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情深恨長

    老大笑道:

    「得啦,別再一心二用了,早些將這套陰陽劍法練熟,師父自然會令咱們下山,否則,盡在心裡想媳婦兒也沒用,十年都過了,何況這幾天呢!」

    老二笑笑,沒再開口,兩人各舉長劍,凝神相視,遊走了半個圈,只聽那年長的老大輕呼一聲:留神!長劍「刷」地半轉,寒光閃閃,斜劈老二的左肩。老二根劍使架,「-」的一聲響,火星四射,緊接著老二也低嘯一聲,手中劍剎時猶如金蛇亂竄,糾纏而上。

    那老大卻不進招,一味閃避騰挪,讓過這一輪快攻,二十招一過,老大又挺劍進擊,老二改攻為守,又是二十招。

    忽然間,兩個人齊聲叫道:起!兩支劍倏的化作兩條金龍,左轉右旋,你退我進,竟然是一種互輔互成,配合嚴密的劍陣。

    秦玉抬頭見東方那根天燈桿上,有一個方鬥,恰好容身,心道:且到上面去細細看你兩個傢伙練的什麼奇妙劍法。他一時興動,也忘了口渴,輕輕吸了一口氣,長身一掠乳燕翻雲般,業已上了四丈高下那個方鬥。

    他這樣輕縱巧翻,並沒有帶起多大的聲響,哪知下面這兩個練劍的漢子似已警覺「叮-」一陣交激,劍影一斂。身形乍分,那老大遊目四下裡望了望,道:

    「咦!我好像聽見一聲衣袂飄風的響聲,難道有什麼人會在半夜間上咱們慶元寺來嗎?」

    老二側耳傾聽一陣,笑道:

    「你別疑神疑鬼了,這深在哪還會有人來,咱們正練到緊要處,被你這一打斷豈不可惜,來,咱們繼續練下去!」

    老大卻道:

    「不!我想不會聽錯,這兩天不是說天目山空空大師有幾位師弟妹要來嗎?別是他們來了?」

    桿頂上的秦玉突聽他提到空空大師,全身猛的一震,剎時間酒意全消,凝神靜聽,心下冷笑道:好呀,這才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呢,想不到你們倒走在姓秦的後面啦,我就在這裡等著,叫你們來一個出其不意,媚兒,媚兒,我倒看你對我怎麼說!

    他在燈桿上咬牙切齒,又怨又氣,廣場上這兩兄弟果然停止了練劍,齊齊拔身上了牆頭,伸長了脖子,向夜色迷漫的山下四處探望。

    望了一會,老二又道:

    「瞧你不信吧,哪有半個人影呢,聽說他們要從直隸過來,再快也得要十來天以後,哪能這麼快。」

    老大說:

    「我知道,本來是說待護送顧府的人離開了北方,他們才能來,但前天師父回山來,卻說已在冀西定縣附近見到了他們,據說這一次顧府安危已經不是主要的問題了,倒因顧府所藏的一隻什麼玉杯,牽連到一件武林奇書,惹得幾個著名難鬥的魔頭,全都出了山,如今冀境之內,群英畢集,鐵笛仙翁一個人實在應付不了,而現在那玉杯已經被閻王帖子左賓搶去,鐵笛老前輩碰見咱們師父,才說要帶領空空大師門下幾位師弟,轉道前來泰山,和咱們共議一個什麼方法,才能使那部武林奇書,不致落人歹人手中,將來掀起無邊的浩劫。」

    老二聽了,喜道:

    「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看來師父這一次一定會令咱們下山了,尋找奇書,不正需要人手麼?」

    老大笑道:

    「你別高興,人家高手如雲,連鐵笛仙翁全感無力應付,要來向咱們師父呼援,憑你我這點藝業,給人跑腿還嫌不夠材料呢!」

    老二不服氣,說:

    「那也不見得,咱們也是三四十歲年紀了,輩份上雖比他鐵笛仙翁差一輩,在年齡上,武功上,卻不見得比他差了多少。」

    兩人正談著,忽然正殿大門「依呀」一聲向裡大開,一個小沙彌捧著拂塵,跨出殿門,叫道:

    「二位師兄,師父行功已畢,立刻便要出來了。」

    這二人一聽,連忙翻下牆來,回到廣場上,並肩捧劍,面向大殿而立。

    過了一會,卻聽得殿上雲板輕敲,又是兩個小沙彌步出大殿,後面跟著一個慈眉善目,紅面白鬚的高年和尚,緩緩地出了大殿,來到廣場前。

    先前練劍的,那兩名俗家大漢劍藏肘後,一齊轉身施禮,叫道:

    「師父!」

    老和尚微微一招手,示意叫他們免了,接著輕輕咳嗽一聲,說道:

    「叫你們演練的陰陽劍法,可都練熟了嗎?」

    二人又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回道:

    「均已練得差不多了。」

    老和尚笑道:

    「差不多還不行,必須練得精純,投手移步,領劍轉身都能由意控神,由神而動,心意能確實的支配劍勢,才算功行圓滿,你們現在就演練一趟給我看看。」

    那兩人應了,轉身來到廣場中,仍是一左一右,對面而立,依著剛才所演練的劍法步驟,舉劍平胸,然後一步一步依式而進,二十招對折之後,劍勢一變,翻翻滾滾,裹在一處,秦玉順高處,但見那廣場上只有一團銀色劍球,在滾來滾去,哪裡還有什麼人影,其威勢竟比方纔他們私下裡練習時,又增了一倍以上,看得秦玉也不住點頭,暗思:這套劍法,還真不錯,功力較差的人,別說對敵了,連插手都沒地方可插,端的有點鬼門道。

    這一套「陰陽劍法」,進退攻守,相生相剋,全依兩儀之序,劍影滔滔,寒光閃閃,足足演練了頓飯之久,方始完畢,那兩個大漢收劍歸位,額上已直冒熱氣。

    老和尚看了,微微頷首道:

    「論招式步法,原已純熟,不過凝神導氣,以心領神方面,仍嫌浮燥不實,至少還得有半年苦修才行。」

    年輕的一個聽了,連忙說道:

    「弟子們亦自知未能盡得劍法中的精髓,但……。」

    老和尚搖手制止他再說下去,笑道:

    「你的意思,不說我也明白,照說為師的將你一閉十年以上,你等又全是有家有室的人,這等苦守,也夠難為你們的了。」

    說至此處,他突的臉色一寒,眼中神光激射,又道:

    「不過,你們試想你那兩個師兄,武功閱歷,江湖中聲望哪一個不比你們強過十倍,尚且被人斃在小五台山絕頂之上,開腸剖肚,其狀何等淒慘,至今連仇家影蹤,尚未尋得,為師的責己不嚴,有這一次意外,這才將你們招回泰山,另授這一套陰陽劍法。十年韶光,在練武人來說,彈指即過,只盼你們能盡得為師的這套精研密究,漚心掬血的劍術,那時下山,非但可以光大我泰山一門,能遇機緣,更可尋到仇家替你們二位師兄報了血海深仇,為師的這番苦心,難道你們真不能體會麼?」

    兩個大漢連忙轉身施禮,肅容說道:

    「弟子們寧願再苦練半載,然後下山,替大師兄二師兄復仇!」

    老和尚歎了一口氣,揮手令他們免禮,又悠悠說道:

    「只可惜時不我待,天道早定,也非人力所可挽回,如今武林之中,業已滿地狼煙,群魔亂舞,九龍玉杯一現,緊接著達摩真經即將出世,只怕你們想再靜修半年,也是辦不到了。」

    秦玉隱身桿頂,忽聽那老和尚提起小五台山絕頂,不覺猛的一怔,突然憶起自己初逢乾屍魔君,躲在樹上眼見魔君手斃兩人,剖腹取心,還叫自己也吃了一點人肝等情(事詳本書第一集),不由驚道:莫非那被殺的網人,就是這老和尚的兩個徒弟,這兩個大漢的師兄麼?

    書中交待,這泰山慶元寺的老和尚,法名普靜,又號六指禪師,乃當今武林中有數隱耆之一,平生收有四個俗家弟子,大徒兒及二徒兒,正是在小五台山,被乾屍魔君剖腹取心的冀北雙俠神劍朱懷德,混元劍朱懷恩兄弟,這兩個俗裝大漢,乃六指禪師第三第四兩個徒兒,亦是兄弟二人,老大名叫錢螫,老二名叫錢獅。

    錢氏兄弟自技成下山之後,一直在江南一帶行走,沒有兩年,各各成家立業,隔離江湖,所以名聲沒有冀北雙俠來得響亮。

    後來冀北雙俠朱氏兄弟,竟在一夜之間,被人全斃在小五台山絕頂,這一件震撼武林的消息,驚得錢氏兄弟也惴惴不安,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被哪一個厲害仇家所害,便連袂返回泰山,跟著師父六指禪師前往小五台山察看,但見朱氏兄弟,一個死在山上,一個死在山腰,全被人以重手法震盪,而且人死之後,還開膛剖肚,挖去了內臟,死得淒慘萬狀,六指禪師看了,一句話沒有講,掉頭便走,只囑錢氏兄弟將師兄們的屍體掩埋,一年後到泰山慶元寺來受命。

    錢氏兄弟一切弄妥,趕到慶元寺,就被老和尚下令面壁五年,五年以後,才開始傳授他精心研創的絕技「陰陽劍法」,準備技成之後,代師兄復仇。

    五年部光,並不是個太短的時間,錢氏兄弟拋妻別子,深山練劍,怎不令他們暗起塵念,思起家來呢!

    秦玉想起前情,不用說,這老和尚所說的「仇家」,就是自己的師父乾屍魔君了,他暗地罵道:你想去找他報仇,我還想找你算賬呢!咱們倒不必往返費時,乾脆稍等待媚兒他們來了,就在這裡,叫你嘗嘗我化血神掌的滋味如何?

    他心中冷笑,人卻隱伏子斗之中,絕不稍動。

    就聽六指禪師又道:

    「這兩天,你們仍須加倍演練,等鐵笛仙翁和天目山幾位小師弟們到了,再議大計,說不定短日內就須你們下山,協同辦一件大事呢!」

    說完,仍帶著兩個小沙彌,退入大殿。

    錢氏兄弟恭送了師父,就和適才傳活的沙彌,將場中火炬,-一熄滅,收了兵刃,各自回房歸寢。

    場中恢復了原有的寧靜,山風微微,萬籟無聲,秦玉躲在燈桿頂上,忖道:我何不趁他們入睡,先給他們來一個警告,叫這禿驢知道呂梁山魔君門下的利害。

    於是,他悄悄從桿頂飄落地面,騰身躍上大殿屋脊,越過正殿,先在四周觀察了一番,見這慶元寺前後共有三座佛殿,兩側禪房毗連,不下百間,秦玉心中反正沒有一定的對象,隨意找了一間,撥開窗戶,閃身而入。

    哪知這間房卻是空的裡面雖也設有床帳,並無人居住。

    秦玉竊笑,又翻窗退了出來,這一次窗戶開闔,發出了「卡嚓」一聲輕響,就聽得隔了兩間禪房有人低喝道:

    「是誰!」

    秦玉悶聲不響,緊接著一晃身軀,閃到那間有人的房外,一掌護胸,一掌拍開窗門,搶進房中。

    原來這一間,是寺中一個知客僧人所住,那知客僧在午夜夢醒之際,被外面這一聲輕響驚覺,一面出聲詢問,一面爬起來摸索壁上所懸戒刀。

    他剛剛將刀取到手中,秦玉閃身已進房內,知客僧一見撞進來的是個陌生少年,心知不對,驀地裡一個旋身,反而搶靠著窗口,戒刀橫胸,叱道:

    「是什麼人,膽敢夜闖我慶元寺,你膽量倒是不小!」

    秦玉本與他無冤無仇,只因一來想給慶元寺一點教訓,二來因柳媚潛離積壓胸中的氣忿正無洩處,聞言也不答話,陡的欺身上步,左腕一探,便來扣拿那知客僧握刀的右手。

    那和尚卻也並非弱者,戒刀一轉,反截秦玉的腕肘,左手「呼」的一招「黑虎偷心」,一拳搗向秦王前胸,口中卻大聲叫道:

    「有賊了,來人呀!」

    秦玉被他這一聲嚷,激動了怒火,倏的挫腕收臂,右掌閃電般揮出,正迎著知客僧的拳頭,就聽那和尚慘叫一聲,一條左臂,當場被震折斷。

    秦玉凶念已起,身開半轉,揮掌拍落了他的戒刀,抬腿正踢在他胯骨處,將那知客僧踢得一連翻了兩個轉身,頭觸牆面,昏了過去。

    這當兒,寺中已是人聲鼎沸,前後俱是雜亂的腳步聲,齊向這間禪房奔來,秦玉殺機既起,晃身躍到那知客僧身邊,俯身提起他的兩條腿,左右一分,立刻將那和尚撕成了兩半。

    驀然間,房門開處,已有兩個和尚提刀衝了進來。

    秦玉冷笑連連,隨手就是兩掌,將那兩個送死的和尚劈出了房門,然後擰身倒躍,破窗落在院內。

    前門大群的和尚齊聲嘩叫,就有人叫道:

    「從後面窗口逃了,上屋快追!」

    一連十來條人形,立刻越屋撲到,戒刀禪杖,向上一裹,把秦玉圍在核心,但秦玉何曾把他們放在心上,雙掌呼呼一陣亂揮亂劈,登時又弄翻了四五個,腳頓處,早竄上大殿屋頂。

    他剛剛落身在屋頂上,倏的黑影一晃,一個人也跟著追到,破空嘯音,劍光閃閃,已向他摟頭蓋下來。

    秦玉也覺得這人功力,實在群僧之上,卸肩側身讓過長劍,扭頭回顧,見這正是在廣場中練劍的年長漢子。

    錢螫一劍落空,連忙振腕換勢,「分水斬蛟」一封又向秦玉肩頭砍到,秦玉冷笑一聲,腳下疾轉,欺到他的左側,單臂一伸,駢指徑戳他「期門」重穴。

    那錢螯急忙一個「怪蟒翻身」,逆轉身軀,手中長劍「回頭望月」,反撩橫架。

    這當兒,錢獅和另外十餘個寺中高手,也紛紛追上房頂,秦玉不願多留,揮臂格退了錢螯,腳尖一點瓦面,凌空拔起七丈多高,斜斜落在院牆牆頭上。

    陡然間,身後一個蒼勁的聲音唱道:

    「小施主是為了什麼,夜撞我慶元寺,打傷這許多人,就想如此一走了之麼?」

    秦玉吃了一驚,急忙反顧,卻見是那紅顏白髮的老和尚,不知什麼時候,已立身在山門簷頂,單掌立胸,臉上籠罩著一層寒霜。

    秦玉也知這老和尚必有幾下驚人的武學,今在原只準備暗襲的,現在被人家攔路一問.倒真有些下不來台,他俊目一轉,冷笑說道:

    「你跟我打什麼啞謎,裝什麼蒜,慶元寺佛門聖地,為什麼收容年輕女子,今天只讓她出來便罷,否則可別怪我要放肆得罪了。」

    六指禪師聽了一愣,驚道:

    「施主這話怎麼說.我慶元寺上上下下近百弟子,卻並無一個女性,莫非施主你看錯地方了?」

    秦玉心裡暗暗好笑,但臉上仍是一本正經道:

    「我說你們這些和尚,定不是什麼好人,真人面前還說什麼假話,我問你兩個人,你可認識?」

    六指禪師心下大疑,忙問是誰。

    秦玉冷笑道:

    「天目山空空大師和鐵笛仙翁,你可知道?」

    六指禪師詫道:

    「不錯,這兩個人俱是老衲多年知交,但他們與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

    秦玉故意從鼻子裡冷嗤一聲,道:

    「自然有些關係,你既認識他們,想必知道空空大師有一個女弟子,姓柳名媚的,我要找的,正是她!」

    六指禪師更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問道:

    「不錯,是有這麼一位姑娘,但你和她……?」

    秦玉搶著說:

    「我和她本是知己的朋友,卻被你們從中撥弄,在河北新樂附近,將她誘拐來此。還說不知道嗎?」

    他說到這裡,突又真的觸動了對柳媚的思念之情,恍惚柳媚當真是被這些和尚誘拐藏在慶元寺中一樣,雖然他心裡也明白並沒有這回事,但他卻以假作真,硬在內心裡也造成這樣一個印象,口裡更一口咬定,毫不放鬆了。

    六指禪師不解這年輕人究竟和空空大師有些什麼關係,他既然是柳媚的朋友,為什麼又找上自己慶元專來殺人滋事呢,他明明知道慶元寺和天目二老原是知交,卻含血噴人,說慶元寺誘藏了柳媚。

    他百思不解,當下便道:

    「施主做事為何這等魯莽,別說柳姑娘尚未到慶元寺來,即算她現在已經在寺中,以慶元寺和天目二老友誼之深,施主也不能加以誘拐二字,何況出手便傷我寺中增人,這筆賬,卻不好算得。」

    秦玉道:

    「我也不認識什麼天目二老二幼,也不認識你們什麼慶元寺慶方寺,我只認識柳媚,就找柳媚,有了柳媚,萬事全休,沒有柳媚,我先放一把火,燒了你這鳥廟再說。」

    六指禪師聽他越說越不講理,怒道:

    「今天別說柳姑娘不在,即便在,施主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出手傷人,還要放火燒寺,只怕也容你不得!」

    秦玉忽然把臉一板,道:

    「那好,咱們就試試看!」

    說著,一晃身,便想搶登六指禪師所站的山門扁簷瓦面。

    六指禪師喝了一聲:

    「大膽!」

    左袖猛地一揮,一股勁風,向秦玉直逼了過來,秦玉沒想到這老和尚內力如此深厚,一時未防,險些被他一揮之力,震落牆下,急忙勁貫足心,兩隻腳釘牢在牆頭上,上身尚是晃了兩晃。

    這一來,不由使秦玉勃然暴怒,冷笑一聲,騰身拔起,由上而下,撲向簷頭,身在空中,化血掌力已發,剎時間勁風飛捲,猛向和尚頭頂撞來。

    六指禪師一聲輕笑,右掌一翻,向上逆迎,兩股勁力一觸,六指禪師才發覺這少年的掌勢凌厲萬分,自己雖然還不致被他所傷,但卻突覺腳下一沉,「嘩啦啦」一陣響,竟將一座山門從上踏斷,虧得他應變迅速,閃身避開,「慶元寺」三個大金字的匾額,業已折倒在地上。

    同時,秦玉身在空中,究竟無處著力,也被六指禪師這一掌,反震得又翻落圍牆頭外。

    院中群僧見當家方丈也被一掌震落地面,山門也被劈塌了,全都嘩然大驚,六指禪師亦是心下悚然。

    秦玉向院中眾僧掃了一眼,冷笑道:「今天權且寄下你們這些禿驢,寬限三天,沒有人交出來,那時要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說畢,掉頭跌落牆外,如飛而去。

    錢氏兄弟還待要追,被六指禪師攔住,道:「不用追了,此人武功遠在你等之上,必須及早設法殲除,否則武林之中,永無寧日了。」

    秦玉飛馳下山,他心下何嘗不覺得那老和尚掌力渾厚,是個罕見的勁敵,心想:反正媚兒現在井不在寺中,三天之後,再來尋找,少不得要找到才罷,這三天之內,我就守在附近,還怕碰不上媚兒嗎?

    想想又真覺得希望無窮,慶元寺既然和柳媚有關連,她的師叔鐵笛仙翁和師兄們要到這裡來,柳媚豈有不和他們一起來的道理。

    他又想到方才和那和尚對掌,老和尚吃了這個悶虧,沒敢追下來,但他功力並不在自己之下,何況看來他又是師門仇人,那麼,柳媚來此,他一定更要從中破壞,使柳媚把自己當作個天下最壞的壞蛋了,想到這裡,他又後悔不該進寺殺人,結了這個仇家了。

    就這樣反覆思索著,但腳下可沒停,待他抬頭看時,已然奔到一座山嶺之下,離慶元寺亦已不近啦。

    秦玉猛記起自己不能遠離,立刻止步,細看這片山野,甚是荒涼,兩側俱是插雲高峰,只有一小塊起伏的丘陵盆地,說得實際點,僅是山峰之間的一段山谷。

    谷中密密長滿了野草,幾株不知名的花,在這樣寒冽的氣溫下卻開得十分鮮艷,谷口是一叢高大的蒼柏,葛籐攀牽,頗富畫意。

    他這時忽又覺得口渴起來,就順著山谷,尋找泉水溪流,行了數十丈,泉水沒有找到,倒在山壁間找到幾顆野果,便席地而坐,剖開果子,裡面果肉清香,而且汁特別多,他也不管能不能吃,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口渴一解,心中一暢,看看天色,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所謂藝高膽大,他此時困意忽濃,仰面倒在草地上便呼呼睡去。

    直到第二天,朝日東昇,耀眼的陽光,才將他從甜睡中刺醒,他翻身想坐起來,忽然感到四肢軟綿綿的,一點勁也使不出來,同時唇乾舌燥,頭暈目眩,舉手一摸,呵,好燙,敢莫是病了?

    他突然記起昨夜所食的野果,一定是誤食毒物,中了毒啦,才想著是中了毒,肚子立刻就疼,他忙鼓著力氣跌跌撞撞竄進一叢野草中,拉下褲子,稀里嘩啦就拉了一地,奇臭無比。

    出恭之後,精神倒是好了許多,於是,他又席地坐下,盤膝行功,但覺那一股平時聚散由心的真氣,此時卻總無法凝聚起來,內腑各脈,也無法暢通,這一驚,其是非同小可。

    在這荒山之中,萬一要是生起病來,可不是鬧著玩的,其實病死倒不足惜,可是他還有一件未了的心事,叫他何能死得瞑目呢。

    他又強自運動,好容易勉強將體內其氣運行了一周天,已是虛汗如雨,頭痛欲裂;他暗忖:萬不能就這麼束手待斃,無論如何,也得先設法出此荒嶺,才能找到人家和醫生。

    於是,他從懷裡摸出幾粒提神調氣的藥丸,吞了一些,再奮力從地上站起來,網條腿軟兮兮的,空有一身奇妙的武功,此時卻感覺舉步都十分艱難了。

    俗話說:英雄只怕病來磨。一夜之間,秦玉從生龍活虎般的體魄突然變得如此軟弱,這時候再要碰上個把仇家,那怕就像飛鼠李七那麼蹩腳的,定然當場也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心裡直在禱祝:病不得,死不得,我還沒有再見媚兒一面咧,如果就這樣死了,叫我怎能甘心啊!

    走著走著,沒有二十步,忽然眼前一陣金蛇亂竄,膝頭一軟,翻身跌倒在草堆裡,昏迷得人事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間,秦玉從昏迷中悠悠醒來,只覺臉上一陣涼意,睜開眼來,自己還是躺臥在泰山的荒野中,但是,他似乎覺得已經不是昏過去那片山谷了。

    頭上全是層層的樹葉,一絲兒白雲青天都看不見,陣陣鳥語,就在頭上身側鳴唱,身體下軟軟的,像躺在柔軟的棉墊上一樣,頭仍然有些疼,但神志卻清醒得多了,他急忙想支撐著坐起來。

    突然,一個嬌美,但卻十分冷峻的聲音道:

    「不要起來,熱還沒退,想死了嗎!」

    咦!這會是誰?他倒過頭去一看,啊!那不是……那不是媚兒嗎?

    離他臥身約有七八尺遠,正席地坐著一個少女,天藍色緊身勁裝,長髮披肩,肩頭上斜背著一柄劍,離她身旁不遠的一棵樹上,可不是繫著一匹白馬,連一根雜毛也沒有。

    她側身依著一株樹身而坐,秦玉只能望見她右面半個面龐,那不是柳媚還有誰。

    秦玉只覺一陣熱血沸騰,恍惚病也痊癒了,多少相思,化作情淚,他激動地叫道:

    「媚兒!媚兒,是你嗎?我是醒著還是在做夢啊!媚兒,你怎麼不理我了?是你救了我嗎……。」

    那少女凝神癡望著遠方,手上撥弄著一林野草,嘴角向上一翹,似乎偷偷在笑,連頭也沒有回過來。

    秦玉大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用力一咬舌頭,卻痛得他連連吸氣不已。

    他又哀聲叫道:

    「媚兒,你為什麼不理我了呢?我有什麼事情做錯了嗎?你可以說出來,打我,罵我,我都沒有怨言,只求你別再不理我,好嗎?」

    那少女「噗嗤」笑出聲來,但一笑之後,又立即正襟危坐,也不搭理秦玉的求告。

    這可把秦玉治住了,他渾身虛軟,又不能爬過去拉她,停了停,只得又叫道:

    「媚兒,你說話呀!你怎麼總不說話呢?」

    少女忽然開口了,她說:

    「有什麼好說,你給我閉上眼睛養病吧!」

    那聲音還是那麼冷峻,句子還是那麼簡單,雖然說了話,身子還是靠在樹幹上,半分也沒有移動。

    秦玉忙道:

    「好,我一定聽你的話,好好養病,但你不能坐近一些,讓我看看你嗎?我有好多話要問你,有許多活要向你說……

    好,我都聽你的話,現在不說啦,你坐過來一點,掉過臉,讓我看看,只要著一眼,行不行?你瘦了沒有?那天夜裡在竹林……」

    少女似乎十分不耐煩,冷冷地喝道:

    「我叫你閉上眼,閉上嘴,你都聽見了沒有?」

    秦玉一愣,那口氣又不像是柳媚的,如果是媚兒,既然救了自己,哪會對自己這麼冷酷?

    他凝神向那少女注視,想看著她究竟是不是媚兒。

    少女頭雖未回過來,卻像眼睛長在耳朵上似的,身子一扭,越發只把個背影向著他了。

    秦玉奇道:

    「媚兒,你在生我的氣,是不是?」

    少女說道:

    「我跟誰都有氣!」

    秦玉又是一愣,這是什麼話?便道:

    「我知道你在恨我,我……。」

    少女卻道:

    「恨你幹什麼?無怨無仇的。」

    秦玉更傻了,他詳細一想,莫非她不是媚兒,媚兒說話,哪會這麼沖人?

    他掉頭去看那匹白馬,越看果然不像是自己那一匹,但是他不敢肯定,因為柳媚後來添購的一匹,也是渾身白色的,那一匹他可認不實在,他想到:如果能夠過去看看他那匹馬兒就好了,在新樂買的那匹,自己記得是匹牝的,可是,馬兒離自己比離那少女更遠,卻是無法過去察看。

    停了半晌,秦玉實在忍不住,問道:

    「你是媚兒嗎?」

    誰知那少女忽然從鼻孔裡哼了一聲,說:

    「你管我是眉兒還是眼兒,你再跟我嘈蘇,我立刻上馬一走,叫你病死在這兒。」

    秦玉這時心中已有八成猜她不是柳媚了,因為柳媚除非不救自己,既然把自己從山谷裡救到這裡,決不可能這樣冷淡對待自己,再說,這女郎口音雖和柳媚相似,但說話的語氣卻炯然不同。

    可是,她不是柳媚,又會是誰呢?也這麼美,和柳媚長得如此相像,也騎一匹白馬……。

    他突然又想起酒樓夥計所說的女郎,不由大疑,莫非那個夥計所說,就是她麼?

    秦玉究竟是個聰明人,他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一條妙計便假作長歎一聲,自言自語說道:

    「唉,你既不肯理我,我也不再煩你啦,只要你在我身邊,就是一輩子也不理我,我也是願意的……。」

    他故意閉上眼睛,話音漸說漸低,最後的幾句,簡直已含含糊糊,難以聽辨,說完,又夢囈似的叫了兩聲:媚兒,媚兒!便裝作沉沉入睡了。

    果然這法兒真有效,沒有過多久,就聽見有一陣輕微的步履聲音,慢慢移近身側,秦玉只作酣睡,一動也不動。

    又過了一會,一隻柔軟滑嫩的纖手,覆在自己額上試著體溫,秦玉一顆心差一些耍從喉嚨裡進出來,但他仍然閉目不動,假作不知。

    接著,一聲哀怨的歎息,腳步聲輕輕移遠了。

    秦玉料想她不會就此離開自己.只管閉目假睡,不一會,果然聽見那女郎又輕移蓮步,輕腳輕手回到身邊,接著一聲輕輕草響,大約她是跪在自己身側了,再跟著,就是一條氈子搭蓋在自己身上,那兩隻軟若無骨的手,還在四周按掖,替自己壓得緊緊密密的。

    此時的秦玉,心中陡然生出一絲感激之情來,他憶起以前在竹林中,自己也曾如此照顧過柳媚,也是一樣在身下墊了葉子,上面蓋上氈毯,如今,想不到自己也有受人照顧的一天,這女郎給自己伏蓋氈子,自己假裝入睡,當初自己替柳媚伏蓋氈子的時候,柳媚又何嘗不是假作入睡,欺騙自己呢,想到此處,他不禁對這位少女生出一種濃烈的感激和同情來,這少女也是那麼美,那麼年輕,但她的心靈,卻比柳媚真摯善良得太多了,雖然她對自己說話時的語氣,是那等冷峻和淡漠。

    他忍不住想偷偷睜開眼來看看她究竟是誰?但是,他又不願粉碎了自己幻境中的完美,他閉著眼,只當身邊的人兒是柳媚,那自是多麼美滿的事啊,所以,他遲遲不願突然睜開眼來,只要一睜眼,他就可以看出她是不是柳媚了,如果是,固然好,如果不是,豈不令自己跌入絕望的深淵中?

    略略一陣猶豫,那女郎已起身離去,腳步聲未去多遠,嘎然而止,大約又是去靠在那株樹幹上了吧!秦玉暗中鬆了一口氣,不知不覺竟真的入了夢鄉。

    他好像看見柳媚斜依在一根巨竹上,一晃一晃,睨視著自己微笑,又好往自己是剛從城裡趕回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遽然見了柳媚,一顆心才放了下來,喘著氣說:「媚兒,我還以為你偷偷走了咧,害我好一陣趕。」卻見柳媚晃著頭笑道:「我為什麼要走,我是跟定你了,你不是說過,我是你的俘虜嗎?」他苦笑說:「你真能記得住,那是多久的話啦,連我都早忘了。」誰知柳媚突然把臉一板,怒道:「你能忘了,我卻忘不了,你把我從清風店劫持到這裡,你當我會喜歡你麼?告訴你,這一輩子你是別想了。」他聽了.大吃一驚,忙叫:「媚兒,你是怎麼啦?你怎麼還是這樣說?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柳媚大怒,陡的從身邊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冷笑道:「你也不知道我的呀,瞧,我拿出來給你看看。」說著,果然一刀剖開肚子,伸手從裡面掏出血淋淋一副心肝五臟來,遞到他的面前,說:「喏,給你,你不是和你師父一樣,要吃人心人肝嗎?那你就拿去吃了吧!」他嚇得了不得,叫道:「媚兒,快別這樣,快些裝回去吧!」果然她就將那些血淋淋的心肝五臟又向她肚子裡直塞,但怎樣也塞不進,塞進這一頭,那一頭又露了出來,突然,柳媚面色變得全是青色,大聲叫道:「啊呀,不得了啦,我沒有心啦,我沒有心啦……。」叫著,向後便倒。

    他連忙俯身下去一把抱住她,喚道:「別急,我把我的心給你,我把我的心給你……。」柳媚還要用力掙扎,不肯依允,但他用力抱住她,口裡只叫:「我把我的心給你……。」

    忽然,他從噩夢裡驚醒了過來,睜眼一看,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竟把那女郎緊緊抱在懷裡,口裡還在叫:

    「我把我的心給你……」

    他吃了一驚,連忙鬆手,那女郎羞得粉面飛紅,一溜煙穿進林中去了。

    秦玉定了定神,想想夢中情景,更加悵然若失,癡癡望著樹上繫著的白馬,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惆悵。

    方才夢中抱著了那位女郎,醒來時雖然驚鴻一瞥,但他已經看出那的確不是柳媚,那麼,她又是誰呢?為什麼那等不屑與自己談談?是看不起自己?把自己已從昏迷中救醒來真的僅只是一種憐惜和施捨?

    那女郎一去,直到夜色籠罩,仍未再見她返來,秦玉不覺有些擔心她起來,難道她會因自己無意的一抱,羞得去自殺了不成?

    他這時覺得精神已健旺許多,試了試坐起來,終於還是有些力乏,才坐得一半,又頹廢地倒下。

    忽然,那女郎的聲音起自頭部以外數尺遠的林中,冷冷地道:

    「毒才去完,體力還沒復原,那裡能起得來,還是躺著吧!」

    這一次聲音雖然還是冷冰冰的,但秦玉不難聽出,語氣卻比以往緩和多了,於是,依言又躺下,說道:

    「姑娘,我認錯了人,真是對不起你!」

    就聽那女郎「嗤」的一聲輕笑,道:

    「以後最好先認清楚再說話,大冒失了惹人厭。」

    秦玉臉上一紅,轉變活題說:

    「承姑娘在這荒谷中救了我,還沒有向你道謝呢!姑娘怎麼也一個人來到這深山絕嶺中的?」

    女郎的聲音道:

    「那你又為什麼一個人跑到這兒來的?」

    秦玉道:

    「在下是找一個人,老遠從河北趕來,不想一時口渴,誤吃了那有毒的野果……。」

    那女郎似乎就在附近的樹後,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問道:

    「是找那位媚兒的嗎?」

    秦玉怔了怔,道:

    「正是,她……。」

    女郎的聲音又搶著說:

    「她是你的什麼人?」

    秦玉答道:

    「她和在下是很好的朋友,在河北新樂附近失散,我才一路追了來。」

    女郎冷冷一笑,又問:

    「她很像我嗎?」

    秦玉道:

    「不但像,連身材、頭髮、馬匹沒有一樣不像的,這才使在下鬧出適才的笑話來。」

    女郎卻冷笑說道:

    「哼,只怕你仔細看了我,就知道一點也不像了。」

    秦玉不解何意,但一時不便接口,停了一會,才鼓足了勇氣,說:

    「姑娘為什麼總不願與在下對面談談,在下這條命,全是姑娘再賜,難道姑娘不願使在下結識芳名,冀圖他日答報的嗎?」

    那女郎又是一聲冷笑,半響才悠悠說道:

    「施恩不望報,我也是路經此處,巧遇而已,彼此原不過陌路人,相逢何必定要相識呢!」

    秦玉只覺這女郎語雖冷酷,內心必也是個熱情如火的人,想必曾遇什麼不如意的挫折,方使她變得如此怪異的,那極欲結識之心,不由越加強烈,便道:

    「在下褥承援手,恩同再造,豈有姓名都都不知道的,姑娘如一定不肯見示,那倒是以在下過於粗俗,不願屈辱下交了。」

    那女郎吃吃而笑,說道:

    「你此刻一定要認識我,只怕等到你一旦真正認識了我,又惶恐避唯不及了。」

    秦玉奮然說道:

    「這是什麼話,如承姑娘能將芳名容貌相示,秦玉今生今世,定然永誌心中,決不敢稍有遺忘輕侮。」

    女郎的聲音笑道:

    「好吧,你一定要知道,咱們明天再談吧,你話說得太多.容易傷了神。」

    秦玉不肯,無論如何要追問那女郎的名姓,女郎拗他不過,只得道:

    「我告訴了你姓名,不許再歪纏,好好再睡一覺,明天就可以起來走動了,你肯不肯?」

    秦玉一疊聲應允,那女郎才說:

    「我姓林,叫林惠珠,好了吧,閉眼睛睡覺了。」

    秦玉笑讚道:

    「林姑娘,好美的名字!」

    女郎笑道:

    「名字美,人不美,也沒用!」

    秦玉忙道:

    「誰說的,人也美極了,名字也美極了!」

    那女郎聽了,又笑嗔道:

    「好了,別再胡扯了,睡吧,明天再談吧!」

    但秦玉哪裡睡得著,興奮得了不得,只把林惠珠三字和柳媚兩個宇,盡在心中比較,只覺得這兩個名字,竟然全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字眼,難為是誰想出來的,美的人,配上美的名宇,一切都是美的,美得秦玉瞪著兩隻大眼,有些心意飄飄,癢而難抓起來。

    他還要纏著林惠珠瞎聊,但林後寂寂無聲,也不知道是故意不理他呢,還是人已離此而去了。

    他獨個兒尋思,也直到半夜之後,才在微笑之中,朦朧入睡。

    第二天,秦玉醒來時,四下裡卻望不見林惠珠,連她那匹白馬,也失掉了蹤跡,他吃了一驚,忖道:「不要是她已經走了?」

    忙用力翻身爬起身來,果然今天精力已漸漸復原,站起來,雖然尚有些飄飄之感,但卻可以緩緩舉步,便在四周林中尋了一遍,仍然沒有見到。

    這一來,不由他真的著了忙,立刻放開喉嚨,大聲叫道:

    「林姑娘!林姑娘!」

    叫聲才落,耳旁蹄聲得得,林惠珠橫坐在馬背上,緩緩穿林而來,遠遠就笑道:

    「嚷什麼?醒了不會多睡一會,我去溜溜馬,又沒走,幹嗎窮嚷嚷的!」

    秦玉才見那馬背上果然沒有了馬鞍等物,林惠珠斜橫在馬背上,一隻腳斜蕩著,一隻腳卻屈了橫放在馬背上,身子側向著自己,長髮散在肩上,微風輕拂著鬢角和衣帶,使人真有仙子臨凡,嫦娥降世之感。

    他欣喜若狂,如獲至寶,忙過去接著馬韁,讓林惠珠滑落馬背,二人一左一右,牽著馬仍回到秦玉臥病處,秦玉笑道:

    「林姑娘,你還說你不美呢,我看普天下的美女,要是和你比比,那真把她們比成了無鹽姨母了。」

    林惠珠嬌媚地一笑,俏問道:

    「真的嗎?你這句話,可包不包括你的那位媚兒在內呢?」

    秦玉面孔剎時脹得通紅,尷尬地笑笑,說:

    「她也很美,不過,她面貌雖美,內心卻不及你美。」

    林惠珠問:

    「真的?那是為什麼呢?」

    秦玉歎了口氣,幽幽說道:

    「說來話長了,她容貌是夠美的了,但待人卻儘是假意,本來,咱們倆十分要好的啦,有一天,我有點事,須得離開,她說好在那兒等我,誰知待我回來的時候,她卻偷偷地溜了,連我的馬匹全都帶著走了個無影無蹤。」

    林惠珠聽了,沉吟半晌,道:

    「你從什麼地方看出來,她是自己願意離開你的呢?難道她不會被旁人脅迫,或者逼著離開那兒,來不及等你回來找她呢?」

    秦玉道:

    「我也曾這樣想過,但如果她是被人逼著離開的,總不能連所有的東西馬匹全帶著乾乾淨淨,而且,當場也毫沒有掙扎抗拒的跡象,而且……」

    他本想說在慶元寺聽見老和尚話中提到她和她師叔就要同來泰山一事,但話到口邊,又覺得不妥,忙嚥了回去。

    林惠珠似未發覺他的話半途而止,只管低頭沉思,沒有答話,良久良久,才道:

    「不過,你在未識得她當時的情形之前,還不能就那麼肯定說她一定是自願成心離開你的,說不定現在她也在到處尋找你,比你還要著急咧!」

    秦玉默然垂首,無話可答。

    林惠珠又問:

    「那麼,你來這裡找她,可有消息沒有?你是到什麼地方去找她的呢?」

    秦玉本不想說出慶元寺來,但當不得林惠珠氣質的高華,這一問句,雖不過數個字,然而卻似有一種無形的魔力,洞澈秦玉肺腑,令他不得不將心中事跡坦然托出,哪敢再作絲毫隱瞞,他答道:

    「我原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只是在濟南府一家酒館中聽得夥計描述,說是見到一位年輕姑娘,跨白馬經過濟南向東而去,所以,我也連夜趕了下來……。」

    說到這裡,他停了停,用目凝視著林惠珠,想看看她有些什麼表情。

    林惠珠悠然側坐,仍是半邊面龐朝著他,雙手抱著膝蓋,輕輕搖晃,毫無異樣,只柔和地問:

    「後來又怎樣呢?」

    秦玉嚥了一口涎液,又道:

    「後來也是誤打誤闖,被我找到了慶元寺……」

    林惠珠突然嬌軀一震,插口道:

    「你說什麼?慶元寺?」

    秦玉點點頭,繼續道:「正是慶元寺,我掩進寺中,聽寺裡一個老和尚說起,曾在直隸境內見著她的師叔,就在這數日之內,她就會同她師叔同門等到慶元寺來,共議一件什麼大事。」

    林惠珠身子雖仍然坐著未動,但從她急劇起伏的胸脯,可以知道她內心定然甚是激動,她又問:

    「你聽了以後又怎樣辦呢?」

    秦玉說道:

    「我聽了心裡一氣,便出手傷了他寺中幾個僧人,老和尚也吃我一掌震落在地下,以後我就離開了那兒,在那山谷前經過時,誤食了有毒的野果。」

    林惠珠輕輕一聲驚呼,似乎有些欣喜之意,說道:

    「哦!我還看不出你也是個會家子呢,聽你說來,那六指禪師也敗在你的掌下了?」

    她雖然有些激動,但鳳眼依舊凝目望看遠方,語氣之中,似乎對秦玉的敘述有些不信。

    秦玉猜測六指禪師,必是老和尚的法名了,便道:

    「他和我硬接一掌,雖然並不能說是真正落敗,但他腳下有扁簷支撐,我卻身在空中,無處借力,算起來,我自信還不會弱於他。」

    林惠珠略為一愣,說:

    「你是誰的門下?」

    秦玉忽然想起柳媚不願自己承認是出身乾屍褚良驥門下,當時一怔,沒有答上話來。

    好在林惠珠是可人意兒,見他沒有回答,也僅淡淡一笑,說:

    「想必你是不願輕易道出師承門派,其實這也不要緊,實對你說,我也是和慶元寺六指禪師有點過節,才到泰山來的,但數日以來,自量尚不是那賊禿的對手,所以遲遲未敢下手。」

    秦玉喜道:

    「如此說來,姑娘和在下正是不謀而合,但不知姑娘又是為了什麼事和六指賊禿結怨,能否賜告在下,咱們合力對付他慶元寺?」

    林惠珠卻幽幽一歎,道:

    「這也是說來話長,待將來有機會,再詳細地告訴你吧,現在體內毒才清,體力未復,還須多多靜養幾天。」

    秦玉由地上一躍而起,叫道:

    「不要緊,我已經全好了,咱們這就去……。」

    誰知一句話未完,忽的兩眼一花,險些又栽倒地上,林惠珠霍地站起,粉臂一探,將他攙住,笑道:

    「我說吧,生了病是逞不得強的,你還是老老實實給我去躺下來,急也不在這一時。」

    秦玉無奈,只得回到林惠珠替他弄的舖位上,盤膝行功,助療內腑虛弱。

    正午時分,秦玉一次運功方畢,睜眼一看,面前不遠處放著半隻烤熟了的野兔,油脂外溢,香味撲鼻,知道是林惠珠替他預備的午餐,當下一頓狼吞虎嚥,將半隻兔肉吃完,抹抹嘴,四下裡張望,卻沒有林惠珠的人影,他只道是女孩兒家定有些當不得人面做的事,也不再尋找,又盤膝跌坐,運起功來。

    整個一下午,林惠珠再也沒有露過面,傍晚,仍然是一隻香噴噴的野兔,顯見她只在附近,並未遠離。

    秦玉也不多問,拿起來就吃,吃了又行功,到日落夜張,自覺體力已經恢復過來,躍起身軀,運勁跨步,也都與好時無異,這才想到要去找找林惠珠。

    他心念才動,突聽得樹葉輕響,人影晃處,林惠珠已經飄身落在前面。

    只見她這時候已換了一件黑色緊身夜行衣,體態婀娜,玲瓏浮凸,頭上秀髮用一根絲帶高高束在腦後,面部卻圍著一條黑色絲巾,將整個臉孔都遮在絲巾後面,僅餘兩隻又圓又大,黑白分明的眸子,閃閃發著攝人心魄的光芒。

    她人一落地,就笑道:

    「你覺得好了嗎?今天午後,我曾私下裡到慶元寺去探了探,你說的那位柳姑娘還沒來,倒是點蒼派的掌門人,萬里追風鄧無極現在寺內,咱們可估量著,是不是要去試試看。」

    秦玉傲然答道:

    「管他追風追雨,咱們這就去,先攪他一個心神不安,叫他們睡覺也睡不安穩。」

    林惠珠笑道:

    「你別小看了人家,鄧無極也是一派掌門宗師,武功並不在六指禪師之下,看來他們是有什麼大事要商量,這鄧無極還是特地從點蒼山趕來的呢!」

    秦玉笑道:

    「咱們別理他是從凌霄殿、水晶宮趕來,只暗暗去探探,若然果真不見要找的人,虛實一得,脫身總不致會有問題吧!走!這就去。」

    林惠珠一笑,當先轉身向山上奔去。秦玉等她奔出十來丈以後,方才猛提了一口真氣,凌空拔起,施展躡空飛行之術,一個身子輕掠著樹梢,兩三個起落,業已趕近她的身後。

    林惠珠回頭見那被他輕踏過的樹枝,竟然紋風未動,僅只枝頭枝葉,略作顫抖,芳心裡好生佩服,笑道:

    「你這輕身功夫的確已經算得上獨步武林了,那麼你的師父,定然是當今第一高手了?」

    秦玉放緩了腳步,與她並肩登山,一面答道:

    「他老人家長在內力,倒很少看見他顯露過輕功。」

    林惠珠詫道:

    「可是你的輕功造詣,難道不是他傳授給你的麼?」

    秦玉笑道:

    「也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林惠珠被他這幾句啞謎,弄了個莫明其糊塗,睜大了兩隻眼睛,怔怔望著他,連面前一根橫木也沒有看見,差一點絆了一跤,秦玉連忙一伸手臂,握住了她的粉臂。

    但覺得觸手之處,柔若無骨,臂兒渾圓,恰堪一握,秦玉心中一蕩,又怕她以為自己存心輕薄,忙不迭又縮回手來。

    林惠珠秋波半瞬,嫣然一笑,說:

    「謝謝你啦,現在我才相信你說的,曾經一掌震退六指禪師的事,哦!對啦,慶元寺那座山門也是你弄塌的嗎?今天我去的時候,好多和尚正在修理重建呢!」

    秦玉道:

    「等一會咱們再給它弄倒,叫那些和尚白費一場功夫。」

    兩人談談笑笑,一路來得十分迅捷,才不過個把時辰,已然轉過一座山腰,慶元寺宏大的院房已經在望了。

    林惠珠突的止步,整了整面上黑紗對秦玉道:

    「你要不要也把臉蒙起來,咱們別讓他們認出是誰,一定更有意思。」

    秦玉無可無不可,說:

    「可是我沒有紗巾,怎麼辦?」

    林惠珠從懷裡掏出一條黑色紗巾來,向他臉前一晃,說道:

    「瞧,我早給你準備了,你背轉身,我替體繫上。」

    秦玉依言背過身去,只覺林惠珠那雙細嫩的手掌,指過面額,從後面伸過前面,把那塊黑紗替他蒙在鼻樑以下,紗巾上餘溫尚在,一陣陣脂粉香,使秦玉心中不禁頓起綺念,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笑道:

    「林姑娘,你這紗巾上好香!」

    林惠珠在身後「噗」的一笑,繫好了黑紗,輕輕在他後肩上打了一記,嬌聲道:

    「走吧!傻瓜!」

    接著一聲蕩人心弦的輕笑,林惠珠已經從他身側一閃而過,伏腰向慶元寺疾馳而去。

    秦玉收斂心神,吸氣提勁,邁步就趕,轉眼之間,二人已到了慶元寺前數十丈距離以內。

    林惠珠停步向秦玉一招手,低聲說道:

    「今天寺後和左右院牆附近,已全有和尚們按樁,要撞只有從正門撞,你跟在我後面,看我的手式行事。」

    秦玉點頭應了,林惠珠立時一伏腰,快如脫弦之箭,燕子三抄水,閃電般射向慶元寺山門,一近山門簷下,立刻嬌軀一轉,背貼著院牆,一動也不動。秦玉暗暗點頭,忖道:這女孩子年紀輕輕,江湖經驗卻甚是老到。

    他正在讚賞,林惠珠已經揚手向他招了招,示意要他也跟著過去。秦玉有心要露兩手給她看看,並不凌空伏腰,左腳向前跨出一步.前弓後箭,俯身離地只有尺許,然後猛的腳尖用力一彈,雙腿後伸,一個身子,平帖著地面,疾飛而前,宛若一隻巨大的蜥蜴,直射出兩丈多遠,將近山門,這才兩手一觸地面,身形凌空翻轉,恰巧落在林惠珠的身側。

    林惠珠輕聲道:

    「賣弄什麼?知道你比我強,還不行了?現在我要進寺了,你就在這簷下掩護我,沒有變故,暫時別跟過來。」

    說完,她也沒問秦玉願不願意,盡貼著院牆,游升而上,揚軀翻過了牆頭,忽地縱身躍起,輕飄飄落在正殿屋頂瓦面上。

    秦玉只得依言隱在簷下,靜看著她的行動,這山門扁簷,還是新近由寺僧重建,秦玉仍仿前次老辦法,把身子躲進橫扁之後,舒舒服服等待出手。

    林惠珠進寺不過才半盞茶光景,陡然間大殿後響起一片呼喝之聲,緊接著全寺燈火齊明,剎時牆頭上、屋頂上、大殿裡,前前後後現出無數僧人來,一個個全都手提戒刀,並有強弩伏候,原來寺裡是早有準備的。

    秦玉正不知是搶出去好呢,還是仍然守候著的好,驀然間,大殿上人影翻閃,一排硬弓向殿後勁射了下去,眾僧吶喊:

    「不要放走了這女賊!」

    秦玉再也沉不住氣了,忽的翻出扁簷,一聲大喝,搶上正殿。

    正殿上有十餘個寺僧,一見後面又撞進一個人,十幾柄戒刀一翻,向後反襲上來,又嚷道:

    「這裡還有一個呀,牆上弓箭手注意,別叫他跑了!」

    秦玉心急林惠珠安危,勃然暴怒,一登上殿房,雙掌連揮,早劈倒了四五個,其餘的和尚並不稍退,仍是捨命上撲,戒刀如雨點般向他身上招呼。

    這一來,惱得秦玉火起,故技重施,騰身上拔,半空中一擰腰,頭下腳上,雙臂運集化血掌力,猛的向下推出,人卻借這一掌之勢,竄落向殿後院中。

    正殿被這一掌,直劈得「嘩啦啦」幾聲巨響,大梁竟從中打折,連瓦帶人,塌隱進大雄寶殿裡,立時恐呼連連,煙霧迷漫,沙塵紛飛。

    四周的和尚一見這傢伙一掌劈倒了大雄寶殿,嚇得個個張口結舌,喊也喊不出來,叫也叫不出來了。

    再說秦玉奮起神威,搶進後院,正見林惠珠被一個俗裝老頭兒劍幕罩住,同時,另外兩個曾在那晚上練到的中年漢子,也各提長劍虎視眈眈,卻沒有看到六指禪師。

    林惠珠雖在拚命搶撲,但那老頭兒手上一柄長劍寒光閃閃,風雨難透,她別說攻不進去,連想走都困難。

    秦玉也不出聲,晃身上步吐勁一掌,直劈那老頭,同時左掌一反,攻向旁觀的錢氏兄弟。

    使劍老者,正是點蒼掌門人萬里追鳳鄧無極,他正圈住林惠珠,就要得手,突被秦玉一掌,只覺勁風透體,逼得撤劍旁閃,掉頭一看,見是個蒙面少年,心中不信這年輕輕的人有此事力,大怒喝道:

    「小賊,你是誰,留下名來。」

    秦玉沒有開口,林惠珠已經叫道:

    「這傢伙就是鄧無極,要小心了!」

    旁邊錢氏兄弟方才被秦玉一掌險些劈倒在地,心裡正怒,聽林惠珠點名要秦玉留心,齊聲大喝:「小賤人,誰要你多什麼口!」兩柄劍左右一卷,竟然施展出新學會的「陰陽劍法」,把林惠珠直圈到另一面去了。

    秦玉怒道:

    「你還是一派掌門,以大欺小,虧你有臉站在這兒,要是我,早一頭在石上碰死了。」

    鄧無極被他罵得怒從心上起,反手將劍插回背上,冷笑說道:

    「蒙頭蓋臉見不得人的東西,想必你就是數天前來這裡騷攪的人了,今晚當家禪師不在,老朽少不得要會會你這掌法,究竟有什麼驚人之處。」

    秦玉一心速戰速決,又眼見林惠珠被那兩柄劃逼過一邊,險象環生,便低喝了聲:

    「好,叫你試試!」

    說著,陡的矮身,雙掌平推,化血掌力全力發出。鄧無極亦已有備,也是兩掌一翻,硬接這一掌。「彭」的一聲巨響,秦玉登登登後退了六七步,心中一陣血氣翻湧,不由駭然,鄧無枉卻更恐,皆因他先聽六指禪師說起這怪少年生力渾厚,心裡不忿,有了輕視之意,這一雙掌硬接,未用全力,當場被化血掌力震得直退了十來步遠,拿樁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下,心血上湧,已出喉頭,卻被他強自又嚥了回去。

    四下眾僧一陣嘩叫,立時便有數十隻硬弩,向秦玉身上射到,秦玉手無寸鐵,方才對掌一記硬拚,自己也略帶內傷,但他來不及運氣調元,厲喝一聲,旋身發掌,將箭矢盡皆震落,高聲叫道:

    「林姑娘,快走吧!」

    林惠珠聽他一叫喚,芳心一亂,「陰陽劍法」何等嚴密,就在她心神略分之際,「嗤」的一聲響,肩頭上早被錢螫一劍劃破一條半寸深的血槽,鮮血泊泊而出。

    林惠珠方覺左肩一痛,右面錢獅一劍又到,連忙咬牙振劍一格,「-」的一聲,火星四射,整個右臂又酸又麻,劍尖斜垂,無力再舉,真是危險萬分。

    秦玉再也顧不得男女之別,雙掌連揮,逼退了錢氏兄弟,攔腰一把抱起林惠珠,腳一頓,早上了廂房屋頂。

    錢氏兄弟大喝:「放箭!」四周箭如飛蝗,齊向廂房上射來,秦玉忙從林惠珠子上奪下長劍來,舞起一片白光護身,摟緊了林惠珠,擁身向院牆上衝過去。

    腳尖一搭牆頭,一左一右兩柄禪杖破空又到,被秦玉劍挑腳踢,將兩個和尚弄翻,晃身搶落向寺外,但他心裡實在氣不過,臨走時,果然運掌又將那座才修好的山門劈塌,才抱著林惠珠,如飛逃下山來。

    奔走了足有頓飯之久,身後已不聞慶元寺和尚追喝之聲,秦玉低頭看著懷裡的林惠珠,卻見她左肩鮮血已經浸透了半邊衣襟,螓首斜垂,秀目緊閉,已經昏了過去。

    他哪曾受這樣的挫敗,狠狠咬咬牙,心中又急又惱,扯下自己臉上黑紗,先草草替她紮了傷口,然後抱著她,風捲電馳地向來路奔回。

    回到那片密林中,天色已漸漸發白,忙把林惠珠平放在自己養病的那個舖位上,又匆勿尋到了馬匹,取了水壺,再從附近山洞中盛了清水。

    等他急忙忙奔回來時,林惠珠仍然未醒,他伸手想解開她的衣裳,好替她洗滌創口,但手指剛觸及她的身體,不自覺又忙縮了回來。

    他忖道:她脾氣很怪,我這樣替她寬衣解帶,雖說是為了替她療傷,但她醒來,必然會生氣的,那可怎麼好?不如把她先弄醒過來,再療傷也不遲。

    於是,他用布巾沾了水,想替她敷在額角上。但當他才舉起手來看見林惠珠緊閉的鳳目,覆面的黑紗急的又心中一動,忖道:對啦,我自見到她開始,她總一直用右面半邊臉向著我,除了今天蒙上黑紗之外,從沒有正面讓我見到過,我何不趁她未醒,解開她覆面的黑紗,看著她整個的面龐,那一定十分像媚兒的了,也許,會比媚兒更美,即使她醒來之後,也不會生氣的。

    他打定主意,舉手輕輕解開林惠珠面上黑紗,當他揭去紗巾,不由驚呼出聲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呈現在他眼前的,卻不是如花玉貌,而是一副奇醜無比,恐怖嚇人的怪異面容。

    只見林惠珠右側半邊臉,白嫩娟秀,而左邊一半,從左眼下三寸開始,直到鬢角,滿在著豆粒大小的麻斑,而且,臉肉凸凹,醜惡難述,靠近耳邊,還有竹葉大一片黑印,上面密密的生著寸許長亂毛……。

《血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