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迫不得已的計

    燕玲急忙推開江濤,舉袖抹去臉上淚痕,定定神;小鳳。小英已經啟開車門。兩人魚貫下車,置身處是一座廣大的花園;園中奇花異草,奼紫嫣紅,暗香疏影,景色如畫。一列覆蓋琉璃瓦的粉牆,圈著數座巍峨宮殿。

    江濤打量方向,知道這兒必是「天心宮」側門;低頭整了整衣衫,跟隨燕玲穿越花徑,拾級登上一列石階。階前兩名執戈錦衣護衛僅只肅立注目,並未盤問。

    一行四人繞過迴廊,連進三處月洞門,來到一座精舍外。這兒已經看不見錦衣護衛,甚至侍女們也不多見;但精舍門前卻挺立著一高一矮兩名年約五旬的藍袍老人。

    燕玲在門前停步,秀目低垂,輕聲說道:「這兩位是黃護法和樸護法。」

    江濤軒眉拱手笑道:「在下江濤,拜見過兩位護法。」

    那兩名藍袍老人並未還禮,也不開口,冷冷跨前一大步。高的一個雙掌疾出,扣住了江濤兩隻手臂;矮的一個卻由肋向下,迅速的在他身上搜拍了一遍。然後,高的才鬆了手,向燕玲點點頭。兩人相偕轉身,逞自退入室內。

    這番舉動,頗使江濤不快,但轉念一想,高矮兩名藍袍老人大約就是「老菩薩」由高麗帶回的三大高手中的黃倉和樸侖,由,『入室搜身」看來,那位儼然位居天心教「太上教主」的老菩薩,一定正在精舍之內了。心念及此,肅然而驚。只得聳聳肩頭,把滿腔不快壓了下去。

    燕玲深情款款的望了他一眼,低聲道:「忍耐些,跟我來吧!」

    江濤回目一望,小英和小鳳遠遠仁立在迴廊轉角處,竟也不能走近精舍。

    燕玲親手撩啟門簾,引導江濤低頭而入出人意外的,房中只有天心教主梅娘一人,那兩名高麗護法不知到何處去了。

    天心教主獨坐在一張虎皮交騎上,身邊沒有一名丫鬟侍女;面含微笑,仍然是那麼和藹可親,指著南邊一張座椅道:「這兒是偏殿後宮,公子不要拘禮。來!咱們坐下來談談。」

    江濤告罪落坐,燕玲卻側立天心教主椅後,暗中以目示意向北邊一座垂紗拱門努了努嘴,好像是叫他特別留意。

    天心教主親切地問著生活起居閒話;江濤一面回答,一面偷眼打量那座拱門,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拱門前紗幔低垂,門內隱約可見人影,敢情兩名高麗護法和「老菩薩」都在紗幔垂幕之後。垂紗拱門和江濤的坐位恰好相對,從紗幔後可以清晰的觀察江濤,卻不須擔心被江濤看見「老菩薩」的面目。

    江濤心頭一陣狂跳,連忙正襟危坐,垂目不敢仰視。

    天心教主問完了客套話,含笑說道:「江公子來了這幾天,咱們還一直沒有請教過公子的梵文高才。本教現有一份艱奧秘本,是用梵文書寫的,今日特煩公子代為鑒別一下。」

    江濤恭謹答道:「在下原為此事受聘而來,敢不竭智效力?就請教主賜示吧。

    天心教主笑了笑,從衣袖中取出一張薄薄紙頁遞了過來,道:「公子先看看這上面字義是說的什麼?

    江濤雙手接過,展視之下,卻是一頁豐皮薄紙;紙側留有小孔,顯系由一整本書冊上拆取下來的封皮,紙上共僅八個用墨汁手抄的梵文單字。

    江濤看了看,心中微微有些驚異,遂笑著又交還天心教主,說道:「這紙上寫的八個梵文單字如譯為漢文,乃是『孝先手錄擎天七式』。從字義看,可能是一部有關武學的著作的名稱,『孝先』是指錄述者姓名,『擎天七式』大約就是指這部著作的內容。」

    天心教主靜靜聽完,眼中登時閃射出一縷驚異欣喜的光芒,連聲讚道:「公子年紀雖輕,胸羅奇才,果然不凡。能得公子襄助,本教真是徼天之幸。隨即向燕玲點頭示意。燕玲接過那張羊皮紙頁,輕移蓮步,轉入拱門之內。

    只見紗幔後人影晃動,隱約傳出一兩句低語。不消片刻,燕玲款款重入房中,手裡已經換了另一張羊皮紙。天心教主掩不住內心興奮之情,又將這張紙頁遞給江濤,含笑說道:

    「公子請再看看這一張上面又寫的什麼?

    江濤略一展閱,答道:「這一張大約是『擎天七式』全書的起首說明,由文義看來,所謂『擎天七式』,乃是一套精妙絕倫的劍法……」

    天心教主岔口道:「請公子解釋一下文義如何?

    江濤點點頭,繼續道:「紙中文義是說:擎天七式劍訣,融匯天下劍術精粹於一爐。名雖七式,實則包羅萬象,化繁入簡,去蕪存青,招勢變化無窮,如非上智之人,最好不要單獨習練全部七招劍式;否則心志紛擾,易成癡狂,未見其利,反遭其害,故冊中又分上下二部,可由兩人分別修習。不過,一旦劍術練成,必須雙劍合壁,才能發揮這套劍法的全部威力。此『擎天劍訣』迥異一般劍法之處,修習者不可不慎……」話猶未畢,紗幔之後突然傳出一聲輕咳。

    天心教主含笑說道:「公子不愧才思敏捷,天賦過人。只是這樣口頭解釋不易記憶,何不請公子用筆把它譯錄下來,以志永久。」遂站起身來吩咐道:「玲兒,替江公子安座磨墨,為師去去就來。」

    天心教主飄然轉入內室;拱門內紗幔蕩漾,人影也一齊消失不見了。燕玲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向江濤嫣然一笑。

    這一笑,包含無限竊喜、欣慰、誇讚、嬌羞……千言萬語,盡在一顰中。

    江濤心中微微一蕩,低笑問道:「你現在該相信我了吧?

    「噓一一一」燕玲努嘴白了他一眼,遙向內室指了指。情怯神馳,微撩翠袖,輕舒皓腕,倚案磨起墨來。

    江濤情不自禁捉住她一隻柔荑,故作大聲道:「不敢勞動姑娘,還是在下自己來吧!燕玲粉頰立時飛上兩朵紅雲,輕輕在他臂上擰了一下,同時以指代筆在桌面寫道:「不要只顧顯露才華,何妨故作疑難,譯得越慢越好。

    過了一會,天心教主又緩步而出,坐在椅子上親視江濤譯錄;神色之間更見親切,不時含笑詢問一兩句有關梵文特點。這情景,倒頗似慈母課子,了無拘束。

    江濤照燕玲的示意,執筆沉吟,寫得十分緩慢,直到近午時候,才將一頁梵文譯錄完畢。天心教主細細看了一遍,不住頷首稱許,收入袖中,笑道:「難為公子高才,老菩薩很是高興;特賜酒筵,聊表酬庸之意。玲兒陪公子就在這兒吃過午飯再走吧!

    江濤連忙辭謝道:「在下辱承厚待,愧無寸功。此來受惠已多,教主和老菩薩盛意心領就是……」

    天心教主擺擺手道:「公子不須拘禮,今天難得老菩薩也這樣高興。飯後叫玲兒陪你去湖裡劃划船,舒服一下心胸;譯書的工作,決定從明天正式開始。不過……」微微一頓,又道:「聽說教中已連續發現兩次奸細;為了公子的安全,最好白天休息,譯書改在夜間。玲兒記住每晚派車接江公子入宮,『聽泉居』附近戒備也應該加強。

    不旋踵間,十餘名侍女各捧食盤低頭而入。酒筵陳設非金即玉,跟第一次賜宴大不相同。天心教主破例親自舉杯敬了江濤一杯酒,始才離去。

    這一席酒筵,燕玲吃得最多;幾天來悶在心底的隱憂煩愁,好像一下都解開了。而江濤卻半喜半驚;喜的是天心教主親頒「遊湖恩典」,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只須說服燕玲,或許能夠借此一探「迷宮」秘密,看看古月道長是不是真正投靠了天心教,驚的卻是「譯書」

    即將開始,尤其工作改在夜晚。這一來,勢必妨礙自己和千面神丐朱烈的逃走計劃,自己每晚身入禁宮,五天時間一過,難道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闖關奪船殺出天湖總教不成?

    這當然絕難辦到!無論千面神丐武功有多高強,以二人之力,硬闖天湖總教,何異癡人說夢,但是,江濤卻又想不出什麼方法拒絕「譯書」。當此黎元申疑心已起的時候,如果拒絕譯書,豈非更為自己加重了嫌疑?

    江濤滿腦子思緒紛壇,勉強用完酒筵。燕玲歪著頭問道:「師父叫我陪你去天心湖划船遊玩,你想不想去呢?

    江濤強抑憂煩,劍眉一挑,道:「當然要去。久慕天心湖風光,難得有此機緣,豈可輕易放過?』燕玲喜孜孜向天心教主領了銅牌,兩人相偕出宮。

    途中,江濤忽又低聲說道:「不過,遊湖划船,一定要自己動手才有情趣。船兒要小,人兒要少……」

    燕玲「撲哧」一笑,紅著臉道:「我早就猜到你這鬼主意。」揚揚手中銅牌,輕笑又道:喏!銅牌交給你,大船小船隨你自己去挑。但等回來了之後,兩個丫頭不罵死你才怪。

    江濤笑笑接過銅牌,低頭細看。只見那牌兒形如小盾,頂端有個小環,正面縷著雙龍花紋,上刻「天湖總教」字樣;翻過來,背面卻縷著「憑牌取舟,驗明放行」八個小字。心念微動,含笑問道:「就憑這面小牌,可以進出天湖總教麼?」

    燕玲搖頭道:「這只是由總教取舟外出使用的通行牌;如果由前山進入總教,則必須另外一種號牌,否則,第一關金老前輩就不肯放人。

    江濤又問:「假如是各地分教派來洽詢公務的,他們是不是也有號牌?

    燕玲解釋道:「他們只有各地分教的令牌,如欲進入天湖總教,要先用分教令牌在金老前輩那兒繳驗呈報;得到總教允許,才能通行。」

    江濤暗暗記在心裡。這時馬車已抵河岸,守閘錦衣護衛問明原因,驗過通行牌;一聲令下,絞盤轉動,鐵鑄閘門緩緩升起。

    江濤挑了一艘小艇,和燕玲攜手登上,回頭向英,鳳二女笑道:「姑娘們不必等候了,咱們會自己回去的。小英,小鳳果然瞪眼叉腰,滿臉的不情願。但江濤假作未見,槳尖輕點,小艇便箭也似滑出了閘口。

    碧波千頃,長空如洗,輕舟蕩漾湖面;山光水色交映,令人心境頓時一開。

    燕玲坐在船尾撐舵,舉手掠了掠被風吹亂的秀髮,綻顏笑道:「咱們先去看瀑布,再到牧棚取鮮奶喝,好不好?」江濤搖搖頭。

    燕玲想了想,道:「那麼,咱們去南岸沙灘上拾貝殼好嗎?」江濤又搖搖頭。

    燕玲「咭」地一笑,低聲道:「對啦,我帶你去個地方,那兒有片樹林,恰好擋住湖面。咱們把船繫在林邊,到林子裡看天鵝去……」及見江濤仍然搖頭,不覺嘟起小嘴,嗔道:「你是怎麼啦?到底要去哪兒,好歹也要說話呀!

    江濤含笑一指湖心另兩座小島,說道:「既然遊湖,自應先賞湖中景物。那兩座島上也有房屋,但我還沒有去過,我們先去島上看看如何?」

    燕玲突然臉色一沉,道:「不行,湖裡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只有那兩座島不能去。」

    江濤故作不解,詫間道:「為什麼?

    燕玲冷冷說道:「那不是什麼好地方,反正不能去就是了……

    江濤笑道:「你總得把不能去的原因說出來;這樣蠻不講理,叫人怎麼心服!

    燕玲皓齒輕咬櫻唇,沉吟半晌,才無可奈何地道:「好吧!你一定要問,我就告訴你。

    那兩座島上,分設著『迷宮,和『幻宮』。」

    江濤奮然道:「太妙了!我常聽到迷。幻二宮的名字,久思一遊,今天正好去見識一番。」說道,雙槳齊翻,一撥艇頭,就要向小島駛去。

    燕玲急急將舵一推,小艇在水面上一沉一騰,險些翻了過去。只見她粉頰漲得通紅,又羞又急地道:「告訴你真的不能去,迷。幻二宮是本教接待武林貴賓的地方,也就是你上次提到過的『快活谷』和『逍遙窩』,那兒酒色荒淫,不湛入目!師父一再告訴不許我們女孩子去,現在你明白了嗎?

    江濤長長哦了一聲,假作恍然大悟,笑道:「其實,只要自己心中光明正大,去見識一下也不要緊……」

    燕玲嗔道:「說不行就不行,要是讓師父知道我帶你去游迷、幻二宮,不被罵死也會羞死。你再不聽話,我可真要生氣了。」

    江濤聳聳肩頭,笑道:「好好好!不去就不去!那麼咱們只好去看瀑布嘍。燕玲這才回嗔作喜。

    兩人嘻笑駛舟,江濤運槳,燕玲撐舵,緩緩向遠處飛瀑劃去。及至近處,只聽得水聲震耳。仰望匹練般一股山泉,從峰頂直瀉而下,碎珠濺玉,霧氣迷濛;盪舟基間,使人塵念盡潔。然而,瀑布水量不大,但卻長年不竭。天湖地勢已高出群山,瀑布更從峰頂掛落,其水源由何而來的?確費人猜疑。

    江濤眼望著飛瀑奇景,心裡仍念念不忘迷、幻二宮和古月道長的秘密。忽然想到一個主意,先揚目審度好方向,然後舉袖抹汗道:「好熱的天氣,剛才你說哪兒有片樹林呀?

    燕玲指點道:「就在西南角上,喏!看見了嗎?那兒有一群水鳥的地方!

    江濤以手遮目,咋舌道:「呀!那麼遠?只怕要橫渡半個天湖,我可划不動了。

    燕玲笑道:「真個百無一用是書生!這點距離,我一隻手也可劃三次來回。公子爺,你來撐舵中,讓我划槳!

    江濤一面跟燕玲換坐位,一面笑道:「唸書人終日不事勞動,自然比不上你有一身武功……」兩人在艇中錯身而過,江濤忽然立腳不穩;小艇搖晃,就像要翻的樣子。

    燕玲急打「千斤墜」,雙腳牢牢釘在船板上;整個嬌軀競被江濤趁機來了一記「軟玉溫香抱滿懷」。她並未推拒,伸手由脅下繞出,扶住江濤,只俏然白了他一眼,低啐道:「壞死了!在這兒最好穩重些,別叫島上眺望的護衛們看見笑話。說著,默默低頭操起雙槳。那嬌怯之態,似喜似嗔,使江濤不覺為之神馳!

    小舟狹窄,只容得下兩人;一人掌舵面向船頭,操漿的人就必須反身面對船尾,所以燕玲這時已看不清船行方向。

    江濤暗撥舵柄,使小艇艇首對準兩座小島之中較近的一座,故意含笑說道:「你罵我壞死了,我就說個『死』的故事給你聽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生過一場怪病,整天不吃不喝,也不說話,見了誰都不認識。我爹和娘急得團團轉,請遍天下名醫,無奈看不出病因,都以為必死無疑了。

    爹娘正含淚替我安排後事,有一大,門外忽然來了一個道人,瘋瘋癲癲唱道:『朝化緣,暮化緣,雞鴨魚肉肚裡填。早求神,晚燒香,求來的兒子不久長。』我爹娘聽了,都大哭起來,誰知那瘋道人卻笑嘻嘻道:『不要急,不要急!該死的活不成,該活的不會死。府上如捨得一席酒菜,吃飽了大家再慢慢想辦法。』那時,爹娘但求我能病好,別說一席酒菜,便是捨去全部家財也願一試。於是,我爹連忙命人備酒款待,等那道人酒足飯飽,才叫奶娘把我抱到前廳,求那道人治病,那瘋道人見了我嘻嘻一陣笑,舉手在我額上拍了三下,丟下一粒藥丸,轉身就走,我吃下那粒藥丸,狠狠瀉了一大肚子;瀉出來七七四十九條黑蟲,一場重病競霍然而愈了……」

    這故事自是江濤信口胡謅的,但燕玲卻聽得神往,因而全未留意小艇已駛至何處;當下間道:「照這樣說來,那道人簡直就是當世的濟公活佛了,你爹有沒有問過他叫什麼名號呢?

    江濤索性再逗逗她,笑道:「據我爹說,當時曾追出去問那道人法號。那道人只說了六個字,他說他是太行古月道人

    燕玲聞言果然一驚,猛可站起身來,急間:「你說是什麼道人……」人一立起,小舟連晃。江濤見機不可失,故作慌亂失手,用力一扭舵柄,在叫道:「訣坐下!般要被你弄翻了……」話聲未畢,小舟一震而翻,兩個人都跌進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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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