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御龍神斬

    「他是誰?他怎麼能克制我的百無一忌?」趙高有些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任何人遇上他現在的處境,只怕都會變得瘋狂。

    紀空手微微一笑,只是望向趙高的身後。

    「我就是大秦三世皇帝子嬰。」趙高身後的人終於開口說話了。

    趙高渾身一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而道:「不可能的,這絕不可能,你怎麼會有這般精妙絕倫的武功?!」

    「不可能並不表示絕對沒有!」子嬰的話很冷,猶如席捲雪山的北風,寒至徹骨:「百無一忌,終究有忌,在這個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東西,你的神功雖然已到了武道的極致,但一物降一物,百無一忌的剋星,就是龍御斬!」

    「龍御斬?這豈不是始皇當年的蓋世神功?!」趙高猛地一個機伶道。

    「始皇文治武功冠絕天下,一個斗呂相、滅六國、一統天下的創世君王,他的功力又怎會太弱?何況這龍御斬乃是我大秦立國之時便延續下來的,歷經十數位君王的修補創新,已成為我大秦王室的不傳之秘,若非如此,那胡亥又怎敢與你在登高廳上決一死戰?如果不是他毒發身亡,只怕勝負殊為難料。」子嬰冷笑一聲道,他的人雖在說話,但他的殺氣已緊緊地附隨在趙高的身上,根本不容趙高有任何擺脫的機會。

    「你說的不錯,龍御斬的確是我百無一忌神功的剋星。」趙高輕歎一聲道:「但是正如你所說的,這個世上本沒有絕對的東西,如果說你真的能讓我受制於你,那麼我必須告訴你,你錯了!」

    「本王也想相信你說的是真話,可是不知為什麼,本王還真不相信。如果說你的百無一忌不被龍御斬克制,你又豈會讓紀空手逃生於你的掌下?」子嬰的臉上似有不屑之意,好像認為趙高的所言只是無稽之談。

    「我的確很恨紀空手,因為假如沒有他,張盈不會死,格裡也不會死,我入世閣絕對不會在一夜之間盡失精英,大傷元氣,我也可以得到登龍圖,從而讓這個天下改為趙姓。」趙高的目光中噴出一股如火焰般的恨意,死死地盯在紀空手的臉上道:「我之所以在那一刻放過他,是因為我還不想與他同歸於盡,但是此時此刻,我卻改變了主意。」

    「這種改變只怕太遲了一些吧?」紀空手的刀鋒雖在八尺之外,卻已遙指趙高的眉心,他不想再放過任何的機會,當這次談話結束,他的刀鋒將隨時攻出最致命的一擊。

    「不遲,一點都不遲。」趙高一反常態,突然笑了:「百無一忌何以叫百無一忌,當它真正發出它最大威力的時候,沒有任何武功可以成為它的剋星,就是龍御斬也不例外!只是那樣做,實是太殘酷了。」

    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臉型扭曲得不似人形,閃爍不定的目光已無法深沉下去,變得狂躁不安。紀空手微微一驚之下,陡然明白趙高何以會有如此的變化。

    趙高之所以會變得如此反常,是因為五音先生的簫音。簫音一出,絲毫不斷,一直在對趙高的心神進行著擾襲,趙高初時不覺其害,等到子嬰出現,他為了對付龍御斬,必須全神貫注。這樣一來,就給了簫音趁虛而入的機會,使得趙高的心脈受損,心智陡變,自然行止大異常人。

    一個心智反常的人,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比常人更顯得可怕,因為你根本無法預料到他會作出怎樣瘋狂的舉止,尤其是像趙高這樣的高手,一旦瘋狂起來,其後果誰也不能預料。

    紀空手與子嬰對望一眼,同時退了一步。

    這是初冬的季節,清風已寒,花葉凋零,霜重霧冷,月色淒寒。此時此刻,古亭之間已是籠罩著無限的肅殺。

    「哈哈哈……」趙高在至靜至寂之時驀然爆發出一陣狂笑,笑聲驚起夜宿林間的飛鳥,同時震顫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靈。無形的殺氣陡然間開始湧動飛竄,然後帶動起趙高的衣袂飄舞,他的人由慢至快,如一個陀螺般在原地作不規則的旋轉。

    如此反常的舉動令紀空手與子嬰驚詫莫名,根本無法揣度趙高此舉的動機。但就在這時,兩人的耳鼓嗡合一動,聽到一個細若蚊鳴的聲音道:「趙高此舉,意欲擺脫龍御斬對他的限制,只有在他尚未轉至極速時出手,方可制服於他,否則百無一忌就真是百無一忌了。」

    聲音來自於人在地底之下的五音先生,他雖然無法親見地面上的情景,卻能用感官來測算氣流的動向,雖未親見,勝似親見,所以對趙高的一舉一動都十分瞭然。

    趙高的身體一動,五音先生微一沉吟,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趙高的百無一忌的確受制於龍御斬,但正如趙高所言,這只是相對的,沒有絕對。當一個人旋轉至極速之時,會自然而然地產生出一股巨大的向心力,這股力量完全可以讓他擺脫外力對他的制約。

    這是趙高打的如意算盤,但五音先生並不知道這只是趙高瘋狂之下作出的無奈之舉,趙高曾說這很殘酷,莫非他已十分清楚這麼做的後果?

    人在飛速的旋動,帶動起身邊無數股氣流,形成了一個近乎於螺旋狀的漩渦,一點一點地向外作無序的延伸,漩渦中產生出強大的吸力,吸納著沙石落葉在漩渦中翻湧飛竄。如此驚人的一幕,足可讓任何觀者感到不可思議。

    更可怕的是這漩渦之中醞釀而出的濃重殺機。殺機如酒,越釀越烈,紀空手與子嬰再不敢有絲毫的猶豫,同時出手。

    兩大高手不遺餘力地形成夾擊之勢,刀鋒中的氣流與子嬰手上爆發而出的勁力猶如兩堵活動的銅牆,以電閃之勢向趙高擠壓而去。

    「彭……」讓人詫異的是,沒有轟響,沒有爆炸,兩道勁力彷彿撞上了一個彈性十足的皮球,不僅沒有發生劇烈的碰撞,反而一彈而開,兩人同時又退一步。

    紀空手放眼望去,臉色驟變,只見趙高的轉速在一撞之下不僅不減,反而加劇,更駭然的是,他的身體在強力擠壓下,驟然增大了數倍體積,仿如一個巨大的皮球,衣衫之下的肌膚氣流暴竄,鼓漲欲裂……

    紀空手從來沒有看到過比眼前的場景更恐怖的東西,也沒有想到過一個人的身體能發生這般驚人的變化,他仿如是在做一個夢,一個惡夢,不知眼前這一切究竟是真實的,抑或只是自己眼中的幻覺。

    但如火焰般高漲的殺氣讓紀空手清醒地認識到現實的殘酷,百無一忌,只有當一個人放下生死,放下榮辱,他才最終可以做到百無一忌,就像趙高現在這樣。

    紀空手暴喝一聲,手臂一振,渾身的勁力驀然從掌中爆發,便見離別刀幻化成萬千刀影,以沛然不可御之的氣勢強行擠入趙高布下的漩渦氣場。

    天地在剎那間靜寂下來!

    這只是紀空手的感覺,他在出手的這一剎那,心如天上懸掛的那一輪明月,寧靜而悠遠,深邃而愜意,彷彿不沾一塵,不染一色,只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去感悟這天地間的一切,無論是旋轉的氣流,還是珵亮的刀鋒,在相對中完成了統一的和諧。

    刀快如電,又似一寸一寸地在虛空延伸,快與慢其實也只是一種相對的速度,心中無快,自然會慢,心中有快,由慢變快,快慢之間,已經透出了刀道的一種境界,禪定的境界。

    在這一刻,紀空手似乎悟到了什麼,又似什麼也沒有悟到,他只覺得自己的思維已是一片空白,在這空白的背後,依然是那一輪高懸空中的明月。

    難道說武道在乎一心,而心不沾一塵,才是武道的至高境界?

    也許是,也許不是,對紀空手來說,是與不是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隨緣。

    子嬰目睹著紀空手這一瞬間的變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此之前,他雖然對紀空手的武功十分欣賞,但卻知道以其此刻的功力尚不足以與趙高一拼,可是到了現在,紀空手的這一刀劈出,幾乎涵括了武學的真正定義,難道說紀空手藏拙,還是他在瞬息之間另有感悟?

    子嬰心中的訝異不小,但他的身形並未停頓,就在刀劈出的同時,他的掌力也再次催迫而出,兩人之間的默契幾達天衣無縫的境界。

    與此同時,趙高也在高速旋轉中暴喝一聲,硬生生地將身形定住,雙掌呈半圓弧張開,朝兩邊一分。

    這個動作並不怪異,但正是百無一忌神功最後一式——「天地無忌」的起手式!

    枝碎、石飛、草折、風裂……古亭在頃刻間灰飛煙滅,虛空在剎那間變得喧囂雜亂。以趙高的立身之處為中心,仿如驚濤駭浪般的勁氣如瀉而出,疾捲八方,猶如風暴在淒號,又似洪流在咆哮,每一寸空間都充盈著無匹的勁道,似欲撕毀這方圓十丈內所有的生命。

    更駭然的是,在趙高背後的湖面上,平空倒捲出一排排巨浪,仿如肆無忌憚的惡龍,衝向湖岸。

    「呀……」紀空手的刀鋒斜劈之下,驀然一沉,便覺有無數股勁氣透過自己的刀身,重重擊向自己的胸膛。他的只覺眼前一黑,整個身軀已如斷線風箏般向後飛跌……

    子嬰驚呼一聲,擦著氣流的邊緣猛撲過去,從趙高的身邊掠過,擋在了紀空手的身前。他與紀空手不過一面之緣,卻毅然做出如此驚人之舉,簡直讓人不可思議。

    這的確是驚人之舉,因為誰也沒有想到子嬰會這麼做,紀空手沒有想到,趙高也沒有想到。趙高要想突破龍御斬的限制,惟有以生命為代價。既然需要獻出生命,他希望看到的是同歸於盡的結局。可是子嬰的這一擋,就連他最後的一點希望也化為泡影。

    趙高知道,自己完了,完了的意思,是指生命的結束。龍御斬之所以能克制百無一忌的發揮,是因為這兩股勁氣一陰一陽,一正一反,相輔相剋,互生互滅,只有用非常的手段催動內力,百無一忌才有可能突破龍御斬的牽制,爆發出巨大的能量,而與此同時,他的生命也到了油枯燈滅的最後境地。

    趙高此刻只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沒有真實的影像,甚至連他自己的生命亦似不復存在,整個軀體除了他自己的內力,還竄入了龍御斬的神力與紀空手的刀氣,三股活力勃發的氣流交織糾纏,碰撞膨脹,就像是有無數雙魔爪在他的五臟六腑內撕扯、裂動,使得每一寸肌膚都欲離體而去。

    子嬰與紀空手相扶而立,雖然相隔兩丈,但仍然被趙高身上紊亂的氣流迫發出來的殺氣壓懾得呼吸不暢。他們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驚駭之色,這只因為,他們看到的一切,遠比陰間地府中的東西更為恐怖。

    「噗……噗……」趙高的身體如蛇般扭動,整個身軀已經膨脹到了極限,就在這一刻間,他的血管、肌膚、五官、七竅同時爆裂,整個空氣中充斥著血腥與殘暴,陰森的壓力陡然升騰在每一寸空間裡。

    「呼……」千萬道用血肉匯成的氣流分射四野,趙高的整個身體就在這一瞬間被瘋狂的氣流撕裂成渣,屍骨無存,在殘破的古亭內外,到處都是血淋淋的一片。

    但這一切並未讓天地間出現短暫的沉默,與此同時,那古亭之下的石板發出劇烈的震動,裂成碎片,突然間亭外的一處地面迅速隆起,「轟……」泥土飛散間,五音先生一躍而出,雖然滿臉泥塵,但衣袂飄飄,風采依舊。

    天地終於變得寧靜,湖風吹來,彷彿曾經發生的一切只是幻覺。

    惟有依然濃烈的血腥,似乎還見證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一代江湖豪閥,一代權相,竟然會是如此慘烈的下場。

    「這就是趙高所說的殘酷?」紀空手喃喃而道:「是的,這的確殘酷,我就像是做了一場惡夢。」

    「江湖恩怨從來都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五音先生看著地上狼藉一片,皺了皺眉道:「這就是一個難得的經驗,永遠不要對你的敵人仁慈,否則,後悔的人就是自己,今日的一切已經證明了這句話的正確。若非有大王相助,你我今日就死於非命了。」

    他心存感激地望向子嬰,卻見其一臉煞白,神色肅然,身體不住地輕顫,趕忙搶上一步扶住道:「你沒事吧?」

    子嬰勉力一笑道:「我沒事,在百無一忌神功的重創下,我的龍御斬已經散滅不再,從今天起,龍御斬便算永遠消失於這個江湖了。」

    五音先生與紀空手大吃一驚,紀空手想到剛才子嬰以身體相擋,替自己硬承百無一忌的勁氣,不由痛心道:「你這都是為了我呀!」

    子嬰的臉已無人色,搖了搖頭道:「我今天這麼做,不是為誰,其實是了卻一樁我大秦王室的心事。這些年來,五音先生三代祖先一直為我大秦盡心盡力,無怨無悔,子嬰實在是感到無以為報,此次入京,若非為我,又怎能遇上這般凶險?所以說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份內之事,真要算來,要謝的人應該是我。」

    「這就是天意啊!」五音先生長歎一聲,搖了搖頭道:「你是個好人,也是一個明君,可惜的是你生不逢時,注定了這一生是個悲情的結局。」

    「先生不必激我。」子嬰微微一笑道:「我既拿定主意,便不會再有改變,何況龍御斬已然離我而去,從此之後,我更應該做一些有利於百姓,又是力所能及的事情。」

    「人各有志,一切隨緣。」五音先生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是江湖人信奉的一句名言,放之做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同樣的一件事情,在你的眼中,未必就對;在他的眼裡,未必就錯,對錯不僅是在一念之間,更是由他的角色與性格來決定的。

    一葉小舟,悠然而來,載著子嬰又如清風而去。五音先生遙望良久,方輕歎一聲:「大秦將亡,入世閣也從此不再,這故國舊都,看著傷情,不如去吧!」

    他回過頭來,卻見紀空手滿臉通紅,渾身顫慄,勉力支撐不住,終於癱坐地上。

    「看來你並未倖免,仍是受了內傷。」五音先生扶住他,一搭脈息,只覺這脈息似有若無,微一沉吟,已然明白。

    雖然子嬰替紀空手擋了百無一忌的勁力,但子嬰身負與百無一忌相剋的龍御斬,自然可以承受一些,而這百無一忌也的確霸烈,就在紀空手與子嬰夾擊之時,這勁力已然滲入紀空手的心脈之中,造成了他的心脈之傷重新發作,初時還自不覺,時間一長,這傷痛陡然爆發而來,紀空手方呈不支之象。

    紀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沒有想到,趙高的百無一忌竟然有這般神威,不經此一戰,不知這江湖之大,高手無數啊!」

    他似是有感而發,雖然他所遇之事玄機多多,於他在武道的領悟有著不同一般的幫助,可是當他真正面對這天下第一流高手的時候,無論是對趙高,還是對衛三公子,他竟然毫無一點勝機,這不由得讓他感到一種失落與沮喪。

    五音先生看在眼裡,心中一驚。他非常明白,紀空手能看到自己與別人之間的差距,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若太過在乎,反而會成為其心理上的一個障礙,使之永遠難以登頂武學的極峰。

    「放眼天下,的確是高手無數,人推五閥為江湖之首,可江湖之大,誰又敢保證在五閥之外,沒有更強的高手呢?」五音先生的內力修為確已達到了隨心所欲之境,一面為他輸送內力,以保傷勢不致惡化,一面淡淡地道:「其實在我的眼中,最看好的年輕人就是你和韓信,這一點看法正與趙高相同。不為什麼,只因為你們的身上都散發出一種另類的氣息!」

    「我明白你的意思。」紀空手笑了笑道:「我這一生中,最喜歡的就是去挑戰機遇,絕不會因為一時的困難而輕言放棄。記得當日我在淮陰城外救劉邦的時候,就對韓信說過,人生就像是一場賭博,既已下注,就不要言退。」

    五音先生道:「你這種堅忍不拔的性格,令我很放心。只是當務之急,我們要先療傷,再行圖謀將來的大計。」

    紀空手道:「這既然是舊傷復發,就只有重回洞殿,幸好那裡距巴蜀不遠,不至於耽擱太多的時間。」

    五音先生沉吟半晌,方道:「好,我們這就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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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紀空手與五音先生率領大隊人馬行進在上庸地界時,一路行來,紀空手感慨萬千,想到當日孤身一人獨戰流雲齋眾多精英,而今自己卻帶上了上千之眾重遊故地,不由深感世事難料,造化弄人。

    行至忘情湖畔,接到鷂鷹傳書,始知項羽率領四十萬大軍西進咸陽,不僅擊殺了子嬰,燒燬了秦宮,擄獲了大批財物與美女,而且屠城三日,大開殺戒,使得繁華故都一夜之間竟成人間地獄。至此,大秦滅亡。

    「子嬰雖有一片苦心,卻終不能救百姓於水火,可悲,可歎!」紀空手憶及子嬰當日援手之恩,眼中含淚,好生惋惜。

    「也許在我們眼中,的確覺得子嬰過於迂腐,不通教化。其實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他行事做人的標準,無所謂對錯,而在於是否值得。只要子嬰自己認為該這麼去做,這麼做值得,那就死得其所了。他在九泉之下,也會心安理得。」五音先生道。

    「但願如此吧。」紀空手輕歎一聲道:「子嬰本不該死,既然一死不能救得全城百姓,這死也就變得殊無意義。他的錯就錯在對項羽的凶殘估計不足,才會寄望於項羽能有一念之慈,為他而放過全城的百姓。」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