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龍第三徒

    葛品揚將匕首取到手中,輕輕摩擦著,接著,毅然抬起頭來,朝前跨出一步,向雲殿上朗聲道:「在取決之前,卑鷹有個小小的請求。」

    冷面仙子應聲注目道:「好的,但不可太過分。」

    葛品揚朗聲接口道:「因為它並不算太過分,所以卑鷹敢向太上提出。」

    冷面仙子頷首道:「好,你就說吧。」

    葛品揚指了指腳前殘香,然後再指向首鷹道:「擬委屈必威大哥一下,過來伴卑鷹站完這炷香。」

    冷面仙子不解道:「這有何難?」說著,眼光微揚,向首鷹吩咐道:「必威過來跟你五弟站在一起。」

    黃衣首鷹躬身一諾,大踏步走上前來;容得首鷹於身旁比肩站定,葛品揚面對雲殿緩緩接著道:「現在請太上再吩咐必威大哥除下面罩。」

    此語一出,四座皆驚。

    黃衣首鳳怒聲急叱道:「冷必照!你,你太過分了。」

    葛品揚轉向首鳳微微欠身道:「請黃鳳幫主見諒則個,卑鷹目下系向太上請示,如有不當之處,應由太上定奪!」語畢,從容直起身來,看也不看首鳳一眼,逕自望去正殿上的冷面仙子。

    紅鳳惶憤交雜。

    紫鳳盈盈注目。

    胖瘦雙魔交換了一瞥,點點頭,再度合上眼皮。

    色鬼瘋老人從不注意誰在說話,以及說了些什麼,一雙水泡眼,始終在五鳳和諸婢臉上溜過來,又溜過去,不住地嚥口水。

    黃衣首婢秋波一亮,跟著,又蒼白著臉色黯然低下頭去。

    黃衣首鳳做夢也沒想到會遇上這頓難堪的搶白,玉容發青,連嬌軀也止不住有點微微顫抖。

    冷面仙子緩緩舉起羊脂白玉般的右手,阻住首鳳發作,然後望向殿下道:「照兒,你這樣要求用意何在?」

    葛品揚強抑著一股激動,靜靜地答道:「俗云:『愛之深,責之切』。太上今天要卑鷹自刑後方能授經,其用心之苦,卑鷹已於適才默考時深切領略,因此,卑鷹不禁由自身想及必威大哥。

    「儀容、神采和資質,可說是一名武林絕代高手必須兼具之條件,儀容整,方見神采,神采煥燦,方顯資質之不同凡響。

    「卑鷹能有今天之平步青雲,再睽諸二哥三哥四哥他們幾位,當不難揣知必威大哥在自刑之前,必也是潘宋之流。而太上說:必威大哥自從自刑後,卑鷹尚是得睹必威大哥面目的第一人。這使卑鷹不禁想起容毀貌改,實不啻花落水流,勢將一去不再,同時,也使卑鷹明白,依規例,除另一個自刑人,誰也無權再見先此自刑者刑後的面目。

    「『豹死留皮,亡婦可以截發』。因此,卑鷹覺得,為求無憾,卑鷹今天實在也應在決定自刑之前留點什麼下來。

    「能留點什麼下來呢?卑鷹以為,最好莫過於留記憶!

    「這,便是卑鷹作此要求的用意!卑鷹能以如今這副面目面對太上,也許已是最後一次了,所以,卑鷹想請太上在最後一次同時記清兩張不同的面孔,從卑鷹身上,太上可以重溫必威大哥以前的英姿;而卑鷹,太上隨時可以想像,從今以後,就是必威大哥現在這副樣子了。」

    合殿為之寂然,冷面仙子沉吟好半晌,方勉強點了點頭道:「好,必威,你將面罩暫時除下。」

    黃衣首鷹恭應一聲,直身昂首,傲然將面罩一把摘去。

    五鳳目光至處,櫻唇齊張,緊接著,一個個震慄著垂下視線。五鳳身後諸婢,早在首鷹除罩之前就都偏臉望去別處。色鬼瘋老人有點迷惑,終於循五鳳眼光,眨著水泡眼,望去首鷹臉上。

    老色鬼先是一呆,旋即張目厲喝道:「那廝是人還是鬼?滾。快給老夫滾!呃?沒聽到?嘿嘿嘿,你他媽的,你倒老夫胃口,老夫撕了你!」

    雙手一按椅子把手,便待撲去殿下。

    冷面仙子眼神一變,急叫道:「必威戴罩,速退!」同時,左掌一揚,以一股無形勁氣將瘋老人去勢阻住,含笑連聲呼喚道:「嚴老,嚴老,不怕駭壞這些女娃兒麼?」老色鬼去勢受阻,大怒回頭道:「誰在攔老夫?」

    冷面仙子凝眸溫聲道:「嚴老,是我,冷心韻,帶兩個丫頭去後面歇歇吧,這些丫頭擅作掌上舞,嚴老大概還不知道吧?」

    冷面仙子冰冷的眼神和清越動人的聲音,頓使老色鬼忘其所以。

    這時,水泡眼一陣眨,忽然一指黃衣首婢道:「老夫喜歡那個穿黃衣服的!」

    冷面仙子點點頭,隨向黃衣首婢沉聲道:「大丫頭過來侍候嚴老!」

    黃衣首婢默默走過來,朝老色鬼福了福,返身領先自側門中向後殿走去。老色鬼像自夢中醒來,突然從後追上去,一路大叫道:「喂,慢點,等老夫一道!」

    冷面仙子又向藍衣兩婢示意,藍衣兩婢也跟著退去。

    胖瘦雙魔憤然起立,招呼也不打一個,逕自由另一側門走入後殿。

    殿內,又一度沉寂下來,對雙魔的不歡離席而去,冷面仙子好像沒有覺察,這時的冷面仙子,正怔怔地望著空無一物的廳門口。

    那兒,廳門口,正是首鷹身形消失不久的地方。

    首鷹在幫中,上起太上幫主,下至五鷹武士,其冷傲、堅毅,幾乎是誰接觸到都會有著肅然起敬之感。然而,剛才受命速退的那一剎那,首鷹痙攣了。

    首鷹受命後,戴罩、轉身、起步,動作是迅速的,但是,誰都看得出,首鷹的雙手在顫抖,眼中有火焰,但那是屬於餘燼將盡,偶爾無力作最後一閃的那一種,有忿怒,卻在悲哀中熄滅!

    殘香又跌落一段煙灰,七寸長的一支信香如今已只剩得一點火星了。

    冷面仙子忽然顫聲吩咐道:「照兒……受經……刑免……」

    葛品揚緊握的雙手不自禁一下鬆散,那把匕首,噗的一聲自手中掉落。

    冷面仙子顫抖而沙啞的聲音低低繼續道:「黃鳳紅鳳聽令……家鳳那丫頭……你們,務必、務必……要……好了……早去早回來……你們這就起程上路吧。」

    一元指,與所有的上乘武學一樣,計分心訣、招式兩部分。

    依秘笈上所載之進境計算,全笈修畢,約需三月光景,心訣部分耗時較多,需二月,招式部分,約需一月。

    轉眼之間,半個多月過去了。

    這半個多月中,除了那個色鬼瘋老人不時鬧出笑話外,五鳳幫內平靜異常。

    受命誘引龍女藍家風的黃鳳和紅鳳,尚無消息回來,太上幫主冷面仙子坐鎮總壇,也一直沒有再回北邙山下的靜雅山莊去。

    葛品揚在這半個多月中,對一元指之修習,全不似終南修習先天太極玄功那般進境神速,他的心情始終不能安寧,他想念師父,想念黑白雙姨,想念兩位師兄和師妹,想念凌波仙子和巫雲絹,想念龍門師徒、白老、駝叟、陳、胡等所有的人,他的思緒實在太雜,也太紊亂了。

    他始終不能確定,今天,他這種做法是否完全對?尤其是五鳳幫向五派下的那道檄書,三月之期,已過去一月有零,剩下兩月不足,很快地也會過去的。

    冷面仙子早在未入天龍堡之前即有冷面之號,再經過這十數年來對恩師及兩姨的仇恨孕育,除對師妹龍女尚存有骨肉之情外,平常處理事務,幾已達理性全喪程度,如五派逾期不理,一場腥風血雨豈不勢所難免?

    那時,恰值他修畢一元指法,血洗五派,他必然被指派為中堅分子之一。

    他當然是不會助紂為虐的,可是,到時候他能保全的將僅是五派之中的一派,另外的四派又怎麼辦?

    現在,誰都知道,五鳳幫與五派過不去、純粹為了刺激天龍堡,換句話說,天龍堡不但不能置身事外,且應將拯五派於水火引為己任。

    師父天龍堡主是人,而非神;是人,縱令武功通玄,也只有一雙手,尤其這是場近乎家禍外延的劫爭,總以不借外力為上,因此,身為天龍門下的他,以及兩位師兄,說什麼也該出面為恩師捨身份勞才對。

    他在幫內,除了修習一元指,且有事先瞭解五鳳幫屆期如何行動以及人員如何分佈之作用,這兩點,可說是他繼續留在五鳳幫中的最大原因和理由。

    可是事到臨頭,他就是知道了一切,他又將如何去與恩師及兩位師兄取得聯繫呢?

    那時會來得及嗎?

    所以,在這半個多月之中,他僅只記熟了心訣部分的全部文字,其他可說一無所得。

    上乘武功之心訣,內涵常較字面文義為多,要求悟得精髓所在,非潛心鑽研不足為功,而他,煩擾之餘,根本無法再作進一步之深入,倒是後半部之指招圖式,在任意瀏覽下,反記下了十之八九。

    整個正月只剩下六七天了。

    初更時分,葛品揚忽又止不住一陣心煩意躁,乃自靜室中站起身來,擬往各處去走走、消解愁悶,並順便向那名紅衣副鷹主查問一下巡山的情形。

    不料人未出門,前面瞭望塔上突於此時響起一陣急驟的報警鐘聲。

    葛品揚一楞,訝忖道:有人問山?

    來人會是誰呢?

    在今天,武林中誰會有此膽量呢?

    由警鐘之急促聽來,來人身手顯然不弱,這種鐘聲無異說明來人已越過前山明卡,可能已侵入大廳重地了。

    「噹!噹!當!當!」

    短促而惶急的警鐘聲中,黃鳳樓頭,令鍾悠悠而起。

    令鍾五響而止,正是「五鷹緊急應敵令」!葛品揚不遑他想,探懷取出那幅紅色面罩戴好,一提氣縱身騰登樓脊。

    警鐘與今鍾均已先後停止,兩院各樓又歸於一片沉寂。

    葛品揚凝目掃視,五鷹樓頂,各有一條人影在迷-月色下挺立四顧,他知道,黃、青、藍、紫四鷹也都現身了。

    葛品揚全神注意著黃衣首鷹,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五鷹是隨首鷹作進退的。

    就在這時候,但見黃鷹樓頂的黃衣首鷹,突然舉手向前一指,一踴身向鳳儀廳與兩軒之間閃電般疾撲面下。

    葛品揚不敢怠慢,與青、藍、紫三鷹相繼隨後趕去。

    葛品揚所居之紅鷹樓,地處正好,與發現敵蹤之處相隔最遠,但是,他卻與青、藍、紫三鷹不差先後到達。

    兩軒之間的花道上,兩條身形昂立著、來人似已知道進不可,退亦不能,不若乾脆以靜待動,以不變應萬變。

    黃衣首鷹背廳當道而立,已將兩敵出路阻斷。

    葛品揚與青、藍、紫三鷹成扇形躍落,以梅開五瓣式,將兩敵團團圍在核心。

    包圍圈在五鷹一步一步逼進之下縮小,同一時候,葛品揚一顆心開始狂跳起來,他說什麼也沒有想到,被包圍的竟是兩位師兄,常平和霍玄。

    大師兄常平、二師兄霍玄,仍是年前分手時的老樣子,一襲長衣,兩手空空,沒有帶兵刃,甚至夜行裝也沒有換上一件。

    大師兄氣定神閒,不改書生儒俠之本色;二師兄則星眸光閃,俊臉上充滿一片怒色,大有躍躍欲試之意。

    他們來做什麼呢?

    眼前,這兩張英俊的面龐,太熟、太親切了。

    葛品揚心中如狂潮起落,恨不得不顧一切亮出身份,與兩位師兄合力將四鷹擊退,然後相互暢敘衷曲。

    然而,理智告訴他:千萬不可這樣做!

    這時,首鷹似為常、霍二人那種儼然凜然的風範引起了一種突然的感觸,腳下一頓,同時高高地豎起左臂,葛品揚與青、藍、紫三鷹立刻止步。

    首鷹寒目一陣閃眨,忽然陰陰問道:「兩位大概是天龍高弟吧?」

    好銳利的眼力!葛品揚不由得又驚又佩。

    首鷹此話一出,霍玄與青、藍、紫三鷹震訝之情相等。常平究竟不愧為天龍首徒,當下一抱拳,朗朗答道:「黃鷹主果然是名不虛傳,愚兄弟正是天龍門下,在下賤名常平,這位便是敞師弟霍玄。」

    「兩位夤夜擅闖本幫重地,本何居心?」

    「求見。」

    「見誰?」

    「貴幫太上幫主。」

    「憑什麼?」

    「憑敝師兄弟來的地方。」

    「武功山?」

    「天龍堡!」

    首鷹嘿嘿冷笑道:「你們以為天龍門下就無往而不利麼?」

    「話不是這麼說。」

    「該怎麼說?」

    常平靜靜地答道:「天龍門下,名正行正,無往而不利,利不利,余外之事也。」

    首鷹一哼道:「好狂!」

    常平淡淡一笑道:「人鮮有自知之明者,觀諸閣下,誠屬不謬。」

    首鷹勃然大怒,厲聲道:「閉嘴!」

    緊接著,厲聲又道:「現在告訴你們,本幫太上,你們誰也見不著!」

    常平從容說道:「在下已經說過,求見是一回事,見不見得著又是一回事,既然如此,敝師兄弟告退也就是了。」

    首鷹沉聲冷笑道:「現在再告訴你們,不但見不到人,要走?哼哼,走也走不了!」

    霍玄大怒道:「就憑你們這幾個雜色東西,難道還留得下天龍霍二俠不成?」

    首鷹陰陰一笑道:「試試不妨!」

    語出招發,衣袖抖處,已一指往霍玄左肩遙空點去。

    葛品揚見了暗喊一聲:不好,一元指!

    他很清楚,首鷹這種一元指,在場者,唯有自己一身先天太極功差堪抵擋匹敵。

    二師兄一身成就雖已非目下一般武林高手能望項背,然欲憑以對抗這種無堅不摧的玄奇武學,老實說,差得還太遠。

    這一指如被首鷹點實,縱然不死也必重傷,其後果,絕不會好過年前武當謝塵道長多少。

    如今,他為了救人,也顧不得許多了。念動處,先天太極真氣沛然遍佈全身,星目光閃,牙一咬,正待伏身騰竄之際。身後,突然響起一聲陰冷沉喝道:「威兒住手!」

    黃衣首鷹端的不凡,聞聲居然將已發至半途的一招給硬生生撤了回來。

    葛品場已知來者是誰,暗道一聲「僥倖」,連忙閃身讓向一邊。

    冷面仙子面垂黑紗,羊脂白玉般的右手,扶在一婢肩上,另一婢提燈隨行,身後不遠處,負手閒立著胖瘦雙魔。

    這時,冷面仙子向前廳款款走出兩步,目注常、霍二人,一面打量著,一面點頭自語說道:「唔……不錯……你們兩個,總算被藍公烈給調教出來了。」

    常、霍二人對望一眼,呆了片刻,終於分別垂手,雙雙向冷面仙子俯下身子。冷面仙子不容得二人開口,淡淡攔著說道:「喊老身一聲『太上幫主』或『冷老前輩』也就是了。」

    常、霍二人又是一呆,囁嚅著,結果竟什麼也沒有喊出來,冷面仙子等二人直起身子後,悅聲道:「你兩個何事欲見老身?」

    常平整整臉色,再度俯身道:「弟子……晚輩……晚輩們想請問家師有否來過此地?」

    冷面仙子微訝道:「什麼?藍公烈去了哪裡連你們都不知道?」

    常平答道:「是的。」

    冷面仙子道:「那麼……兩個,兩個……你們那兩個姨娘呢?」

    「也不知道。」

    「離堡多久了?」

    「將近九個月。」

    「一直都沒有回去過。」

    「一直沒有。」

    「信息也沒有?」

    「也沒有。」

    冷面仙子沉吟不語,目光眨動,一會兒似有所悟地點點頭,一會兒又難以置信地搖搖頭,隔了好一會,方輕輕一歎,有氣無力地緩緩說道:「也沒有來過這裡。」

    常、霍二人又對望一眼,然後雙雙躬身道:「那麼,晚輩們告辭了!」

    冷面仙子沒有表示,眸凝虛空,似正為一件什麼事想得出神。

    常、霍二人挺腰、轉身,大踏步向五鳳大廳外面走去。

    黃衣首鷹見太上幫主一語不發,只好以仇視的眼光冷冷盯著二人,意頗不願地向一邊偏開了他的身軀。

    葛品揚暗道一聲「謝謝天」,身心頓時為之放鬆。

    眼看常、霍二人已走出十餘丈之遙,冷面仙子暮然似有所覺地將臉一抬,向二人遙遙喊道:「回來,老身還有話說。」

    常、霍二人聞聲停步,雙雙返身走回,至原處。常平躬身道:「太上幫主還有什麼指教?」

    冷面仙子望著二人道:「藍公烈有沒有傳你們一元指?」

    常、霍二人怔了任,答道:「這個……還……還沒有。」

    冷面仙子「呃」了一聲道:「這就奇怪了。」

    說道,忽然移目望向首鷹道:「必威,你看你剛才多冒失?他兩個不會一元指,你卻以一元指向他們發難,豈非太不公平了麼?」

    首鷹惑然,但仍俯首應道:「是的,威兒太冒失了。」

    葛品揚亦為之大惑不解,心想:這算示威,還是表示慈悲,抑或另含他意。

    疑忖間,但見冷面仙子又轉向常霍二人道:「老身離開天龍堡,已有十六七年之久,那時候,常平七歲,霍玄五歲,你們兩個,老身是知道的,但最近聽說天龍門下共有三徒,另外一個想必是你們的師弟,那一個叫什麼名字?」

    「葛品揚。」

    「你們那位三弟有沒有獲傳一元指呢?」

    「也沒有。」

    「很好,沒有來的且不說他,現在,老身告訴你們將你們喊回來的用意:今夜,你們兩個以這種方式闖入本幫,按江湖規矩,可謂觸犯了大忌,但是,你們來自天龍堡,自然又作別論。」

    常平躬身道:「謝謝太上幫主海涵。」

    冷面仙子接下去說道:「天龍堡之所以受本幫另眼相待,並非由於你們師父藍公烈今天的名頭大、武功高,而是因為他與本幫目前的關係不同。」

    冷面仙子頓了頓,沉聲接道:「不過,你們得先弄明白,所謂關係不同,亦非指老身來自天龍堡,曾為天龍堡半個主人這一點!」

    常、霍二人愕然瞠目。

    冷面仙子又接著說道:「至於老身究何所指,你們師父,藍公烈自會明白,這一點,你們做晚輩的實沒有知道的必要。」

    常平勉強應了一聲:「是的。」

    冷面仙子逕自又說下去道:「所以,老身不便如何處分你們;但是,一個門派有一個門派的尊嚴,正如有人無故擅闖天龍堡,藍公烈也會不得不管上一管一樣,如就這樣讓你們一走了之,終屬不妥,至少,這些孩子們會不樂意的。」

    冷面仙子環顧五鷹一眼,又說道:「因此,老身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們沒有一個會一元指的,老身這邊,五鷹之首的黃鷹是會的,必須除開,然後,按次序,常平對青鷹,霍玄對藍鷹,你們一邊是天龍門下,一邊是五鳳弟子,年齡相若,都能使天龍爪法,門戶各異,武學卻是同出一源,不妨各盡所能,好好印證一場。最後,老身可以特別告訴你們一點,你們四人,縱差也差得有限,誰輸誰贏,就是藍公烈來,也不能預作斷言,所以,這種印證是絕對公平的。」

    常、霍二人,又默默相視一眼。

    冷面仙子緩緩添補了二句道:「還有,不論誰勝誰負,只要勝負分出,你們就可以立即離開。」

    冷面仙子這番話,令葛品揚有著莫大的侮辱感。是的,這種安排方式,不論看起來,聽起來,都是公平得很。但是,這種公平,是經過饒讓得出的。

    常平是天龍首徒,理應對首鷹,而現在,首徒對次鷹,縱然能贏,又有什麼光彩?

    何況,事實上,葛品揚比誰都清楚,常、霍二人,根本就很少有機會勝過青、藍兩鷹。

    這就是說,冷面仙子以最動人的手腕,為五鳳幫安排了一次立於不敗之地的爭仗。

    常、霍二人敗取辱,勝不武,而且輸面超過了贏面,受折騰的雖然是常霍二人,與糟蹋天龍堡又有何異?

    可是,這種安排是無懈可擊的。

    常、霍闖山,是屬於理屈的一方,五鳳幫的這種寓懲於竟的做法,隨便說到哪裡去,也都夠寬容,夠大度。

    誰都會說:如闖天龍堡,只怕就沒有這等便宜了!

    要加拒絕,實感困難。一個弄不好,即會使人懷疑有心虛膽怯之嫌,天龍之徒竟怕了五鳳五鷹?常霍二人如何擔得起這個污名?。」

    這時但見他們二人對望著,二人所感到的與葛品揚所感到的完全相同。霍玄忽然怒聲喊道:「大哥,我對青鷹」

    然而,當他一想到這樣一來,大哥就必須去對付能使一元指的首鷹時,頓時愣了愣,說不下去。

    葛品揚又氣又急,心想:二師兄這脾氣總是改不過來,大師兄如果掛不住,轉而向首鷹挑戰,豈不糟了?

    不意常平卻不動聲色地淡淡說道:「不,二弟,我們不應選擇。」

    葛品揚大為動容,暗歎道:爭氣徒自取辱,權衡輕重,面對現實,大哥到底是大哥!

    冷面仙子眼望常平,點點頭,也似頗為讚許,當下揚手一揮,五鷹立即向四下遠遠退開。

    常平見地方不寬,便向霍玄道:「二弟,你先向藍鷹主領教吧。」

    他說著,自退去一邊。

    霍玄身軀一旋,向藍鷹抱拳大聲道:「藍鷹主,來吧,咱們誰也不必跟誰客氣了!」

    藍鷹冷必光不但在五鷹中排行與霍玄在天龍三徒中排行相當,就是脾氣,二人也很接近。

    這時,傲然一聲:「霍少俠請!」

    人向前跨出三步,卻不動手。

    霍玄不耐,道一聲「有僭」,左手一個拂雲式,右手五指抓聚,搶中宮,一招「天龍吐爪」,逕向藍鷹將台大穴通來。

    藍鷹容得對方的右手招式近身,雙肩微挫,左掌斜切,右手五指一抓一放,閃電般扣向霍玄右手手腕。

    這一招,正是天龍爪三招九式中的「天龍戲爪」。

    霍玄暗驚,忙以天龍藏爪撤招避開對方來勢。二人施用的是同一種武學,攻守迎架,彼此都很清楚,但是,藍鷹出手之快,氣勢之疾勁,卻令霍玄大感不安。

    師兄弟三人,霍玄不服師弟葛品揚,卻對師兄常平異常敬服,因為平常過招,葛品揚不願使這位二師兄難堪,處處忍讓,常平居長兄之位,無此顧忌,因此,在霍玄便以為堡中除了師父,便只有一個大師兄在他之上;而這時他感覺到,這名藍鷹竟與大師兄約在伯仲之間,這一種感覺,決定了第一場的勝負。

    第七回合上,以毫釐之差,藍鷹將霍玄一隻衣袖抓裂。

    冷面仙子高聲喝道:「藍鷹退下!」

    藍鷹抱拳道一聲:「霍少俠承讓。」

    語畢,翩然而退。

    霍玄羞忿交集,卻只好也低頭退走一邊。

    葛品揚熱血沸騰,真恨不得馬上挺身而出,但是,他強忍著,他不能擾亂大師兄的這一場,大師兄今天出奇地鎮定,也許能扳回一場也不一定。

    常平等師弟退回,緩步出場,向青鷹微躬道:「青鷹主賜教!」

    青鷹冷必武也躬了躬身道:「常少俠好說,請。」

    常平是溫和的,而青鷹也是溫和的,兩人照面對立著,給人以一種名手印證的良好觀感。

    常平身居客位,知道再謙無用,於是領先攻出與霍玄剛才相同的一招:「天龍吐爪」。

    左手一場,作拂雲式,右手五指抓緊,踏中宮,逕攻對方將台。

    這一招,雖與霍玄剛才攻出的那一招毫無差異,但在舉手投足間,卻另具一分沉穩剛健氣度。

    就武學而言,這一點,正是功力與火候的表現。

    青鷹也使出剛才藍鷹用以化解的招式,挫肩、出掌,扣向常平右手手腕,出手間,亦較藍鷹純練得多。

    接著,一來一往,雙方所用招法,均與第一場相同。

    不過,這一次直到第七回合為止,秋色平分,雙方誰也不佔優勢,誰也未呈敗象。

    葛品揚全神貫注,心跳幾乎為之停止。

    這種情形下,帶彩雖然難免,喪亡則絕無可能,但是,葛品揚明白,就是一次平手,師門天龍堡也就夠坍台的了。

    這一場,在五風幫因為已贏了一場,贏輸已無所謂,但在天龍堡,卻是只許贏,不能輸,再輸這一場,他們三個,縱使出得五鳳幫大門,日後又憑什麼勇氣回天龍堡去?

    可是,期望並不代表事實,事實是冷酷的。

    花道上,兩條身形如龍爭虎搏,愈轉愈快,招來招往,仍然功力悉敵。打到第二十一招上,葛品揚心頭一跳,暗呼道:啊……不過,也不算什麼,搶攻,「天龍揚海」取丹田!

    同一時候,冷面仙子微微一笑,同一時候,天龍首往常平霍地跳出戰圈。

    冷面仙子淡淡側目道:「怎麼不繼續下去?」

    常平臉色蒼白,不是真力虧損,而是心靈受了創痛,他閉目,吸了口氣,然後這才平靜而近乎冷冷地說道:「晚輩輸了。」

    冷面仙子佯「哦」道:「輸了?那麼是老身沒有留意了。」

    常平微微抑起臉道:「最後這一招,是青鷹主手下留情,他爪力已達,卻蓄而不發,否則,晚輩這只衣袖也已破裂了。太上幫主說沒有留意,是有意給晚輩臉面,晚輩心領。另外,敢向太上幫主報告,天龍門下習藝容或不精,但對察言觀色卻稍涉其道。太上幫主請放心,我們師兄弟一定將這次戰況稟達家師也就是了!」

    冷面仙子輕歎道:「真是乖孩子!」

    常平向霍玄沉喝道:「二弟,好走了!」

    冷面仙子有氣無力地叮囑道:「認得路嗎?慢慢走呵!」

    就在這時候,五鷹中突有一人厲喝道:「回來!」

    冷面仙子見叱喝者竟是五鷹之末,同時也是自己最疼愛的紅鷹,不禁十分疑訝,睜眼不解,也有點不悅地道:「怎麼了?必照!」

    但在這時的紅鷹冷必照面紗端垂,威然昂立,紗孔中一雙眼神采華煥射,朗若銀河曉星,直至常、霍兩人鐵青著面孔再度走回來,這才霍地轉過身軀,向冷面仙子注視著沉聲問道:「太上幫主何以對天龍門下這般優容?」

    冷面仙子「噢」了一聲,彷彿對這名紅衣龐鷹的心意,至此方始全然明白過來,當下不禁佯嗔著笑責說道:「唉唉,孩子,你度量怎麼一下子變得這樣狹小了?想想吧,孩子,無論過去的冷面仙子,或是現下的五鳳太上幫主,就依你說,老身我又能拿這些天龍門下的晚輩怎麼樣呢?」

    紅鷹凝眸靜靜接下去道:「另外有個問題,太上是否考慮到?」

    「哦?什麼問題?」

    紅鷹目不轉瞬地道:「天龍有三徒,現在現身的,只有兩個,外間誰都知道,這首二兩徒,文武兼修,為近代武林中罕見之一雙青年儒俠。太上您今天雖然身居五鳳太上幫主之位,但在他倆心目中,卻無法不承認您是他們的師母,這種情形下,在明理識禮的他倆,是能勝也勝不了的。所以,他倆適才之敗,可說純敗於一種不必要的拘謹,在太上,當能明白這原是一種可以預知的必然結果!」

    四鷹訝然瞠目,冷面仙子注目不語,眼神中迷惑遠過於驚異,而最感意外的,則是常、霍他們兩個人了。

    紅鷹語氣中沉,逕自接下去道:「而今,問題是,天龍有三徒,據卑鷹所知,天龍第三徒,性格迥異於兩位師兄。有道是:掌門無戲言,今夜,要是那位天龍第三徒也在附近,出而生事,情形必然有所不同,那時,太上您這種優容的態度,是維持下去,還是不維持下去呢?」

    冷面仙子長長一「哦」,為之恍然失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接著,搖搖頭,嘖嘖不已地又歎道:「唉唉,你這孩子,操這個心,真是多餘得可笑又可愛。老身不是已問過他們了嗎?那個沒有來的與兩個師兄一樣,都沒有獲傳一元指,就是來了,又怎麼樣?憑老身過去在天龍堡,以及今天領導五鳳幫的這等身份和地位,難道還能因一點勝負小事,而對青年後輩有不同的態度嗎?」

    冷面仙子說著,手腕微抬,似有重新揮退常、霍二人之意。

    紅鷹沉喝一聲:「好!」右手一揚,臉上那幅紅色紗罩立即應手飄出。

    「啊三弟?」

    常、霍二人齊齊一聲驚叫,全呆了!

    冷面仙子愕然失聲道:「什麼?你?你?」

    葛品揚正容微躬道:「晚輩葛品揚,也可以喊做天龍第三徒!」

    說著,直起身來,向常、霍二人一指,接著道:「他們兩位是最好的證人。天龍首二兩徒,決不至於連他們唯一的一名師弟也認不清楚!」

    說完走上一步,又向兩位師兄道:「兩位師兄請退後,為小弟掠陣。」

    語畢,再不望冷面仙子一眼,逕向黃衣首鷹遙遙抱拳道:「天龍末徒,不自量力,望憑微薄之學,向五鳳幫五鷹之首的黃鷹香主領教罕世玄學一元指!」

    常、霍二人不禁雙雙驚呼道:「三弟?」

    首鷹不答,偏臉望向太上幫主冷面仙子。

    月浮中天,岑寂如死。

    良久,良久,冷面仙子方似自一場惡夢中突然驚醒過來,眼光由首鷹臉上緩緩移至葛品揚臉上,怔怔然問道:「你……怎麼說?」

    葛品揚靜靜地道:「向黃鷹主領教一元指?」

    冷面仙子張國道:「你……瘋了麼?」

    葛品揚又躬了一下身軀道:「太上幫主知道的,天龍堡領袖武林已不是近二三年的事,武功山在武林中,可說是座上無俗客,往來盡奇人。晚輩師兄弟三人,平常於接待嘉賓之餘,每有際遇,晚輩不善藏拙,歷年所獲各種雜學,其中或有一二手能與一元指匹敵亦未可知,請太上幫主不必懸心!」

    冷面仙子沉吟了一下,終於向首鷹吩咐道:「藍公烈收徒,與眾不同,此子執拗,說也無用,那麼你就隨便點閉他兩肩肩井或者兩臂天泉吧。」

    葛品揚冷冷一「嘿」,接口道:「不必了,黃鷹主指風只要能觸及晚輩一絲衣邊,晚輩便認輸了。」

    不知自何時起,青、藍、紫三鳳,以及分屬五鳳的十姐妹,均已出現在前廳伸出的露台上,一致面垂紗巾,向下面花道間凝神注視。十數對秋波映著月色,有如十數對閃閃發光的明珠。

    黃衣首鷹面對太上幫主俯身應諾道:「卑鷹遵諭!」

    語畢,雙睛奕奕,向葛品揚緩緩退去。

    葛品揚迎出數步,定身注目道:「黃鷹主隨時可以出手!」

    二人距離,已由原有的七丈縮至五支左右,這時,黃鷹不再多言,左掌一亮,以一招虛招引發葛品揚的注意,然後右手食指暴伸,頓有一縷無形銳勁,微旋著向葛品揚左肩破空射去。

    葛品揚面色端凝,雙掌於胸前如托如抱,容得指風近身,不躲不閃,一聲輕「噫」,雙掌墓地向外推出去。

    掌勢緩慢,如屏移,如障立,推至中途,週身立即湧起一片回漾和風。

    和風回漾,銳勁吟嘯。

    銳勁穿和風而入,如冰投沸湯,剎時間,剛柔兩種不同的罡氣一起消失。

    首鷹一楞,目閃凶光,厲喝道:「好!再接一指試試!」

    葛品揚經過這一招,臉上突然神采煥發起來,他有信心了,他知道,最多兩敗俱傷,這一陣,他是不會輸給對方的了。

    冷面仙子雙目眨動,忽向首鷹搖首道:「算和,算和,威兒不必再攻了!」

    首鷹手停半空中,頓了頓,始緩緩放落。冷面仙子似已瞧透首鷹心有不服,輕輕一歎,說道:「再攻一元指也是一樣。威兒,娘不是跟你說過的麼,此子所使,正是唯一能抗拒一元指的先天太極玄功,今天沒有玉石俱焚的必要!」

    首鷹目光一直道:「先天太極?」

    冷面仙子沉臉道:「還不是日前那個終南白老兒做的好事!」

    葛品揚俯首朗朗接口道:「日前的白老兒便是晚輩。晚輩寧受您老人家見責,也不敢使您老人家對那位白老前輩有所誤會。白老前輩傳授晚輩武功,意在使晚輩排難保身,除了傳授武功,其餘言行,都應歸晚輩一人負責。」

    冷面仙子意外地「哦」了「哦」,注視著,數度欲言又止,最後深深一聲長歎,閉目緩緩說道:「好,你們都去吧。」

    葛品揚突然面色微黯,上前數步,深深一躬,低聲道:「天龍威譽,不得不爭,敬謝太上幫主惠諒成全。」

    說罷,自懷中取出那本《一元指訣》,雙手捧著遞向冷面仙子面前,恭恭敬敬地俯身說道:「得修絕學,感同師父親傳,《一元指訣》,請大上驗收……但願有朝一日,晚輩等效命於師門,即所以承歡太上……」

    冷面仙子雙目中迸射出一股異樣光芒,在葛品揚身上打量了好一會,突又容色一沉,偏頭揮手說道:「速去,速去,勿再多言!」

    葛品揚暗自一歎,抬頭瞥及迎面露台上的三鳳與諸婢,如今黃、紅兩鳳雖奉差在外,不與其列,黃衣首二兩婢以及紅衣九十兩婢卻都在,尤其是看到黃衣首婢,他心頭不期然生出一絲歉疚的悵然之感。

    黃衣首婢似乎一直等待著的就是這一剎那,這時,紗孔中清光一斂,悄然返身。於身後秘門中消失不見。

    這一剎那,太短暫,也太迅速了。

    葛品揚不能看到什麼,而黃衣婢也許並不希望他看到什麼,或者,她根本就沒有向他表示些什麼。

    總之,葛品揚無法體會,同時,也沒有時間去慢慢體會。

    他向兩位師兄走過去,低低說道:「大哥,二哥,我們出去再說。」

    天龍三徒的背影,終於在花道盡端隱沒,身後,花道上,被遺留下來的一群,默立著,猶如一尊尊石像。

    足足有頓飯之久,冷面仙子方揮手比出一個各散的手勢。

    就在這個時候,隨著數聲此起彼落的輕「咦」,在半空中,自廳頂悠悠的飄落一黃一紅兩條纖巧的身形。

    黃鳳、紅鳳雙雙回來了。

    冷面仙子訝然道:「這麼快就回來?結果怎麼樣?「黃鳳不答,反問道:「請問太上,紅鷹必照適才下山,身後帶著兩個什麼人?他明明看到卑鳳二個人,竟不作理會,是太上給了他什麼緊急差遣麼?」

    冷面仙子輕歎道:「什麼『必照』不『必照』,他已不是五鳳幫的人了。」

    黃鳳紅鳳均是一驚,道:「怎麼呢?」

    冷面仙子苦笑著道:「他們是天龍三徒。」

    黃紅兩鳳雙雙失聲道:「天龍三徒?」

    冷面仙子道:「一個是首徒常平,一個是次徒霍玄,而前面那個我們喊作『冷必照』的,正是三徒葛品揚!」

    紅鳳驚叫道:「葛品揚?」

    黃鳳愕了愕,忽然跺足道:「唉唉,就差這麼一步。」

    冷面仙子注目不解道:「什麼差一步?」

    紅鳳急急道:「我去追!」

    說著,嬌軀一挫,便擬騰身而起。

    黃鳳搖頭止住她道:「追也追不上了!」

    冷面仙子閃目喝道:「兩個丫頭亂什麼?什麼事怎不先向娘說說清楚?」

    黃鳳連忙低頭稟道:「卑鳳等半月前奉諭下山,本擬先去天龍堡伺機行事,不意走到半途便聽到消息,天龍堡為找尋堡主和第三徒,已只剩下雙嬌跟八將中的四將留守堡中了。」

    冷面仙子冷靜地道:「出自何人之口?」

    黃鳳抬頭答道:「出自八將口中,會錯得了嗎?」

    冷面仙子懷疑地道:「八將中的哪一將?」

    黃鳳蹙蹙眉峰道:「八將之一絕錯不了,八將中的第幾將,卑鳳未曾盤問。」

    「且將經過說來聽聽!」

    「大約七八天前,在襄陽附近,卑鳳等於官道上碰到一匹快馬迎面而來,馬上人年約四旬出頭,身穿藍色勁裝,外披天藍團龍披風。天龍八將的衣著特色,太上曾不止一次提及。

    卑鳳當下心頭一動,便與五妹將來騎攔住。」

    「你們能從人家服色上認出人家身份,難道人家就沒有從服色上認出你們是誰麼?」

    「這一點,我和五妹也曾感到奇怪,起先還以為那廝故意裝佯,後來見他答話懇切,這才發覺他根本就沒有十分留意我們的衣色。」

    「那麼他是八將中的第三將了?」

    「太上何以知道?」

    「天龍八將,只有第三將最粗心,像我們的光兒一樣,別人不清楚,為娘的難道還會不清楚麼?」

    黃風點點頭,繼續報告道:「之後,話說完了,他才問我們是何派門下。」

    「你們說是終南門下,是嗎?」

    「當然了。」黃鳳笑了笑說道:「當今除了終南,還有哪派有女弟子?他說:『你們不必去了,我們四將跟大少堡主、二少堡主,都在找老堡主,龍女則早為找三少堡主離堡,差不多都快半年了。』黃鳳頓了一下,接下去說道:「卑鳳故作生疏地問道:『三少堡主?』他說:『是的,三少堡主葛品揚。』卑風又道:『你們三少堡主應該不是個小孩子吧,要龍女找他則甚?』他有點為難,尷尬地笑笑,搖頭道:『你們不懂,這個』直到這時候,他才想起來反問道:『你們找咱們堡主有什麼事情?』卑鳳支吾答道:『奉掌門之命,有密函呈達,內容則不甚清楚。』」

    黃鳳說到這裡,又笑了一下道:「那位三將真有趣,他聽了,毫不見疑,點頭道:

    『好,你們先回終南,一旦找到堡主,在下一定將情轉達,或者想法通知你們就是了。』卑鳳等道了謝,轉身欲去,他忽又將卑鳳等叫住,說道:『昨日聽人傳說,我們三少堡主曾去過你們終南好幾次,有這回事嗎?』卑鳳等哪裡知道?只好含混地點點頭。那位三將於是道:『這樣好了,我替你們辦事,你們也為我勞勞神吧,下次,我們少堡主如再到貴派去,請告訴他,他師妹正到處找他,兩位夫人也希望他盡快地回堡一次。』紅鳳「嘿」了一聲,搶著接下去說道:「於是,我跟大姐得出結論:要引來我們那位龍女小妹妹,得在那位葛品揚身上想辦法,而要找葛品揚,又得向終南凌波仙子身上打主意!」

    黃鳳點點頭道:「正是這樣。」說著,忍不住又是一歎,道:「沒有想到姓葛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而最後竟又以一步之差,在前山峰腳下交臂錯過!」

    冷面仙子默默聽著,這時忽然回顧大聲道:「諸鳳諸鷹聽令!」

    露台上三風飄身而下,四鷹也自四面找上前來,冷面仙子沉聲吩咐道:「血洗五派原計劃不變,唯距三月之期尚早,屆時老身自有安排。這以前,你們九個全部出動,找得家鳳那丫頭固然好,不然,剛才那個天龍第三徒,無論如何你們得為老身抓回來!」

    她頓了頓,又接道:「五鳳及首鷹除外,青、藍、紫三鷹如因武功不敵,可各帶一婢為輔,隨時與幫中聯絡,必要時,老身再商量嚴老前輩協助。」

    葛品揚和兩位師兄,當夜趕回洛陽,時已四更將盡。新春年頭,客棧敲門不易,三人乃隨便找了一處廢園歇下腳來。

    師兄弟三個,多時不見,敘敘別後,轉眼東方已白。

    天亮後,常、霍二人分別出去為葛品揚購置衣物,並弄來食品,葛品揚換下那件紅色外衣。進食時,霍玄問道:「三弟,是不是一起回堡?」

    葛品揚想了想,沉重地搖搖頭道:「暫時不,你們也一樣,我們要做的事太多了。」

    常、霍二人默然注目,葛品揚接著說道:「恩師他老人家去了哪裡?這一點,我們毋須過慮,他老人家自有他老人家的打算。我們三個,應認清自己身份和立場,該怎樣做,便怎樣做。如今,我們首先得記取的便是,不論內心想法如何,五鳳太上幫主就是五鳳太上幫主,在她老人家終止與天龍堡作對前,我們便該暫時忘卻她是我們的師母,否則如任該幫一味倒行逆施,而我們卻處處畏首畏尾、心存顧忌的話,那我們就成了愚昧無知,其後果將是害人而又誤己!」

    常平默默點頭。葛品揚接下去說道:「當前最要緊的便是五派存亡問題。五鳳幫限期三月,如以終南為例,自去歲十二月中旬起算,最終期限,應為三月中旬。現在是元月下旬,為時僅剩二月不足,五鳳幫不會中途改變,蓋可預料,為防患未然計,在這短短一月餘中,我們得預為佈置,勉力而為,做多少,算多少!」

    霍玄忍不住插口問道:「三弟打算如何?」

    葛品揚點了點頭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便是小弟冒險混身該幫的原因。如今雖因故離開,然憑小弟對該幫之瞭解,仍不難預作推測。屆期,該幫行動當以五鳳五鷹為主,太上幫主及兩位護法很少可能親自參與。觀諸黃衣首鷹在幫中之特殊地位,五鳳武功縱在首鷹之上,當也超出有限;五派中,少林、武當兩派,門人逾百近千,且不乏出色高手,只要提高警覺,集中力量,對付應不太難。終南派有弄月老人翼護,且該派掌門人凌波仙子已開始研習先天太極玄功,三月期滿,其玄功當可修成,所以終南一派亦毋庸我等為之操心。」

    葛品揚吁了口氣,又道:「剩下來的,便是王屋和黃山了!」

    常平不住點頭道:「是的,這兩派人力單薄,而且那位白石先生表面雖比八指駝叟隨和,事實上卻天生一副傲骨,這兩處倒是的確令人擔憂。」

    葛品揚整了整臉色道:「所以,小弟要煩兩位師兄,此後立即分赴少林和武當,敦促多作準備,然後回堡,等候著接待八指駝叟。」

    霍玄不解道:「等候接待八指駝叟?」

    葛品揚點頭道:「是的,我想去說服他老人家,於那段期間內住到天龍堡去!」

    霍玄不信道:「可能嗎?」

    葛品揚笑道:「我當然有我的辦法。」

    常平接著問道:「黃山呢?」

    葛品揚斂容道:「正如大哥您剛才所說,白石先生實不易動以言詞,所以我打算離開王屋,即趕去黃山作客,直守到這場平波風息之後。」

    他說著,一面站起身來,又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分頭進行吧。」

    說動王屋八指駝叟去天龍堡,正如葛品揚所預料,「簡單異常。

    當夜,葛品揚登臨仙老峰,大力金剛胡九齡、陰陽算盤陳平兩人在仙老宮前院中對弈,葛品揚先跟二人悄悄打了個招呼,然後擊講後院,八指駝叟正在燈下看一本拳經。

    八指駝叟與天龍堡主淵源甚深,平時很少隔上年把不去走動,這時一見葛品揚到來,心中十分高興的,表面上卻故意瞪眼道:「你小子來幹什麼?」

    葛品揚開門見山地笑道:「請您老人家去天龍堡!」

    駝叟翻眼道:「誰請?」

    葛品揚笑道:「您想天龍堡誰有這份資格?」

    駝叟詫異道:「咦,這就怪了,人人都說藍公烈失了蹤,今天他徒兒卻跑到這兒來邀客,到底是怎麼回事?」

    葛品揚笑了笑道:「都沒有錯!」

    駝叟冒火道:「你小子敢再賣弄口舌看看!」

    葛品揚笑道:「哪裡錯了?恩師他老人家不在堡中是事實,要晚輩來請您老也是事實。」

    駝叟一拍桌子道:「混帳!」

    葛品揚佯驚道:「怎麼呢。」

    駝叟怒叱道:「他人不在,難道請老夫去為他看門不成?」

    葛品揚嘻嘻一笑道:「事實確是如此,不過您老這樣說,可太難聽了。」

    「什麼?真的請老夫去為他看堡?」

    「應該說請您老去主持堡中事務。」

    「他人呢?」

    「不知道。」

    「不知道?」

    「正如您老出門時,除非自動交代,陳、胡兩位大哥將不敢貿然有所追問一樣。」

    駝叟哼了哼,忽然搖頭道:「不去!」

    葛品揚問道:「為什麼?」

    駝叟恨恨道:「不為什麼,老夫要守在這兒等五鳳幫那些狗男女!」

    葛品揚悠悠一歎道:「那就算啦。」語畢,嘿嘿然,返身欲去。

    駝叟忽然怒叫道:「給我站住!」

    「老前輩還有什麼吩咐?」

    「你小子語氣異樣,不替老夫交代清楚,別想出此宮門!」

    「有什麼?意料中事而已罷了。」

    「誰的意料中事?」

    「當然是家師。」

    「他料老夫一定不會去?」

    「正是這樣。」

    「根據什麼?」

    葛品揚暗笑,緩緩說道:「他老人家說:五鳳幫一旦發動,必然是全面的,天龍堡是主要對象,五派則是附帶以虛張聲勢,因此,到時候其主力必然指向天龍堡。師父能不能及時趕回來還不一定,聶老幾近來心情不佳,叫他來擔此重任,師父想想也有點過意不去,所以,你去時,看情形,千萬不可勉強人家……」

    駝叟不待語畢,一跳而起,大吼道:「走,臭小子,馬上走!」

    就這樣,任務完成,幾句話,先後半個時辰不到。來到此院,葛品揚又慫恿駝叟帶上陳、胡兩人。

    王屋一派,到駝叟手上,因不願濫收門徒,僅有的一徒已死,至此不啻傾派而出。

    出了王屋山區,渡過黃河,葛品揚又婉轉陳情道:「聶老前輩請恕罪,晚輩另外還得去辦點事情。」——

《燭影搖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