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全憑慧黯伴虎狼

    秋高氣爽,楓葉漫山。

    由西湖往洞庭,本可乘船溯江而上;但小梅不耐船艙悶氣,堅持購馬西進既可揚鞭馳騁,舒展胸襟;又可沿途遊覽,飽餐江南秀麗景色。梅劍虹欣然贊同,不惜變賣明珠,選購駿馬。一路上,笑語如珠,縱轡逐趣,活脫脫變了一個人;從前化使怪僻,早被小梅姑娘宜喜宜填一掃而空。

    兩騎駿馬飛鬃揚蹄,並轡來到以瓷器聞名天下的浮梁(景德鎮)。馬兒神駿,人兒更恰似一對金童玉女。這一路西來,途中不知吸引了多少羨慕的目光,招來了多少由衷的贊語。

    景德鎮本是個小鎮,浮梁縣城在鎮北;但因後來景德鎮名聞天下,漸漸繁榮,竟超過了縣城,索性改鎮為縣沿用浮梁作縣名。原來的浮梁縣城逐漸冷落荒棄,所以又叫做「舊浮梁」。

    兩騎緩轡入城,觸目都是售賣瓷器的長棚。女孩兒家最愛精緻物品,小梅姑娘左顧右盼,目不暇接,簡直眼都看花了。一面看,一面還指點著向梅劍虹道:「暗!你看這尊瓷娃娃漂不漂亮?還有那把小瓷壺,模樣兒好可人。呀!這是做的成套八仙過海嘛,你快說啦!

    我真不知該買哪一個好了。」

    梅劍虹笑道:「買哪一個都好;可是,千萬別鬆了馬級,撞翻棚攤,那時只好買下一堆破瓷渣兒了」話沒說完,「嘩啦」一聲,馬肚子擠著一家棚桿,果然把一大攤子瓷器拉翻了。

    小梅嚇得一躍落馬,除著小蠻靴道:「都是你,胡說人道,亂嚼舌根!你看吧,真的打翻人家東西了,怎麼辦?」

    海劍虹哈哈笑道:「還能怎麼辦?付銀子吧!用籮筐把破碗殘杯抬回去!」

    小梅使橫,扭身便走,嚷道:「我不管,要賠你賠!都是你害我的……」

    那設攤售貨的,是個粗眉大漢,一見小梅要走,連忙趕了過來,緊緊扣住馬轡頭道:

    「怎麼說,撞翻俺的攤子,打碎俺的瓷器,就想走?」

    小梅怒目道;k就是要走,怎樣?誰叫你的棚桿掛住我的坐騎,打碎了活該!」

    這本是女孩兒家使氣的氣話;其實梅劍虹已經在下馬取銀子,準備照價賠償了。誰知那大漢竟是個粗人,聽說不賠,錢,還罵打碎了活該!這氣就更大了,嚷道:「好呀頭,你還敢發橫!沒的說,賠了瓷器便罷,不然俺可要……」下面的話尚未出口,小梅已掄起馬鞭劈面抽了過去,嬌叱道:「蠢東西,你敢罵人!」

    那大漢揮胳膊一格,大怒道:「奶奶的!這還有王法嗎?俺就不信這個邪!」

    馬鞭抽在他臂上,衣袖立破,可是那大漢竟毫無損傷;張」開蒲扇般大手,迎面向小梅胸前疾扣過來。小梅頰上頓時排紅,忙不迭閃身後退。玉掌揚處,一式「雄山填海」飛劈而出。「砰」地一掌正中大漢前胸。那大漢登登登倒退了三步,搖搖頭,居然分毫無傷。一聲怒吼,張臂又撲上前來。

    梅劍虹看得駭然暗驚,猛吸一口真氣,凌空掠至;錯掌根身攔在大漢前面,沉聲喝道:

    「住手!」

    大漢一怔,大叫道:「好三八羔子!兩個打一個呀?俺要怕了你們,俺就不叫鐵羅漢了!」聲落,一蹲襠,突然翻腕推出一掌。他出手大異一般掌法,捐出時四指虛捏,中指豎立,看來好像換著一個法決;及待招至中途,墓地放指登掌,真力洶湧而出。

    梅劍虹見大漢一身橫練功夫已具相當火候,出掌又怪異不同常規,不敢大意輕敵;嘿地吐氣開聲,雙掌同時發出了五成其力。掌力虛空相觸,閃雷般暴起一聲巨響。那大漢以單手對梅劍虹雙掌,竟然只晃了晃肩頭;梅劍虹卻感心頭一悶,拿樁不穩,向後倒跨了一大步。

    小梅駭然變色,急忙探臂掣出長劍。梅劍虹傲喝道;川。梅,別出手,讓我獨自對付他!」話高中,那大漢已再度發掌攻到。梅劍虹因他掌式奇妙,力大如牛,這一閃不再硬接;身形一側,鋁步欺身,反從側面搶了過去。一式「手揮五弦」,雙掌貫注七成真力,猛向大雙肩頭劈落。

    那大漢顯然不清閃避之法,硬挨了一掌,踉蹌竄出數步,粗壯的身軀直壓在附近另一攤瓷器棚上。頓時「稀哩嘩啦」,鬧了個人、瓷齊飛2可是,他傻愣愣爬了起來,用力一搖腦袋,仍然分毫米傷。

    兩人乍分又合,拳掌交施。梅劍虹仗著身法靈巧,一連將大漢打翻了七八次;無奈那大漢渾身好似銅澆鐵鑄似的,竟難傷他毫髮。這一來,滿街瓷貨攤子卻倒了大霉!只見人群紛亂,四處奔逃。有的忙著搶收貨品,有的耽心誤挨拳頭;有的眼睜睜望著辛苦經營血本無歸,急得淚眼汪汪,不住地念佛喊天……

    正紊亂問,人叢中忽然一陣渲嚷,紛紛向兩側擠退;由一條五尺多寬的人街中,施施然踱進來一個銀髮黑施老人。那老人手裡拄著一柄奇長枴杖,雙目炯炯,射出兩道碧藍色的光芒,乍看不似中原人物。未見他舉手作勢,但所經之處,人群恍如被一股無形大力推動,不由自主擠退開去。小梅仗劍旁觀,只看得心驚肉跳;連忙緊了緊爭中長劍,凝神蓄勢而待。

    碧目老人緩步走近場邊,注視片刻,臉上突然現出驚訝之色,沉聲喝道:「住手!」一聲斷喝,竟如悶雷臨空。小梅猛地一震,梅劍虹和那大漢也都駭然停手。

    那大漢怪眼連翻,愣愣地道:「老小子,你想幹啥?」

    碧目老人卻沒有回答,一雙眼神向梅劍虹凝視了許久,然後露齒微笑,反問道:「究竟為了什麼?打得這樣難分難解?」

    小梅搶著答道:「是那蠢漢出言不遜,辱罵咱們……」

    大漢忙分辨道:「是他們撞倒格的攤子,打碎俺的瓷器,不但不賠,反要摸俺!」

    碧目老人仰面一笑,道:「敢情就只為了這點小事,爾等意氣之爭太不值得了。」

    大漢急道:「誰說不值?俺這些瓷器足值十多兩銀子,俺的全部家當都在這兒。」

    碧國老人微笑道:「不過十幾兩銀子,那容易,由老朽賠給你如何?」

    大漢一怔,搖搖頭道:「不成,東西不是你打破的,俺不能要你賠。」

    碧目老人笑著取出一錠白銀,道:「反正都是銀子,誰賠不都一樣?來!拿去吧!這兩位是老朽的朋友,我替他們賠償有何不可L」

    那大漢俊楞楞望了望碧目老人,才想伸手接那銀錠,不料碧目老人忽又一縮手臂,笑道:「且沒,銀子固然要給你,但你得先告訴我,你姓甚名誰?師承何人?」

    大漢嚥了一口唾沫,訕訕地道:「俺姓黃,叫黃大牛。俺不懂啼叫做師承。」

    碧目老人道:「師承就是師父。剛才老朽見你一身金鐘罩硬功已有相當火候,出手掌式,也頗奇妙;這些功夫都是誰教給你的?」

    黃大牛傻笑道:「原來你問這個,連俺也不知道師父是誰。那是俺小時候不成器,常被俺娘用枴杖責打;躲又不敢躲,挨又挨不住。後來碰見一個老和尚,就教了俺這身挨打的功夫。過了幾年,老和尚又到俺家裡來,問格說:「大牛,你挨打的功夫已很不錯了,還想不想學打人的功夫?」

    俺聽了說不出的喜,連忙答應想學。那老和尚教了俺一手,剛學會沒幾天,俺心想試試,沒料一巴掌險些把隔鄰劉二虎打了個半死。老和尚就說:「你性子太暴,打人的功夫學不得。』以後就沒再教過俺第二手。」

    他說得高興,口沫橫飛,水星子都濺到碧目老人臉上了;但那碧目老人卻毫無所覺,一面傾聽,一面微微頷首,口裡低聲自語道:「難怪!果然是老禿驢的『枯佛掌』……」語聲雖低,卻被小梅聽見,不由心中微動。

    大牛說完,碧目老人含笑問道:「你現在還想學打入的功夫麼?」

    大牛遲疑地道:「想是想學,只不知會不會再打死人?」

    碧目老人哈哈笑道:「你先學會功夫,打不打入全在自己。如像今天一樣,再遇上敵手就不會吃虧了。」

    大牛偷眼望望梅劍虹,終於點頭道:「好,俺就跟你學。」

    碧目老人將銀子塞進他手中,輕笑道:「銀子先拿回去交給你娘。想學功夫,就在家裡等候,天黑之前老朽自會導你。」大牛半信半疑,捧著銀錠瞞冊而去。

    梅劍虹詫問:「萍水相逢,素昧生平,老丈因何假托相識,願代咱們償付貨值?」

    碧目老人笑道:「區區之物,何必掛在心上。老朽生平最喜少年英雄,二位請移玉覓地一敘如何?」

    梅劍虹沉吟未決,小梅卻揚手前指,接口道:「前面不是有座酒樓嗎?咱們就去那兒吃點東西也好。」

    碧目老人點頭道:「好2老朽作東,請二位杯酒相救。」

    小梅笑道:「那麼,老丈先請。咱們打碎太多東西,必須料理一下,隨後就來。」

    碧目老人欣然應允,緩步先向酒樓去了。

    小梅取出一片金葉,托一位年長攤販代為料理償付損壞貨品;然後和海劍虹落後數丈,、牽著馬也向酒樓行去。途中,卻悄聲對梅劍虹說道:「你認出這老人是誰了麼?」

    梅劍虹茫然道:「沒有。但我看他一身修為已達爐火純青之境,必是武林高人。」

    小梅輕道:「不但是武林高人,從他眼珠顏色看,我猜他還是十三奇中名家。」

    梅劍紅一驚,忙問:「是誰?」

    小梅凝聲道:「碧目仙翁顏光甫。」

    梅劍虹呆了一呆,又問:「顏光甫是正是邪?」

    小梅道:「正邪卻難說。據我娘分析十三奇中人,雷神董干裡、血壓岑素還有碧百仙翁顏光甫,這三人都可算是正邪之間的人物。其中雷神失於偏激矜傲,血魔心胸狹窄,眼瞅必報;而顏光甫卻心機泥詐,最善於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好計壞水。」

    梅劍虹頓時卻步,道:「既然如此,咱0〕何必跟他結識!」說著臉上已微微變色。小梅忙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快別使性,那老傢伙已經坐在酒樓窗口向這邊張望了……」

    海劍虹佛然道:「何必顧忌許多,大不了咱們還他銀子,兩不相欠」

    小梅沉聲道:「唉!你這個人怎麼像條牛一樣?我只說疑心他可能是顏光甫,現在還無法確定。再說就算真的是他,也犯不上怠慢失禮,只要自己謹慎些也就是了。」

    海劍虹道:「那麼,應該如何謹慎呢?」

    小梅微微一笑,道:「你少說話,照我的眼色行事。咱們先看他的態度和來意;彼誠則我誠,彼詐則我亦詐,還怕他什麼?」海劍虹一想也對,便不再開口。

    兩人來到酒樓前,果有夥計迎著接去馬組,躬身肅容道:「老先生已在樓上雅座恭候,請公子和姑娘登樓相見。」小梅漫應一聲,領先拾級登樓。果然,座中杯筷僅已整齊,那碧目老人正含笑而待。

    敘禮人座,碧目者人笑盈盈拱手道:「老朽真糊塗,還沒有請教二位尊姓大名?」

    小梅也含笑欠身道:「不敢當!老人家是前輩,應該咱們先請教前輩稱謂才是。」

    碧目老人哈哈笑道:「姑娘真會說話,救起來,老朽也不須自謙,就算托個大。二位想必聽說過武林中有個等目仙翁顏光甫吧?」

    小梅故作吃驚,忙起身道:「莫非就是顏老前輩?」

    顏光甫傲然微笑道:「正是老朽。」

    梅劍虹也跟著起立拱手道:「久仰老前輩盛名,今日何幸,竟不期而遇2」

    顏光甫笑道:「二位也不必過謙。假如老朽老眼未花,我猜二位大約是兄妹……」

    小梅接口道:「咱們正是兄妹,他是哥哥,我是妹妹。」

    顏光甫縱聲大笑道:「姑娘真是風趣得很!難不成姑娘會是哥哥,令兄倒成了妹妹?哈哈哈哈!」

    小梅才知自己答話太快,幾乎露了馬腳,忙笑道:「老前輩不知道,我哥哥雖是男兒,性喜沉靜;我雖是女子,卻野得很。所以,闖禍范事的總是我;跟人家打架的總是我哥哥。」

    一句話,又把碧目仙翁顏光甫引得哈哈大笑起來。這時,夥計穿梭般往來,酒菜已源源端送上桌。顏光甫親自執壺,為二人斟了酒,又道:「姑娘爽朗活潑,巾幗不讓鬚眉S但說到現在,還未賜告賢兄妹的姓氏。」

    小梅笑道:「咱們姓徐,我哥哥叫徐淵,我名叫徐玉。來!

    哥哥,咱們借花獻佛,敬顏老前輩一杯。」

    顏光甫欣然舉杯,一飲而盡,又問道:「賢兄妹武功不凡,但不知師承何派?令尊也是武林中人嗎?」

    小梅隨口答道:「咱們都是孤兒。至於武功師承嘛,說來慚愧,還是不提的好。」

    顏光甫笑道:「徐姑娘忒謙了2老朽看得出,賢兄妹都有一身精湛武學;想必師門絕非無名之輩。」

    小海星眸一轉,嫣然道:「我若說出師承門派,老前輩一定從未聽過。」

    顏光甫道:「是麼?老朽卻不相信,凡屬武林宗派,自忖還不至太生疏。」

    小梅掩口輕笑道:「老前輩聽說過『天龍門』嗎?」

    顏光甫不覺一怔,茫然道:「天龍門?這倒真沒有聽過。二位是天龍門弟子?」

    小梅點點頭,道:「末學後進,老前輩別恥笑。」

    顏光甫碧目連眨,迷惑地問道:「敢問天龍r7設於何處?」

    小梅搖頭道:「這一點,要請老前輩見諒;門規所限,咱們不便輕洩。」

    顏光甫猶不死心,又問道:「那麼,貴門掌門之人如何稱呼呢?」

    小梅嬌笑道:「老前輩還是別問吧!無名小循,縱說出來,老前輩也不會認識。」

    顏光甫正色道:「老朽不敢自詡相識滿天下,但既為一派掌門之尊,縱不相識,至少也會有個耳聞。姑娘何不說來聽聽?」

    小梅故作神秘,道:「老前輩一定要問麼?」

    顏光甫肅然道:「實願請教。」

    小梅想了想,又回頭向梅劍虹道:「哥哥,你看能說不能說?」

    梅劍虹已被她信口胡扯弄得暈頭轉向,心裡正埋怨:「言多必先!看你吹炸了,露出馬腳怎樣收拾?好!你現在扯不下去了吧?索性叫你為難一次。」於是,漠然答道:「不要緊,你就告訴老前輩也無妨。」

    小梅黛眉微微一掀,先作個恭恭敬敬的神態,緩聲道:「本門掌門人上江下詩」話猶未畢,顏光甫從椅中跳了起來,失聲道:「什麼?江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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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