媚忙道:

    「我知道你是好人,當然願意跟你在一起,但是,我不喜歡你那個師傅。」

    秦玉道:

    「可是,他已經是我的師傅了,這又有什麼辦法?」

    柳媚見不能逼得太緊,便笑道:

    「你不能不說出來嗎?只要你不說,誰會知道你是誰的徒弟!」

    秦玉恍然大悟,笑道:

    「呵!你是叫我不告訴人家,關於我的師承,那有什麼不行,我自離呂梁山,除了你,誰也不知道我師父是那一個咧,這個我一定同意。」

    柳媚滿心委屈,含淚而笑,秦玉已得佳人同行,真是興高采烈,撮嘴一聲胡哨,喚來白馬,躍上馬背,伸手來攙柳媚上馬,柳媚皺皺眉頭,說:

    「還有一點,咱們到前面得再買一匹馬,兩個人擠在一匹馬上,怪難為情的。」

    秦玉探臂將她一提上鞍,笑道:

    「得啦,我的好姑娘,你少提出些條件行不行,要買馬也得趕到前面新樂城去才行呀!」

    馬韁一抖,那白馬昂首一聲長嘶,飛奔下山,直起新樂縣城而來,馬兒神駿,人兒英爽,雙雙儷影,馳過官道,兩側行人誰不佇足而觀,嘖嘖而歎,羨煞了多少男兒紅粉,掀起了若干武林佳話,此是後事,暫且不表。

    卻說二人進得新樂縣城,秦玉下馬,讓柳媚一個人坐在馬上,自己執鑾隨行,在大街上兜了一個圈,無巧不巧,也投到福隆客站來。

    這位客棧老闆也算倒了霉,一夜之間,上房連死兩個人雖說有事主作證,確係匪盜搶掠,刀傷人命,又因顧玄同是才退職的大員,把事情應付了過去,但銀錢少不了晦氣,大把大把被官府人役裝了不少去,這時剛剛才把事情弄妥當,秦玉和柳媚已在店前下了馬。

    掌櫃的一看,女的又是個年輕輕佩劍帶刃的姑娘,這男的雖未帶劍,但那一雙煞氣森森的眸子,一見就叫人心裡冒寒氣,本當不接,又見這二位衣飾華麗,不像是個殺人搶匪的模樣,當下親自過來接著,問:

    「二位少爺姑娘是打尖呢還是要在小店住一宿?要是打尖用飯不妨,如果二位是要投宿,卻實在對不住,小店整個店房全給包了,實在分不出房間來……。」

    秦玉劍眉一揚,虎目一瞪道:

    「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咱們的,怎麼咱們還沒有開口,你倒嘰嘰咕咕先送上一大套了!」

    掌櫃被他這一瞪眼,嚇得向後連退了四五步,幸好被一張桌子擋住,沒有摔倒。

    柳媚連忙攔住秦玉,說:

    「喏,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瞧你凶眉怒眼把人家嚇成了這樣子!」

    秦玉笑笑,說:

    「那麼你來吧,我不說話了,這傢伙真他媽膿包,人沒見過,連臉色也沒見過!」

    柳媚轉身囑咐掌櫃的說:

    「咱們還不定住不住你這兒呢,馬先帶下去,好好用豆子加酒餵著,另外給咱們先弄點酒食來,咱們吃過飯得上街買點東西,才能決定住不住店,你放心吧,即算要住店,你們這兒沒有,咱們不會再上別家嗎?」

    掌櫃連聲應了,恭恭敬敬將二人讓在一張桌子上落了坐,這才下去招呼餵馬及準備酒食等物。

    這時候,將屆當午,酒菜上來之後,店中食客漸漸增多,柳媚約略用了一點食物,便悄聲對秦玉道:

    「快吃吧,吃完了咱們去買馬匹去,這兒人太多,一雙雙賊眼似的,煩死人!」

    秦玉聞言,忙遊目四顧,果見有好些酒客背地裡在指指說說,有暗中猜測兩人身份的,也有在對柳媚評頭論足的,秦玉從未與女伴同行,沒有這種經驗,只當別人欺侮了柳媚似麼,眼中一紅,就待發作。

    柳媚對他這種發怒前必先紅眼的習慣已經瞭解,見狀連忙制止,輕聲道:

    「你怎麼啦,又想惹事了是不是?」

    秦玉說:

    「他們不是在背後議論你嗎?待我教訓教訓這些傢伙!」

    柳媚笑道:

    「算啦吧人家又不是惡意,像你這樣做,咱們一路走著,你只有一路殺人生事了。」

    秦玉道:

    「那是為什麼?」

    柳媚嫣然一笑,輕聲說:

    「誰叫你和我一塊兒的,女孩子家出門,難免有人暗地裡說東說西,哪能管得了那許多。」

    秦玉卻道:

    「我們不許他們看你一眼。」

    柳媚橫了他一個白眼,說:

    「看也不許人家看,就只給你一個人看?」

    秦玉聽了,也忍不住笑起來,道:

    「真的,旁人看你一跟,我真像被人戳了一刀似的,看來將來誰討了你做媳婦兒,只有鎖在家裡,一輩子也別帶上街來才行。」

    柳媚罵道:

    「死貧嘴,就知道胡說八道的。」

    兩人用過酒飯,將馬匹就寄存在福隆客棧裡,步行上街,隨意逛了逛,找到馬市,挑了老半天,卻選不中一匹合意的良駒。

    柳媚指著一匹混身雪白,模樣兒尚中看的,說:

    「別盡挑,咱們就買這匹好了。」

    秦玉走過去將那馬仔細端詳了一陣,搖搖頭說:

    「不好,這匹是牝的,拖拖車可以,卻不中騎。」

    柳媚笑道:

    「管他牝的牡的,我就喜歡這匹白的,和你那匹毛色個兒都差不離,走在一起也中看些。」

    秦玉笑道:

    「你中意咱們就買它吧,只是我那匹是牡的,回頭它們只顧著親熱,不肯走路,你可別怪我。」

    柳媚剎時紅了臉,狠狠啐了他一口,沒再言語。

    秦玉喚過馬販子,付了銀子,牽著馬口店裡。

    方才轉過一條北街,前面一片不小廣場,正在人山人海,擁塞不通,原來這兒是趕集之處,百貨叫賣,耍把戲,唱大鼓,拆字算命,三教九流全集中一處,吸引得人如潮湧,甚是熱鬧。

    秦玉說:

    「走,咱們瞧瞧熱鬧去。」

    柳媚指著馬兒,道:

    「可是,這一位怎麼辦?」

    秦玉說:

    「牽著一起去得啦。」

    柳媚笑道:「那怎麼行,你牽了馬向人堆裡擠,不挨人罵死才怪咧。」

    秦玉說:

    「你不牽我來牽,看誰敢罵我。」

    柳媚怕他生事,不肯把馬交給他,說道:

    「這樣吧,我在這裡等你,你去看看就回來,好不?」

    秦玉如何肯依,道:

    「咱們把它繫在這兒,回頭再來牽不就成了。」

    柳媚道:

    「要是被人偷去了可冤!」

    秦玉笑道:

    「怎麼會,大白天裡,又這多人,誰敢在這裡偷東西。」

    於是,二人就近找了一塊石樁繫好馬匹,並肩也擠到人叢裡東瞧西看,趕起熱鬧來。

    順著人叢,向裡慢行,但見得鼓鑼喧天,一群耍把戲跑江湖的正在練武把子,二人看看實在太平凡,又向裡走,再又是唱大鼓的,賣野藥的,雖然熱鬧,卻沒有什麼太大趣味,柳媚正想返身退出來,忽然一眼看見一旁放著一張桌子,一張椅子,桌後坐著個瞎眼老頭兒,身傍立著一根白布招,上面寫著「左半仙」三個大字。

    柳媚一時性起,拉著秦玉,道:

    「喂,咱們去算個命怎樣?」

    秦玉笑道:

    「你別聽他瞎說,命那還能算得了的!」

    柳媚道:

    「我不管,我要去算算,看看我這次是走的什麼運,該遇上好人呢,還是該遇上歹人……。」

    她說著,有意無意斜了秦玉一眼,秦玉哈哈笑道:

    「不用算,你遇著我,正是天大的好人,還算什麼?」

    柳媚不依,便拉了他來到左半仙桌前。

    那瞎子正是「閻王帖子」左賓,他坐在桌後,白果眼一陣亂翻,早已看見這一男一女直到近前,尤以那男的年歲不大,兩眼卻神光湛湛,內功已有相當造詣,他看在眼裡,驚在心裡,只作沒有看見,卻輕輕咳嗽一聲,他身後蹲著的那化子卻在這時候,起身離去。

    秦玉二人哪知道這瞎子的來歷,手牽手兒到了桌子前,柳媚叫道:

    「老先生,咱們來算命啦!」

    左賓欠身讓她坐下,翻翻白果眼道:

    「姑娘是算命呢,還是拆字?」

    柳媚問道:

    「喲,你還能拆字?」

    她是在奇怪,這老頭兒眼已瞎了,哪還能拆字呢?

    誰知左賓笑道:

    「不錯,姑娘別看我雙目不利,老頭兒單憑一雙手,你說拆字,還算過天下多少英雄豪傑呢!」

    柳媚喜道:

    「那麼,我先拆個字吧!」

    左賓拿出字盒,略為一理,遞了過來,道:

    「那麼就請姑娘抽一張!」

    柳媚正要伸手去取字塊,旁邊秦玉早已探臂取出了一張,笑道:

    「我替你取一張吧。」

    左賓突然故意問道:

    「啊,旁邊還有一位少爺嗎?讓你站著,真是失禮得很!」

    秦玉笑道:

    「你又看不見,怎知道我是站著的?」

    左賓道:

    「聲有高低方位,不難辨別,何況老頭這裡只有一張座椅,哪有少爺倒坐著,反讓姑娘站著的道理。」

    秦玉哈哈大笑,道:

    「不錯不錯,果然有些道理,那麼,咱們這個字,就煩你老先生的清神,替我這位妹子測一測吧!」

    說著,把手中那張字塊,遞到左賓面前,左賓伸手接那字塊兒,陡地見了秦玉這隻手背上的紅色肌膚,不覺大吃一驚,暗忖:咦,這傢伙年紀不大,難道竟練過血影功麼?

    他半驚半疑,接過字塊,卻又不便詳端秦玉的手掌,只得緩緩拆開字塊,一面心中直盤算主意,一面緩緩說道:

    「姑娘問什麼事?」

    柳媚大眼睛轉了一圈,道:

    「唔,我問一件東西。」

    左賓拆開字塊,卻是一個「木」字,他假意用手在字上一陣摩索,口裡「唔唔」,腦袋瓜直點,道:

    「唔,你這是個木……你這是個木……。」

    他手上摸著字塊,口裡說著字塊,心裡卻直在揣摸秦玉的身份武功,蓋因為當今江湖武林,尚未聽說何人傳過「血影功」,而「血影功」失傳,早在數百年以上,左賓雖然所學淵博,也只據聞傳過「血影功」的人,混身表皮均經剝落過,所以乍看起來,隱透紅色,但他卻無論如何也猜不透秦玉這種血紅色的手背,是否真是傳過神功的表現,因此,他這一心作二用,就顛倒地把柳媚拆字的話兒,接不上口了。

    柳媚聽他盡只說那一句:你這是個木,沒再往下說,不耐煩道:

    「老先生,我知道是個本啊,你倒說下去呀,木又怎麼樣呢?」

    左賓這才一驚而止,忙收斂心神,道:

    「姑娘你這問物,是穿的?戴的?寢的?用的?」

    柳媚想了想,說:

    「是用的。」

    左賓又裝神弄鬼半晌,再問:

    「是金的?銀的?還是其他材料做的呢?」

    柳媚道:

    「是玉做的!」

    左賓一怔,

    說道:「姑娘不要記錯了,玉製物件,多數用作佩戴,哪有使用的物件,用玉來做的?」

    柳媚笑道:

    「當真是玉製的,我告訴你吧,是一隻玉製的杯子,這東西招惹了好些賊匪,欲要搶奪,現在還不知道已經搶去了沒有呢,所以我來問問字。」

    左賓略吃一驚,混身出了一身冷汗,道:

    「那麼,這東西可是姑娘自己的麼?」

    柳媚搖頭,說:

    「不是我自己的,是另外一個人的。」

    左賓面上剎時變了色,將字塊一推,白果眼一翻,說道:

    「這東西既不是姑娘自己的,又不知是否已經失去,這卻叫老頭兒無法推斷,最好請姑娘回去看看東西在不在,那時再來問卜,尚為未晚。」

《血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