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使之首

    李秀樹平息了一下自己有些浮躁的情緒,緩緩而道:「老夫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如此精妙的刀法,當世之中,能有如此絕技之人想必不多,依你們所見,此人最有可能是誰?」

    在他的面前,還有二十七名高手,盡皆默然,他們雖然不知道兇手是誰,也不知道這兇手的武功到底有多麼高深,但是他們都非常清楚這七人本身的實力,如果說這七人都是在兇手一刀之下結果了性命,那麼此人的武功之高已經讓他們不可想像。

    「我倒想起了一個人!」魔女原丸步想了一想,踏前一步道:「雖然我不敢確定兇手是否就是他,但是他的刀法完全有這種一刀致命的實力。

    「嗯?」李秀樹盯視著魔女原丸步道:「你所說的人難道就是那位出現在夜郎國的左石?」

    他之所以有這樣的意識,是因為他與這位左石有過交手,此人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相信魔女原丸步所說之詞絕非誇張。

    魔女原丸步道:「我想這左石只是他的一個化名,他的真實身份很值得懷疑!」

    「那麼他會是誰呢?」李秀樹的雙眉緊皺,陷入了沉思之中。

    只有查出兇手的真實身份,他才能推斷出兇手真正的目的,這也正是李秀樹行事謹慎小心的作風,然而,這一時之間,僅憑七處刀傷,任誰也不可能得出正確的答案。

    時間正一點一點的過去,「梆梆」兩響,一股清脆的更鼓聲從岸上悠悠傳來,將李秀樹從沉思中驚醒,此時已是初更時分。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更夫略連嘶啞的叫聲讓李秀樹心裡感到一陣煩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決定將眼前的這一切都置之一邊,而是著手展開自己蓄謀已久的行動。

    他的眼芒如鋒銳般尖刻,如寒冰般冷漠,緩緩地從每一個人的臉上劃過,冷然而道:「不管兇手是誰,這只不過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它絕不可能影響到我對今夜行動勢在必得的決心,老夫要求你們,今日一戰,務盡全力!」

    那二十七人無不心中一凜,精神陡振,所有的目光全部盯射在李秀樹一人臉上。

    「今日一戰的目標將是鳳影!」李秀樹冷冷地道:「老夫只要她死,惟有如此,我高麗王朝一統天下的大計才有望得以實現,一旦行動失敗,那麼一切都無從談起,所以,在座的諸君,你們應該明白你們身上所擔負的責任,更要隨時準備獻出你們的生命來捍衛我高麗王朝的榮譽。」

    「王爺但請放心,我們一定全力以赴,勢死效忠!」魔女原丸步的話聲一起,引起眾人紛紛響應。

    李秀樹的臉上露出一股滿意之色,點了點頭,當即作了一個手勢,他的手下手中一抖,在地上鋪開一張長達五尺的地圖。

    這是漢王府花園的地圖,裡面的地勢地形繪製得非常詳盡,甚至標有每一個明崗與暗哨所在點的位置,光從這一點來看,可見李秀樹所費的心血之大,的確出乎每一個人的想像之外。

    對著地圖,李秀樹從容地說出了今夜行動的整個方案,他的語調平緩而有力,思路非常清晰,更有一種讓人血脈亢奮的煽動力。何為主攻,何為輔攻,何為佯攻,何人專司擾人耳目,何人專職負責退路……每一個人的任務都非常獨立和明確,當這些非常獨立和明確的任務構成一個整體,就成了一個非常完善和具體的行動方案。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一片肅穆,耳鼓翕動,不敢有絲毫的遺漏,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一股雄雄的戰意。

    便在此時,在舷窗之外,江岸之上,有人放聲高歌,聲音悲亢有力,仿如燕趙之士慷慨激昂之風,當聲調升至極高處,那聲音裡帶出了一股濃濃的、讓人心驚的殺意。

    船艙之中的每一個人都霍然變色,更有數人已然搶上甲板,抬眼望去,只見一條健碩的身影迎風傲立在月色燈影之下。這船上的每一個人無疑都是高手,目力驚人,視線可達數十丈之外,然而奇怪的是,燈影晃動下,他們竟然無法看清此人的真容,這無疑是一件玄之又玄之事,讓人驀生驚悸。

    當李秀樹踏出艙門之時,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對方透過虛空飆射而來的眼芒,雖然他無法看清對方的臉,卻能看到對方那深邃而明亮的眸子,宛如寒夜中的兩顆孤星,透出一股無盡的寒意。

    李秀樹的眉頭一皺,彷彿感覺到對方那濃濃的敵意,更讓他感到心驚的是,此人本是踏步放歌而來,然而他的身形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原地不動,彷彿時間與空間在他的身上已經蕩然無存。

    他的心神不由為之一凜,彷彿從對方的身上感覺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氣息,雖然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但他有一種直覺,就是在他們之間,一定見過。

    當來人站臨於江岸之時,相距大船不過十丈之遙,歌聲陡然而止,但見來人雙手背負,身臨江風之中,衣袂飄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灑脫,無論在什麼時候,來人似乎都保持著一種極為寧靜而優雅的氣勢,仿若移動的山嶽,一舉一動,盡顯高手那種從容不迫的凝重氣度,更有一種君臨天下的威儀。

    相峙只在一瞬之間,李秀樹很快就打破了這種沉默。

    「踏步放歌,浪蕩不羈,不愧為高人風範,不知閣下大駕光臨,有何見教?」李秀樹雙手抱拳,顯得彬彬有禮地道。

    來人淡淡一笑道:「能被大爺稱為高人者,在下實在感到受寵若驚,今日前來,只是為了與王爺敘敘舊情,所獻薄禮,不知王爺稱心否?」

    李秀樹的臉色陡然一沉,他心知肚明,非常清楚對方所說的薄禮指的是什麼,只此一句話,已經表明了雙方之間的敵對態勢。

    「這麼說來,想必你我原來見過?」李秀樹的眼芒一閃,直射向來人的臉際。

    「那是當然!」來人淡淡一笑道:「所謂貴人多忘事,此話當真不假,王爺就是王爺,想不到這麼快就把在下望得一乾二淨!」

    李秀樹冷哼一聲道:「既是故人來訪,何不上船一敘?」

    「在下只怕上船容易,下船難!」來人笑了笑道:「就不知王爺待客之道是以酒水,還是以刀槍?」

    李秀樹冷然道:「老夫用何種方式待客,這全在於閣下,是友是敵,俱在閣下一念之差!」

    來人道:「王爺既然已經收下了在下的薄禮,那麼依王爺之見,在下究竟是友是敵呢?

    李秀樹眉頭緊皺,抬頭望天,對他來說,此刻的時間已是彌足珍貴,他可不想把這有限的時間花費在這口舌之爭上,所以,不管來人是誰,他的背景如何,形勢都已經逼得他絕不能放過,惡戰就在眼前。

    「來而不往非禮也!」李秀樹的臉上仿如罩了一層嚴霜,眉間貫滿殺氣道:「請出手!」

    「這麼說來,王爺還是把在下視作了敵人!」來人搖了搖頭,口氣似乎不無遺憾。

    李秀樹心裡憑生三尺無名之火,有一種被人戲耍的感覺,這在他叱吒風雲的一生當中都非常少見,試問天下,有誰敢這般小視於他?而眼前的此人,卻成了惟一的一個例外。

    來人連殺了自己手下七名精英,還來和自己攀談交情,這明明是一種調戲,就算李秀樹城府再深,他也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抖,骨節頓時發出一陣「辟哩啪啦」的爆響,在這相對寧靜的空間中,給人一種十分恐怖的感覺。

    虛空中頓時湧動出一股驚人的殺氣,就連空氣也為之一滯,彷彿充滿著無盡的壓力。

    江風依然在吹,卻已經無法襲入這十丈的空間範圍之內。

    但讓人感到驚奇的是,在這十丈的空間之外,一切依舊。那嘈雜的人聲、歌女的蕩笑、悅耳的管弦之音,以及那沿江叫賣小吃的吆喝聲……彷彿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就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李秀樹的大手已經緩緩地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誰都無法想像,當劍鋒跳出劍鞘的那一剎那將會是如何霸烈?如何的勢不可擋?

    「且慢!」就在這最緊張的時刻,來人突然斷喝一聲道:「在王爺出手之前,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來人選擇在這個緊要的當口說話,看似無心,卻是有意,此時的李秀樹氣勢正激增至一種鼎盛之時,陡然受來人的影響,氣勢已洩了一半,這就好比一個正在充氣的皮球,眼看就要充至盈滿之時,卻被針尖捅出一個小眼,那種難受的味道,根本讓人無法形容。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李秀樹的心中已然憤怒至極,再也不顧自己的身份與涵養,粗話脫口而出。

    來人不以為意,淡淡笑道:「就算是屁,你也要聞上一聞,因為我所說的即使不是至理名言,但關係到王爺您的一世聲名,你焉敢大意?」

    李秀樹冷冷地望向來人,沒有說話,來人繼續說道:「你既然身為王爺,位高權重,見識不凡,自然應該懂得在這個世上,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理,你應該可以看出,你此刻出手,並無勝算,贏了尚且好說,萬一不幸輸在我的手裡,到時只怕你後悔莫及!」

    對方雖然是以自己敵人的身份出現,但所言不差,讓李秀樹的心中有所觸動,連他自己也不可否認,他根本就無法揣度對方武功的高深,那麼,他就更不能對這一仗的結果作出有把握的預測。

    他雙目餘光瞟向了魔女原丸步,魔女原丸步臉色一凜,頓時會意李秀樹的用心,在李秀樹僅剩下的這二十七名高手之中,無論是武功,還是資質,魔女原丸步只能算是其中的中流角色,但魔女原丸步擅於用毒,這才是她被李秀樹委以重任的原因。

    魔女原丸步的毒藥之烈以及她用毒的手法,比及中原用毒名家來說未必能高明多少,但是她來自於東瀛列島,其用毒手法與中原迥然有異,一旦出手,往往能出其不意,起到不可想像的效果。當日,紀空手在夜郎之所以栽到她的手上,便是此因。

    然而,魔女原丸步畢竟還有自知之明,對方雖然從未出手,但魔女原丸步已經看出了兩者之間的差距,她當然不會用自己的生命來開玩笑,所以,她將自己妖媚的眼神盯注在了崔烈山的臉上。

    崔烈山是李秀樹麾下的七壇使者之首,其武功之高遠在那位死在紀空手之手的張東文之上,兩人雖然同為七壇使者,但兩人的武功差距卻是不可同日而語,面對魔女原丸步含情脈脈的眼神,他當然只能挺身而出,當仁不讓地做起這護花使者的美差來。

    他兩人素有一腿,床上功夫配合默契,所以當他二人同時站出時,一左一右,步履整齊劃一,看上去倒也般配。

    但真正讓人覺得驚奇的是他們相互之間的配合,當兩人如大鳥般穿過江面,對來人形成夾擊之勢時,他們更像是索命的黑白無常。

    飛揚的衣裙,激卷的江水,帶動起如潮般的殺氣,天地剎時間一片靜寂。

    崔烈山所用的是刀,一把刀身如暗血的長刀,尚未貫注真力,那長刀已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殺意。

    三個人都不再說話,用一種最直接的方式展開了他們之間的對話,不論是崔烈山的刀,還是魔女原丸步手中精銅所鑄的長簫,一入虛空,都漫捲出一股讓人心驚的氣勢。

    不同的兵器從不同的角度出手,帶著一股淒慘的色彩,他們的速度遠比風聲更快,聲未至,殺氣已至,切入虛空將這迷幻的虛空一分為二,劈成兩斷,虛空為之而分,拉出一個更廣漠而深邃的黑洞,在這黑洞的至深處,乍起一點寒芒。

    來人終於出手了,在最需要他出手的時候出手,單憑這霸烈而肅殺無邊的氣勢,已足以讓人膽寒。

    真正感到心驚的人是李秀樹,當寒芒乍起之時,連他也無法看清來人所用的兵器,更讓他感到可怕的是,對方在出手前後的那份從容,那種大氣,就連自己也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

    而無論是魔女原丸步還是崔烈山,他們卻絲毫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恐懼,因為他們身在其中,已經將自己融入到了對方的殺勢之中,隨著對方的殺氣而流動,根本不以自己的意志而轉移。

    勁風如同壓頂的風暴,隨著對方的每一次出手,他們都感覺到彷彿經歷了一場暴風雨的洗刷,讓人難以負荷其重。

    但崔烈山畢竟是崔烈山,他的刀在虛空一蕩之間,仿如在虛空爆出一朵美麗而淒艷的罌粟花,色澤燦爛奪目,綻放出縷縷肅殺的氣旋,在對方的那一點鋒芒四周,飛旋絞動,磨擦出一串串「絲絲」作響的電流。

    而魔女原丸步的長簫在貫注了勁氣之後,在虛空中上下竄動,竄動的氣流貫入那簫孔之中,發出一種根本不在五音之列的聲律,使得這空間更加的恐怖。

    李秀樹的臉上頓現一絲滿意之色,平心而論,若是此時身在局中的人是他,他也未必會有必勝的把握,想及此處,他鋒銳的眼芒直射向來人的身影,同時那隻大手將劍拔出三分,似乎正在等待此人將現的破綻。

    但來人手中的那一點寒芒在虛空的速度越來越快,光芒也越來越盛,猶如飛散的琉璃、炸開的煙花,飛舞虛空。

    而來人的身影已然化作了一片虛無,暗藏在這燦爛奪目的光芒之後。

    「呀……」

    突然一聲暴喝,彷彿來自於天邊的一道驚雷,隨著這驚雷乍起,那鋒芒陡然爆綻數尺,向對方疾劈而去。

    「叮……」「當……」

    兩聲脆響,正是鋒芒與長刀和銅簫交擊之聲,虛空驀起一道狂飆,兩條人影向後跌飛,他們沒有死,但模樣卻非常狼狽,當他們以驚懼的目光望向來人之時,鋒芒已不見,而他依然靜靜地站立於原地,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出手一般。

    風輕揚,濃濃的寒意裡面多出的是一種悠然,一份寧靜,在這種悠然寧靜的氛圍之中,顯示出來人那種超然於世情之外的霸氣,就連李秀樹也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震憾。

    他見過不少的高手,也和不少的高手有過正面的交鋒,但是他卻很少見過擁有如斯氣勢之人,這是一種來自於王者的霸氣,一種可以顛覆一切的氣勢,宛如那高山滾下的巨石,已成勢不可擋之勢,而讓李秀樹感到心驚的是,在如此霸烈的氣勢之中,竟然還有一種彷彿來自於蒼穹極處的深邃和空靈。

    但剛才的一戰並未結束,雖然崔烈山和魔女原丸步倒退了幾步,但是他們的鬥志依然不滅,踏步之間,又互為犄角之勢,向來人步步緊逼而去。

    他們彷彿並不急於出手,也許他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當他們的兵器緩緩地劃向虛空之時,在莫名之中,他們同時感覺到在這虛空中存著一種沉沉的壓力,猶如一堵厚厚的氣牆阻擋著他們的兵器向前之勢。

    長刀與銅簫在虛空中寸進,發出如裂帛般的怪音,明明是空無一物的虛空,又怎會顯得那麼充實,那麼緊密,難道說竟然多出了一種雖然無形,卻密度極大的物質?若非如此,又怎能解釋眼前這一切玄奇的現象?

    崔烈山與魔女原丸步的手心裡已滿是冷汗,他們顯然沒有見到過天底下竟然還有這般神奇的武功,來人手中的鋒芒雖然已經消失了,可是他們卻感覺到這鋒芒無處不在,而事實上,他們連這鋒芒的來源也無法洞察!

    崔烈山與魔女原丸步相視一眼,同時提聚全身的功力,驀然爆發。

    「呼……」

    長刀化出了一道如漩渦般的圓弧,就像是一個深邃的涵洞,陡然間吸納著周邊的氣流,刀本無聲,隨著魔女原丸步的長簫出手,那簫音驟起,恰與這長刀構成了一幅十分玄奇的畫面。

    這一次,就連來人也「咦」了一聲,眼裡流露出一絲詫異之色,似乎沒有想到對方也能使出如此驚人的一招,此招在虛空之內,又仿似在虛空之外,這內外之間已經衍生出萬千變化,又彷彿充滿了無盡的輪迴。

    來人的臉上為之一肅,便在此時,他背負著的雙手從後至前緩緩劃出兩個半圓,長袖狂舞,猶如靈蛇,袖中隱藏風雷之聲,難道說這袖裡另有乾坤?

    長刀未至,已是風起雲湧,簫音未滅,那銅簫卻化為虛無,這一明一暗的兩道殺氣如閃電般竄入來人所劃出的那兩個半圓之中,卻見長袖絲絲而裂,縷縷布條飛射而出,恰似半空中翻飛的蝴蝶。

《滅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