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殺手之尊

    時間悄悄地流逝。突然一聲大喝:「殺!」那聲音渾洪的人又向凌海射去。但他的劍卻是擊在馬君劍的劍上,他頓了一頓,馬君劍卻飛退三步。

    但那黑表人卻沒有了殺馬君劍的資本,因為凌家的暗器本是天下一絕,所以他死了,死在凌海殺鳥的銹花針下。而馬君劍的內傷、毒傷一起發作,只向前踏上三步扶著凌海輕聲道:

    「海兒,二公不行了,這把軟劍是魯……魯勝天親手打造的,若……若能逃出去,就……

    就……就用這把劍為……為……為我報……」一代英傑就這樣毒發身亡,死在洛陽橋畔。

    凌海沒有哭,他眼裡只是充滿了烈焰般的仇恨,和寒冰般的殺氣。馬君劍的手還搭在他的肩上,已漸漸變得冰涼,可黑衣人卻以為馬君劍並未死去,鑒於他的威猛,竟也不進攻,因為他們的堂主也不過一招之間便死去。他們並不知道這是凌海揀了一個空子,要是在平時,凌海絕沒有可能殺死他。但剛才,那位堂主本就因懼怕而減弱了氣勢,又被馬君劍的內力反逼,竟有一剎那間後力不繼,難以運轉,所以才被凌海角度準確的一擊擊斃。東方的天幕漸漸泛出微光,在寒冷的秋夜竟有黑衣人流出汗來,而凌海支持著馬君劍的屍體竟如老僧入定一般,對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竟不聞不問,這便是他數年間接受幾大高手嚴格訓練的結果。

    「哈哈哈……」一聲粗豪雄渾的笑聲驚醒了山林的宿鳥,一條修長的人影從一棵松樹上輕輕地翻落下來。那輕緩的步伐有力而又有節奏感,那修長的身體挺拔而又不失雄健,那清秀的臉上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微笑,那雙深邃而秀氣的眼中總含著幾絲淡淡的憂鬱.他倒背雙手,向凌海旁若無人地走來,並帶著。

    譏諷地道:「連對付一個小孩都花這麼多人,而且竟足足呆站了一個時辰,我真佩服你們這些見不得人的兄弟們。」

    那一個個黑衣人的眼神都變得異常的凶狠。那尖聲尖氣的人怒道:「何方野人,竟敢管本部的事。」

    那修長的人不慍不火地道:「我倒不是野人,而是一位閒人,一位剛殺過人路過此地,正覺閒得無事就想找點事打抱不平的閒人。今天,見一位小朋友居然能鎮住這麼多見不得人的大個子,便覺得非常有趣,禁不住手有些癢,想在你們這個遊戲中找個角色來玩玩,不知眾位意下如何?」

    凌海依然是那樣冷漠地站著,馬君劍的手已變得冰涼,冰涼得就像凌海的心,他恨盡一切見不得人的人,他恨盡一切背叛朋友的人,他要殺盡偽君子,當然他更要殺盡他的仇人.毀家之恨,殺父之仇,使凌海每一根血管裡的血都變得冰冷,所以他對這位新來的人也是漠不關心,只是靜靜地站著,等待著機會的到來。他希望到白天有人路過,希望這些人真的見不得人,那白天他們將無所遁形,危機自然便度過,這是他那幼稚的思想。

    「那好吧,我給你一個為閻王報信的角色。」尖聲尖氣的人說完,便有幾名黑衣人撲了過去。全都是劍,每一把劍都有破綻,但四把劍卻沒有破綻,你可以使任何一位劍手致殘,但你一定會被另三把劍致死,這便是配合之絕妙的地方,這便是劍陣的威力。

    四把劍組成密密的劍網,或許有蚊子可以偶爾從劍網中穿過,但是大於蝗蟲的東西免試。

    有一次,他們的上司以蚊子和蝗蟲作試驗,他們只負責織網,不負責殺生,四千隻蚊子,有一百零二隻鑽過了劍網,而四千隻蝗蟲,只有半隻腳鑽過了劍網。

    不過,好像這次是例外,只見身材修長的人悠閒地從背後拉出一隻手,一隻如玉一般光潤的手,修長的手指和一塵不染的指甲如春蔥一般.有人說女人的手像春蔥,不過我看這手才叫得上是春蔥。就這樣一隻手,塞進了劍網,然後像有千萬朵蘭花在劍網中突。然一起綻開。

    「叮叮叮……」一陣悅耳的金屬撞擊聲響過之後,修長的人又悠閒地走向凌海。黑衣人的眼神都變了,若是不蒙面的人,對臉上的神色描述肯定很精彩.尖聲尖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朋友,你想為凌家架樑子是嗎?凌家被我們滿門都滅了,你稱量稱量,自己有多少斤兩.」

    修長的中年人臉色大變,本來玩世不恭的笑容一下子飛得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驚,是怒,是悲.「真的,凌家全都被滅?連凌家二莊主和大莊主你們也能殺得了?」修長的人難以置信地問道.「不錯,全都被殺,不信問一問這凌文風的惟一孽子便可證實我的話.」那尖聲尖氣的人得意地指著凌海道。

    「是不是?小兄弟。」修長的人急切地問道。凌海沒有說話,但那張小臉已經怒得發紫,那雙本來靈秀的雙眼中充滿了熾烈的仇恨。

    修長的中年人仰天長歎,剛才凌海的眼神已毫無保留地告訴他這是事實,所以他仰天長歎.「好,好,很好,你們,你們統統都得死!凌大哥呀凌大哥,我還未來得及報你的恩情,你卻先去了,叫我好寂寞呀,好寂寞。」修長的人由凶狠變得淒惋地道.「你到底是誰?」

    尖聲尖氣的人心神有些慌亂地問道.「殺手之尊——司馬屠!」修長的中年人冰冷地道。尖聲尖氣的人不禁打了一個冷顫。江湖之中誰不知道司馬屠之名。司馬屠崛起江湖不過五年而已,他是一名殺手,一名殺無不死的殺手.司馬屠從來沒有失手過,自從五年前獨闖天山,殺盡天山派三十六大邪道高手一舉成名。四年前司馬屠將武當掌門之表弟太陰真人斬殺於天柱峰,並將其至死之因用太陰真人之血書於其道袍之上。

    某年某月8日子時,在西蒿坪,強姦了一名村夫之妻;·某年某月9日寅時在洛陽殺死威揚鏢頭並奪其紅貨紫貝珠;某年7月4日在高陽紫竹山村奸一幼女,故有人以五文銅錢雇我取他臭頭。同年七月,獨闖南海門,將南海門前任掌門龍不回斬殺於南海別院,並將早已寫好的罪狀貼於龍不回之身。某年某月7日辰時,姦殺一漁民之女,並將其屍拋於枯井之內;某年6月10日早晨,借酒醉裝瘋殺死酒樓老闆,並奸其妻;同年8月30日午時,在南海之上截殺一年老還鄉之官員,奪其家產白銀四萬兩.今有人以兩百兩白銀雇我取他狗命。今後南海門若不行善事,則比天山派更慘十倍!司馬屠,某年某月某日.三年前司馬屠組成殺手聯盟,自己則被江湖稱為「殺手之尊」.他成立殺手聯盟向江湖提出三個非常明確的限制:小孩嬰兒、殘、孕不殺,清官仁義之士不殺,不會武功之人不殺!若江湖朋友不按要求來雇,本盟將扣除所花全部費用及活動經費二百兩白銀,其他全部退還.組成殺手聯盟後,司馬屠共接了五百七十六樁生意,其中有十六樁生意是在限制之外:有人以一千兩白銀雇他殺一清官,所以他便還八百白銀並夾帶一張大白紙。紙上寫道:該官為官十年,私用官銀一兩五錢,私拿狼毫毛筆兩支,共斬十七人,有九人是因謀財害命而判死刑,有兩人因姦殺罪而判死刑,有六人系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十年間共判一百一十七人入獄,只有一人是受冤在獄中呆了半年,因此此人是一名大大的清官,我按規矩取二百兩紋銀作為活動費用,司馬屠拜謝,某年某月10日。還有一人以五千五百兩雇聯盟殺百花莊莊主柳桃根,司馬屠派人查探發現,柳桃根一生殺了二十七人,其中有十七人是正在搶虐村莊的山賊,有八人是江洋大盜,有兩人是採花盜。便將柳桃根平生所殺之人一一列出,並將所殺之人的罪狀全都寫明,還將柳桃根取財之道也寫了出來,交給僱主,並扣取活動費用二百兩銀子和所花之銀一百兩,退還白銀五千二百兩。

    如此等等,讓江湖之人大為驚愕,更使司馬屠之名變得更具有魔力.而殺手盟也越來越龐大,而這些殺手全都是經過司馬屠嚴格的考驗和觀察後才吸收進來的,每個人的功夫都融合了其他殺手之特長。而司馬屠的功力之深卻沒有人能知道。也許有一個人知道,那便是凌文風,但他卻已死了。

    因此,尖聲尖氣之人一聽對方是司馬屠,就打了個冷顫。

    「我現在就要動手了,你們準備.」司馬屠平靜地道,這是司馬屠每次殺人之前要說的話,因此,只要有人聽到司馬屠對他說這句話時,他准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司馬屠動了,他用的也是劍,一把平凡的劍,平凡似剛從垃圾堆裡撿出來的廢鐵,但又是一柄十分不平凡的劍,不平凡的是劍所存在的生命。這劍似是有生命的神物,醜陋的劍身卻掩不住躍躍欲動的靈氣,所有的靈氣,所有生命其實是來自一隻神奇的手,一隻一碰到劍柄就潔白如雪的手,這樣一隻手,是連司馬屠也弄不明白的謎,或者可以說,這是一隻天生的握劍之手。

    劍是揮出去的,這是一道很玄很玄的軌跡,玄得這扁扁的劍身竟似一堵高牆一般,向黑衣人揮了過去,凌海眼睛亮了,亮得如兩顆在皎潔月光下的夜明珠、這是凌海見過的最好的劍式,當然,他並沒有見過他父親及馬君劍那必殺的幾劍。

    黑衣人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高深莫測的劍法,這根本就不是劍,什麼劍法能達到這種地步呢?可這是事實,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司馬屠便能使劍法達到這種境界。所以黑衣人向後飛退。不退還好,一退,眼前的高牆竟越來越高,越來越寬,最後竟溶合了整個天地,似乎這世界之中除了自己便是這柄劍所組成的天地一般。再後來,黑衣人再非黑衣人了,他們己被無邊的天地擠得變了形,只剩下一具具殘屍,十一人,只用了一招,憤怒的一招,沒有任何花巧卻似乎包含著天地至理的一招。

    凌海的眼中放出敬慕的光芒。

    司馬屠也能感覺到凌海的那種嚮往,所以他轉過頭來溫和地說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以後跟著我可以嗎?」司馬屠知道凌家被毀,不管他是什麼人,將這一個孤兒訓練成一代高手是他惟一能為凌文風所做的事。、「我叫凌海,司馬叔叔的劍法真好,我常聽我父親提起你.」凌海幽幽地道.「孩子,你就跟著我學劍法,將來再為你父親報仇好嗎?」司馬屠慈愛地道.「謝謝叔叔,我想先把二公葬了,他是為我而死的。我還須把父親的屍骨找回之後守孝百日,再和叔叔學功夫.」

    「好,文風兄有你這樣的兒子,在九泉之下也應該心安了.」司馬屠領首道.凌海輕輕地將馬君劍的屍體放倒,那柔和的動作似是怕把睡熟的老人驚醒一般,然後再輕輕地解下老人腰間的含月珍珠軟劍,淚水卻禁不住淌了下來.司馬屠本想去挖一個坑將老人埋了,可凌海卻不讓他去挖,他要自己親自料理.那濕潤的手在幾個時辰之前,還向馬君劍的身上澆水,可現在卻用它去為馬君劍挖墳墓,想到這裡,凌海就不禁又流下淚來。但他仍是咬著牙用地上剛被司馬屠擠斷的斷劍挖開泥土……晨曦初露,殘垣斷瓦,鴉鳴犬吠,余煙縷縷,血跡凌亂,斷屍橫陳,到處是一片肅殺而殘酷的景象,這便是凌家莊,昨日還威震江湖的凌家莊.屍體到處都是,血也使整片整片的土地變得更鮮艷,在初升的陽光下閃著妖異的色彩。各種奇形怪狀的屍體引來了一群食肉的寒鴉,看它們裡面輕輕飛舞,時而昂首嘶啼,卻似在譏諷人類的愚昧,鄙視人類的醜惡,竟來屠殺自己的同類反而為異類增加許多意外的野餐.寒鴉盡飛,遮天蔽日,在凌家莊的上空盤旋,因為它們已感覺到了一股濃如液汁的殺氣在空氣中擴散,所以它們全都飛上了天空,又不捨這一頓美食,所以盤旋不去。

    殺氣是來自兩個人的身上,一位是身材修長的中年人,一位是個少年,這兩人便是司馬屠和凌海。

    這滿眼慘狀,竟連司馬屠這殺人如麻的殺手也想嘔吐,那臉只剩下半邊的,那沒手沒腳的,那肚腸被烏鴉叨去一截的,那面目全腐的,還有只剩下那腥臭的膿血卻仍保留著人形的,有面目全被擊碎的,有被釘在地上吐著舌頭的,有的甚至還掐著自己脖子,有的竟相擁而死,雙方依然掐著對方的脖子,有的一隻手還留在別人的胸膛裡,但也被別人削去了腦袋.總之,世間所有奇形怪狀的死屍模樣這裡都有,甚至還有所創新,所以司馬屠開始嘔吐,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苦水。凌海沒有吐,只是目光很冷,冷得用熔爐都不能使之溫暖。他在屍體叢中慢慢地行著,慢得如拖著萬鈞行走的老牛,他的人並不重,但他的心卻很沉,沉得如壓在千年冰山下的玄冰。這曾是他的家,歡樂幸福的家,溫暖舒適的家,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曾留下他的足跡,這裡每一寸空間都曾留下他那歡快的笑聲.他曾和這一些死去的人到玉尖峰去狩獵,到夕照峰去看夕陽,到猿嘯峰去逗古猿,可這一切的一切都隨著旭日的升起而變成幻影,昨天以前彷彿是做了一個夢,一個虛幻而甜美的夢,而眼前才是真正的現實.這是一塊殘酷的天地,這是一塊人間的地獄,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沾滿了血液,這裡的每一寸空間都瀰漫了血腥和腥臭,這裡的每一具屍體都似在訴說人類凶殘的本性。

    凌海在尋找,尋找在昨天以前那虛幻的夢中給了他最大歡樂的軀體.真難以想像,他還剛剛滿十五歲,天啊;才十五歲!但他還是挺住了,沒有哭,這和昨天他那調皮的模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天涯魂斷,傷心欲淚卻已干.是夢是幻,世情涼薄誰來判.稚語含冰,任是驕陽烤難淚.恨火如炙,撫劍誓把敵頭斬!

    就這一夜之間,這一場慘酷的屠殺之後,凌海便再非原來的凌海,他是「絕殺」,殺要殺絕,將偽君子殺絕,將邪惡之徒殺絕,將見不得人的鼠輩殺絕!——

《奇門風雲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