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武鳳樓一進大廳,突然從屏風後轉過一個人來,凝神一看,原來是府中僕人武天良。當

    下炸開當頂,走了一股子涼氣,明知自己身份已經暴露,但尚存一線希望。希望武天良不忘

    故舊之情。

    哪知武天良因偷盜被逐,懷恨在心,又在兩江水陸提督魏忠英的淫威之下,哪裡還能顧

    念前情?一見武鳳樓,果然認出是六年前失蹤的小主人。

    須知武鳳樓雖然離家多年,相貌變了許多,但兒時的相貌,總不會全變,加之武天良又

    是武府舊人,從小看他長大,剛才又有了先入為主的囑咐,所以看出確是小主人無疑。為了

    邀功受賞,這個喪盡天良的奴才從屏風後走出時,已用眼神示知了三、四兩魔。

    這時,他笑嘻嘻地向武鳳樓招呼了一聲:「公子……」沒等他說下去,武鳳樓知事已無

    可挽回,只得硬拚了。猛地撲身上前,左手抓過武天良,右手疾點他的啞穴。

    只因是府中故僕,雖然叛主該殺,還是不忍置之於死地,抖手拋往一旁。說時遲,那時

    快,武鳳樓以閃電般的速度點倒了武天良,身軀一晃,已撲到魏忠英身旁。

    剛想下殺手,一股勁風突然從左側直奔左邊太陽穴襲來。武鳳樓只得把前撲之勢猛然收

    住,左掌突翻,向四魔李四季襲來的鏈子搶抓去。

    四魔一坐手腕,鏈子槍一吞一吐,又向武鳳樓的脅下扎去。同時,三魔的蛇骨鞭宛若怪

    蟒翻身,也向武鳳樓的下盤捲來。這時,武鳳樓要想全身退去,還不太難,他只要一個翻提

    就可脫出包圍。但仇人在前,他豈肯就此一走?

    遂一咬牙,拼著捨身犯險,右腳陡然抬起,腳尖正好喝著孫三元的蛇骨鞭頭,「忽」地

    一聲,那條呼嘯而至的蛇骨鞭又蕩了回去。對四魔的鏈子槍不封不避,待其即將沾著皮肉之

    際,左臂一纏一繞,反而把鏈子槍纏在手臂之上,暴喝一聲:「撒手!」右手立掌如刀,奔

    四魔手腕削去。

    四魔一聲輕叫,撒手扔槍,後退數步。武鳳樓乘機向魏忠英猛撲過去。這時,魏忠英早

    已左手一按桌上劍鞘,右手拈出劍來。

    魏忠英這口劍原是馬上將官所慣用的三尺龍泉,加上他又生得人高馬大,威武雄壯,沒

    等武鳳樓撲到眼前,已一劍劈了過來。武鳳樓一個「斜掛單鞭」,側身閃過,右腳踢出,正

    點在老賊的手腕上。

    一陣劇烈疼痛,魏忠英手腕如折,「噹啷」一聲,寶劍落地。魏忠英亡魂皆冒,左手緊

    護右腕,轉身就逃。武鳳樓左腳一挑,落在地上的寶劍已被挑起,右腕一伸操在手中。

    這時,三魔撲身而上,掌中蛇骨鞭直奔當頂砸下。武鳳樓左肩一抖,纏在左臂上的鏈子

    槍從上一搭,正好和砸下來的蛇骨鞭擰在一起。三魔心中一驚,猛用力一坐手腕。

    武鳳樓乘機把鏈子槍迅速退掉。孫三元陡覺手下一鬆,閃得「登登登」後退了幾步。眨

    眼之間,魏忠英已乘機跑到了屏風旁邊。如讓他閃過屏風,那就等於一切全完了。

    武鳳樓豈肯放過殺父仇人?一抖手,三尺龍泉化成一道銀虹,脫手飛面,直插入魏忠英

    的後心。接著,一聲慘叫,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已倒了下去。

    武鳳樓報了殺父深仇,一個「倒擰蘿蔔」剛想飛身而出,三魔四魔突然從兩邊同時撲了

    上來。武鳳樓向右一個「跨虎登山」閃開了三度從左測扎過來的一鞭,正好迎著四魔擊向右

    肩井的一掌。

    武鳳樓鐵腕一揮,一個「翻身獻掌」,「啪」四魔李四季一聲慘呼,右臂已垂了下來。

    武鳳樓哪敢再停?這時,院子裡一陣梆子聲響,長槍手已蜂擁奔至,弓著手也已上房封頂。

    武鳳樓剛一縱身來到廳門,正好中軍官魏豹手揮腰刀旋風般地撲來。武鳳樓趁勢一矮身形,

    左手向右一劃,擊向撲過來的三魔孫三元;右手一個「天王托塔」,正抓住魏豹的手腕。

    武鳳樓指力一緊,魏豹頓黨全身一陣酸麻,那口腰刀已掉了下來。武鳳樓知房上弓彎手

    已張弓待發,當下右手一提,左手一托魏豹的腰際,兩臂一用力,抖手拋了出去,接著,自

    己也竄出了大廳。只聽魏豹狂吼一聲,身中十數箭,摔落在上。

    武鳳樓輕身提氣,凌空技起,順手扯出了得手應心的兵器金龍鞭,揮動之間,已幻化成

    一片寒芒,護住了全身。這時,房上箭發如雨。武鳳樓一邊揮舞金鞭,一邊撲身而上,聲東

    擊西,明明看著撲上東廂房,哪知他半空中一個大翻提,借金龍鞭一甩之力,已飄身落在西

    廂房上,左拳一揮,將一名弓箭手打下房去。同時右手金龍鞭也卷落了一人。

    頓時,弓兵手一陣大亂。武鳳樓怒叱一聲:「擋我者死。」身形半旋,掌中金龍鞭一招

    「風捲殘雲」,撕開一道人隙,飛身向西廂房後夾道中落去。接著又騰身而起,幾個起落,

    已走近西跨院的三間靜室門前。

    由於武鳳樓輕功卓絕,行走如飛。兩江水陸府街的追兵未能趕上。武風趕樓剛想躥身上

    房,不料靜室內一個苗條的身影一閃,魏銀屏已當門而立,連呼「辛艮」,問道:「前廳出

    了什麼事?你怎麼動了兵器?」

    武鳳樓心頭一顫,暗道:仇人之女,我豈能留她!金龍鞭一揮,筆也似的直,正想痛下

    煞手,魏銀屏已驚呼一聲,不躲不避,反而迎上前來。武鳳樓手腕一顫,金龍鞭已低垂了下

    來。此時,三、四兩魔已率眾從西跨院月亮門內衝進,暴喝一聲:「大人被刺,郡主速返,

    別放過兇手。」

    武鳳樓狠狠地瞪了魏銀屏一眼,默然無語,擰身上房。尚未落下,房後突然閃出二人,

    四手一揚,十數枚暗器一齊打來。武鳳樓驟然遭襲,本已躲無可躲。但他畢竟不愧為五嶽三

    鳥的傳人,金龍鞭一抖,已將暗器全都碰飛。借抖鞭之勁,身子又落向地面。

    就在武鳳樓上房遭伏、被逼退回的當地,擁來的弓箭手數十支冷箭一齊射來。武鳳樓縱

    有通天的本領,也無力逃避。幸得他鞭掌齊施,護住要害,就是這樣,兩腿右臂已中五箭,

    不由身形一歪。房上二人凌空飄落,一口鋸齒刀,兩支判官筆已分指武鳳樓的全身要害,剛

    想狠下煞手,猛聽魏銀屏急促地叫道:「錢、週二位,快快停手。」

    這時,三、四兩魔一揮手,撲過來四名武士,二人搶步上前,分執武鳳樓的雙手,一人

    奪去了金龍鞭,另一人用手銬鎖上了武鳳樓。

    直到這時,武鳳樓這才看清了突然現身偷襲自己的兩個江湖人物。

    只見使鋸齒刀的年紀三旬上下,面色蒼白,滿頭短髮蓬亂如鬼,雙眉又粗又短,兩眼微

    呈三角形,一張血盆大嘴,眼角嘴角向下彎斜,活像一個白面無常。另一個身材高瘦,年近

    四旬。一張黑中帶青的長馬臉宛如生鐵鑄成,木然呆板。好像不管用多大的力氣都拉不出一

    絲表情來。只有那兩隻深陷的鷹眼中,開合之間,閃射出一種陰狠殘酷的凶芒。

    根據剛才魏銀屏的一聲斷喝判斷,那生有一張木無表情的臉、年近四旬的人必是二魔錢

    二年,使鋸齒刀的就是五魔週五魁。因為奸宦魏忠賢知武伯衡最得民心,又是帝王之師,恐

    兄長魏忠英畏首畏尾,不敢下手,所以又派錢二年、週五魁先下江南,看察動靜,隨後更派

    重要人物前來,協助魏忠英辦理一切。哪知錢、週二人剛到,兩江水陸提督府已然出事,又

    見武鳳樓身手不凡,知硬拚不行,才偷下殺手。

    就是那樣,也沒有把武鳳樓置於死地,僅僅將他逼下房去,還是仗著人多勢眾亂箭齊射

    才僥倖成事。武鳳樓雖已被擒,八魔兄弟卻是無一不寒而慄。

    錢二魔躬身施禮,「請示郡主如何處理。」魏銀屏嬌軀顫抖,玉面蒼白,她怎麼也不能

    相信面前的心上人會是刺殺自己父親的刺客。可事實俱在,不容置疑。她茫然地望著自己的

    救命恩人——也是殺父仇人,凝視良久,才吩咐押到大廳審問。

    等眾人把武鳳樓帶到大廳,魏銀屏居中站穩,她的貼身四婢分立左右。魏銀屏不立即審

    問武鳳樓,反面先問女婢蘭兒道:「大人傷勢如何?」

    蘭兒先掃了眾人一眼,才貼近前來,低聲稟道:「老爺傷勢嚴重,正在急救。」魏銀屏

    一揮手,令蘭兒再去瞧看。

    蘭兒走後,魏銀屏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武鳳樓。武鳳樓昂然站立,也毫無畏色地直視

    著魏銀屏,議事廳陷入一片死寂,即使一針落地。也會鏘然可聞。所有在場的人,心弦都繃

    得很緊很緊。

    良久,魏銀屏鳳眼陡張,雖然隱有淚花,卻已現出煞芒,恨聲說道:「姓辛的,你雖救

    我一命,但我亦待你不薄。是我幾次三翻頂撞爹爹,才將你留在提督衙內,委以重任。哪料

    想你居心叵測,以怨報德,竟然喪盡天良,刺殺我父。我要你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講!」

    魏銀屏說到這裡,已頹然欲倒,忙以一隻玉腕抵住桌案,勉強挺住,兩隻利劍似地眼睛

    逼視著武鳳樓,很不能看穿他的五臟六腑。

    武鳳樓仍然昂首挺立。所中五支利箭雖已起去,可斑斑血跡已浸透衣衫。

    他強忍巨痛,沉聲說道:「魏郡主,你認錯人了!在下一不姓辛,二不叫良,辛艮乃是

    我的化名。辛艮二字合在一起是個恨字。我與你令尊有血海一樣的深仇大恨。」

    魏銀屏一聽,嬌軀抖個不停,茫然問道:「那,那,那你究竟是什麼人?」

    書中暗表,偵察武鳳樓的身世一事,從頭至尾,魏忠英都是瞞著魏銀屏進行的,直至魏

    忠英派魏豹請去武鳳樓,她還以為婚事穩成,獨自一人在西跨院靜室裡,喜孜孜地為心上人

    親自佈置住處。她又哪裡知道,自己視為意中人的救命恩人,原來他與父親是不共戴天的仇

    人!

    聽到此處,又驚又很,怎能不追根求源,顫聲一問?武鳳樓嘴角閃出一絲苦笑,坦然說

    道:「我就是兩天之前,被你父毒死的兩江巡撫武大人之子,武鳳樓。」

    魏銀屏驟然一聽,宛如五雷轟頂,再也支持不住,意然心力交瘁跌坐在虎皮金交椅上,

    喃喃說道:「既然如此,你在嵩山鷹愁澗又何必救我?」

    武鳳樓正色說道:「郡主不慎墜落懸崖,武某根本不知是郡主你的大駕。況那時我父尚

    未被害。即使現在,我也不能見死不救,我的仇人只魏忠英一人。」

    魏銀屏被這句話激得又站了起來。她何嘗不知,剛才西跨院中,武鳳樓想殺自己易如反

    掌。她雖芳心欲碎,但在一群屬下面前,豈能露出真情?厲聲嬌叱道:「你父罪在不赦。我

    爹爹乃奉旨行事。你竟敢大逆犯上,刺殺堂堂的兩江水陸提督,該當何罪?」

    魏銀屏剛說到這裡,武鳳樓暴喝一聲:「住口!」

    這一聲忽吼,乃是武鳳樓暴怒悲憤交集而出,雖不如佛門的最高功力「獅子吼」,但也

    是先天無極派的內功心法。先天天極真氣又得何等渾身精純?直震得大廳內回音繚繞,所有

    眾人盡皆失色,特別是火魔兄弟更為識貨,一聽之下心中懼皆一凜,無不驚異武鳳樓年紀更

    輕,內功心法竟會有如此高的造詣。魏銀屏也被震懾得停下了話頭。

    武鳳樓冷笑一聲續道:「好一個『罪在不赦!』好一個『奉旨行事』!請問那主。我父

    親罪犯何律?令尊又是奉何人之旨?

    況我父乃一省封疆大員,又隨當今聖上伴讀多年,皇恩浩蕩,焉有異心?即令有罪,也

    只能罷職聽參,恭候聖裁。既然令尊奉旨行事,為什麼不公開宣讀旨意,當場拿辦,反而以

    一杯鴆酒,暗害我父一死?

    你叔父魏忠賢入宦官門,身蒙三代皇恩,官高一品。他不僅不思報答。反而上欺聖聰,

    下壓群臣,作惡多端,禍國殃民,自恃九千歲之顯,任用親信,陷害忠良,威逼各省官員為

    其建造生祠,樹碑立傳。篡逆之心,陶然若揭。我父在其威逼利誘之下。毫不為之所動。才

    致有今日之慘局,郡主你身在青陽宮中,對父敘之行,難道真的一無所知嗎?」

    魏銀屏生長青陽宮中,對叔父的所作所為,豈有不知之理?不過平素司空見慣,習以為

    常。見周圍皆魏閹一黨,所聞盡指媚阿諛之詞,言路阻塞,豈明下情?今天聽武鳳樓一番披

    肝瀝膽,慷慨陳詞,揮若當頭一棒,竟被逼得無言以對。

    正在這時,錢二魔一聲斷喝道:「武家小兒,信口雌黃,竟敢傷辱我們九千歲,真是找

    死?不給你點顏色看,你也不知二大爺是何許人也。」說著話,一飄身撲至武鳳樓面前,一

    並食、中兩指,向武鳳樓的氣海穴點去。

    這忍魔心黑手狠,弟兄四人全栽在武鳳樓一人手下,這口惡氣他如何嚥得下去?所以想

    一舉廢去武鳳樓的渾身武功,一為報仇,二者邀功。他原認為兩下相距近,自己又是突然下

    手,武鳳樓縱然武功再高,身中數箭,雙手被銬,怎麼也不會逃出手去!

    哪知他快,武鳳樓比他還快,迅即氣沉丹田,以左腳跟為軸,身子猛然一旋,同時右腳

    飛起,正踢在錢二年的左胯上,只聽「啪」的一聲,錢二魔那又瘦又長的身子已被踢出廳外。

    魏銀屏擊案而起,沉聲說道:「我父雖被刺傷重,還有我魏銀屏在此。錢侍衛不奉我令,

    竟敢擾亂大廳,這還了得。兩邊!」

    手下人齊呼一聲:「有!」

    魏銀屏道:「哪個敢再亂說亂動,本郡主一律給他個軍法處治。」眾人相顧駭然,齊聲

    稱是。

《五鳳朝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