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舢板眨眼工夫便駛近畫舫一側,但見舢板上站著一對少年男女,少女年約十六,容貌秀麗嬌憨,身材纖細婀娜,穿著深紅薄襖,背插長劍,劍穗隨風飄搖,渾身透著一股活潑勁兒。少年其貌不揚,頭上戴著一頂文士帽,身穿一襲華貴的綢質長衫,打扮文縐縐的,可惜神態間流露著羞澀狀,看起來令人發噱!

    畫舫上的華山派掌門人孔素棠一見他們來到,美臉上閃過一抹會心的笑靨,朝他們襝-一福道:「原來是青城公孫掌門人和顧大俠駕到,快請上來!」

    一點不錯,站在舢板上的正是散花女公孫小鳳和斑衣神童顧大可!

    公孫小鳳偏臉冷冷瞧她半晌,一扭小嘴道:「孔掌門人別多禮,你丈夫怎麼不見了?」

    孔素棠一點也不生氣,只淺淺一笑道:「宗掌門人此刻正在艙裡更衣,故此未克親自出迎,兩位千萬別生氣,快請上船來吧!」

    這時,艙門人影一閃,宗岳如飛衝出,高興地大叫道:「公孫掌門人、顧兄,你們好啦?」

    他指的是他們兩個被九公主胡媚娘誘入十絕谷中了迷魂毒藥,失去心智之事。

    公孫小鳳不知怎的瞼上紅了一下,接著板起面孔冷笑道:「好啊,敢情宗掌門人還是今晚洞庭大會的主人,哼,好大的架子!」

    宗岳長揖說了聲「對不起」隨即轉望斑衣神童笑道:「顧兄,你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啊!」

    斑衣神童登時羞得滿面通紅,窘笑笑,拱拱手,卻是一語不發,比起以前那種滑稽突梯,開口不離「他奶奶」的時期,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宗岳微感訝異,當下忙又作揖道:「兩位快請上來,我想其餘七位掌門人大概也快來了!」

    斑衣神童提起長衫舉步便要跳上畫舫,公孫小鳳忽然出手拉住他道:「且慢!」

    斑衣神童愕然道:「怎麼了,小鳳姑娘?」

    公孫小鳳垂眼撇嘴道:「我想你是十全老人的衣缽傳人,我是青城派的十八代掌門人,論身份絕不比任何人低,人家可以擺架子,咱們為甚麼不擺?」

    斑衣神童苦笑道:「算了吧,小鳳姑娘。」

    公孫小鳳繃臉道:「不行!咱們再到附近去兜兜風,等他們到達後咱們再上船!」

    斑衣神童又苦笑了笑,便向宗岳一拱手,轉身對撐舢板的老人揮手道:「船家,掉頭!」

    於是乎公孫小鳳和斑衣神童雙雙再放乎中流兜風去矣。

    宗岳呆呆看著他們遠去,心神有些悵然。孔素棠靠近他身邊,低聲笑道:「岳哥,看得出來麼?」

    宗岳茫然道:「甚麼事?」

    孔素棠微笑道:「那斑衣神童看樣子愛上了公孫掌門人了。」

    宗岳吃驚道:「真的麼?」

    孔素棠吃吃笑道:「你不看他穿得那麼漂亮,那還像以前那麼髒頭髒臉,而且他對公孫掌門人又那麼百依百順的!」

    宗岳恍然點點頭,心裡不由感到幾分不是味,暗忖道,是了,據說數月前八位掌門人功行圓滿離開韜光洞,決議分批前去終南與自己會合,那時走在最後的一批便是斑衣神童和公孫小鳳,照說應該和公孫小鳳走在一起的是長白病仙女古秋芸才對。嗯,必是斑衣神童對公孫小鳳暗生愛苗,是以無形中便常常和她接近,好,好,你們去相愛吧,這才不幹我的事哩……

    孔素棠偎依著她的身子,仰臉含情脈脈地輕聲道:「岳哥,你在想甚麼?」

    宗岳豁然道:「沒甚麼,啊啊,他們幾位掌門人怎麼還不來?」

    一語未了,驀聽得空中隱隱傳下一片「颯颯」聲響,兩人舉頭一觀,赫然發現那高達三四十丈的夜空上,有一隻斗大的鳶鳥張翼飛翔著,隱約可見屁股上還拖著一條不像尾巴的長長的東西。

    宗岳驚奇地喊道:「咦,那是甚麼東西?」

    孔素棠拍手笑道:「風箏!那是風箏!」

    宗岳訝然道:「怎麼四月裡有人放風箏?」

    孔素棠笑道:「有風就可放,管他幾月!」

    話聲甫落,右方遠遠的湖面上忽然飄來一片琴聲,音調感傷婉轉,好像一個遠走天涯的人在思念他的家鄉和親人,聽來令人情不自禁生起悲慼之感!

    宗岳循聲望去,驚道:「這是樂府『遊子吟』,不知誰在湖上彈此琴曲?」

    說話間,一陣朗吟聲由黑茫茫的湖上遙遙傳了過來:「行腳天涯又一年,風吹臘味正新鮮,小道本是無家客,不逐張翰共放船。」

    宗岳驚喜地「咦」了一聲道:「這好像是武當掌門人北星小道的聲音啊!」

    忽然又是一陣沉吟聲裊裊傳來:「逍遙自在一孤儈,攜-雲遊歲月更,誰說奔波行腳苦,百城煙水快平生。」

    宗岳不禁大喜道:「這是少林掌門人悟果小師父的聲音,好呀,他們都來了!」

    孔素棠淺笑道:「奇怪,這兩位掌門人所吟之詩與那琴曲完全不調合呀!」

    宗岳笑道:「那彈琴的必是另外一位,他們兩位在吟詩勸慰他!」

    孔素棠道:「我聽說那長白古掌門人生性多愁善感,這彈琴的會不會就是她?」

    宗岳雀躍道:「正是!正是……」

    不消一刻,右方湖上現出一艘燈火通明的藍色畫舫,漸漸向這邊駛了過來。

    那天空上的風箏此刻也慢慢退回去,顯然它是由畫舫上放出的,這會正在收線。

    藍色畫舫漸靠漸近,已可清楚瞧見船上站立著一排人,由右至左是少林派悟果小和尚、武當派北星小道士、長白派病仙女古秋芸、黃山派葫蘆童牛千里、崑崙派玩鈴童蕭士麟,最末一個是身材昂健的青年,不問可知定是那峨嵋派的徐琚,只不見了那位南海派的宇內樵子。

    那放風箏的是玩鈴童蕭士鱗,他將風箏收回到距畫肪上空只有六七丈高之際,忽然「啪」的一聲輕響,風箏斷了線在空中打了個旋轉,隨即被風吹去了。

    玩鈴童霍地轉對葫蘆童怪叫道:「老牛,你這是甚麼意思?」

    葫蘆童瞧也不瞧他一眼,板臉冷冷道:「你崑崙派一代掌門人老是沉緬於兒戲,這總是有點不像話吧?」

    這邊畫舫上的宗岳不禁撫掌大笑道:「哈哈,看人放風箏線斷,不亦快哉!」

    兩艘畫舫會合,六派小掌門紛紛躍上宗岳的船,大家寒暄客套、各述別後經歷,宗岳將「虛靈七式」還給峨嵋徐琚,那長白病仙女懷抱月琴,一對明澈秋水淡漠地流盼宗岳和孔素棠好一會,忽地啟唇漫聲道:「請問宗掌門人,那青城公孫小妹還沒來麼?」

    宗岳道:「公孫掌門人和顧兄早已先到,只是剛才又乘舟兜風去了。」

    葫蘆童冷哼一聲道:「這是甚麼意思?我們來了她還不回來,好大的架子!」

    他話才說完,遠處湖面上忽然有人接口尖叫道:「胡蘆童,你背後罵人算是那一門的人物?」

    隨著話聲,一隻舢板已在畫舫附近出現,青城散花女公孫小鳳不等舢板靠近,雙足微挺,身似飛鳥掠空,疾射上船,斑衣神童丟給船夫一錠銀子,隨也躍上畫舫來了。

    宗岳深怕公孫小鳳和葫蘆童吵嘴,連忙大聲笑道:「嗨!還有南海派那位老掌門人怎麼還不來?」

    玩鈴童笑道:「他原和我走在一起,後來被我氣跑了!」

    原來那南海派的宇內樵子為人持重不苟言笑,他以一個年登古稀的老人和一群小掌門人在一起,本就處處覺得不對勁,對於玩鈴童那種調皮搗蛋的行為更是期期然以為不可,有一次忍不住說了他兩句,玩鈴童也回頂他兩句,譏諷他老邁無能戀棧不去,貽誤南海門下青年的前途,宇內樵子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不知所終……

    宗岳失笑道:「但不知他後來有沒有接到請柬?」

    斑衣神童道:「三天前家師告訴在下,南海老掌門人在白馬山被十絕魔君的大弟子一統賊禿打傷,據說傷勢甚重,恐有性命之慮,故此今晚之會他是不能來了!」

    大家聽說宇內樵子受了傷,儘管平日裡都與他格格不入,這時也不由生起惻然之感。悟果和尚向斑衣神童合十問道:「顧施主,令師今晚來不來?」

    斑衣神童搖頭道:「不知道,也許來,也許不來……」

    宗岳笑道:「十全老人說今晚還有幾位世外高人要來,咱們先擺上酒席,然後等他們蒞臨後再開動如何?」

    葫蘆童斷然道:「我想不必等,咱們這就開動好了。」

    玩鈴童鼓噪道:「正是,甚麼世外高人,都是一些沽名釣譽倚老賣老的老古董罷了!」

    公孫小鳳嬌叫道:「現在大家都聽我命令,我喊一二三,大家就開始動手擺酒席,誰也不准偷懶!」

    葫蘆童怒道:「我幹麼要聽你命令,你是咱們十派的盟主麼?」

    公孫小鳳不理他,大叫道:「一、二、三!」

    群小一聲呼嘯,登時忙作一團,有的擺桌子,有的搬凳子,只有葫蘆童站在旁邊看,氣得面色鐵青。

    公孫小鳳邊鋪桌巾布邊叫道:「你們大家快看,那個站著不動的是誰?」

    北星小道士道:「那是宇內樵子!」

    玩鈴童怪叫道:「老牛,你當真吃了宇內樵子的口水麼?」

    (俠聖按:缺第688頁和689頁,現在688和689號圖檔實為第690頁和691頁,以下同)

    字內樵子從容入座,欣然拿過桌上的酒壺,目望宗岳笑道:「宗掌門人是否準備開席了?」

    宗岳苦臉道:「本來想稱等一會,可是多數掌門人一定要開動,所以現在只好開動了。」

    孔素棠忽然問道:「老掌門人打算站到那一邊?」

    宇內樵子笑道:「老朽無所謂……」

    葫蘆童冷笑道:「縱使老掌門人願意等,五比四,還是我們佔優!」

    他剛說完,突然附近湖面上有個冷冰冰的聲調接口道:「五比五,如果老夫可以算上一個的話!」

    聲落人到,一個相貌猙獰的老人由湖面上倏然飛登上畫舫了!

    年在七五左右,掃帚眉長細眼,面黑如炭,紅紅的長髮分披兩層,身穿一襲黑色蓋不及膝,露出一雙毛茸茸的瘦腳,從整個形態上看,沒有一塊地方不透著邪氣。

    宗岳離座抱拳道:「敢問老前輩貴姓大名?」

    紅髮怪老人緩緩探手入懷摸出一張請柬和一顆黑色珠子,抬目冷冷道:「這兩樣東西如還不夠資格讓老夫留下,老夫馬上就走!」

    宗岳一看他持有墨珠,那敢懷疑和怠慢,忙的長揖道:「老前輩肯予光臨指教,在下感激不盡,快請上坐!」

    紅髮怪老人毫不客氣的走到上位坐下,雙睛凶光熠熠盯著身邊的宇內樵子瞧了一陣,忽的「嘿嘿」大笑道:「賀掌門人,咱們竟是變得這樣陌生了麼?」

    宇內樵子一怔,接著泛笑點點頭道:「好說,你這一向可好?」

    紅髮怪老人笑道:「馬馬虎虎,最近靜極思動,可巧十全老人派一隻白麻雀送給老夫一份請柬,於是就決定入中原來玩玩了。」

    宇內樵子似乎不大願意和他多談,當下端起酒壺一一為同桌人酌灑,宗岳覺得自己身為主人應該為眾人酌酒才對,待要搶過酒壺,宇內樵子哈哈笑道:「宗掌門人不必過謙,老朽今晚來遲,敬諸位一杯正是理所當然!」

    那孔素棠、長白病仙女、青城散花女,以及峨嵋派的徐琚分坐另外一桌,宇內樵子也走過去分別為他們酌酒,玩鈴童瞧得咧嘴嘻嘻笑道:「老掌門人前此若能像今天這麼活潑,我蕭士麟第一個願意和你交朋友!」

    宇內樵子重新入坐,端起酒杯向他笑道:「來!老朽先敬蕭掌門人一杯。」

    玩鈴童大喜,端起酒杯便要和他對飲,那紅髮怪老人忽然開門冷冷道:「且慢!」

    他吐字低沉冰冷,聽入耳中卻像焦雷一般,使人不由心頭一震,只見他徐徐別望宗岳問道:「老夫有些不懂,今晚誰是主人?」

    宗岳起身誠惶誠恐的抱拳道:「在下便是,老前輩有何指教!」

    紅髮怪老人獰笑道:「你們十大門派今晚聚會的目的就只在吃喝麼?」

    宗岳大為尷尬,武當小北星正色道:「正是,宗掌門人應該先將聚會之目的說出,吃喝只是餘興節目!」

    宗岳紅臉支吾半晌,一聳肩頭窘笑道:「這是十全老人的意思,他老人家要在下主盟十派,向十絕谷進軍,其實在下哪有這種本事和資格……」

    葫蘆童接口冷冷道:「你當然沒有資格!」

    這話相當不客氣,眾人一齊擺頭向他瞧過去,但見他滿臉理直氣壯之色,站起傲然道:「諸位且聽我一言,照說上次在韜光洞,咱們已有聯盟之意,那時大家就應該好好想個辦法來與十絕谷鬥鬥,豈知離開韜光洞時,固然有幾位掌門人關心此事,但結果卻仍走向各自為政之路,尤其最要不得的是」

    他說至此停頓一下,瞥了宗岳一眼,繼續道:「尤其最要不得的是我們之中竟然有人壯志未酬先娶妻,成日價帶著一個妞兒東遊西蕩,過著一種醉生夢死的生活,我牛千里倒要請教,像這種人夠資格來領導我們麼?」

    玩鈴童深覺有理,不禁一晃腦袋叫道:「不能!咱們要另選一位德高望重的盟主!」

    宗岳聽得汗流浹背,漲紅了臉道:「在下本就自知德薄能鮮,不克當此重任,蕭掌門人說得極是,咱們另選一位德高望重的來領導我們好了。」

    斑衣神童起立道:「那麼仍以舉手方式來推選一位主盟者,我提名公孫掌門人,贊成的請舉手!」

    公孫小鳳著了急,駭然叫道:「顧大可,你要死了?」

《武林十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