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巧言分色

    血魔岑泰見顏光甫赧然無語,不覺聳肩笑道:「令高足直如渾金玲玉,確是可人!顏老哥是否感覺難以設辭,準備就此罷手?」

    顏光甫目中碧光一閃,沉聲道:「這是我們師徒之間的事,岑兄最好不要插嘴。」

    血魔岑泰吃吃笑道:「但顏老哥也別忘了,事關你我共同利益。如今強敵環伺,隨時可能發生意外……」

    顏光束不耐地道:「我知道,難道只有你一個人著急?」語聲微頓,復又轉顧大牛,柔聲笑道:「好徒弟,你這種硬直性子,為師十分贊同。其實,師父正是喜歡你生性爽直,才願意收你做徒弟。你說,你想不想學打人的功夫呢?」

    大牛毫不遲疑,點頭道:「想!」

    顏光甫又道:「你知不知道打人的功夫是什麼?」

    大牛怔了怔,搖搖頭道:「不知道。」

    「著呀!」顏光甫雙眉一挑,泛現一抹詭橘奸詐的笑容;鼓起如簧之舌,接口說道:

    「所謂打人的功夫,便是絕世劍法。

    你學會之後,一劍在手,萬夫莫敵!那時候,縱橫天下,誰不對你敬仰畏懼?哪個敢不稱你一聲大俠?你要東,人家就東;你要西,人家就西;你想把天上的月亮取下來當餡餅,人家就趕快搬梯子……你想想看,那該多過癮?」

    大牛聽得傻呵呵笑了起來,眨著眼睛問道:「那敢情挺威風、挺神氣!」

    顏光甫接口道:「正是既威風,又神氣!你練成了絕世劍法,名揚手內,好處還多著呢!至少,不必再賣瓷器。你只要在家裡咳嗽一聲,就會有人把銀子送到面前來……」

    大牛不禁眉飛色舞,急道:「師父,你老人家快些教會俺打人的功夫吧!」

    顏光甫笑容突然收斂,故作憂色,道:「練功夫,出人頭地,揚名立萬,可沒有說起來容易。這其中最困難的,不在師父肯不肯教你;首先,你得有一件趁手的兵刃才行。」

    大牛愕然道:「學本領要兵刃作啥?」

    顏光甫正色道:「怎麼不要?譬如說吧,師父教會你絕世劍法,如果沒有一柄好劍,難道叫你用空手跟人去較量?」說著,神色忽又一緩,親切地笑道:「所以,好徒弟!為師替你設想,才帶你到此地來。這水潭底下,就藏著兩桶珍貴無比的好劍。你有神劍,又練成劍法,天下誰也不是你的敵手。到那時候,你高興打誰就打誰,這就是打人的最高功夫……」

    老怪費盡口舌,總以為這一次定能打動傻小子的心,教他心甘情願入潭取劍;誰知事情卻不如他想像中容易。大牛聽完,沉吟片刻,仍舊把頭連搖,說道:「不!俺不要什麼神劍,俺只要學打人的本領就行了。」

    顏光甫詫道:「為師已經說過,功夫再好,沒有兵刃也是白費。你沒聽懂?」

    大牛道:「俺懂了,可是俺要學打人的本領,不要學殺人的本領。弄些刀呀劍呀帶在身上,反而招惹是非。搞得不好,被人家殺了,誰替俺養活俺的老娘?這種凶器,還是不要沾惹的好。」話一完,血魔岑素首先哈哈大笑起來。顏光甫只氣得臉色煞白,頻頻搖頭,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血魔岑泰笑道:「顏老哥得此佳徒,可喜可賀!這孩子脾氣雖然固執些,但心性善良,毫無機詐,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徒弟。可惜不該錯拜在顏老哥門下……」

    顏光甫大感不悅,佛然道:「事到如今,你還有心情說什麼風涼話?這娃兒是條牛,莫非你能說服他不成?」

    血魔岑泰道:「利誘不成,何妨再施威逼?我看,顏老哥不如爽快告訴他,若不入潭取劍,明日午刻一到……」顏光甫忙以傳聲喝阻道:「休得魯莽!這娃兒性子憨直,只宜智取,不可硬逼。」

    血魔岑泰冷曬道:「似此糾纏下去,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說服他?」

    顏光甫蹩眉沉吟,忽得一計。於是幽幽歎了一口氣,然後假作失望之色;用手輕拍大牛肩頭,感慨地道:「孩子,你一定不肯入潭取劍,為師也無法勉強。但為師一番苦心白費了是小事,將來唉!你後悔莫及,遺恨終生,那時須怨不得為師!」

    大牛愣然道:「俺為什麼要怨恨師父?」

    顏光甫一派慈祥,輕歎道:「你知道師父為什麼急於取得潭中神劍嗎?」

    大牛道:「師父不是說要教俺殺人的劍法?」

    顏光甫搖頭道:「那只是原因之一。其實,師父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用那神劍去斬一個山魈;準備挖下山魈的火眼金睛,去救一個人。」

    大牛迷惆道:「救誰?」

    顏光甫道:「救一位眼睛失明已經很多年的老人!」

    大牛問道:「山魁是什麼?火眼金睛又是什麼?為什麼能夠救人呢?」

    顏光甫柔聲道:「山魁是一種怪物,兇猛殘暴,渾身刀搶不入。但它卻有一對珍貴異常的火眼;凡是老年人患了眼疾,因而失明的,只須用山魈火眼煎汁塗抹,即可重見光明,恢復視力。師父因欲攜你遠去練武,見你娘雙目懼盲,獨自居家十分不便;所以有意取得潭中神劍,為她斬殺山魈,挖出火眼用以治療眼疾。孩子,你娘年事已高,多年來自盲不能視物,假如能治好她的眼病,她不知會多高興……」

    大牛脫口叫道:「原來師父是為了替俺娘治病?」

    顏光甫和藹地笑道:「誰說不是啊!這件事,師父本來不想太早告訴你,但如今你一定不肯入潭取劍沒有寶劍,就殺不了山魈;殺不了山魈,就得不到火眼,你娘的睛睛就永遠沒有復明的希望。所以師父說你將來會抱恨終生,一輩子懊悔大牛聽了這番話,眼中淚水盈盈,硬嚥著道:「師父,那山魈在什麼地方?俺去跟它拚命,好歹把它的火眼取回來救俺老娘。」

    顏光甫搖頭道:「山魈兇猛,力大無窮!假如沒有寶劍,別說你,便是師父也制不了它。」

    大牛默然良久,道:「俺想入潭取劍,可是又怕俺娘知道了會罵俺……」

    顏光甫正色道:「那怎麼會呢!咱們取劍是為了救她,只怕她高興還來不及了。你若真顧慮這一點,待取得山魈火眼以後,咱們還可以把寶劍送回潭裡,你看好麼?」

    大牛吶吶又問:「真的?咱們不要人家的寶劍,只借來用一次,就送回潭中?」

    顏光甫忙道:「一定!師父說話,絕不會騙你。」

    大牛想了想,終於點了頭,道:「好!俺這就下去一」

    血魔岑泰見他居然答應人潭取劍,不禁大喜,笑道:「顏老哥,真有你的!事不宜遲,快些動手吧!」

    大牛剛在解衣服,聞言又停了手,肅容道:「咱們說好只是借用,用完必須歸還……」

    顏光甫急向血魔岑泰頻施眼色,一面應道:「一定,一定!

    誰若敢失信不歸還,師父也饒不了他。」

    一番花言巧語,好不容易誆得傻小子點了頭。顏光甫毫不怠慢,親手將長籐一端繫在潭邊大樹上,一端繫在大牛腰際;然後又取出酒葫蘆和一柄小刀,親切地叮囑道:「好徒弟,潭水甚涼,先喝點酒暖暖身子。這柄小刀你帶在身邊,說不定潭水裡有什麼惡物藏匿。壯大了膽,別害怕!這小刀上淬過毒,只要輕輕一刀,就能結果它f。」

    大牛裸露上身,腰間只留一條短褲,仰口喝了半壺烈酒,抹抹嘴唇道:「惡物倒不怕,俺只擔心這水渦好急;別把樹籐弄斷了,下去了就爬不上來。」

    顏光南忙道:「不妨,師父在岸邊守候著。一旦有事,你就拉一拉樹籐,師父立即拉你上來。」

    大牛道:「那寶劍在潭底什麼地方?好不好找?」

    顏光甫連連點頭,道:「很好找。你只須沉到底時,看看什麼地方有光華外露,寶劍就在那兒。記住把兩柄劍取到手,拉動長籐就行了。」

    大牛答應著,閉住一口氣,「噗通」一聲,躍入潭中。那潭水果然凶險,人一入水,剛冒得一冒,被激流一卷,登時吸入潭水中心。只見長籐飛快地向水中沉落,轉瞬已達十餘丈,似乎猶未到底。

    血魔岑泰和顏光甫都會神貫注,緊盯著水潭;連躲在遠處林中的小梅和梅劍虹,也不禁為大牛捏著一把冷汗。片刻之後,長籐一陣扭繞,突然從水潭邊緣湧起一片血水,但轉眼又被吸入漩渦不見了;接著,籐身又扯動了幾下。顏光南連忙收籐,拉起了大牛。只見肩頭和手臂上佈滿了白色齒痕,人已顯得有幾分疲憊;攀住岸邊,喘得不已。

    顏光甫急問道:「怎麼樣?看見什麼了?」

    大牛搖搖頭道:「這水潭好深,底下果然藏著一條大水蛇,狠狠咬了俺幾口。要不是俺練過挨打的功夫,險些被它吃下肚去7。

    血魔岑泰頷首道:「既有惡物守護,潭中藏劍必然不虛了。」

    顏光南問道:「好徒弟,你殺了那大水蛇沒有?」

    大牛道:「俺戳了它十幾刀,可不知死了沒有。」

    顏光甫遞過酒葫蘆,讚道:「幹得好!只須一刀,那水蛇準死無疑。來,再喝點酒,這一次八成就找到那兩柄寶劍了。」

    大牛又喝了一大口酒,略作休息,再度潛入潭中。

    顏光甫偶回顧,見血魔岑泰站在距自己不足半丈處,正聚精會神注視著水潭動靜,登時心中一動,惡念隨起。飛忖道:「趁他不防,何不打他個措手不及,先除一個勁敵再說。」

    一念及此,暗暗一緊手中長拐,力貫拐身,便想下手……

    誰知就在這時候,谷口突然響起一聲刺耳長嘯。隨著吶聲,兩條人影如怒矢橫空,閃電般掠到。影斂處,正是黑白雙妖夫婦。

    顏光甫霍地回頭,心裡不禁一驚。看來雙妖來勢迅捷,似乎在谷口並未遇到絲毫阻礙,難道小梅兄妹不在谷口?但此時已無暇細想緣故,慌忙橫拐護身,沉聲道:「岑兄,休忘了咱們的約定。」

    血魔岑泰傲然一笑,大步跨上,橫身攔住了雙妖,陰測惻道:「賢伉儷別來無恙!不想多年未見,竟在此地得晤故人,幸會幸會!」

    黑白雙妖進入山谷,便發現水潭邊的零亂衣物和樹下所繫長籐。黑心秀土藍明詩既驚且詫,手中折扇時張時合,目光一直緊盯著潭水,似乎沒有聽見血魔岑泰的招呼。白骨夫人劉香琴卻臉色鐵青,顯然已被眼前景象所激怒;蓮足一頓,冷哼道:「死東西,你不聽老娘的話,現在怎麼說?」

    所謂「死東西」,自然是罵的黑心秀士藍明詩了。當下只見藍明詩突然「唰」地收攏折扇,仰面大笑道:「難得!難得!

    這真是罕世難逢的奇事……」

    劉香琴寒著臉叱道:「到口的肥肉,被人搶了先,還有什麼好笑的狗屁奇事?」

    藍明詩笑道:「香琴,你我縱橫武林數十年,向不服人,今天應該心服口服了。」

    劉香琴不解,冷冷問道:「服什麼?你說!」

    藍明詩用扇柄一指血魔岑泰,目光卻移向碧目仙翁顏光甫,聳肩笑道:「數十年來,十三奇並駕齊驅,彼此心性素所深悉。香琴,你難道沒看出今天情形大異從前?」

    劉香琴仍然沒聽懂,不耐地道:「從前如何?今天又如何?」

    藍明詩道:「咱們十三奇中,論脾氣火爆,應推雷神;以心性高傲而論,卻數岑兄。記得當年巫山之會,十三奇邀戰雙英;天雷帖雖是董老兒發的,臨陣促其事者,實在應推岑兄。

    想不到時至如今,當年服高於頂的岑老哥,竟然心甘情願地替人當保嫖,這不是天下奇事是什麼?」

    別著藍明詩笑嘻嘻宛似天真未鑿的幼童,這話卻說得極盡挑撥離間之能事。武林中人爭的是名和氣;藍明詩把握攻心上策,一開口就譏諷血魔岑泰受顏光甫利用指使,果然窘得血魔岑泰一張紅臉更加紅了幾分。

    岑泰也是老江湖,雖然受嘲,心裡還能按捺得住;咧了咧嘴,傲然一笑道:「多年不見,藍兄還是那麼伶牙俐齒,心機莫測。嘿嘿嘿嘿……」他自認說不過黑心秀士藍明詩,只好用幾聲冷笑,結束了未盡之言。

    顏光甫卻擔心血魔岑泰中人離間之計,忙接口道:「咱們既沒有兄弟,也沒有夫妻幫手;人單勢抓,只好互相合作了。」

    藍明詩軒眉笑道:「顏老哥好會交朋友,從前利用關洛四寇假扮四大劍派掌門人;結果四寇伏沫,劍譜被顏老哥獨得。

    這一次,又想如法炮製了不是?」

    顏光甫連臉也不紅,笑道:「劍譜只有一份,神劍卻有兩桶;而且,岑兄也非關洛四寇可比!賢夫婦這一次只怕又要失望了。」

    正在唇槍舌劍,劉香琴已忍耐不住,厲聲喝道:「神劍無主,各憑功夫。明詩,不要再說廢話,動手!」喝聲方落,一搖雙肩,白骨劍已掙然出鞘。

    血魔岑泰精自暴射,探手疾扣了一把「閻羅針」,冷哼道:「彼此都不是外人,藍大嫂別以為誰會怕誰!」

    劉香琴左劍橫胸,右劍指天,道:「人家畏懼你那幾根牛毛針,姓劉的卻沒放在眼中……」回頭又向藍明詩喝道:「你也別閒著,顏老鬼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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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