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雙有敵

    「無雙書生」道:「劍無雙、棋無雙、畫無雙、琴無雙、人無雙、書無雙。」

    少年道:「人無雙是什麼意思?」

    「無雙書生」道:「就是沒有女人的意思。」

    少年忍不住笑了,笑罷方道:「我不會用劍,便與你再比一局棋,讓你明白,『無雙』不是那麼好稱的!」

    「無雙書生」氣極反笑:「你與我比棋?」

    少年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局定勝負!不過我需趕回家去,不能陪前輩廝殺太久。

    所以便布下一局殘局,只要前輩在十五天之內能破了這局殘局,便算我輸!」

    「無雙書生」失聲道:「十五天?破一局殘棋居然要我用十五天?你知不知道我當年殺得棋瘋子片甲不留只用了多少時間?」

    少年道:「不知道。不但不知道你贏棋瘋子用了多少時間,甚至連棋瘋子是誰我也不知道!」

    「無雙書生」呆了—呆,斗晌方道:「你連棋瘋子都不知道,居然也敢要與我下棋?棋瘋子,棋瘋人不瘋,人瘋棋不瘋,棋路變幻詭異,不可以常理論之,生後而死,死而後生.……當年,南七省北六省,多少成名高手在他手下—敗塗地,而我,與他苦殺—日一夜,最後逼得他推棋而敗收,—時轟動天下。」

    少年道:「我相信你所說的全是真話,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棋瘋子敗給你了,可我並不是棋瘋子!」

    少年說得慷慨激昂,雖然年少,卻仍具一種浩然大氣!

    「無雙書生」看著這位少年,竟沉思了良久,他的神色間開始有了一種奇怪的表情。

    「無雙書生」大聲道:「好!初生牛犢不怕虎,我便與你賭上一場!如果我輸了,便任你在找這兒選上一物,如果你輸了,就讓你連升一級,拜我為師!」

    少年道:「如果你能贏我,說明你的本事比我大,我拜你為師有何不可?我答應這個條件,不過,你贏得機會很小。」

    「無雙書生」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了,在他的記憶中,已有幾十年沒人敢當面對他說這一類的話了,他覺得有些刺耳,卻又覺得有意思.不過,自從輸了一次給這位少年之後,他就不再如以前那樣認為少年是極端的狂妄無知了。

    這位少年的確不簡單。也許,用「不簡單」來說他也已不太合適了,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少年!「無雙書生」暗暗告誡自己要保持冷靜與清醒,不能再一次陰溝裡翻船.少年道:「好在這一局殘棋剩子不多,我們可以在地上畫上一局,用石子代替一下,我想前輩應該能記清各個石子所代表的棋子吧?如果不行,我便刻上符號。」

    「無雙書生」今天算是窩囊到家了,倒好像是這位少年處處讓著他一些.「無雙書生」心中的氣,一言不發,在懷中—摸,手中已多了一副棋!棋盤只有巴掌大小,奇怪的是綠豆大的棋子附於其上,竟不掉下來。

    少年一看,便道:「好一副棋!棋盤是西域的烏石打磨而成,而棋子由象牙製成,尤為難得的是在象牙中嵌進了細細的鐵絲,鐵絲外表鍍以金漆,如此一來.既保證了外觀的大方風雅,又使棋子因為有鐵絲在裡邊,從而能夠吸附於烏石之上。難得的是,烏石材質極脆,用力略有不均,便會破碎,而前輩這副棋盤如此之薄,更是不易打磨了!」

    他把「無雙書生」的棋盤棋子讚美了一番,實際上卻在暗中露了一手,表現了他的見多識廣。

    「無雙書生」雖然對他這麼大的口氣心中不滿,可也的確佩服他小小年紀已具有如此淵博的知識,其他的還好說,這烏石卻是西域特產的一種石材,這種石材極為古怪,能夠憑空將鐵製之物吸住.

    在盛產烏石的地區,不知有多少不知情的外地高手常常因為身上有太多鐵製之物,在經過這種烏石密集地方時,突然被烏石之神奇力量吸住,寸步難行,最後不得不把身上馬匹上行李中的鐵物全部卸去,才得以脫身。

    此去西域何止千里!沒想到這少年也能一眼看出棋盤的材料!

    當下,「無雙書生」不由的更提聚了些心神,要認真應付少年。

    少年接過這副精巧玲瓏的棋盤棋子,端詳片刻後,開始用上邊的棋子佈局,每布上一子,思索片刻,等布到一半之時,以後的棋子便極為順手地到位了。

    布完棋局之後,少年將棋盤遞給「無雙書生」道:「前輩,這便是我布下的棋局,只要你能在十五天之內解開,便去南陵西南側的龍堆莊找我,我自會拜前輩為師;若是前輩解不開,那麼到時我也會向前輩索要一物,前輩看如此規矩是否公平?」

    「無雙書生」道:「公平之極!」當然公平,甚至可以說是有利於「無雙書生」的,因為少年留給他的時間有十五天。

    在這十五天內,他可以自己思索,可以與別人探討,可以查閱古書……

    所以,「無雙書生」實在沒有理由說不公平。

    只是,他覺得以自己的身份與這一個毛頭小孩做如此鄭重的賭注,實在有失面子,可事到如今,他也不好再後悔說不賭了。

    他從少年手中接過了棋局,開始細細看了起來。

    少年道:「前輩,莫忘了十五日之約。」

    「無雙書生」道:「小娃娃,到了龍堆莊便能找到你嗎?」

    少年道:「你只要說找寧家的寧勿缺,便可以找到。」言罷,便順著山粱往下走去。

    「無雙書生」暗道:「寧勿缺?好怪的名字!」

    他靜下心來,慢慢思索,突然他對著已走出了一段路程的少年叫道:「小娃娃,且莫急著走!如此殘局,我現在便可以破了它,哪需要什麼十五日之約!」

    寧勿缺回過頭來,道:「真的麼?」

    「無雙書生」道:「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難道還能哄你不成?你回來,我殺給你看!哈哈,這種不入流的殘局放在牆角上,讓那些老頭練練倒還差不多!!」

    少年不緊不慢地道:「不用回走,我便站在這兒與你下。」

    「無雙書生」道:「下盲棋?」

    少年道:「正是,前輩不必自認佔了我的便宜,因為你是初次見過這種局棋,而我卻是已爛熟於胸了,前輩請吧。」一副成竹在胸的語氣。

    「無雙書生」道:「好,老夫便先走一步,紅子先使個順水炮。」

    少年沉著應道:「我躍馬河口。」「無雙書生」見他招式不出自己所料,不由哈哈一笑,道:「我單車直插你的腹心,卡住你的象腰!」

    「我挺進中兵!」

    「無雙書生」吃了一驚,大叫道:「小子,這個時候,你還挺進中兵?你的中炮還要不要?」

    少年緩緩地道:「不要了!」

    「無雙書生」一愣,道:「沒了這威力不凡的中炮,你還有什麼可以支撐局面的?」

    少年道:「我說不要就不要!」

    「無雙書生」聽他說得斬釘截鐵,不由暗暗納悶,忙低下頭來,再細細看了看局面。

    這麼一看,他臉色大變,因為他發現如果少年的黑子少了中炮之後,局面已是大變!

    少年的黑子從此便少了累贅,一活百活。

    「無雙書生」知道自己大意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這局棋,終於發現這的確是一局玄奧無比的殘局。

    他的思維開始漸漸地陷入這一殘局之中了,似乎聽到了戰馬的悲嘶聲,戰炮的轟轟聲,旌旗飛揚,金戈鐵馬!

    恍惚間,「無雙書生」似乎聽到了少年寧勿缺的話語:「我吃了你的順水炮,再以雙馬直撲帥府,你的士左支右絀,挖肉補瘡,卻仍是無濟於事了……」

    「無雙書生」喃喃自語道:「挖肉補瘡,無濟於事……」

    少年寧勿缺又道:「如果按此路走,二十步之內,你的老帥就會被我逼上城頭,死於望寧台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顯然是邊走邊說的。

    「無雙書生」卻渾如未覺,他的思路已完全被這—局棋所佔有了,只是他隱隱約約記得少年寧勿缺所講的最後一句話是:「這一局殘局名為『國破山河在』。」

    「無雙書生」的額角不知不覺中見汗了,他輕輕地重複著:「國破山河在……國破山河在……」

    良久,良久。

    當「無雙書生」突然回過神來時,已是殘陽如血。「無雙書生」竟在這一局棋上沉思了三個時辰。

    少年寧勿缺早已不知所蹤。

    聽「無雙書生」說完之後,好好和尚與苦道人都長長地吁了—口氣。

    好好和尚道:「酸老鬼,沒想到你也會栽到—個少年手中!十五日之約。有沒有到期?」

    「無雙書生」道:「便是明日!」

    苦道人冷冷地道:「我就不信—個黃毛小子能有那麼大的能耐!也許你一時走進了暈路上也未可知!」

    「無雙書生」慍怒道:「就算我走進了暈路,也不可能在這十五天之中皆是暈招吧?這十五天內,我食無味睡不香,腦中所布過的棋局何止千盤?可卻無一招能破了這個殘局!」

    好好和尚奇怪地道:「國破山河在?……你能將棋擺上讓我們看—看麼?」

    「無雙書生」無精打采地道:「看了也是白看,你們二人什麼時候贏過我?」

    苦道人冷聲道:這麼說來你讓我們兩人來你的『歎息谷』,真的就是讓我們來聽你歎息麼?」

    「無雙書生」歎了一氣道:「當然不是,我是要讓你們替我拿個主意,要是你們也想不出來有什麼好招式,那麼便替我看看是當和尚好還是當道士好。」

    頓了一頓,他又沮喪地道:「我這麼大一把鬍子的人了,如果在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子手上連栽二個觔斗,那我還不如出家算了。」

    好好和尚道:「好,好,以後我們三人那是出家人了,也免得有個你高我低的。」

    苦道人道:「酸老鬼,你不把棋局擺給我們看,又怎知我們破不了呢?常言道:三個臭和尚,抵上一個諸葛亮……」

    好好和尚道:「好,好,把臭皮匠說成臭和尚了!你什麼時候也不會忘了把我給捎上。」

    「無雙書生」抹了—把臉,就將手探進懷裡,掏出他一向視為珍寶的棋盤來。

    棋盤上的棋子已是布好了的,看得出「無雙書生」果真是窮思竭慮不曾停歇了。

    「無雙書生」把棋盤往桌上一放,道:「你們慢慢看吧,諒你們也是幹著瞪眼!」

    好好和尚與苦道人的頭便往一起偏了。

    剛看了幾眼,好好和尚便「嘿嘿」地笑了一聲,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子。

    但很快便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只見他一個勁地用手揣摸著自己的光頭,口中「嘖嘖」

    有聲。

    終於,好好和尚抬起頭來了,大圓鼻子上竟已出現了汗珠,他道:「阿彌陀佛,不能再看下去了,若再看下去,我就要進入魔境啦,佛祖不會饒恕我的!」

    少頃,苦道人也抬起頭來,他的那對倒喪眉這時更是糾成一團了,一副深深沉思的樣子。

    「無雙書生」道:「二位高見?」

    好好和尚一個動地搖頭:「奇哉怪也,奇哉怪也!」

    「無雙書生」歎道:「看來今天的肉你們又白吃了。」

    好好和尚叫道:「好啊,幾塊爛肉便要讓我為你賣命!如果能破這局棋,我豈不是要成了『棋無雙』?」

    三人爭爭吵吵,不知不覺又一頭扎進了這一局殘棋之中。

    看這黑子,只有寥寥數子,其中以兵卒為多,後方老將孤獨地呆著,只有一「士」相伴,好像是陪著帝王聊天的貼身侍衛。

    紅方卻氣勢洶洶,兵臨城下,紅兵的帥營裡兵員尚多,老帥似乎在等著前方將士得勝歸朝。

    又似乎隱隱有人已在伺候酒宴,點起尺把長的紅燭,也有人在悄悄地調整著管弦,只等有人來帥營跪奏捷報,鼓樂齊鳴!

    但黑棋卻總是隱隱有一股不屈的力量隱於其中,無論倒下了多少人,都將有更多的豪氣被激起。

    然後,紅方的棋便會被黑方的無畏卒兵所困住,黑子雖然成片成片地死亡,但與此同時,它卻已控制了越來越多的地盤.

    好好和尚又一次從棋盤中探出頭來,輕輕地道:「好苦的棋子!」

    三個人的心都因為這一句話而變得沉甸甸了。

    的確是一局很悲壯的棋,黑方總是以鮮血換來了艱難的勝利。

    「無雙書生」喃喃地道:「國破山河在……國破山河在!」

    苦道人道:「恐怕我們真的是破不了這一局棋了。如此一來,酸老鬼明日去赴約,豈不是必敗無疑?如果敗了,損了名聲事小,就怕這個寧勿缺提出刁鑽古怪的要求。」

    「無雙書生」喟然道:「如果真的輸給了他,那麼我自然得遵循諾言,莫非要我戚無雙還對一個小娃娃耍賴不成?不過我真不明白為何一個如此年少之人,竟然會有如此驚人的醫術棋技!我這一輩子看過多少名局,會過多少高手,還從來沒有碰過如此束手無策的情況!」

    好好和尚道:「也許你可以不去赴約,只要不赴約,那麼這輸與贏便無所謂了,從而也就可以不用答應他什麼條件了。」

    「無雙書生」不屑地道:「如果我與他—戰,也許還有—些取勝的機會,如果我不赴約便等於說已是輸了,而且輸得一塌糊塗,那樣若傳到江湖人耳中,才真的是丟人現眼!」

    他端起酒杯,慢慢地啜子一口,然後放下杯。緩緩地道:「離明天還有一個晚上,但願這一個夜晚能有奇跡出現!」

    南陵是一個多山的郡縣,但西南方向倒是頗為平緩。

    龍堆是一個頗大的莊子,每逢初一、十五,四面的山農便會趕至龍堆趕集會.或是將山貨之類的東西換些銀兩,或是為家中添些必要的物品,所以龍堆人的商賈之風頗濃。

    而莊子上買賣做得最好的便是寧家.

    龍堆莊大多數人都姓曹,「寧」是小姓,只有一戶人家,但寧家在龍堆莊卻從來不會低聲下氣,因為他們的「財」大,「氣」自然也粗了些。

    寧老爺子是龍堆莊惟一一個可算得上是真正老爺子的人,莊上的人說他的家產已不在傳說中的大富豪楊林嘯之下。

    楊林嘯是龍堆乃至整個南陵中流傳極廣的傳奇人物,關於他如何如何富有的故事,在南陵人口中的傳說很多很多。

    寧家當然不會僅僅靠做莊上的小買賣掙錢,如果那樣的話,就算每個月兩次集會上的銀兩全讓寧家掙,也掙不了這份家產!寧家在外頭還做著大生意,只不過對於外面的事,龍堆的人總是懂得極少,所以他們也不明白為什麼在外面做買賣可以掙如此大的家產。

    他們只知道有時連縣太爺也會由幾個人抬著大轎,吱呀吱呀地來到寧家。

    寧老爺子有三個兒子,大兒子、二兒子都已繼承父業,而且買賣也是做得有聲有色,已可獨當一面。唯有三兒子寧有語卻生性不喜商賈,倒有一股書卷氣。整天吟吟詩,作作畫,生活過得很自在。

    寧家有諾大的一份家業,少了一個三兒子出力,家中仍是一樣的興旺,所以寧老爺子也沒有逼著他的三兒子一定要與他兩個哥哥那樣。不過在潛意識中,寧老爺子對這個與自己「道不同」的兒子還是略略有些反感,他不明白那麼厚厚的書又不能當飯吃,為何就有人癡迷於它?

    之後。他的三兒子也有了兒子,也就是說寧老爺又添了孫子,這個孫子便是寧勿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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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七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