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亡大道

    牧野靜風擔心說話太多,會引起他人的注意,於是便閉口不言,並向屈小雨使了一個眼色。

    屈小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卻道:「我們不可能不與他們交談,因為我們要知道我父親是否已進入了死谷!」

    牧野靜風不得不開口了:「他們會告訴我們嗎?」

    屈小雨道:「只要找對人,並付出一定代價,那麼會有人告訴我們的,如果你需要的話,你還可以找到人為你殺人!」

    牧野靜風苦笑了一下!

    他更沒有想到屈小雨找到一個他認為最不可能提供信息的人打聽她父親的事。

    這是一個坐在路邊上六旬左右的老者,鬚髮皆白,旁邊擺了一隻籮子,籮子裡有針、有極細小極精巧的小鉤子、有剪刀……乍一看去,這一切都很像是裁縫用的傢伙。

    而他的那雙手也的確像一雙裁縫的手,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也許,這雙手是他全身上下惟一不像老人的地方。

    屈小雨在他身邊下了馬,道:「老伯,請問你在半個時辰前,有沒有看到一個年在五旬左右的中年人從這兒經過?」

    那老者看了她一眼,伸出右手,五指箕張,在屈小雨面前晃了晃。

    牧野靜風不明其意。

    但屈小雨懂,她掏出了一綻銀子,足有五兩重,交給了那老者。牧野靜風驚訝地看著這一幕,老者接過銀錠,據了掂,忽然開口道:「有,面目清,身著青色長衫,腰間有一管蕭!」

    屈小雨與牧野靜風相顧失色!讓牧野靜風吃驚的不僅僅是屈不平果然去了死谷,還有這老者不同尋常的記憶力與觀察力!

    難道他對每一個經過這條死亡大道的人都會加以細心觀察嗎?

    屈小雨已在問第二個問題:「這幾天你有沒有看見我在這一帶出現?」

    這實在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有誰會問別人自己是否在某地出現過?難道連自己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經過都不知道嗎?

    但看那老伯的神色,卻並沒有什麼驚訝之色——莫非,他所經歷的奇怪之事大多了,所以見怪不怪了?

    牧野靜風忽然明白過來,屈小雨問的是自己的行蹤,實際上打聽的卻是她姐姐屈敏的蹤跡,因為她們是雙生姐妹,容貌一模一樣!

    老者又伸出了一隻手,然後翻了翻。

    屈小雨掏出了更重的一錠銀子,足足有十兩!

    老者接過方道:「沒有看見。」

    屈小雨道了一聲:「多謝。」便與牧野靜風一起翻身上馬,她走在前面,繼續向死谷方向馳去。

    牧野靜風道:「看樣子你爹已經去了死谷。既然你姐姐在進死谷的時候,其行蹤沒有被他人看到這是很正常的。因為死谷的人會加以掩飾。但如果你爹屈莊主交換成功,那麼你姐姐離開死谷後,理應為他人所見。如此說來,也許……也許你姐姐並沒有離開死谷也未可知!」

    沒有離開死谷,豈不是說她與屈不平都是極為危險了?牧野靜風有些後悔,不該說出這樣的話。

    就在他們離開老者之後,老者站起身來,提起身邊的籮子,便向附近一個小屋走去。

    他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種古怪的笑容!

    牧野靜風道:「那老者是什麼人?怎麼越看越有些古怪?」

    屈小雨道:「他是專門做一些縫縫補補的事情之人。」

    牧野靜風驚訝地道:「難道他是一個裁縫?」

    屈小而道:「不錯,不過他縫補的不是衣服,而是人!」

    「人?人還需要縫補嗎?又該如何縫補?」牧野靜風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倏地,他恍然大悟地道:「我想起來了,莫非,他是一個郎中?要替人縫合傷口的那種郎中?」

    在這樣一個打打殺殺的環境中,一個可以縫合傷口的郎中實在應該是大受歡迎之人!

    屈小雨道:「不,他從不給活人縫,他只給死人縫!所以他在這兒有別人無法替代的地位!」

    牧野靜風又糊塗了。

    屈小雨道:「在這兒,什麼樣的死法都有,許多人死後是不完整的,有的手腳斷了,有的頭顱斷了,有的腹部被劃開了……當這樣的死者之親友來領屍時,他們就希望看到的是一具完整的軀體,這時候,此老者便派上用場了,他的手藝很好,基本上能將任何破碎的屍體還原成以前的基本模樣。他籮子裡放的針呀、剪刀呀之類的東西便是他的工具!」

    牧野靜風只聽得一陣又一陣地反胃!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忽地,他心中升起一個疑問:「屈小雨不是怕看死人的臉嗎?怎麼說起這樣的事,她卻是自然得很呢?」

    是不是因為「看」與「說」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或是有其他的原因?

    這時,他們已在死亡大道上走完了一半的路程,牧野靜風很著急,但在這兒又不能太過招搖,必須保持低調以免引人注目!

    莫名其妙地殺人或莫名其妙地被殺,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牧野靜風亦可在與死谷的激戰中殺人或者被殺,那樣遠比在死亡大道這樣的地方拚殺更有意義!

    江湖中人不怕流血,但血不能流得不明不白。

    ※※※

    牧野靜風以為自己與屈小雨可以順利地通過這條詭秘異常的死亡大道了。

    他這麼想的時候,已策馬馳過死亡大道的大半路程。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他看到前面十幾丈遠的地方突然橫衝出一個人來,大叫道:「二位請留步!」赫然便是那個專門替死人縫補的老者!

    牧野靜風與屈小雨不得不勒馬停住,儘管他們很不願意停下來。

    這老者越發顯得神秘了。他怎麼能夠跑在牧野靜風兩人的前面?當然,如果這老者有不俗的輕身功夫,那自然另當別論。

    沒等牧野靜風開口,那老者便已問屈小雨:「你想不想去見一個與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牧野靜風頓時有呼吸困頓之感!一切來得大意外太突然了。

    牧野靜風與屈小雨同時面臨著一種選擇:是先設法救出屈不平,還是先找到屈敏?

    很有點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味道,牧野靜風覺得在「死亡大道」上並不比死谷中安全多少。

    最終,牧野靜風與屈小雨同時選擇了屈敏,因為如果屈不平真的已經進入了死谷,那麼要救出他的希望是少之又少了。相比較而言,倒是救出屈敏更有實際意義。

    他們都有些興奮,牧野靜風心想這麼一說,至少可以肯定屈敏已經從死谷中脫身而出了。

    老者帶著他們走進一條小得不能再小的巷子。

    巷子兩側的青磚砌就的牆散發出一種青苔的氣息,一條狗在前邊轉彎處探了探頭,然後一溜煙地跑了。

    小巷很寧靜,寧靜得讓人無法相信它的出口處就是驚心動魄的死亡大道!

    走到巷子拐彎處,老者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對屈小雨嘿嘿一笑,伸出手來。

    屈小雨冷冷笑道:「我是一個吝嗇的人,如果到時候本姑娘發現你騙了我,我可是會為這一筆錢殺人的!」

    說這話時,屈小雨又掏出兩錠銀子來,剛要遞給老者,忽又縮回手來,她道:「先付一錠,另外一半待見了人之後再給!」

    老者同意了。

    又拐了幾個彎,前面有了一間小屋子,屋子只有一扇小窗,窗戶開得很高,遠遠地超過了一個人的高度,而且還有一大塊黑絨布遮著,窗戶下邊有一塊大方石。

    老者道:「姑娘要找的人便在裡面。」他又伸出手來。

    屈小雨道:「在沒見到她之前,我是不會完全相信你的,我得先看看!」說著,她便踏在大方石之上,踮起腳尖,掀開絨布,向裡邊探頭望去。

    牧野靜風有些緊張地看著屈小雨的動作。

    屈小雨「咦」了一聲,從方石上一躍而下,把另外的那錠銀子遞給了老者。

    這豈不是等於告訴牧野靜風屈敏真的是在此屋中?

    牧野靜風又驚又喜!

    老者接過那錠銀子躬了躬腰,轉身便走!

    屈小雨與牧野靜風推開小屋中那扇破落卻又厚重的木門,木門「吱呀」地一聲響,聲音在縱橫交錯的小巷中迂迴迴盪,讓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會隨之一顫。

    牧野靜風忽然一把拉住了屈小雨的手,道:「你且等一下,讓我一人先進去看看。」

    他擔心死谷的人會在這兒以屈敏為誘餌設下圈套!

    屈小雨想了想,點了點頭,道:「我在外面替你看著,記住!進去後立即把我姐姐帶出來,千萬別停留!」

    牧野靜風用力地點了點頭。

    屈小雨退了兩步,警惕地向四側張望著。

    牧野靜風進得屋後,一時很難適應屋內的黑暗。

    但他還是很快地看到了屋子的一個角落中站著一個綽綽背影——牧野靜風初見屈敏時,她正是身著這襲白衣。

    牧野靜風趕緊叫了一聲:「屈姑娘!」

    那人轉過身來,卻沒有答應他,牧野靜風先是一怔,接著便明白過來了:屈敏本來就是一個口不能言的女孩。

    牧野靜風忙道:「屈姑娘快隨我出去,在下與你妹妹一起來救你了。」

    白色的身影先是略一遲疑,然後飛快地向牧野靜風這邊跑了過來!白色的人影張開了雙臂,似乎是想撲入牧野靜風的懷中。

    牧野靜風覺得有些不自然,於是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去迎接對方的右手。

    他的手握住了另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

    牧野靜風忽然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因為,他的右手突然像被針紮了一下!

    牧野靜風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自己又落入了一個陷阱之中!

    右手刺痛之後,立即在瞬息之間麻木了!

    他的左手以驚人的速度拔出了自己的劍——沒有人會想到一個貫用右手的劍客用左手拔劍竟然也是那麼的迅速、利索!

    就在牧野靜風拔出劍之時,他聽到了外面一聲驚叫,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除了屈小雨,還會有誰?

    牧野靜風手中之劍將殺機與憤怒一同揮將出去!

    他聽到了長劍劃空的聲音,利劍劃開衣衫的聲音,然後是劍刃飲血的聲音……

    但是他沒有聽到對方倒下之聲,因為在此之前,牧野靜風已先倒下了。

    他犯了一個錯誤,在刺痛感襲來之時,他應該立即自閉經脈,然後以內力護住自己的五臟六腑才對。

    ※※※

    怎麼四周這麼熱鬧?

    牧野靜風聽到了周圍有椅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音,有咀嚼的聲音,有杯盞相碰的聲音,以及鍋勺叮噹亂響的聲音。

    當他能夠感受外界時,他反而更加糊塗了。

    然後,他發現他竟是趴在一張桌子上!

    當他抬起頭來時,首先看到的是眼前一片狼藉不堪的飯菜碗碟,接著他便發現自己竟是身處一個酒店當中!

    在他的身側,還有幾張桌子,人也都坐得滿滿噹噹的,正在吆三喝四地喝著酒,掌櫃的在櫃檯後面把算盤拔得嘩啦亂響。

    坐在這兒,還可以聞到伙房裡傳來的陣陣菜香!

    牧野靜風一下子呆在那兒了,用力地搖了搖頭。

    可眼前的情景仍在——這說明它不是幻覺!

    其中一個店小二跑了過來,躬身笑道:「客官你醒了?」

    牧野靜風趕緊問道:「這是什麼地方?是……是人世間嗎?」

    店小二「噗哧」一聲笑了,道:「客官真是風趣,這兒不是人世,難道還是鬼界不成?」

    其實牧野靜風真的有些懷疑這兒是鬼界!否則,自己怎麼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酒店裡面?

    店小二開始收拾桌上的殘局。

    牧野靜風忍不住又道:「小二,我……我是怎麼進入這酒店的?……」

    店小二的動作一下子便停在那兒了,他的神情就如同大白天見到鬼般看著牧野靜風,好半天才恢復了正常,他道:「客官自然是與你的同伴一起走進來的。」

    「走進來?同伴?」牧野靜風此時的感覺便是想把自己的腦袋打開,然後放到涼水中好好地沖一衝,洗一洗,將裡邊亂如漿糊般的東西洗掉。

    店小二的臉色讓他幾乎沒有勇氣再問別的問題了。

    但最終他還是忍不住問了,試探著道:「我的同伴在哪兒呢?」

    店小二開始有些不耐煩了,他道:「那位客官見你酒喝得太多一時醒不了,而他又有急事,便先付了帳走了.臨走時他還吩咐小的照看著你一些,說客官你……你記性壞,有時酒喝多了,連自己的家怎麼回都不知道。」

    牧野靜風喃喃地道:「是麼?」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突然,他驚駭至極地發現此酒店竟是開在他突然暈倒的那間屋子裡!

    不同的地方是:本來用黑幕布遮著的窗口已經被拉開了,頗為強烈的光線從窗外射將進來。

    而那扇破舊厚重的木門也洞開了!加上屋內的幾處燭火,這兒便有了足夠多的光線!

    但牧野靜風能夠立即斷定這兒就是他中計的屋子!

    店小二擦淨了桌子正要走,牧野靜風一把攔住他道:「你們這店是什麼時候開的?」

    店小二道:「這可不好說……」

    牧野靜風追問道:「就是半個時辰——甚至是一刻鐘前開的,對不對?」

    店小二用力地甩開了他的手,道:「這位客官可莫借酒裝瘋!我說不好說,是因為我到這兒才兩年,而這個店開的時間卻遠遠不止兩年!世上又豈會有在半個時辰中就能開出來的酒店?」

    牧野靜風仔細地觀察著店小二,他很想從他的臉色神情中看出一點什麼東西來——可惜他沒能如願,店小二顯得有些氣憤,又有些不屑,而這正是人們對待一個酒鬼常有的神情。

    牧野靜風不由自主地用力吁了一口氣.

    果然有衝鼻之酒味!這讓牧野靜風越發得糊塗了!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猛地衝出門外!

    即使是從地理位置來看,這兒也絕對是那間小屋!牧野靜風在窗口下又看到了那塊方石!

    但屈小雨已經不在了,牧野靜風記起了在昏倒前聽到她的一聲驚呼,想到這一點,他的心又懸了起來!

    屈小雨去了什麼地方?當時她遇到了什麼樣的危險?會不會出事呢?

    牧野靜風如一陣風似的回到了店中——他的舉止此時的確顯得有些不正常了。眾食客的目光開始集中在他的身上了。

    牧野靜風才不管這些,他迅速衝到一張桌子前,蹲下身來,仔細地在地上查找。

    他記起了自己的劍曾刺中了那個白衣人,那麼,在地上就會濺上鮮血。而牧野靜風推斷出這兒便是他與白衣人相接觸時所立之處.

    因此,他要從這兒找出血跡!——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