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驚 魂

    武當山,天柱峰頂,真武神殿中,一位高梳白髮道髻,手挽垂胸白鬚的老道,正執著一份白色柬帖,面色端凝地沉吟不語。老道人兩側,分兩排坐著四位道骨仙風,清緘默的道長,這四位道長就是武當五清中的太清、玄清、玉清、正清,老道人便是五清的師叔,武當五清一子中的全真子,武當本代唯一的,輩分最高的一人。

    良久良久之後,全真子冷冷一笑道:「聘上清以及你們四個為舵主,聘老朽為香主……

    嘿嘿,好狂妄的口氣。」

    坐在左首的玄清道長,這時欠身道:「師叔,帖上還說了些什麼?」

    全真子白眉一軒,哈哈狂笑道:「如有抗聘情事,三天內血洗武當!哈哈,這種橫暴囂張的用語,真是武林中的曠古奇聞。」

    全真子怒聲說畢,屈指一團一捏,揚手灑出一把白粉。

    武當四清全部低下了頭。

    全真子從座椅中立起,厲聲道:「上清賢侄外出未歸,本派權由老朽發令。該幫既然如此自尊自大,此次進逼武當,必然捨卻本派其他五觀於不顧,而徑向真武神殿而來,你們四個,可立即調集各觀得力弟子於本殿待命,另選三五機靈弟子,由玄清率領,日夜伺於南巖通往本殿的要道,對方如果明來,可以禮迎之,對方若是暗襲,則馬上以本派通訊方式傳達警報至本殿,由老朽親自應付。」

    第三天,往武當的山道上,一共走著三撥人馬。

    最前面,健步如飛的,是天地幫四位金牌香主,冷面金剛。黑手天王、伏虎尊者、巫山淫蛟。稍稍落後的,是兩個跟隨,天地幫的兩個鐵牌舵主。

    走在中間的,是一匹廉價馬,馬後捎著一隻書箱,一隻藥箱,馬背上昂然坐著濃眉大眼、虎虎極有生氣的「武林一絕諸葛天」!

    最後面是兩頂雙人青色小轎,一輛垂篷馬車。兩頂青色小轎雖然格式一樣,但後面一頂的門簾上,卻在繡有天地兩個字的中間多繡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玉蕊金蘭。兩頂小轎均是簾幃低垂,無法窺得轎內所坐的是何許人。篷車也是一樣,四面的篷窗遮得很是緊密。說來也怪,轎是人抬,車是馬拉,人步如飛,馬蹄得得,人和馬竟然走了個不先不後。

    這三撥人馬,每一撥均是相隔里許,各自為政,前後不相銜接。

    武當南巖觀前,青布長衫和鶴氅遙相對立,那是武當的道俗二代弟子分兩班排列。

    道俗二代弟子共有十二人,南巖觀門向內洞然大開。

    天地幫四位香主剛一現身,立有一位道裝弟子越班向四人稽首朗聲道:「武當二代弟子雷嗚奉師祖之命任為前站接待,請各位香主進觀奉茗後由弟子等導往真武神殿,敝派師租率敝派上下同門於真武神殿恭候各位大駕。」

    走在最前面的冷面金剛,雙目電閃,略一停留,然後陰側惻地一陣冷笑,微一揮手,便領著後面三人自武當眾弟子行列中,昂視闊步地走向觀左一條通往真武神殿的山道,當天地幫四位香主通過行列時,武當眾弟子並不以來人驕狂為意,仍然一齊深深躬身作和。

    四位香主過去不久,一匹劣馬得得上坡而來。

    那位年約二十來歲,名叫雷鳴的武當二代弟子朝馬上人打量了一眼,眉頭不禁深鎖。這一馬一人似乎出於他的想像之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可是,他仍舊跑出了行列,向馬上稽道道:「馬上少俠何人?武當二代弟子雷鳴待命通報。」

    諸葛天駐馬哈哈一笑道:「本俠乃少林掌門人正果禪師座下嫡傳弟子諸葛天是也!」

    什麼?少林來的?雷鳴怔住了。

    諸葛天繼續大聲道:「喂,小道爺,本俠剛才恍惚看到前面走過一批人,他們是誰?往何處去了?」

    雷鳴又一稽首,試著問道:「諸葛少俠不是和他們同路而來?」

    諸葛天不屑地道:「哼,他們算是什麼東西!」

    雷鳴臉色一變,心想,正果禪師怎會教出這麼狂妄的弟子?

    雷鳴猶疑未及答言,馬上的諸葛天業已不耐地大聲道:「說話呀!他們哪裡去了?」

    「少俠問這個作甚?」

    「查問一人。」

    「誰?」

    「余玉龍。」

    「余玉龍?」

    「那一夥人中有沒有一個英俊瀟灑的小伙子?」

    「沒有。」

    「前此有這麼個小伙子來過麼?」

    「沒有。」

    「往真武神殿怎麼走法?」

    「從那一邊上峰。」蹄聲得得,諸葛天昂然上峰而去。

    又是片刻之後,兩轎一車,如飛而來。武當眾弟子一見第二頂青衣轎上的蘭花標誌,彼此一遞眼色,神情全是一緊。這一次,那個為首的弟子雷鳴僅在兩轎一車通過時率同其他弟子微微一躬,一句話沒有說。

    正午時分,武當山天柱峰頂,真武神殿前的廣大空地上,出現了一個武林中空前的,表面上平平和和暗地裡卻潛伏一片腥風血雨的壯觀場面!

    武當天柱峰頂,真武神殿前的那片空地,綠草如茵,足有百丈方圓。

    這時候,武當派和天地幫陣壘分明,一觸即發。

    東邊站的武當派,四十名精選的道俗弟子,分兩排成八字形翼然而立,俗家弟子立於右排,一式藍布長衫,道家弟子著道裝立於左側,每人手上一柄拂塵,眾弟子均是垂目挺胸,氣宇軒昂,神情肅穆。

    八字中間,武當四道長,太清、玄清、玉清、正清,各披玄色鶴氅一領,執拂當胸,岸然並立。

    四位道長前面,站的白鬚拂胸的全真子。天師冠,輕裘綬帶,仙風道骨,飄飄然有出世之感,令人望而起敬。

    西邊站的是天地幫人眾,又是一番氣派。

    距全真子五六丈,並排端放著兩隻高背金絨軟椅,軟椅上分坐著兩位黑紗蒙面,風華絕代的佳人,兩位佳人均是一身雪白宮裝,唯一的分別只是坐在上首的那位蒙面佳人在胸前繡有一朵金色蘭花,技戰蕊顛栩栩歌活。

    椅後,兩個青衣婢捧著兩隻金邊黑漆盤。

    一盤檀香繚繞,一盤放著一塊如雪白玉。

    兩婢兩側,虎視眈眈地站著天地幫四位金牌香主,左側是身材頎長,沉著一張長方臉,雙目精光如電的冷面金剛韓秋;肥胖臃腫,雙眉夾心處有著一顆硃砂紅痣的伏虎尊者朱羅。

    右側是枯瘦矮小,十指瘦如雞爪,雙眼欲睜還鬧,嘴角噙著一絲陰笑的黑手天王蕭昆;五官端正英俊,眼眶發黑。眼球翻滾不定的巫山淫蛟孫顧影。

    再後面一字雁列著八個精壯大漢,天地幫中的八個鐵牌舵主。

    正南方,天柱峰的上峰處,一馬登蹄而立,馬上坐的便是我們那位濃眉大眼,有時是少林正果禪師門下,有時是五行弟子,和武林各派有舊,自稱和武當二代俗家弟子司馬玉龍是莫逆之交,而被司馬玉龍戲呼武林一絕,心地善良,但卻好吹成性的諸葛天。

    此刻的諸葛天,臉色陰晴不定,似乎是想溜,卻又捨不得放著好戲不看而就此一走了之。一副疑難神情。

    就在這個時候,東邊的白鬚全真子,手捻長鬚,緩緩向前走了四五步,在兩個白色宮裝的佳人面前三四丈之處立定,雙目注定胸前繡有金色蘭花的那一位,靜靜地開言道:「女俠想必就是傳聞中的天地幫主了。」

    金蘭佳人緩緩起立,朝全真子微微一福,滾珠碎玉地脆聲答道:「全真道長說得不錯,小女子正是金蘭,現掌天地幫。」

    全真子冷冷地道:「貴幫與敝派向無淵源,今忽大舉光臨寒山,其用意何在?」

    天地幫主輕聲一笑道:「全真道長何必明知故問?三天前本幫繼送的柬帖上不是說得異常明白?」

    全真子突然厲聲道:「天地幫是什麼東西?如此狂妄?」

    天地幫主臉上那塊黑紗微微一軒,嘿然不語,片刻之後,才傳出一片嬌音道:「武當掌門人何在?」

    全真子臉色煞煞發白,長鬚不住顫動,這時仰天大笑道:「貧道忝居武當當今掌門人之叔,貴幫大舉遠道而來,如有圖謀,儘管下手,一切由貧道承當也就是了。」

    天地幫主等全真子說畢,嬌聲一笑道:「全真道長慷慨就義的勇氣本幫主異常欽佩,不過本幫此次前來武當並未將貴派二代弟子計算在內,難道道長不想為貴派留點傳人下來?」

    全真子狂笑道:「老朽活了將近百歲,總算遇見了武林中第一個狂人,哈……哈……

    哈」

    天地幫主嫵笑道:「全真子,你不相信麼?」

    全真子見對方直呼全諱,猛上一步,怒喝道:「五行叛徒,老朽先來會會你!」

    天地幫主態度從容,不慌不忙地搖頭一笑道:「全真子,且慢,這樣不能徹底解決問題!」

    全真子顫巍巍地戟指喝道:「如何解決,你說!」

    天地幫主粉臂微抬,伸出一根纖纖玉指,朝著全真子背後輕輕一劃道:「連後面四位道長在內,你們一共是五位,本幫今天的香主,也正好是五位,從此刻起,貴派任意派出一位道長,向本幫任意挑選一位香主做對手,分批也好,做一次也好,本幫主相信,全部輪流下來,問題大概也就可以解決了。」

    全真子一聲狂笑,連說:「好,好,主從客便!」

    全真子說著,回頭向身後喝道。「玄清,你先出場向天地幫香主們討教幾招。」

    玄清道長寒著臉色,稽首一諾,閃身而出。

    玄清道長躍人場心,向冷面金剛舉拂一拱,朗聲道:「韓香主賜教!」

    全真子眉頭微皺,回頭朝武當五清第二位的太清道長望了一眼,太清道長也是一皺眉頭。很顯然,玄清道長第一場比試中選錯了對象。

    這種比試,彼此在場的人都很明白,決不是普通的武學印證,一交手,定必備盡一身所學狠命相撲,強存弱亡,永無和局。武當五清,除了掌門人上清道長外,就以太清道長功力為高,北邙雙絕的武功高不可測,久為武林所共知,全真子的原意,本想留著由太清道長或者將來對付,他之所以吩咐玄清道長先出場,只不過因為玄清道長向有羽衣諸葛之稱,機智過人,令他第一個出去,他一定會衡量對方,挑一個適合的對手,先贏下第一場而已。

    詛知玄清道長就因為機智過人,將今天武當一派所面臨的遭遇比什麼人都看得透徹,他如果循正途進行,選擇伏虎尊者或者黑手天王為對手,武當派在五場比試下來,結局一定奇慘。

    所以,他抓住機會,採用了春秋時田單賽馬制勝之術,下駟對上駟,先挑了對方露了本來面目的四個香主最強的一個,他這種選擇,實已存必死之心,想拼著一命不要,揀到多少便宜,就算多少,只要能予冷面金剛一點創傷,便可為武當一派增加一份生機。

    等到全真子猜出玄清道長的心意,而向太清表示悔意時,一切都已遲了。

    武林人物首重於身份地位,同一輩分的人,武功縱有強弱高低之別,輸命不輸氣,玄清道長無論在武當派或是整個武林來說,他的身份都比天地幫露了真面目的這四位金牌香主,只高不低,如果在玄清道長作了決定之後再有明顯表示,又何異為武當全派塗了黑黑的一筆?

    冷面金剛冷哼一聲,立即大步踏出。

    偌大一片空地上,每一個人的心弦,剎那間,全部扣緊。

    玄清道長凝神聚氣,雙手捧拂,目注來人。

    冷面金剛走至玄清道長面前丈許處站定,抬臉冷冷地道:「道長請!」

    玄清道長微一稽首,口中道:「有僭了。」

    說著,拂塵交於左手,右掌微翻,左腳橫跨半步,一招「橫排星辰」,挾著一股無形疾風,便向冷面金剛中盤攻來。冷面金剛嘿嘿一笑,身形就地不動,左臂輕輕往外一抖,便向玄清道長掌風迎去。

    就在玄清道長和冷面金剛掌肘剛欲接實的那一剎,那正南上。峰入口處馬聲一嘶,前蹄並舉,馬上的諸葛天因為看得出神,差一點沒給頭翻落地……一條人影,其疾如飛地,自馬腹之下一穿而過,眨眼來至場心,來人身影未停。已然遠遠暴喝道:「雙方暫且住手!」

    這一聲喝,中氣極足,音浪如槌,狠狠地擊中全場每一個人的心鼓,連冷面金剛那樣一位一代巨魔,也是聞聲一怔,和玄清道長同時收勢後退出一步。

    聲落人至,就在冷面金剛和玄清道長後退的同時,二人之間,已經多了一人。

    來人是誰?

    嘿,來的竟是個蓬頭亂髮,歪眉斜眼,膚色漆黑,滿身油污的駝背小叫化。

    滿場的人都不禁愕住了。

    天地幫主自軟椅倏然起立。臉上黑紗紋風不動,她似乎正在對這個突如其來的乞兒極為注意。

    全真子手捻長鬚,臉色也是一變。

    武林中除了經常行道關外的丐幫,誰也不會有這種裝束,而丐幫幫主風塵一乞因在三十年前和五行怪叟為了一句戲言認了真,早將中原丐幫解散,隻身遠走關外,並發誓五行怪叟一天不離中原,他則一天不入關內一步。三十年來,風塵一乞音訊杳然,是否尚在人世,都沒人敢下定語,若說此乞即為風塵一乞之傳人,實在難以令人置信。

    第一,風塵一乞身份崇高,且極自負,言出如律,說一不二,他自己不入關,他的傳人怎會無故在中原出現?第二,這個小乞兒的身手通異凡響,風塵一乞武功縱高,以眼前這個乞兒不滿雙十的年齡來說,就是已經得了風塵一乞的真傳,身手也不可能高妙到如此地步!

    儘管全場百來對目光都集中到那個蓬頭亂髮,歪眉斜眼相貌奇醜的小乞兒身上,那個小乞兒的神態卻仍然從容異常。他先向玄清道長大刺利地一揮手道:「本乞兒受上清道長之托,暫代上清道長傳令,玄清道長請退。」

    然後,小乞兒轉身面對天地幫主一指,大聲道:「本乞亦受五行公孫長者之托,暫代五行公孫長者傳令,金蘭,你這就離開武當,一年之內,五行門將在君山清理門戶!」

    玄清道長臉色微微一變,默然而退。

    玄清道長起初還以為是司馬玉龍得了他的獨特化裝傳授,將自己易容如此,適時趕至,為本派解危,到了此刻,才發覺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第一,司馬玉龍是本派二代弟子,雖然已得五行神功之傳授,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決無如此神速進境。依這個小乞兒剛才進場的身法而論,不但毫無武當本派的輕功架式在內,而其手法之高,絕非上次他在黃安附近和他分手的司馬玉龍所能望其項背!若是說得明確一點,非但司馬玉龍不能望其項背,就是五行怪叟本人,也恐怕不可能比當前這個小乞兒的武功更高。小乞兒進場時那一聲暴喝,頗似佛門絕學「天龍吼」,但又不似「天龍吼」那樣音宏量竟,一喝出口,萬山回應。這乞兒似乎全憑的丹田一口真氣,音直而勁,較「天龍吼」

    尤進一步。這一點,正顯示了這小乞兒的駭人的內家真力,也就是玄清道長判定即使是五行怪叟也不一定就能做到的一點,司馬玉龍天賦縱好,他又怎能超過五行怪叟?

    第二,這是最重要的一點了!司馬玉龍天性純厚,且極拘於禮節,雖身臨大危,也決不肯背禮背義行事,無論如何,他是武當二代弟子,他怎能當著天地幫以及武當全體同門面前對尊長如此不敬?他又怎能代傳授業恩師,武當掌門人之令,而直呼玄清全諱?

    玄清道長臉色一變,全真子以下,武當派全體的臉色也都變了。武當派一方的臉色一變,天地幫眾人的臉色也就跟著全變了。……因為,這個小乞兒的真正身份已由疑而進入了真正的謎!

    不過,武當派和天地幫兩方的心情,仍然略有不同。

    依小乞兒的口吻,無疑的,他的出現,是偏向於武當一方,武當派在千鈞一髮,岌岌可危的明顯劣勢之下,來了這麼個神秘的幫手,多少令人感到一點欣慰!

    天地幫則就大不相同了,天地幫主經小乞兒毫無保留地這一喊說,黑紗微微一蕩,不知是駭極抑或怒極,靜靜地立在金絨軟椅之前,半晌沒有出聲。

    小乞兒揚臉向天地幫主望了一眼,冷笑一聲道:「金蘭,你想抗命麼?」

    天地幫主的面紗又是一蕩,然後從面紗後面發出一種異樣的媚笑道:「少俠能不能先說出你的身正身份?」

    小乞兒冷笑著反問道:「金蘭,你為什麼不卸去你的面紗?」

    天地幫主媚聲又笑道:「少俠不敢麼?」

    小乞兒冷笑道:「那麼你可是無臉見人?」

    全真子撚鬚微笑,天地幫自冷面金剛以下,全是臉無人色。

    天地幫主媚笑得更是厲害了,她柔聲道:「少俠,你可知道除了本幫金牌香主以上的人,誰見著本幫主真面目就別想活命麼?」

    小乞兒微笑道:「本乞頗想一試!」

    天地幫主又是媚聲一笑道:「本幫主怎知道少俠有那種資格?」

    小乞兒哼了一聲道:「金蘭,你假如沒有再回君山之意,你不妨走到場心來。」

    天地幫主突然回頭朝伏虎尊者嬌聲一笑道:「朱香主,你下去走兩招,讓本幫主看看這位少俠的來路如何?」

    伏虎尊者一躬而出。

    小乞兒指著伏虎尊者拍手笑道:「你們幫主選你下場,真是再好沒有了!」

    伏虎尊者暴喝一聲,雙掌一合一推,以如來七式中最凌厲的一招「我佛如來」,捲起一陣狂飆,向小乞兒當頭撲去。小乞兒雙肩微晃,飄然閃退丈許,向伏虎尊者搖手笑道:「慢一點,朱香主。」

    伏虎尊者為對方快速得出奇的身手所懾,愕然止步,怒聲喝道:「你怕死麼,小子?」

    小乞兒也不理伏虎尊者的喝喊,閃身來至全真子面前,向全真子深深一躬,肅容道:

    「願借老前輩拂塵一用。」

    全真子含笑遞過自己背後卸下的拂塵,小乞兒接在手中,仔細地從那柄鋼柄拂塵上摘斷一根線細如發的棕絲,又將拂塵恭恭敬敬地交還全真子,然後將標絲扣了一個活結,走向場心,將那個棕絲結的小圈圈向伏虎尊者亮了亮,笑道:「伏虎和尚,你們幫主派你出場,真令人高興。天地幫中五個金牌香主,壞事不屬你做得最多,但卻屬你罪過最大,好好的一個佛門弟子,堂堂皇皇的衡山派高僧不當,偏要擠入那個骯髒醜惡的小圈子,真是可氣可笑復可憐!本俠早已看中了你那顆灌滿肥油的腦袋,並有人向本俠定了貨,但是,你可別怕,暫時還得寄在你的脖子上,小俠嫌你一雙耳朵難看,又怕污了手,所以不得不借重這根棕絲,看到麼,和尚,小俠就要用這個來取下你那僅有的一隻耳朵,讓你兩肩負擔相稱!」

    伏虎尊者只氣得渾身發抖,不等小乞兒再說下去,雙掌一合一推,又是一招「我佛如來」向小乞兒攻去,這一招,人隨招進,不待招式用老,雙掌一錯,右掌回帶,左掌有如一柄利刃,以如來第二式「閒指瑤池」,猛疾無比地筆直劈向小乞兒右肩。

    小乞兒嘿嘿一笑,人如魚游逆水,自伏虎尊者掌風中直穿而起,竟以毫釐之差,像一縷輕煙似地,從伏虎尊者左肩上空一掠而過,遠遠落向伏虎尊者身後七八尺之處,提著系有一隻血淋淋人耳的棕絲,朝著怒如瘋虎的伏虎尊者,側目而笑。

    伏虎尊者的雙耳,一隻為華山五劍的二劍施敏以金龍劍削落,另一隻現在又被小乞兒用棕絲刮下,到此為止,伏虎尊者的一顆肥腦袋,真正的變得渾圓似球了。

    只見他,雙眼火赤,暴吼一聲三度向小乞兒撲上。

    小乞兒哈哈一笑,連退丈許,搖著手中那只人耳,向伏虎尊者遙遙笑喊道:「伏虎和尚,你還不死心麼?」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銀鈴似的聲音響起了:「朱香主退!」

    伏虎尊者聞聲,霍地收勢,雙目中毒焰四竄地朝小乞兒瞪了一眼,回身朝金絨軟椅上的天地幫主微一躬身,滿臉火赤地退回原位。

    天地幫主再度將身自軟椅上緩緩起立。

    小乞兒一步邁進七八尺,立在天地幫主之前,嬉戲之態全斂,伸出一隻指頭,指住天地幫主,怒聲說道:「金蘭,你敢抗拒五行長者之口諭?」

    天地幫主臉上的黑紗微微飄動,嬌聲一笑道:「即令五行怪叟親身來此,又待如何?」

    小乞兒臉色一變,冷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嘿嘿……金蘭,你可真的不肯就此離去?」

    天地幫主蓮步挪移,向前走了兩步,口中笑道:「小俠,讓勝的一方發命罷!」

    全場寂靜得落針可聞。

    小乞兒飄退丈許,厲聲道:「金蘭,你既為一幫之尊,說話可得算數!」

    天地幫主腳步微滯,揚臉嬌笑道:「金蘭對少俠有何承諾?」

    小乞兒厲聲又道:「勝的一方發令可是你說的?」

    天地幫主略一猶疑,然後點點頭,同時發出一陣咯咯媚笑,繼續向小乞兒緩步逼去。

    小乞兒又退丈許,厲聲復道:「金蘭,我們應該說得更清楚點!」

    「你說吧,少俠!」

    「第一,勝負如何分?」

    「十招之內不分輸贏便算你勝!」

    「嘿!」

    「怎麼樣?」

    「不限招數,失了招的算輸!」

    「也好。」

    「假如我贏了呢?」

    「本幫立即離開武當……你輸了呢?」

    「本俠置身事外,由貴幫與武當自作了斷。」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就在這狂風欲起,暴雨將臨的剎那,那位坐在天地幫主下首,另一隻高背繞金軟椅上,穿著和天地幫主相同,只比天地幫主在衣襟上少了一朵繡金蘭花的白色宮裝佳人,突然自軟椅上立起身來,也未見她如何作勢,一條純白嬌軀,已然平飛而起,行雲流水似地直瀉小乞兒和天地幫主相持對語的空地中心。

    天地幫主微微掉轉嬌軀,以一種訝然口氣問道:「羅香主何故下場?」

    後來的白衣佳人向天地幫主欠身一福道:「羅香荷擬為幫主代勞,幫主以為合適否?」

    天地幫主嬌聲一笑道:「這當然好……不知這位少俠意下如何?」

    小乞兒當後來的白衣佳人下場後,臉上迅速地掠過一陣異常神情,這時嘿嘿笑道:「本俠很想先請教一下來人身份!」

    天地幫主微笑道:「本幫首席羅香主。」

    小乞兒冷冷地道:「本俠對貴幫何人出場並無成見,如果羅香主不能繼承金幫主適才所許約定,本俠尚請金幫主以諾言為重,勉為其難。」

    白衣羅香主突然嬌叱一聲道:「小乞兒休得放肆。」

    天地幫主向小乞兒媚聲一笑道:「少俠,碰上我們羅香主,你假如以為揀到了便宜的話,你可是自誤了,嘿嘿,少俠,這樣罷,條件不改,羅香主全權代表本幫主,……不過,少俠,你可得先想清楚,如果輸了,可不能怨人!」

    白衣香主向天地幫主又是一福道:「謝幫主恩典!」

    天地幫主格格一笑,飄身而退。

    白衣羅香主向小乞和冷冷地說道:「我們如何比法?」

    小乞兒也是冷冷答道:「悉聽尊便!」

    白衣羅香主冷笑道:「小俠適才進場的身法,很令本香主欽羨,我們不妨先比一趟輕功,繞場地三圈,如果分出了先後,落後者算輸,其他可就不必再行比試,假使先後不分,拳掌刀劍,少俠可以任選一樣。」

    小乞兒哈哈一笑道:「好極了,羅香主請!」

    白衣羅香主也就不再說什麼,一聲清嘯,身形已然騰空而起,白衣飄飄,如凌波仙子,其疾如箭,直向西北角射去!

    小乞兒仰天一聲長嘯,雙臂奮振,隨後騰身追上。

    兩條身形,一白一黑,兔起鶻落,霎眼遠去,漸遠漸小,不一會兒,使沿著真武神殿前空地四周追逐起來。

    真武神殿前的那塊空地足有百丈方圓,從場心看場邊,人影只剩得普通人身的一半高大。這時,真武神殿前空地上的百十對目光,射向同一方向,跟隨著兩條人影的起落。目不轉瞬。

    兩條身影相距約莫三丈遠近,白前黑後,或起或落,但距離始終相等。

    這時,場心的人們所看到的,只是兩條起落身形,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兩條追逐的身形間已開始了一連串的對話……

    「小乞兒,你是誰,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老身哦。」

    「是的,老前輩。」

    「你現在已是五行掌門人,稱呼上應該改一改。」

    「玉龍不敢,老前輩。」

    「孩子,你可知老身為什麼要挺身而出?」

    「不知道,老前輩。」

    「你知道到目前為止你還不是天地幫主的對手?」

    「啊。」

    「唉,司馬少俠,你的一片俠義心腸實在可佩,你的武功進境也有一日千里之勢,總有一天你會超過她的,但是目前還不行。唉唉,你幾乎斷送了武當數十條生命呢!」

    「我做錯了麼?老前輩?」

    「錯了,但你是出於無意。」

    「怎麼說,老前輩?」

    「天地幫主雖然沒有識破你的身份……除了老身,大概在場沒有第二個了……不過,天地幫主她已經看出你是難惹的人物,如果容得你插足這次事件,她知道決不能達到痛痛快快血洗武當的目地,所以她慨諾於你,你以為你合算,其實你已落入她的算中,你還茫然無知。」

    「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

    「憑你的能耐,你大可以和全真子以及另外四位道長之力,邊戰邊退,撤離武當。」

    「他們會答應?」

    「是的……不過,那總比傷亡殆盡強呀!」

    第一圈過去了。

    「現在怎辦呢?老前輩。」

    「現在好辦得多了!」

    「哦?」

    「我可以在下一場比試中故意輸給你。」

    「以老前輩的身份,那……那怎麼可以?」

    「唉,孩子,輸給五行掌門人有什麼要緊?」

    「天地幫主不會看出來?」

    「唉,孩子,你目前的功力實在和我相差有限,只要我相讓半分,誰也不會看得出來的。」

    「天地幫主會遵守諾言麼?」

    「當然。」

    「老前輩,你可知道中原武林已有很多人對你諒解了?」

    「謝謝你,玉龍,我知道那是你們師徒的力量。」

    「不,老前輩,您實在是一位可敬的人!」

    「司馬玉龍!」

    「羅老前輩。」

    「為了武當全派生命,你可得記牢一件事!」

    「什麼事,老前輩?」

    「狠,孩子,知道不?下手要狠!」

    「狠?對誰?」

    「對我!」

    「對您!」

    「是的,孩子,這就是苦肉計,不管你的手法多重,你總別為老身擔心,老身自有老身的辦法。」

    「這個,這個。」

    「司馬玉龍,看得明白些,別猶疑了,人命可不是兒戲!」

    「……」

    「司馬玉龍,你清楚了沒有?」

    「是的……老前輩。』。

    第二圈也過去了。

    「老前輩,您對三色老妖的一段恩怨準備什麼時候了斷?」

    「目前還沒有機會。」

    「有用得著玉龍的地方麼?」

    「也許……以後再說吧。」

    「老前輩,三圈快滿了,您還有什麼指示沒有?」

    「此地事了,速將各派高手集合,最好能找到天山毒婦和華山梅叟,愈快愈好。」

    「我們準備五月五在岳陽會議。」

    「太遲了,唉,太遲了……務必提前。」

    「有什麼意外?」

    「天地幫快撤離君山了。」

    「去哪裡?」

    「目前還沒有決定、」

    「三色老妖這次怎沒見人。」

    「他獨自一人上少林去了!」

    「啊,少林?」

    「是的,孩子,沒有時間談這個了,記住,孩子,狠,下手狼一點。」

    三圈追逐完結。

    一白一黑兩條身形,由小而大,由遠而近,先後飛落場心。

    白衣羅香主立定嬌軀,返身指著小乞兒之面,嘿嘿一笑道:「小叫化,第一場不傷皮肉的比試你沒有輸,你的運氣也實在太壞了。」

    小乞兒也是嘿嘿一笑道:「香主,我們之間總有一個運氣不太好,只是究竟是誰還不知道罷了。」

    白衣羅香主隔著一層黑紗厲聲道:「選擇一種死法吧,這一場由你。」

    小乞兒朗聲道:「我們在掌力上見高低吧!」

    白衣羅香主冷笑道:「好,請。」

    小乞兒更不怠慢,約略一定心神,深吸一口真氣,然後套用衡山派的絕學「如來七式」

    的第一式「我佛如來」,上身微躬,雙掌一合一推,逕向白衣羅香主疾拍而來。

    白衣羅香主也以「如來七式」中的「我佛如來」還擊,雙掌一合一推,對正小乞兒的掌風迎去。白衣羅香主一面還招一面冷冷地說道:「我們就借衡山絕學試試內力吧!」

    在場的人看得很清楚,對敵的雙方,都是心高氣傲之人,一個不願顯示本來面目,另一個立即如法炮製,他們似乎並不準備在招術上取勝,因為如來七式中我佛如來這一招,並無多大的奧妙變化,其所以為七式之冠,絕因為它能發揮發招者最高內力,用在對敵時試探對方功力深淺上最為適合。

    白衣羅香主和小乞兒同時這樣做,就為了實行他們的口頭約定,彼此掌力上見高低!

    這種比試方法,毫無技巧可言,誰的內力超過對方,誰就佔定勝場。

    四掌遙接,砰地一聲問響,雙方各退一步。

    全場之人,目瞪口呆。

    天地幫主更是一聲微噫。

    小乞兒和白衣羅香主對望一眼,二人均發出一聲充滿怒意的冷笑。

    二人互上一步,幾乎是同時,全是上身微躬,雙掌一合一推,還是一招「我佛如來」!

    四掌遙接,砰地一聲,又復各退一步。

    白衣羅香主因有黑紗蒙面,神色如何,不得而知,那位小乞兒在對過二掌之後,神色已然大變,額前同時見了汗。……司馬玉龍心底很明白,桃面女俠一定會讓他贏這一場,但她不願輸得太明顯而壞大事,輸贏一定決定在最後這一掌。

    交換過二掌,司馬玉龍異常驚訝,這位苗疆老前輩的功力之深,確很驚人!

    因為司馬玉龍不知道對方在何時相讓,怕一時大意輸了招想挽救也來不及,所以第一掌攻出便發揮了本身的八成功力,第二掌也是一樣,想不到二掌下來,只和人家打了個平手。

    他知道對方手底下一定已經留了情,不然的話,雖說以他司馬玉龍現有的功力不會和人家差了多少,但絕不會如此巧合地保持均衡!

    對方能將局面控制得如此恰當,只有他自己一人心底明白,人家功力比他高!

    捷逾閃電般地,司馬玉龍得到了一個結論:對方要他在第三掌上再加功力!

    司馬玉龍這樣想:第一第二兩掌,對方暗示了他一個小准,只要比這兩掌功力再高一籌,他就能贏!對方絕不會保留實力在第三掌上使出,因為這不是一場真的武學印證,同對因為對方並沒有受傷,為防天地幫諸人看出破綻,對方第三掌的威力也絕不會低於前發兩掌。

    狠,務必要狠!

    司馬玉龍記起人家再三的叮嚀,他不能辜負人家一片苦心也是佛心。

    第三掌開始了。

    司馬玉龍牙關暗咬,他想,顧不了許多了,雙方用心,蒼天可做見證!……場周眾人所見到的是,那個小乞兒迅速地調平聲息,臉色沉凝的朝武當諸人掠過一眼,然後仰天哈哈一笑,笑聲高亢人云,這一笑真氣引發,笑畢,一聲暴吼,上身微躬,雙掌又是一合一推,猛向白衣羅香主力攻而至!

    白衣羅香主一聲清嘯,面紗飄動,也以同一式我佛如來急迎面上。

    這真是石破天驚的一掌。

    四掌接實,全場突起一陣驚呼。

    這一聲驚呼,由雙方每一個人的口中同時發出。

    司馬玉龍只感到週身血脈一緊,身體失去重心,無論如何立足不住,蹬,蹬,蹬……踉踉蹌蹌地連退七八步,方始勉勉強強地奮提最後一口真氣,顫巍巍地拿樁立定!

    司馬玉龍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他所聽到的驚呼,在他耳中,幾乎全是武當派這一邊的。

    司馬玉龍雖然站定了,但他不敢抬頭去看對方交換了這一掌之後的結果,他怕看到對方仍然悠閒地站在原來的地方上。或是站在原來立足處的七步以內不,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他不能動,他也不敢睜開眼皮,他那樣做了,他知道,毫無疑義的,他將會因心神分散而立即倒下。

    他耳鳴心跳,血氣翻湧,他,什麼也聽不到了。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他恍恍惚惚地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知道正有人向他走來。雖然他有困極欲睡的感覺,但他知道這是最重要的一剎那,無論如何,他不能那樣做。

    他勉為其難地聚起一絲餘力,強笑著睜開眼皮。

    唔,來的是白鬚全真子。

    「我……很……慚……愧……道長,這,這一掌……誰……誰……誰勝了?」

    全真子臉上的表情極難捉摸,他並沒有立即回答司馬玉龍的問題,雙目如電地在司馬玉龍的臉上打量了兩眼,然後訝聲道:「哦,你傷得不輕呢!」

    「不,不要緊,道長……告訴我,誰,誰勝了?」

    全真子一把托起司馬玉龍,輕輕放在地上,幫他盤起雙膝,然後低聲附耳道:「不能分散心神,調息注意不能分散心神!」

    司馬玉龍依言閉上眼,他感覺身上各處大穴上剎那貼上四五隻手掌,四五道熱流進入體內,向丹田取齊,司馬玉龍不敢怠慢,立即澄清思慮,把外來的巨大助力,依訣行功,不消片刻,渾身業已血脈流暢,百骸泰和。

    司馬玉龍睜開眼皮,緩緩起立。

    一子四清,排立在他的面前,每人臉色都顯得異常疲憊,眼神中更有一種訝異神情,好像司馬玉龍功力復元之速,遠出他們意料之外。

    這時,全真子低聲道:「小俠無恙乎?」

    司馬玉龍含笑點點頭。

    突然間,司馬玉龍臉色一變,抬起頭,情不由己的伸手將面前的太清和玄清道長分開,一個箭步,向前縱去。他縱躍在一片空地上,空地上一片鮮紅血漬。

    天地幫的人,一個也不見了。

    司馬玉龍怔在當地,說不出心頭的滋味,是喜?是愁?

    這時,一子四清也已趕至。

    全真子大聲讚道:「那位白衣香主,看樣子,其地位在天地幫中只是一人之下,恐怕比北邙兩絕中的冷面金剛韓秋還高,而居然敗在小俠掌下,以小俠這點年紀,這種前無古人的絕世功力,委實令人欽佩,老朽全真子不肖,僅代武當全派致再造深思之無比敬意!」

    司馬玉龍彷彿全然沒有將全真子的話聽入耳中,搖搖頭,微歎一聲,茫回過臉來,向全真子啞聲問道:「道長,那位羅香主傷得重麼?」

    司馬玉龍關切口吻,令一子四清大為駭異。

    全真子愕得一愕,立即撫鬚微微躬身答道:「那令人窒息的第三掌接實,小俠連退七八步,身軀搖晃不定,而那位羅香主僅僅退出四五步之遙,便即挺然立住,因為對方臉上蒙著黑紗,我們看不出對方受傷的程度,但依那個羅香主後退的步數,以及她收勢的從容,所有的人,當時都一致判定你小俠輸了,本門上下,在那種情形下,情不由己的一齊發出了一聲驚呼……就在這個時候,蒙面的天地幫主突然驚噫一聲自軟椅中霍然起立,跟著,天地幫所有的人也是一起驚喊出口,原來,那個白衣羅香主受的傷比你更重,只見她臉上黑紗高掀,一道血泉激噴而出,跟著,整個身軀搖搖欲墜……」

    司馬玉龍失聲驚喊道:「啊,啊,可憐可敬的羅老前輩!」

    武當一子四清,五位道長全是一聲驚噫。

    全真子急急地,期期地道:「什麼?小俠?你們相識?」

    司馬玉龍點點頭又搖搖頭,啞聲道:「道長,再說下去罷。」

    全真子朝四位師任迷惑地望了一眼,隨即接下去道:「當時,天地幫主對他們羅香主的受傷似乎極感意外,但也極為憐惜,她急步走至羅香主面前,在羅香主口中塞進一顆火赤的藥丸,同時轉臉瞪著小俠,黑紗端垂不動,神態甚為震怒!這時候,冷面金剛等人也都對貧道等瞪眼,眼光蘊藏著一股可怕的毒焰,貧道立即示意太清他們幾個招呼門下戒備,貧道看得出,天地幫自天地幫主以下,一體惱羞成怒了。」

    司馬玉龍急急岔口問道:「以後呢?」

    「本來我們還不感覺怎樣,但經小俠你剛才那樣一問,現在回想起來,事情就有點異乎尋常了。」全真子輕輕捻著拂胸長鬚,惑然地繼續說道:「就在天地幫主伸出玉臂準備去托白衣羅香主腰部之際,那位羅香主突然用手拂開,嘴中同時吐出一個陰森森的字:『走』!

    天地幫主先是一怔,旋即低聲在白衣羅香主耳邊說了兩句話,白衣羅香主聽了,輕哼一聲,驟然轉身面對天地幫主深深一福,高聲道:『蒙幫主一再殊遇之恩,羅香荷無以為答,日夕全以如何保持本幫盛名為念,如以香荷一人之私,對這種無名小子失信,香荷雖死而不敢領受!香荷不肖,以數十年邊荒苦修,居然在一時輕敵的情狀下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子手中,無顏再說別的,自今天起,香荷願暫謝內堂香主之職,請幫主另覓妥當人選代理,這一掌之恥不雪,香荷誓不復位!』」

    「白衣羅香主說罷,又向天地幫主深深一福,也不等天地幫主再有開口機會,便即向峰下走過去。天地幫主望著白衣羅香主的背影,輕輕歎息了一聲。

    「這時,天地幫主又回轉身來,向小俠你高聲怒喊道:『乞俠,君子行道,不改其名,你乞俠真正身份敢見示於本幫主麼?』小俠你,那時候,低頭未然挺立,大概是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只要是個大行家,誰也看得出小俠你那時候已成強弩之末,全憑最後一口真氣,倔強支撐,尋常人一根指頭,你小俠也會抵受不住而倒下去的!天地幫主是何等人物,這種情況她自然是一目瞭然,她在問你一聲不應之下將頭連點,彷彿對你的重傷感到幾分滿意。

    「跟著,天地幫主向餘下四位香主一揮手,一眾人等,立即悻悻然退去。」

    司馬玉龍聽了,不住點頭,半晌沒有開口。

    這時,蹄聲得得,諸葛天乘馬而來,

    玄清道長眉頭一皺,連忙揚拂高聲道:「少俠何派門下,何事而上武當?」

    諸葛天也大聲道:「本俠諸葛天,來找我的朋友余玉龍。」

    「余玉龍?」

    「貴派二代弟子司馬玉龍也是我的朋友。」

    「哦,」玄清道長道,「諸葛少俠此行,究竟是找余玉龍還是司馬玉龍?」

    「余玉龍!」

    司馬玉龍暗暗好笑,他怕發生誤會,連忙出聲道:「余玉龍是誰我知道,我上武當時,在路上碰到過了,他大概馬上便到,諸葛少俠不妨下馬先隨我們到裡面歇歇。」

    玄清道長見司馬玉龍如此說,便就沒有再問下去。

    這一廂,由全真子側身領路,一行進入真武神殿內的雅潔客室這地方,司馬玉龍實在太熟習了雙方暫分賓主坐下。

    眾人坐定,由末代弟子獻上素點香茗,司馬玉龍肚子實在餓了,便招呼諸葛天一同用了一點。

    等司馬玉龍用完素點,全真子首先從座中立起身來,向司馬玉龍稽首道:「這次武當不幸,遭遇飛來橫禍,若非小俠俠駕適時出現,本派此刻是何結局,真是不堪設想,請恕全真子冒昧,小俠究系哪位前輩異人門下,全真子眼拙,仍望小俠明示,以便全真子有個稱呼,好率本派上下同門共致謝忱!」

    司馬玉龍連忙起立答禮道:「晚輩為了方便解釋那位羅香主身世,請道長寬容片刻。」

    全真子一揖回座。

    司馬玉龍首先向全真子問道:「道長可知道那位白衣羅香主究系何人?」

    全真子吟了一下道:「貧道一時還真無從想起。」

    司馬玉龍又道:「道長可曾聽說過苗疆有一位……」

    四清一怔,全真子霍然睜開閃電雙目,詫道:「是她,苗疆桃面……女俠?」

    「正是她,桃面女俠羅老前輩,」司馬玉龍因全真子將桃面下邊兩個不雅字眼剔去而感到異常欣慰,這時輕歎一聲,接下去說道:「這一次,以各位道長的成就,以及武當各代精英的集合,天地幫雖不能將武當怎樣,但以該幫幫主的五行神功,以及手下五位香主皆是當今武林一代俊彥來說,雙方死亡總是在所不免。」

    玄清道長這時欠身道:「小俠休得如此說了,本派今天若有掌門師兄在,情形也許會好些,但嚴格評究起來,縱有上請師兄在場,雙方實力仍甚懸殊,這是無可諱言的,小俠為本派掩飾窘境,本派固然感激卻也異常慚愧,尚望小俠坦誠相見,不必為本派顏面有所偏護才好。」

    司馬玉龍點點頭道:「那都是題外之言我們不談了。現在,假如各位道長認為天地幫這種悄然班師對武當有利,那麼,為武當成此大功的,晚輩可以直告各位道長,並不是晚輩,而是那位白衣香主苗疆桃面羅老前輩。」

    在一子四清的驚哦聲中,司馬玉龍迅速地將桃面大俠羅香荷和他在繞場追逐時的對答覆述了一遍,只將自己的名字刪去而代以「少俠」或「孩子」。

    一子四清聽畢,均各低頭默然不語。

    良久良久之後,全真子長歎一聲,緩緩抬頭道:「人言真是可畏!」

    司馬玉龍知道一子四清均對桃面女俠有了新的認識,內心甚感欣慰。

    這時,他認為已無再掩飾真正身份的必要,於是,立即起身,整整衣襟,走出座前,朝著一子四清,端然跪拜下去。

    一子四清各個大驚,同時騰身問避。

    全真子吶吶地驚詫道:「這……這,小俠?」『」

    司馬玉龍就地旋身,對正一子四清低頭道:「玉龍罪該萬死。」說著,又要磕下頭去。

    一子四清,啊了一聲,相互凝望。

    就在這個時候,客室窗外突然一聲大喝道:「司馬少俠,使不得!」話音未歇,一條身形業已穿門而入。

    來人非他,正是風塵僕僕的武當掌門人,上清道長。

    上清道長入室,一子四清全都躬身為禮,上清道長匆促間僅對全真子一人略為作答,便即上前雙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司馬玉龍,同時向全真子和太清玄清玉清正清等人沉聲說道:

    「請師叔和各位師弟速來參見五行當代掌門人。」

    全真子和四清互望一眼,每人臉上都流露著一種恍然大悟的神色,當下由全真子帶頭,四清隨後,各跨一步,朝司馬玉龍深深稽首,並由全真子開口致意道:「武當全真子僅率領師侄太清等四人參見五行掌門人!」,司馬玉龍既被上清道長說破真正身份,自然不便再行大禮,於是連忙回禮道:「玉龍不敢,今後仍望各位道長訓遵。」

    這時,只苦了一個諸葛天。

    諸葛天有如掉在五里霧中,越弄越糊塗。他見面前這位被武當禮為上賓,武功高不可測的小乞兒自稱司馬玉龍,而武當全派竟然對他陌生得很,這是怎麼回事?就算他是化了裝吧,為什麼一個武當二代俗家弟子怎會轉眼之間又變成了五行系的掌門人?

    還有,這是頂要命的一點,他諸葛天剛才還大聲說他和司馬玉龍是好朋友,等會兒人家向他請教起來豈不成了天大笑話?

    他有點恨那個什麼「余玉龍」,將他約來武當,到現在人影不見半個,只害得他坐立不安平白受窘,諸葛天這一廂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偏偏上清道長在這時發現了他,掉過頭來,以一種疑訝的口吻指著諸葛天向司馬玉龍問道:「這位少俠何人?是與司馬少俠一塊兒來的麼?」

    經上清道長這一問,全真子等人全都想起來了,這時不禁朝諸葛天望了一眼,然後又望著司馬玉龍,要看司馬玉龍如何回答。

    司馬玉龍微笑著點點頭。

    諸葛天再也忍不住了,於是,他越趄地站起身來,向司馬玉龍紅著臉道:「你們談正經吧,我那朋友既然還沒有來,我也不願再等,這個書箱是他的,他來了,煩你們交給他,如果他向你們問起了我,就說我仍回自河去了。」

    司馬玉龍向玄清道長伸手笑道:「『還音丸』師叔還有沒有?」

    玄清道長臉色不自然地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遞給司馬玉龍道:「你留著用吧,我還多得很。」

    上清道長沉著臉道:「玉龍,武林中首重門輩禮儀,你現在既然身為五行掌門,你和武當以往的淵源就只能算作一段武林趣典或歷史,你怎能再喊玄清為師叔?」

    司馬玉龍敬諾一聲,然後吞下一顆還音丸,回復了本來的聲音,向諸葛天笑道:「諸葛兄,我是誰,現在清楚了麼?」

    諸葛天愕得一愕,然後霍地跪倒,連磕三個響頭,不住喊道:「諸葛天該死,諸葛天該死,現在,我什麼都明白了。」

    司馬玉龍哈哈一笑,自然地受完諸葛天大禮,然後揮手令他起來坐在一旁,順便向上清道長等人將諸葛天的來歷向眾人簡略地說了一遍,眾人均是莞爾一笑。

    跟著,上清道長命門下擺席,席間,先由玄清道長遵上清道長之命將這次天地幫進犯武當,差一點造成覆派巨災,詳詳細細複述了一遍。接著,上清道長也將華山事件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最後,上清道長向司馬玉龍道:「玉龍,你一定懷疑我這次為什麼會走在你的後面呢?

    唉,說起來真是一言難盡。半路上,我經過一間鏢局,因為局主認識我,堅持邀我進去小坐,還特地為我備了一頓豐盛的素席,由局中幾個紅鏢師作陪。席間閒聊,說起該局最近幾乎出了大亂子,若非有一個名叫百事通的鏢伙機警,差一點送去好幾條人命!」

    「那是怎麼回事呢?」

    「原來該局昨日有兩個鏢師剛剛跑過一趟河南臨汝縣的鏢回來,說起他們在走到南陽府附近的官道上,看到迎面走來一個身材異常高大,身披玄黃披風,面藍如羨的醜老人,只為其中一個鏢師朝那醜老人多望了幾眼,那個醜老人勃然大怒,開口便罵那些鏢師都是殺才,那個鏢師因為不知道那個醜老人的來歷,隨意頂了兩句,醜老人哈哈一笑,走過去,將眾人的坐騎,一手一個,如扔老鼠,輕輕鬆鬆一丟二三丈遠,馬匹跌下去,連哼都不哼,便就躺著不動了。這時,那個武功有限,年事已經不小,為該鏢局倚為得力人員的鏢伙百事通,忽然想起了武林中幾十年前一個令人聞名落魄的人物,連忙示意眾人一起跪下,並由百事通喊破老妖的名諱,老妖礙於身份,這才沒有對那些鏢師們下手……我聽到這裡,便向他們打聽老妖走的那條路可通嵩山否,他們說一點不錯……」

    司馬玉龍大驚道:「老妖若是去鬧少林寺,如何是好?」

    上清道長眉頭緊皺,喟歎道:「當然是去少林寺呀,可是,遠水難救近火,上清又有什麼辦法?上清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不等終席,便告了辭,上清的意思,想先回武當佈置一下,然後再趕往少林,見機而作,能盡多少力量算多少,不想武當本身卻先出了意外,唉,天地幫存在一天,真是難令我輩安枕!」

    司馬玉龍想起去嵩山少林寺聯絡的正是聞人鳳,更是愁上加愁,一刻也坐不住了。

    當下,他站起身來,向上清道人分別一躬,毅然道:「玉龍很想這就趕往少林去!」

《黑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