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從此多事端

    上官印一怔,惑然抬頭望去。

    但見黃衣少女身形倏起倏落,沿院牆向四下迅速察視了一圈之後,黃衣飄飄,人如穿花玄蝶,又翩翩然飛下牆頭。

    上官印噢得一聲,恍然領悟過來。

    黃衣少女笑道:「你來」手一招,領先推門進入房內。

    進了臥室,黃衣少女將手中劍平放案頭,順手又將油燈剔亮了一些,然後走去床邊,自行李中取出一白一黃兩隻小巧銀瓶。

    先在兩隻茶碗內各倒了半碗冷茶,然後又自兩隻銀瓶中分別向兩隻茶碗內傾出一小撮藥末,接著以手指在茶碗內約略調和了一陣。

    做好這一切,又自襟前抽出一條黃色絹帕,在放過白色藥末的茶碗中蘸了蘸,抽出長劍,以濕手帕用力擦了幾下,跟著玉腕一翻,將擦過的地方照向上官印,抬臉含笑道:「看到沒有?它是柄廢劍嗎?」

    上官印見濕手帕擦過之處,精光閃耀,寒碧鑒人,不禁大為驚奇。

    黃衣少女信手又擦了兩下,臉一低,凝眸喃喃道:「求取奇緣七式事實上是這般容易,難怪他們要將這柄劍看得如此重要了!」

    上官印本待上前觀摩一番,聞言不由立即停步。

    黃衣少女咦道:「如此好劍你不想看看?」

    上官印肅容說道:「請姑娘將它恢復原來的樣子吧,窺一斑而知全豹,就這樣我已經很感榮幸了!」

    黃衣少女鳳目微滾,低頭又向劍身望了一眼;輕輕一噢,抬臉凝眸好半晌,忽然幽幽一歎,默默低下頭去。

    王指在劍身發光處輕輕地來回撫摩了一陣,這才又用絹帕蘸了另一隻茶碗裡的藥水,將劍身塗成原來的銹暗模樣。

    上官印躬身說道:「明天還要趕路,時候不早了,黃衣妹妹請休息吧。」

    黃衣少女倏然抬頭道:「你且慢走」手向身邊的椅子一指,接道:「坐下來,我還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上官印不便堅持,只好走過去坐了下來。

    黃衣少女也退至床邊坐下,低頭翻弄著那把長劍,默然良久,低聲說道:「我的武功比你好,你相信嗎?」

    上官印微微一呆,竟不知如何應答才好。

    黃衣少女輕輕一歎,低聲又接道:「但如果你習得奇緣七式,你就立即可以強過我了。」

    上官印星目一閃,注目正容道:「你不能再往下想了!」

    黃衣少女像受驚般地抬臉道:「難道我說錯了什麼嗎?」

    上官印皺皺眉,欲言又止,他看出對方所說的全系由衷之言,一時轉覺不忍起來。

    黃衣少女一歎垂首道:『堤的,你會誤會的,而事實上我也是一片誠意,我有意將劍送給你,我希望你的武功比我高。」

    上官印又皺皺眉道:「你明知你就是送給我,我也不會接受,為什麼還要說這些話呢?」

    黃衣少女抬臉淒然一笑,忽然凝眸問道:「知道我不肯告訴你姓名的原因嗎?」

    上官印正容道:「其實這並沒有什麼,朋友相處,貴在知心,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處境,譬如就拿我來說,情形又何嘗不是如此?」

    黃衣少女哦了一聲道:「你也不願人家知道你是誰?」

    上官印點點頭道:「所以我說,你不必為此介意,只要我們能相互尊重,即令一輩子不知道對方姓氏又有何妨?」

    黃衣少女點點頭,淒然笑道:「話是很對」,目光一凝,忽然又道:「不過我且問你,你有名姓沒有呢?」

    上官印怔怔地道:「一個人怎會沒有名姓?」

    黃衣少女淒然笑道:「奇怪嗎?我就沒有。」

    上官印一呆,黃衣少女掠掠散發,眼光望向虎空道:「我沒有父母,沒有名和姓,甚至傳授我一身武功,從小相處在一起的師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生做什麼模樣,有人以為我驕傲,也有人以為我故作神秘,其實,其實我又能拿什麼告訴別人呢?」

    上官印瞠目如癡,黃衣少女回臉又是淒然一笑道:「現在知道了我不能將這柄奇緣劍送給你的原因了嗎?」

    上官印低頭答道:「是的,你不應該再失去這唯一的」

    黃衣少女搖頭道:「不,我想你可能又猜錯了,一切正好相反,我在不久的將來就要失去它了!」

    上官印愕然抬頭道:「為什麼?」

    黃衣少女凝眸應道:「用它換取另一些東西。」

    上官印怔怔地道:「換取那些東西?」

    黃衣少女黯然一笑道:「我自己的身世也許沒有希望知道了,但我必須先弄清我師父是誰,以及他老人家不肯以真面目示我的原因!」

    上官印忙道:「誰能為你解答這個呢?」

    黃衣少女眸中奇光一閃道:「千面俠上官雲鵬!」

    上官印失聲道:「你不是」意思是說:「你不是已在長安芙蓉園中見到過了嗎?你當時又不知他是真是假,怎沒見你有所表示呢?」

    但他一想及此事又與自己父親有關,不便將身份洩露得太早,便連忙改口接道:

    「你不是已經下山一年多?難道還沒尋著他老人家嗎?」

    黃衣少女沒有覺察他言詞的閃爍,搖搖頭道:「不,見過一次了。」

    上官印接著問道:「既然見過了,怎沒有向他提及呢?」

    黃衣少女苦笑道:「是的,那個機會很可惜,只緣那天迷糊仙在他身邊,而這事我又不想再有別人知道。」

    上官印當然已經明白,但不得不問道:「你怎知千面俠做得到的呢?」

    黃衣少女追憶著道:「依我猜想,師父的武功可能在無意中被千面俠在什麼地方見到過。」

    上官印只好接道:「所以你以為千面俠能從你武功上認出你師父是誰?」

    黃衣少女點點頭,上官印皺眉又接道:「千面俠乃十二奇絕之一,你遇上他時,直接向他求教也就是了,又何必以劍作交換條件呢?」

    言下之意是:「你這樣做,對千面俠豈不是一種侮辱嗎?」

    黃衣少女點頭道:「是的,我不應該存這樣想法,不過我以為他老人家如果為我解答了這個疑難,此恩大大,這將是我所能做的惟一表示。」

    上官印心頭一酸,暗忖道:你也夠命苦的了,你再也見不到什麼『千面恢上官雲鵬」啦!

    黃衣少女低聲道:「現在明白了嗎?」

    上官印點點頭,忽又問道:「這把奇緣劍如果是你師父交給你的,你又怎可隨便送人呢?」

    黃衣少女黯然道:「不,你不知道,他老人家贈劍時說:『將你收留下來是個錯誤,傳你武功更是錯中之錯,但人非聖賢,事已至此,多說也是枉然,劍拿去,隨你怎麼做吧』接著一歎住口,就什麼也不再說了。」

    望了上官印一眼,接著說道:「他老人家既表示我連武功都不應學,自然更不會有要我修習奇緣七式之意,如今我將劍送給人,他老人家怎會見怪?」

    上官印一陣難過,喃喃說道:「但既已走上這條路,不先習成奇緣七式,實在太不應該。」

    黃衣少女淒然笑道:「師父說得並沒有錯,我就是習成了天下無敵的武功又有什麼用處呢?」

    痛苦地低頭低聲道:「如殺人能解除寂寞,就現在的成就也已夠了。」

    上官印黯然片刻,忽又想到一點,忍不住抬頭問道:「你既從小就跟令師在一起,怎會不知道令師生做何等模樣呢?」

    黃衣少女泫然低頭道:「我們住在王屋山,那是一個奇妙的天然石室,中間一屏相隔,師父住後面,我住前面,武功即系由師父隔屏口授,我可以自由下山,但卻不許越屏一步,也許他老人家能從裡面看到我,可是我卻聞聲不見人」說至此處,雙肩抽動,已然泣不成聲。

    上官印撕下一塊乾淨的內襟,默默遞了過去。

    黃衣少女拭了拭眼角,悲聲接道:「由於他老人家嗓音經過藥物改變,我甚至到現在還不知道他老人家是男是女。」

    上官印又怔了一下,但終於忍住沒有開口。

    黃衣少女止住泣聲,又道:「日前在長安,我向千面俠說,我能為他們解決任何疑難,所憑恃的便是這把奇緣劍,俗雲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武林人物所遭遇的困擾,只要以這把奇緣劍為賞格,還愁解決不了嗎?我當時想,這也是個辦法,直接將劍送給千面俠的確不太好,這樣我先為他盡盡心,然後再向他老人家提出請求,也就比較妥當了。」

    上官印脫口道:「可惜發生了誤會。」

    黃衣少女點頭道:「正是這樣,我說:我可有個條件當時千面俠尚不怎麼樣,令人意外的那位一向有好好先生之稱的迷糊仙卻突然板下臉來,將我訓了一頓。」

    上官印甚為後悔地歎道:「那位迷糊仙太過分了。」

    黃衣少女卻搖搖頭道:「不,都是怪我不會說話,怪不得他,像他們那等身份的人物,自然受不住任何要挾。」

    上官印默然無語,靜了片刻,毅然抬臉道:「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的我們卻必須勇敢掌握著,為了我,也為了你,請恕我暫時仍對你守著身世的秘密,不過我願意和你走在一起來表示我的不得已,我們的遭遇雖不相同,但目前處境之堪哀,卻無太大分別,你追究的是為何被人所遺棄,我追究的是不被遺棄的原因,去洛陽,去華山,而後跑遍天下,為兩個命運相同的人,憑意志追求答覆,以熱血來抗議!」

    黃衣少女抬起淚臉,幽幽地道:「我」

    上官印星目閃光,肅容攔阻道:「你,你怎麼樣?別人有的,你都有,只多不少,它只是暫時被埋葬著罷了!天快亮了,回復驕傲,不許再流淚!」

    黃衣少女破涕掩口道:「好神氣的一副大哥派頭。」

    上官印微笑接道:「這就是你值得驕傲的原因!」

    七月下旬,函谷關通往洛陽的官道上,兩騎並馳如飛。

    兩騎一白一黃,白馬上是一名黃衣少女,黃馬上是一名黑衣少年。

    黃衣少女一面揮鞭,一面偏臉大聲笑喊道:「叫別人不許流淚,自己卻一路愁眉苦臉的,我看還是讓我做姐姐算了。」

    黑衣少年笑了笑,隨又皺起眉頭道:「不是這麼說,小花子人雖頑皮,卻很少跟我開玩笑,他在潼關送回了馬,人卻沒有露面,甚至一句話一個字也沒留下,這裡面一定有著緣故。」

    黃衣少女想了想,不禁也皺起眉頭道:「依你的看法呢?」黑衣少年皺眉道:

    「可能臨時發生了意外,來不及交代了。」

    黃衣少女連連點頭道:「這很可能」鳳目偶盼,突然咦了一聲,以馬鞭向前一指,道:「那株樹上一片白色是什麼東西?」

    黑衣少年循向諦視之下,大聲道:「去了一塊皮,剛削去不久,咦,上面好像有字跡,快去看看!」

    雙雙一帶馬頭,兩騎一齊斜斜衝向道旁。

    白馬先到,但聽黃衣少女驚呼道:「快來,丐幫暗號。」

    黑衣少年飛身落馬,近前一看,只見樹身上樹皮被割去之處,正有著一個△的記號,系以黃泥匆匆調塗而成,潦草而模糊,不禁失聲道:「不好,快追!」

    一躍上馬,揚鞭便奔,黃衣少女縱騎趕上,大聲急問道:「從前你說神童蕭小弟的代號是個空心三角形,兩個倒人字是表示被人追,現在三角邊線畫成雙道,這又代表什麼意思?」

    黑衣少年鞭如雨下,喘喊道:「被追者危急萬分」

    容得一個「分」字出口,鞭揮處,馬已超前馳出半箭之遙,黃衣少女怔得一怔,一聲驚呼揮鞭更追。

    兩騎銜尾。

    八蹄翻飛。

    一路上,暗記愈來愈見簡單潦草,臨至離洛陽不遠的義馬亭,迎面亭柱上那個暗記竟已簡約成一個彎曲的箭頭,方向也突然斜斜指向北邙山區。

    韁繩一勒一帶,撥轉馬頭,雙雙又向北邙山馳去。

    不消片刻,北邙已呈眼前,上官印一聲清叱,正待縱馬上坡之際,黃衣少女鳳目偶閃,突然高聲喊叫道:「血,血,這裡有血!」

    上官印馬韁一緊,應聲自馬背上飛躍而下。

    兩人攏近俯身一看,但見兩灘血跡均約巴掌心大小,頗似有人在負傷之後,自口中噴出者。

    而從殷紅的血色上推斷,負傷者離去,顯然還沒有多久時間。

    上官印眼中一潤,又將附近零亂的腳印察看了一番,立即比了比手勢,吩咐黃衣少女將馬匹趕人道旁林內。

    跟著向黃衣少女一招手,返身向峰頂飛縱而上。

    人及峰頭,星目微掃,身形驀地一頓。

    迅速回過臉來,豎指就唇,向來路輕輕一噓,好像怕驚動了什麼似的,雙肩微晃,躍身向峰左一排大樹叢中飛去!

    宛如一幅藍裙下擺上的彩色鑲邊,幾抹晚霞,靜靜地浮在西天。

    斜陽落照下,北邙磨劍峰頂,魏宣武陵前,四名生相各異的中年乞丐,這時正各伸一掌向前,圍著一名氣息奄奄的少年乞兒,團團而坐。

    面向東南的一名紅臉丐,掌貼少年乞兒前胸「心絡」。

    面向東北的一名濃髭丐,掌貼少年乞兒背後「魄戶」。

    西南和西北向,那兩名身材修長,一個眉密如刷,一個眼神如電的壯實乞丐,則分別抵掌於少年乞兒雙足的「湧泉」。

    四丐伸出的手臂不住顫抖,人人汗出如漿。

    少年乞丐身軀微微一動,這時忽然囈語般的低聲喃喃說道:「東魔西魔……他們兩個……自渲關……一路追蹤……直到這裡……一定要逼著小爺跟他們走……經小爺一頓奚落……想不到二人竟在老羞成怒之下……居然……厚臉兩個打一個……

    但小爺不僅奮力支持了十多招……最後……受了傷……並仍能突圍跑上了這座峰頭……

    嘻……四大天魔也……只……不過如此……我……我總算對得起師父……他……他老人家了。」

    語音斷續不能成句,說至最後,蒼白的小臉上,傲然地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四丐靜靜聆聽著,神色均顯得激動異常。

    直至少年乞兒說完,四丐方始一致驚覺過來;那位顯屬與幫龍、虎、雷、電四大護法中內堂香主的紅臉龍丐,這時連忙低聲喝道:「小兄弟不可多言耗神。」

    少年乞兒雙目緩啟,眼神渙散的眸珠轉了轉,無力地搖頭一笑,笑意未斂,唇角鮮血忽似泉水般迸湧而出,眼皮一合,人也隨著側身栽倒。

    四丐頹然垂落懸空舉著的手臂,虎丐頭一低,黯然啞聲說道:「我們四個雖然到齊,畢竟還是來遲了一步。」

    差不多與峰左那排巨樹密葉間發出一陣輕微響動的同一剎那,宣武陵過去不遠,那座磨劍峰因之得名的磨劍石後,突然有人乾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接口道:

    「諸位大可不必自急,像這種救人法,就算早來兩步,我看也是一樣!」

    語華又是一陣乾咳,乾咳聲中,一人自石後負手緩步踱出。

    四丐一躍而起,急急循聲注目望去,一名身穿灰布長袍,年約六旬出頭,金魚眼,淡黃眉,頷下長著幾根山羊鬍須,身軀微顯臃腫的老人,正從容地踏著四方步,向這邊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四丐一眼便已認出,來人正是以一套「普羅掌」絕學和抱定「利之所在,趨之若騖」主義,知名於天下的巴嶺「聚寶宮」主人,「貪叟萬步厭」!

    貪叟乾咳著走近後,一手捻著頷下那幾根稀疏可數的山羊鬍,一手微擺,帶著鼻音淡淡地說道:「站開點,讓老夫看看!」

    四丐迅速地互瞥一眼,又朝地上少年乞兒的屍身望了望,終於默默地退至兩邊。

    貪叟俯身在少年乞兒胸前摸了幾把,自言自語道:「如果藥不對證,所謂庸醫殺人,說來也實在簡單之至!」

    虎丐環眼一瞪,忍不住沉下臉來責問道:「老前翠這話是什麼意思?」

    貪叟不慌不忙地直起腰來,哼了一聲道:「意思就是說這娃兒死得很冤枉,雖然傷他的是東西兩魔,但送他命的人卻是你們四位!」

    虎丐臉色一變,沉聲注目道:「我們四個錯在什麼地方?」

    貪叟捻著山羊鬍,乾咳著緩緩說道:「此子傷在心脈被掌力震裂,如能及時調神養息不使創口惡化,本來也無甚大礙,但由於此子在傷後又經過一陣劇烈奔跑,以致創口愈裂愈大,總算此子還有幾分火候,所以能夠始終提住一口真氣,沒有立時發作,你們當時趕到,唯一的急救之法,是疾點此子週身與心脈有關的七大要穴,先將主要血脈閉住,再作緩議。」

    四丐心頭一震,貪叟乾咳著緩緩接道:「詎知你們不此之圖,反運本身真力助他活脈行血,一切正好背道而馳,你們不妨平心靜氣的想一想,事實是不是這樣的?

    似此情形,其錯應歸誰人?」

    虎丐一咬牙,雙目盡赤,突然厲聲道:「既然你早就看出了我們施救的方法有誤,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現身說話?」

    貪叟臉一仰,毫不為意地道:「各人立場不同。」

    虎丐目為之暴裂,厲喝道:「那就請你馬上滾開。」

    貪叟皺眉說:「連丐幫一名小小的護法,居然也敢跟老夫吹鬍子瞪眼的,真是愈來愈不成話了!」

    虎丐逼上一步喝道:「你到底滾不派?」

    貪叟嘿了一聲,忽然轉向龍丐冷冷地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兒,本來並不值得老夫伸手多事,但老夫知道此子近有天目神童之稱,身份也是丐幫中的五結令丐,可見得蕭老化子在這娃兒身上一定耗去不少心血,老夫之所以耐下性耗時間,其目的,也只不過想討較好的價錢罷了。」

    金魚眼一滾,注目接道:「他叫老夫滾,你的意思怎麼樣?」

    龍丐聞言,不禁一呆,貪叟側目冷笑道:「滾就滾罷,嘿嘿,橫豎這也不是一種不花本錢的交易!」腳下一動,便擬掉身離去。

    龍丐眼珠轉了幾轉,突然抱拳喊道:「前輩留步!」

    貪叟偏著身軀,側目冷笑道:「還算明白得快,怎麼樣?要談談嗎?」

    龍丐先朝其他三丐遞了一道眼色,然後搶出一步抱拳賠笑道:「是的,是的,在下現在明白過來了!不過老前輩如以為我們這位小兄弟真的仍有再生之望,姓趙的敢請老前輩這就出手,至於老前輩有什麼吩咐,只要敝幫能力所及,姓趙的與這三位兄弟斗膽,願代我們幫主先行答應下來,到時候定當勉力報效也就是了!」

    貪叟乾咳著仰臉說道:「像這種口惠而實不至的江湖俗套,老實說一句,老夫不感興趣!」

    虎丐環眼一翻,龍丐連忙示以怒目,一面忙又賠笑道:「老前輩別誤會,我們這位小兄弟氣絕已久,這實在是時間問題。」

    貪叟乾咳了一聲道:「這個請放心,對一個真的斷了氣的人,大羅神仙也一樣無能為力。」

    四丐聞言,俱是一呆。

    龍丐一定神,忙又陪笑道:「就算一息尚存,不過正如老前輩所說,他心脈已裂,血流得太多」目光一掃,愕然頓口。

    貪叟淡淡地接道:「你們所疏忽了的,老夫剛才已經代勞了。」

    龍丐深深噓出一口氣,躬身微顯激動地低聲說道:「是的,老前輩,那麼您老現在吩咐罷。」

    貪叟仰臉干咬了一聲道:「蕭老花子有套漢王酒器,聽說很不錯。」

    四丐聞言,臉色全都為之大變,龍丐任了好半晌;這才吶吶地道:「這個,這個,老前輩能不能另外換上一樣?」

    貪叟搖搖頭道:「你要這麼說,那就算了!」

    虎丐臉色一沉道:「幫主之物,誰也不敢代為做主,生死有命,算了就算了,老前輩一定堅持,丐幫的花子們感激您老一生也就是了!」

    貪叟悠悠掉過臉來道:「交易不成仁義在,連蕭老花子都得喊老夫一聲長者,你對誰發狠?」

    冷笑連連,手捻山羊鬍,一腳跨過地上屍體,朝峰下走去。

    峰左那排樹叢間,這時又是一聲微響,但被龍丐適時而發的呼喊所掩沒。

    龍丐是向三丐投了示意的一瞥之後,大聲叫道:「萬老前輩請回來,我們決定依了您了!」

    虎丐雙眉一皺,龍丐忙低聲喝道:「我知道!」

    貪叟回臉不快地道:「真的決定了嗎?」手向虎丐一指,接道:「四個少一個答應也不行,他怎麼說的?」

    虎丐別轉了臉,虎目已濕,龍丐忙躬身道:「人命要緊,財貨畢竟是身外之物,老前輩請放心,他也答應了!」

    貪叟哼道:「不為身外之物,活著做什麼?」

    一面走回來,一面自語道:「像這樣拖泥帶水的,依老夫慣例,本應加息一成,但想來想去你們丐幫除了那套酒器,別的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而且老夫想那套酒器也已不止一天,只好便宜你們了!」

    話著之間,又自屍體上一腳踏過,重新回到了原來的地方,負手一立。

    龍丐見他仰臉望天,不言不動,等了片刻,忍不住低聲催促道:「老前輩,可以動手了麼?」

    貪叟咳了一聲道:「早就可以了。」

    龍丐困惑地道:「那麼老前輩還等什麼?」

    貪叟冷冷地道:「丐幫四大護法在武林中身份不低,說出口的話,照理應該信賴得過,不過老夫有個不討人喜歡的毛病,就是講究現貨交易,這毛病雖不好,但一時也改不過來,還望四位多多原諒。」

    虎丐勃然大怒,龍丐忙側目將他制止,一面趕緊忍氣賠笑道:「幫主的東西連幫主本人平時都不帶在身上,這一點老前輩諒也清楚,老前輩現在這樣說,豈不是有意跟在下四個為難嗎?」

    貪叟乾咳了一聲道:「話是不錯,但老夫將來向蕭老花子提貨時,空口說白話,似乎也不妥當。」

    龍丐想了一下道:「老前輩約個時間地點,我們送去如何?」

    貪叟搖搖頭道:「那也太麻煩。」

    龍丐又想了一下,道:「老前輩想要張字據是不是?」

    貪叟乾咳了一聲道:「這樣比較明瞭可靠。」

    龍丐回顧茫然道:「何來紙筆呢?」

    貪叟臉一偏,驀然向峰左那排樹頂高聲說道:「那邊黑衣娃兒身後背的不正是書箱麼?借來用用!」

    四丐一怔,兩條人影應聲穿林疾射而下。

    黃衣少女空中發話道:「這老兒果然不凡!」

    上官印笑答道:「算得什麼?四位香主心情不同罷了!」

    四丐看到黃衣少女還不怎樣,及至看到上官印,不由一齊咦了一聲,上官印連忙搶著笑說道:「居然碰到一個帶書箱的人,四位有點奇怪是不是?」

    星目迅速一溜。又接道:「在下兄妹雖與各位素昧生平,借用一下紙筆,也算不了什麼,諸位快辦正經事吧!」

    四丐會意,頓時住口。上官印取下背後書箱,從裡面拿出一支筆和一隻墨盒,分別送到雷丐、電丐手中。

    再度檢視之下,不禁皺眉道:「紙正好用完,這怎辦?」

    黃衣少女從旁笑道:「不要緊,我這裡有!」

    上官印回頭遲疑地道:「你那來的紙?別開玩笑好不好?」

    黃衣少女鳳目一瞪道:「誰跟你開玩笑?」足尖一踢,玉手微劃,已自黃色披風下擺上撕下一角,一面遞出,一面回頭嫣然笑道:「你的裡襟可做手帕,我的衣擺為何不能用作信箋?一人身上缺了一塊布,正好相當。」

    上官印臉一紅,微笑未語。雷丐捧著墨盒,電丐就地揮毫,龍虎兩丐則焦急望著地上的天目神童。只有一個貪叟,一雙金魚眼滾來滾去,一直在黃衣少女身後那柄長劍上不住的打轉。

    上官印見了,口雖不言,一雙眉頭卻不由地又皺了起來。

    黃衣少女鳳目一閃,突然向貪叟笑道:「貪奴鄙奴曾為這把劍打得頭破血流,結果發現劍是假的,自挨了一頓皮肉之苦,奴才的眼光也許不准,現在你這位賞鑒專家不妨再復看一遍,來,拿去!」

    口中說著,已將長劍連鞘解下,雙手捧著往前一送,又笑道:「你這位老人家既然喜歡做生意,只要出價公道,姑娘正少銀子用,也未賞不可脫貨求現,等你看了中意,我們再談條件!」

    貪叟金魚眼一亮,忙不迭伸手接過,口中卻淡淡地說道:「好劍老夫可看多了,不論什麼樣的劍,一到老夫手中」手指一按,劍已出鞘,底下的一句「包管能夠辨別出它的源流」尚未出口,目光至處,頓然住口。

    黃衣少女掩口接道:「淮南橘子淮北積,包變廢鐵是不是?」

    貪叟沉臉道:「娃兒家,沒大沒小的!」趁勢裝作因為生氣,所以看也不想再看的樣子,雙手一合,悻悻地將劍遞了回來。

    上官印輕輕噓了一口氣,黃衣少女一面接劍,一面笑道:「什麼樣的貨色什麼樣的價錢,多少你也得說個數字呀!」

    貪叟輕輕一咳,別過臉去向雷丐大聲道:「寫好沒有?」

    電丐將筆交給雷丐,口應一聲,「好了,好了。」直起身來,將那幅墨跡未乾的黃布送了過來。

    貪叟接過念道:「敝幫令丐負傷北邙,蒙巴嶺聚寶宮萬老前輩義伸援手,方獲起死回生,余等四人,事急從權,議以幫主之漢玉酒器一套相酬,以報萬一,恐口說無憑,特書此券交存」念至此處,點頭道:「很好,很好,事急從權應改成衷心感激,下底再加一行請幫主以余等四人信譽為重,見券交付,就十分可以了。」

    語畢又將黃布遞回電丐。

    電丐接過,提筆添改完畢,自己先簽了字,然後轉送雷丐及龍虎兩丐,一一簽妥,這才又收回送到貪叟手中。

    貪叟復看了一遍,滿意地點點頭,順手揣入懷內。

    手從懷中拔出,已然拿著一隻白玉細頸小瓶。

    打開瓶塞,倒出瓶中僅有的一顆黃豆大小的黃色藥丸,空瓶放回懷中,右掌托著那顆色澤鮮明,清香四溢的黃色藥丸,戀戀地瞥了一眼,抬臉苦笑道:「下這麼大的本錢的交易,還是老夫有生以來第一次,算這娃兒命大,這種大還丹,舉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顆來了!」

    聽得大還丹三個字,四丐以及上官印,均是一震。

    原來武林中有兩句諺語:續命奇丸返魂散,萬藥之聖大還丹。

    「續命奇丸」系「鬼谷先生」與「巫山神女」兩師兄妹的師門秘傳;「返魂散」

    則為「天魔女」所獨有,兩者均為療傷珍品。但據說上述兩種名藥雖然功效神奇,然仍較「大還丹」遜色,後者不但有起死回生之靈異,就是普通武人服下,也能陡增十年以上功力,至於「大還丹」源出何處?究竟是什麼樣子?卻很少有人知道。

    不過,前面兩句諺語在武林中流傳已非一日,武林中一定有「大還丹」這種聖物,卻是無可懷疑的。

    現在,假如貪叟之言不虛,天目神童可說是因禍得福,在這種情形之下,眾人驟聞此言,其心情之激動,自可想見。

    眾人在一愕之下,不免都一致疑忖道:漢玉酒器固屬連城之寶,而「大還丹」

    也是稀世之珍呀,以貪叟之為人,他怎捨得的呢?

    貪叟金魚眼滾得一滾,立即瞧出眾人心意,當下哼了一聲,頗為不快地道:

    「老夫名列十二奇絕,行年八十有三,嘿,嘿,就算如你們所擔心的,現在字據業已到手,又何必徒費唇舌?老實說,老夫假如就這樣一走了之,哼,我想憑你們這幾個人也未必攔阻得住罷?」

    細細想來,這話的確不錯,於是龍丐連忙賠笑道:「那裡,那裡,前輩好說,在下諸人並無他意,前輩不要誤會才好。」

    貪叟又哼了一聲,接道:「萬般有假,活命是真功夫,老夫收藏此丹已近三十年之久,都只為年事已高,武學方面也小有成就,放眼當今武林,能傷得了老夫的人已經不多,再留著它也無大用,樂得換套酒器娛樂晚年,如有人對此丹之真偽發生懷疑,不妨早說,交易可以隨時取消!」

    黃衣少女自從貪叟倒出那顆黃色藥丸之後,鳳目微微一亮,立即對那顆藥丸目不轉睛凝神注視起來,柳眉時展時斂,彷彿心頭有著什麼心事,不勝迷惑似的,這時見貪叟得理不饒人,一再絮聒不休,不由得打鼻管裡哼了一聲,忿忿地道:「一顆丸藥罷了,有什麼了不起!」

    貪叟乾咳著道:「對眼紅的事物說說反話乃人之常情,娃兒別怕,老夫就當沒有聽也就是了。」

    黃衣少女冷笑道:「裝聽不到就是臉皮厚!」

    上官印正待阻止,貪叟臉一偏,已然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可惜你娃兒背後背的不是真正的奇緣劍,否則,這顆大還丹便是你的了。」

    臉色驀地一沉,冷冷接道:「對晚輩的冒犯,老夫依例可以原諒三次,這是最後一次了!」

    黃衣少女鳳目迅速一轉,突然伸手喝道:「拿來!」

    四丐大驚失色,貪叟手掌一縮,迅退數步,哈哈大笑道:「老夫的話如何?娃兒終於沉不住氣了?」

    上官印又驚又急,忙將身軀一偏,攔住喝道:「妹妹,你?」

    黃衣少女道:「我怎麼樣?」上官印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才好,黃衣少女舉手將他手臂一撥:「讓開,沒有你的事!」

    上官印俊臉鐵青,手臂一閃一橫,仍然阻住去路,厲聲道:「這顆大還丹關係著蕭小兄弟生命安危,你瘋了麼?」

    黃衣少女道:「什麼大還丹小還丹?」說著又將上官印手臂一撥,道:「我看你才瘋了呢!」

    及至瞥見上官印臉色很是難看,不由得就勢拉住上官印手臂搖了幾搖,皺眉嗔責道:「你看你氣成一副什麼樣子?」

    上官印手臂一摔,沒好氣地道:「謝謝你的關心!」

    玉面一寒,驀退一步,揮手啞然道:「請吧,我算認清你了!」

    黃衣少女柳眉一豎,鳳目連閃,忽然掩口笑道:「現在認清也不算太遲呀,人與人相處,本來就是處得愈久瞭解愈多,我對你感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笑說著,人又向貪叟走去,貪叟又退一步,瞪眼喝道:「站住,丫頭,老夫掌力易發難收,大還丹只有一顆,到時候救得了小花子可就救不了你啦!」

    黃衣少女止步笑道:「留著救你自己好了!」

    貪叟金魚眼一滾,凶光大熾,黃衣少女視如不見,偏臉向上官印嫣然一笑道:

    「有你這樣一個哥哥,的確令人驕傲」不容上官印有所表示,又轉過臉去,再度向貪叟一伸手,沉下臉來說道:「想不到只為少說了幾個字,竟引起這麼大的誤會,現在請萬老前輩,以及所有生耳朵的人一齊聽清楚:拿來,你一掌一中一的一那一張一黃一布一字一據!」

    講最後十來個字所帶給眾人的意外,較之剛才那一聲沒來由的「拿來」,可說更有過之!

    四丐愕然相視,不知所以。

    上官印張口欲語,劍眉微皺,忽又忍住。

    貪叟先是一怔,旋即大笑道:「好,好」手剛探入懷中,金魚眼一滾,卻又注目說道:「只要四個花子不反對,這張字據退給誰都可以,不過你娃兒這樣是什麼意思呢?」

    黃衣少女哼道:「還不簡單,大還丹謝了。」

    貪叟手向地上一指道:「這小子怎辦?」

    黃衣少女瞪眼道:「你為什麼要管那麼多?」

    貪叟金魚眼又是一滾,忽然問道:「難道你也有大還丹不成?」

    黃衣少女冷笑道:「大還丹誰能有?誰不能有?」

    貪鬼臉色遂變,一雙金魚眼卻同時暴亮起來,上官印一聲輕啊,星目迅閃,突然跨出一步,大笑道:「妹妹真是小心眼,人家萬老前輩名列十二奇絕,乃當代奇人之一,就是說你幾句,也算不了什麼,蕭小兄弟性命要緊,何必一定要選在這個時候報復呢?你就不想想,人家丐幫可沒有得罪你呀!」

    貪叟臉一偏,翻眼道:「你這娃兒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上官印先向黃衣少女笑說了一句:「就是在潼關藥鋪裡買來的那瓶麼?」然後又故意笑得打跌地轉向貪叟喘喊道:「慢一點,老前輩,您叫她先治好了人再交給她字據不遲!」接著又轉向黃衣少女佯怒道:「動手救人呀!」

    貪叟與黃衣少女幾乎同時迷惑地道:「潼關藥鋪買來的?」

    上官印逕向黃衣少女佯怒道:「不是藥鋪裡買來的,難道還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我說你是中了點暑氣,休息下來調調神就可以了,你偏說週身經脈有異,我就也只好說它是大還丹,以安安你的心了,哈,哈哈!」

    好像忍俊不禁地又笑道:「我還以為你早扔了的,想不到你仍留在身邊,居然還要在萬老前輩這種大行家面前班門弄斧,有趣,有趣!」

    黃衣少女柳眉一蹙,上官印立又沉下臉來道:「我想你一定對萬老前輩認識得太少了,拿出來啊!」

    貪叟目中光閃不定,這時注目點頭道:「拿出來看看也不妨。」

    黃衣少女鳳目眨了眨,忽然臉色一變,向上官印瞪眼叱道:「已說過了沒有你的事,你偏要多嘴!」

    接著向貪叟堆笑說道:「貪叟之貪,鄙叟之鄙,天下聞名,他怕你老貪心一起,要出手搶奪,所以才這樣說,別聽他的!」

    上官印一怔,貪叟卻乾咳著裝作毫不為意地點點頭道:「是的是的,話是人說的,事實畢竟是事實,你娃兒還算知事明理,咳咳,看看也沒有什麼。」

    黃衣少女道:「是呀,不要臉也有個限度,不是嗎?」口中說著,一隻手已伸入懷中摸索起來。

    上官印心頭大急,黃衣少女卻忽然住手偏臉扮著鬼臉道:「著急是不是?急吧,不要急死,急瘋了也就可以了!」

    睨視一笑,又向貪叟搖頭道:「姑娘想了一想,這樣的確不妥當。」

    貪叟金魚眼一暴,隨又放鬆眼皮故作悠閒地道:「真是娃兒脾氣,剛說得好好的,咳咳,有什麼不妥的呢?」

    黃衣少女噢了一聲道:「不,不是不妥,我說錯了。」

    貪叟精神一振,故示慷慨地點頭道:「沒有關係,說錯了重說,年輕人最難得的便是虛心認錯。」

    黃衣少女笑道:「應該要說划不來才對!」

    貪叟怔了怔道:「什麼划得來划不來?」

    黃衣少女笑接道:「拿給老前輩看看是可以的,但請老前輩付點代價。」

    上官印大笑道:「換句話說,就是來個先決條件!」

    黃衣少女瞪了他一眼,同時卻忍不住噗哧一聲,掩口笑了起來,一面又向貪叟笑著催促道:「正是這個意思,怎麼樣?」

    貪叟忍耐著翻眼道:「什麼代價?」

    黃衣少女笑道:「交回那張字據。」

    上官印大聲笑接道:「不但可以看,甚至連瓶奉送!」

    貪叟勃然大怒,冷笑道:「原來你們還是打的這個主意?」

    仍然舉步,遲至天目神童身旁,俯身將那顆大還丹納入天目神童口中,順手解了穴道,回頭喝道:「現在助他調息。」

    四丐一齊上前,貪叟擺手道:「兩個就行!」

    電番兩丐退下,由龍虎兩丐上前將天目神童扶起坐好,然後一前一後,分別坐了下去。

    上官印趁機使了一個眼色,黃衣少女吐了吐舌頭,裝作被上官印破壞了好事般的悻悻走去一邊。

    不消片刻,天目神童臉色逐漸紅潤,呼吸也變得顯著而均勻起來。

    貪叟向暮色中的諸人掃瞥了一眼,乾咳一聲道:「老夫大概可以不陪了。」灰影一閃飄然下峰而去。

    上官印傾耳凝神,確定貪叟已經去遠,這才向含笑走了過來的黃衣少女板臉責備道:「在這種人面前妹妹說話怎可這樣不小心?」

    黃衣少女不服道:「真還怕他搶奪不成?」

    上官印一呆,訝道:「什麼,你,你真有?」

    黃衣少女迅速從懷中取出一黃色小瓶,塞到上官印手中,扮了個怪臉道:「拿去看看清楚,假如潼關那家藥鋪有得賣的話,不妨多買幾瓶。」

    上官印在掌心倒出一顆,見色澤大小以及香味均與天目神童剛才服用的那顆果然毫無二致,不由驚異地抬起臉,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黃衣少女又扮了個鬼臉道:「要不要找個人打上一掌試試?」

    上官印納丹人瓶,塞好瓶塞,一面送還,一面皺眉道:「我見你跟他嚕嗦,擔心的是你的劍,雖也一度想到你可能真有,卻始終半信半疑,既然你有這種東西,就更不應該冒那麼大的險了!」

    黃衣少女仰臉黯然說道:「師父交給我時只說此丹珍貴異常,如遇意外,服用一顆即可轉危為安,切記勿讓他人看見並未告訴我它叫什麼名字,要不是今天遇上貪叟,我說什麼也不知道它原來就是大還丹呢。」

    臉一低,雙淚齊流,幽怨地道:「連這個他老人家也不讓我知道,看來他老人家後悔授我武功,的確不假了!」

    龍虎兩丐這時早已站起身來,卻因不便打擾他二人談話,與雷電兩丐遠遠站在峰邊,向峰外張望。

    黃衣少女偶爾回頭,一拉上官印道:「我們也過去。」

    走至四丐身後,倒出五顆大還丹,遞給上官印道:「師父給我時是十五顆,我一顆也沒有用過,送他們一位一顆吧。」

    四丐大感意外,愕然不知所措:覺得接受固不好,不接受也不好,十分為難。

    上官印笑道:「這位妹妹是蕭小兄弟日前新拜的義姐,四位香主毋須見外,收下也就是了。」

    龍丐遲疑了一下,伸手接過,四丐一致肅容躬身道:「多謝姑娘了!」

    黃衣少女似乎很不好意思,赧然一笑,慌忙閃身遜嚷道:「謝他好啦,要不是他,可能早被貪叟連瓶搶跑了呢!」

    上官印笑道:「你不是說不怕他搶的麼?」

    黃衣少女瞪眼道:「這兩天你一直怪我做人不夠謙虛,怎麼現在自己連人家一句客氣話也聽不出來呢?」

    上官印不覺大笑,四丐也為之莞爾。

    黃衣少女柳眉一皺,忽又自語道:「一個貪叟根本就算不了什麼,偏偏他忌諱特別多,白白害人家失去了一套漢玉名器。」

    四丐聞言,臉色忽然大變,上官印見狀吃驚道:「四位怎麼樣?」

    龍丐瞥了其他三丐一眼,黯然低頭道:「不瞞兩位說,咱們幫主那套酒器已在半個月前失去,不然我們剛才也不會那樣為難了。」

    上官印和黃衣少女,聞言均是一怔。

    上官印忙問道:「那麼查出一點什麼來沒有呢?」

    龍丐搖搖頭,跟著歎道:「失落的地點是本幫洛陽分舵,幫主取出本擬宴請一名來自華山的貴客,因為過了約會時間,幫主出去查看了一下,先後不過盞茶光景,回來時即已不見。」

    上官印道:「那時分舵主有那些人在?」

    龍丐道:「洛陽分舵主破衣諸葛俞玉非,還有四名一結弟子。」

    上官印道:「破衣諸葛俞玉非?他也是貴幫的四結高手,難道他當時也因事離開了嗎?」

    龍丐歎道:「可不是,他正好買酒去了。」

    上官印想了一下,忽又問道:「趙堂主剛才所說的那位華山貴客,想來是華山五君子之一吧?」

    龍丐道:「幫主沒有說,那位貴客最後也沒來,不過據在下猜想,幫主以那套酒器待客並不常見,來客身份可以還在五君子之上。」

    上官印注目道:「神劍白羽靈?」

    龍丐點點頭道:「如從華山來,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

    上官印神情微微一動,欲言又止,停了停,皺眉說道:「這樣說來,豈不是一點端倪也沒有?」

    龍丐猶豫了一下道:「事發後的第三天,賀蘭人妖師兄妹忽然率眾在城中出現,這似乎是個很費猜疑的巧合。」

    上官印眼中一亮道:「人妖師妹,就是那個有妙手紅娘之稱的人怪柳聞鸞麼?」

    龍丐點頭道:「是的。」

    上官印似有所悟地抬臉道:「那麼你們四位和蕭小兄弟分別在各地追躡鐵戟溫侯等人,就是為的這個了?」

    龍丐歎道:「事無確據,也只有側面著手了。」

    黃衣少女忽然皺眉岔口道:「假如貪叟馬上去找你們幫主要東西怎麼辦呢?」

    龍丐長歎道:「就是這樣說啊。」

    黃衣少女鳳目一閃,一扯上官印衣袖道:「走,走!」

    上官印惑然道:「去哪裡?」

    黃衣少女道:「找妙手紅娘去!」

    上官印苦笑道:「找著了又怎麼說?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她偷的呢?」

    黃衣少女瞪眼道:「不然找誰?」

    上官印朝仍坐在地上調息的天目神童望了一眼,向龍丐道:「你們留在這裡守護著他,等他將息完畢你們四位仍可按原計劃辦事,請蕭小兄弟立即趕上貴幫主,替我帶個口信,就說千面俠曾在終南附近露過面,迷糊仙古老前輩已聞訊前往,請他老人家馬上也去一趟,古老前輩說有話要跟他面談,這段時間裡,我跟這位姑娘也無甚大事要做,就順便為你們打聽打聽那套玉器的下落。」

    說罷道聲再見,便與黃衣少女連裾奔向峰下。

    這時玉兔東昇,已是初更光景,二人在峰下林中找著馬匹,黃衣少女整了整馬鞍,正待上馬之際,鳳目滾動,一聲輕哦,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臉大聲問道:「你什麼時候見過了迷糊仙?」

    上官印注目微笑道:「長安芙蓉園!」

    微微一笑,又接道:「那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白天,城內上林苑酒樓上!」

    黃衣少女愕然失聲道:「什麼?那天扮千面俠的原來是你?」

    上官印微笑著糾正道:「不,扮迷糊仙的才是我,你認為是千面俠的那一位,才是迷糊仙本人。」

    黃衣少女似是又恨又氣又好笑的想了一下,又問道:「那麼我在上林苑酒樓上看到的那一位呢?」

    上官印笑答道:「那一位便是你現在的大哥!」

    黃衣少女啐了一口,驀然張目道:「武林中只聽說千面俠易容之術玄妙通神,你能扮得這麼逼真,是跟誰學來的?」

    上官印笑答道:「千面俠!」

    黃衣少女失聲一啊,瞠目不知所對。

    上官印笑容一斂,緩緩放下手中馬韁,肅容走了過來,站在黃衣少女面前,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臉來,平靜而肅穆地注目說道:「你希望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嗎?」

    黃衣少女微感意外地道:「你想替我取一個?」

    上官印點點頭道:「我是這樣想,但是先徵求你的同意。」

    黃衣少女高興地叫道:「好呀,叫什麼呢?」

    上官印靜靜地道:「上官英!上官複姓,英秀的英。」

    黃衣少女點頭道:「上官這個姓很好,英字更好。錯以英瑤,鏤以金華,玉之所以美於他器。好。」

    上官印靜靜接道:「不,應該這樣說:德范千人,智越萬眾,大道之行也,與以三代之英!」

    黃衣少女扮著鬼臉道:「冬烘!」

    忽然咦了一聲道:「你自己呢?」

    上官印道:「我原來就有,我叫上官印!」

    黃衣少女念道:「上官印?」

    鳳目閃漾,突然低呼道:「那麼?」

    上官印臉一仰,啞聲道:「是的,英妹,自此以後,我上官印的父親,便是英妹你義父母了。」

    轉過臉來勉強微笑著又接道:「英妹,這樣不是很好嗎?」

    黃衣少女點點頭,怔了片刻,忽然頭一低,輕輕訝道:「不,印哥,我,我說這樣不好。」

    上官印微訝道:「那點不好?」

    黃衣少女低聲道:「古云:『同姓』」秀靨如醉,忽然住口。

    上官印先是一怔,跟著雙額一熱,心頭像眩暈般微微一陣震盪,好不容易定下神來,湊近一步,但卻別開了臉,吶吶低聲道:「這是我替你取的,我,我們是義兄妹,這有什麼不好呢?」

    黃衣少女忽然跺足道:「好就好,盡嚕嗦什麼?」

    伸手理了一下散發,緩緩抬起臉來又道:「義父和義母他們兩位老人家現在在那裡?讓我先去拜見一下好嗎?」

    上官印心頭一酸,悲忖道:「我因為已沒有向你隱瞞姓氏的必要,而且一個人也不能沒有名和姓,所以才這樣做,但在你而言,千面俠上官雲鵬已是你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和寄托,我又怎能不對你實說呢?」

    搖搖頭,仰臉啞聲應道:「到處找吧,我們要做的又有一件相同了。」

    黃衣少女愕然道:「兩位老人家失蹤了不成?」

    上官印勉強點了點頭道:「我說過了,我所尋求的,便是他們兩位老人家無言而去的原因何在。」

    黃衣少女欲言又止,手腕一翻,突將背後長劍拉下,手腕一擲,丟去老遠,悻悻地罵道:「越想越氣人,還是扔了乾淨。」

    上官印大驚,一個箭步,慌忙撿了起來,跑回茫然問道:「英妹,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黃衣少女接過,手腕又是一抖,這次丟得更遠,去勢如虹,直飛林外,同時向上官印跺足大聲道:「東西是我的,我要不要你管得著?」

    上官印一頭霧水,正在不知所措之際,黃衣少女已又怒聲接道:「你想想看,它多氣人?前幾天貪奴幾乎為它送了老命,貪叟剛才說我拿廢鐵騙他,差點忿然出手,我帶著它原不過為了裝裝樣子,不想竟因此徒招無盡煩惱,我還留著它幹什麼?」

    意思是說:你不是說它是真的奇緣劍嗎?

    誰知話才說得半句,黃衣少女眼色一飛,跟著一轉身軀,已向林外喝道:「誰在那邊鬼鬼祟祟的?」

    話音末了,林外人影門處,一人雙手捧劍,一路哈腰而來。

    人在數步之外,已然呵呵連聲,不住地打躬道:「冒犯,冒犯!」

    上官印閃目打量之下,但見來人身穿一件青布長袍,年約六旬上下,獐頭鼠目,三角眼,錐子鼻,看人時,那雙只有綠豆大小的眼珠,總是擠在眼稍一角,不過臉上笑意映著月色,看起來倒是十分親切。

    俗雲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真是一點不錯。

    來人是誰,對了!「四維山莊」主人,「鄙叟羅棄」是也!

    上官印曾隨他父親在外邊跑過不少路,也見過不少人,由於「千面俠」易容術已臻神入化之境,往往與人擦肩而過,也無人能夠識破,是以他前此見過「貪鄙」

    「兩丑」一次,那是在五年之前的岳陽樓上。

    那一次,兩丑帶著兩奴,交頭接耳不知在商量一件什麼事,同一時候,對面一張桌上,一個雙目失明的算命先生,執杯呢喃,好像在溫習著腹中的卦文交詞,算命先生背後,抱杖而立著一名年甫十一二神情似甚呆滯的破衣小童。這破衣小童和算命先生老少兩人,正是上官印和他父親「千面俠」上官雲鵬!

    由於上官印對兩丑兩奴印象特別深刻,這時目光至處,不由得暗道一聲慚愧,頓然領悟過來。

    鄙叟口中道著「冒犯」,一對綠豆眼左右一竄,他已將當前二人立馬打量得清清楚楚,這時人向前走口中繼續道:「姑娘什麼事生這麼大氣?劍是姑娘的嗎?」

    眼稍又止不住溜向黃衣少女身邊那匹白馬。

    黃衣少女裝作餘悸猶存,輕輕一哼,掉臉未予理睬。

    上官印深知兩丑為人,覺得可一而不可再,再逗下去萬一出了岔子可不是耍的,於是慌忙上前將劍接過,躬腰賠笑道:「是的,是的,一點小意氣,沒有什麼,謝謝老丈啦!」

    黃衣少女突又轉過身來,怒聲說道:「你敢把它佩在身上,我就佩服你!」

    鳳目微睨,佯怒接道:「只要有機會,這匹馬大宛雪駒我都會賣,前天那個被兩奴喊做西魔曹大爺的傢伙,兩隻賊眼一直在它身上打轉,我才犯不著為了一匹跑得快一點的馬兒惹麻煩呢!」

    說著鳳目一碟,彷彿說:「你怕嚕嗦麼?我偏嚕嗦給你看!」

    鄙叟失聲道:「大宛雪駒?那麼」輕輕一咳,硬將「我果然沒有走眼」嚥住,呵呵道:「那麼一定很名貴了?」

    綠豆眼一眨,終於忍不住自語般歎道:「可惜身上不太方便。」臉一偏,笑容可掬地向黃衣少女巴結道:「姑娘想討什麼價錢?」

    黃衣少女大聲道:「只要有人要,出多少算多少。」

    裝作賭氣,又向上官印瞪了一眼,眼中似在說:「急壞了沒有?」

    上官印大聲接道:「你賣我可不賣!」眼角一飛,表示了:「懶得多事罷了,難道誰還怕了誰不成?既然這樣,就請也看看我的吧!」

    向前大跨一步,先故意欲言又止的遲疑了一下,然後抱拳躬身,不安地低聲道:

    「這麼晚了,老丈怎麼還沒有安息?」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似乎頗出鄙叟意料之外,支吾了一下,拱手答道:「月色很好,隨便走走,老漢就住在這附近。」

    上官印暗罵道:「活見你的大頭鬼!」

    黃衣少女臉一偏,顯得甚是不平地瞪眼接道:「河洛自古多才子,看人家老丈一身詢詢儒者之風,步月覓句,不問可知,真是少見多怪!」

    上官印忍俊不禁,暗忖道:大概是只懂得「量少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一類「詩句」的「詩人」吧?

    鄙叟顯然未聽出黃衣少女話中的諷刺和刻薄,居然拱手遜讓道:「不敢當,不敢當,偶爾隨興湊合湊合罷了!」

    「貪叟」之與「貪奴」,「鄙叟」之與「鄙奴」,竟不啻兩塊翻版,黃衣少女下唇一咬,幾乎笑出聲來。

    上官印肅然起敬地哦了一聲,吸氣忍笑,一本正經地又問道:「那麼有個人打這裡經過,老丈見到沒有?」

    鄙叟三角眼眨了眨道:「生做什麼樣子?」

    上官印故意想了一下,描繪道:「金魚眼,山羊鬍子,胖胖的,身穿灰布長袍,約摸六十出頭。」

    故顯迫切地注目又接道:「有這麼個人嗎?」

    鄙叟三角眼一瞪,脫口說道:「問的是他?」

    一聲乾咳,忙又改口道:「有,有,有這麼個人,看見過,看見過,我看到他,他卻沒有注意到老漢我」說時似頗得意,笑容甫現,旋又咳了聲繼續道:「因為,因為那時老漢正在路旁樹後看月亮。」

    上官印暗暗笑罵道:「他是從月宮下來的了?」

    他怕對方回過神來後識破他的心機,連忙回頭向黃衣少女大聲說道:「聽到沒有?這一來,馬可更不能賣啦!」

    黃衣少女冷笑道:「難道你以為還追得上嗎?」

    她明白上官印為了氣她不過,也在耍花樣,不由得有意搗亂,她想:「你要我幫腔,我就替你亂接一通,你有本事,就回給我看!」

    上官印那會看不出來?當下冷冷一笑,語含雙關地仰臉道:「這有什麼問題?

    看我的也就是了!」

    鄙叟訝忖道:「好傢伙,他們居然敢盯老萬的梢?」

    表面上卻聲色不露,三角眼眨了眨,故作平淡地問道:「兩位小俠追趕那位老人家有什麼事呢?」

    上官印故作神秘地搖頭含混地說道:「這個麼?唔,沒有什麼,沒有什麼。」

    他的本意是想引起鄙叟對貪叟行蹤的懷疑,好叫鄙叟立即轉身追去,那想到黃衣少女有意興風作浪,這時又大聲插口道:「人家老丈又不是我輩武林中人,說了又有什麼關係?」

    跟著也語合雙關地接著道:「說了不算數,如何向人家交代?」

    上官印回頭瞪了一眼,意思說:「當然有話說,你神氣什麼?」

    轉過臉來,向鄙叟抱拳致歉道:「小事情,小事情,只不過想向那位老人家討幾顆大還丹罷了。」

    黃衣少女微微一怔,鄙叟臉色大變,失聲低呼道:「什麼?大還丹?他還有大還丹?」

    話出口,方感失言,忙接道:「大還丹是種藥嗎?那麼那位老人家一定深諸醫理了?」

    上官印忍笑點頭道:「一點不錯,老文猜得正對。」

    鄙叟瞑目歎道:「唉唉,早曉得就好啦」眼皮一合,正好將眼中發綠的驚喜之色完全掩去。

    上官印佯作不解道:「為什麼呢?」

    鄙叟裝作淒苦之狀地又歎了口氣道:「老漢有個數十年的宿疾,先後不知看過多少大夫,一直沒有治好,唉,不說也罷。」

    上官印暗罵道:「你那毛病這輩子也治不好啦!」

    鄙叟一聲歎畢,搖搖頭,眉蹙臉苦,好似「宿疾」又要發作,雙眉微動,便擬轉身離去。

    上官印同情地道:「失之交臂,的確很可惜。」

    鄙叟敷衍地唉得一聲,身子已轉,黃衣少女突然大聲接道:「可惜什麼?就算這位老丈當時沒錯過,還不是一樣沒有辦法?」

    鄙叟忍不住止步回頭道:「為什麼呢?」

    上官印裝做十分誠懇地解釋道:「舍妹的意思是說那位老人家自己也剩得有限,要他送人,恐怕困難呢!」

    鄙叟三角眼一眨,道:「剩多少?你們親眼看到了麼?」

    上官印搖頭歎道:「峰頂上有個小花子,已被什麼人打得氣息全無,一丹入腹,人即甦醒過來,我們那時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本想當場討取,卻怕人數太多,那位老人家可能不肯開例,所以才計劃著跟蹤前去,談把握一點也沒有。」

    鄙叟不耐地岔口道:「不,我是說還剩多少?」

    上官印用手比了比,又故意回頭向黃衣少女道:「我只看到那支瓶子,你站得較近,有沒有看到瓶中還剩多少?」

    黃衣少女想了一下,皺眉道:「最多十來顆吧?」

    鄙叟失聲道:「還有十來顆?」裝作懊惱不勝地搖頭一歎,人已按捺不住,掉身便向林外走去。

    義兄妹倆四目交投,甫於唇邊湧現一絲會心微笑之際,卻忽見鄙叟竟又三步做成兩步地走了回來,滿臉狐疑地瞥了二人一眼,乾咳著注目說道:「那位老人家既肯施救於一名花子,可見心腸相當慈悲,而兩位卻說像老夫這樣的人就是見了面也是枉然,怕不是騙老夫罷?」

    老奸心想:老萬如有「大還丹」,以老萬之為人,就是老子要嚥氣也不會動心,『丐幫」的「天目神童」憑什麼?

    上官印未及開口,黃衣少女已搶著說道:「老丈對酒的興趣如何?」

    鄙叟怔了怔道:「姑娘這一問是什麼意思?」

    黃衣少女堅持道:「你先回答了,自然告訴你。」

    鄙叟勉強點了點頭,黃衣少女立即轉向上官印責怪道:「那就怪我們不好了,人家老丈風雅人,詩酒不分家,既然會喝酒,對兩顆大還丹還有什麼問題?」

    鄙叟大惑,眨眼道:「這,這跟會不會喝酒有什麼關係?」

    黃衣少女道:「當然有關係,喝酒的人自然少不了還有幾套酒器,不是嗎?」

    鄙叟尚未有所表示,黃衣少女又轉和上官印大聲接道:「你看清沒有?那紅臉花子交給那位老人的那套酒器是什麼樣子?」

    「追魂丐」那套酒器,上官印再熟也沒有了。

    當下他佯作思索了一下,好像追憶般地眨著睫毛說道:「那位老人家檢收時察看得很仔細,我記得一壺四杯全是淺紫色,壺上九龍交舞,四杯則分繪梅、蘭、菊、竹,款式確很古雅,唔,唔,大概是這樣的罷?」

    鄙叟暗呼道:蕭老花子的「九龍四雅漢玉爵」?那就怪不得!

    黃衣少女點點頭,忙轉過臉來道:「我們不懂酒,當然沒有這些玩藝兒,老丈既然是風雅之士,這些盛酒的東西一定不在少數了?」

    鄙叟乾咳著點頭道:「不多,不多,三五套還有。」

    心裡卻在迅忖道:「老萬呀老萬,數十年來,咱們一向是聞風得訊分一半,大還丹你捨不得,這套酒器總得歸我老羅吧?」

    黃衣少女一拍,大聲道:「這不就得了嗎?」

    鄙叟那還有心腸再搭訕?口中支吾著,點頭打拱之間,一晃眼,人已退去林外不見了。

    上官印足失一點,騰身追出,隱在暗處查得鄙叟這一次確已去遠,方走了回來,大笑著說道:「這老傢伙一去,那個老傢伙可有得受的啦!」

    黃衣少女笑得前仰後合,聞言正待忍笑答腔時,背後林蔭深處,突有一個冰冷的聲音接口沉聲斥道:「什麼好笑?不務正道!」

    兩小雙雙一怔,黃衣少女一聲清叱,便擬撲入林中。

    上官印喝道:「英妹止步!」

    黃衣少女回頭道:「為什麼?」

    上官印歎道:「去遠啦!」

    黃衣少女側耳一聽,默然收勢,呆了好半晌,這才緩緩抬臉道:「這聲音你以前聽見過沒有?」。

    上官印搖搖頭,黃衣少女凝眸喃喃道:「我也沒有,聲音那樣冷,語氣卻又顯得頗為親切,就像個長輩似的。」

    上官印肅容點頭道:「應該是一位長輩,人家武功比我們高得太多了。」

    黃衣少女喃喃自語道:「不是兩丑,不是兩老,也不似神。鬼、魔中的任何一位,奇、絕遁世已在一甲子之上,自然更談不到,那麼,當今武林中誰還會有這等功力呢?」

    上官印神色一動,忽然走近低聲道:「會是令師麼?」

    黃衣少女怔了一怔,旋即搖搖頭,黯然瞑目道:「如果是他老人家,我還能聽不出來嗎?」

    上官印也呆了一陣,最後低聲道:「想也白想,我們走吧。」

《不了恩怨不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