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屋破又遭連夜雨

    望月酒樓上簡松逸獨自憑窗而坐,手拈一杯,目凝望街對面的威遠武館門前人潮洶湧,竟衝入武館內。

    他心頭思緒亦如武館門前人潮般紛至沓來。

    符韶疾掠入房,道:「那洪姓老賊由武館後牆翻了入去。」

    簡松逸回麵點點頭道:「他一入去即可證實在下料測無錯。」

    符韶道:「少俠猜測洪老賊是何來歷?」

    「必與鬼影子閻白楓有關。」

    「不錯,大有可疑。」符韶道:「自耿飄牛孫二怪口中得知珊貝勒無意間吐露鬼影子閻白楓其人,但珊貝勒迄未見過,更不知穿針引線之人是誰?」

    「在下雖不便斷言穿針引線之人是誰?卻呼之欲出。」

    「誰?」

    「程乃恭。」

    符韶不禁一怔,說道:「程乃恭不是依附奸相明珠麼?如何可為珊貝勒穿針引線?」

    「滿室宗親主公大臣,爭擠圖寵,為此不擇手段,其門下更多朝秦暮楚,明白的說吃曹操的糧替吳營辦事之人不可勝計。」簡松逸朗笑一聲道:「顏中錚護鏢途徑只有程乃恭瞭如指掌,不然閻白楓豈能知悉。」

    符韶不勝駭異,驀地腦中靈思一閃,詫道:「少俠是否已聯想到這-遠武館與長江鏢局失鏢大有關連?」

    簡松逸頷首道:「自洪姓老賊圍襲鐵佛寺,從而可知淮河南岸劫鏢未必就是由威遠武館奉命施為,如猜測不錯凌竹青定非易與之輩,也許是一堂之主,符兄,請速去接應薛老他們,恐難免一場險惡凶搏咧。」

    符韶道:「符某遵命,少俠不去麼?」

    「自然要去。」簡松逸笑笑道:「在下要找一個替身,殺殺凌竹青氣焰。」

    符韶說道:「何人可代少俠為替?」

    「諸葛敬!」

    「諸葛敬在此?」

    「當然在。」簡松逸道:「就在樓下,煩符兄去請彭老來此一。」

    口口口

    諸葛敬確在樓下自酌自飲,心情甚是怏怏。他耳聞店外人聲嘈雜,食客中也有不少人湧出瞧熱閒的,只隨口問小二得知詳情後,無動於衷,仍自端坐原處,只覺既然有人出面打抱不平,何用自己多管閒事。

    他不能忘展飛虹陸慧娥二女絕世姿容,清麗脫俗,春花秋月各有所長,一真神尼陷身賊手,心頭總覺負疚,愧無以對,耿耿難釋。

    驀然,只見一個發須花白,身形高大背部微駝,兩眼——有神藍袍老叟緩緩行至自己身側,含笑道:「小友,是否容老朽告坐一席?」

    諸葛敬暗道:「這麼多空座不坐,竟要自己共席真是怪事。」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忖道:「莫非他是有所為而來?」遂欠了欠身,伸手一讓道:「老丈請坐,請問貴姓大名?」

    老叟坐下笑道:「多謝小友,老朽姓彭,小友可是複姓諸葛,單名一個敬字?」

    諸葛敬面色微變,道:「老丈為何識得在下?」

    彭姓老者微笑道:「小友為何如此心浮氣燥,容老朽把話說明,小友不是去過華山麼?可曾聽說過一個姓彭的駝背老叟揚言欲尋西華子晦氣之事?」

    諸葛敬不禁長長哦了一聲道:「原來就是彭前輩。」

    「不錯,正是老朽。」彭綸長歎一聲道:「老朽曾受一真神尼救命之恩,殺身難報,很巧的是老朽曾目睹小友華山現蹤,又在妙-山見面,只是有所礙難無緣識荊而已。」

    「什麼!」諸葛敬吃驚道:「老丈於妙-山曾見到在下?」

    「不錯,老朽親眼目睹小友與謊言自稱官府中賊徒交過手,但因小友氣餒,遂小敗於他那點穴橛下。」

    諸葛敬更感驚駭,說道:「他不是官府所遣?」

    「不錯,他確是擄劫一真神尼凶邪的黨羽,幸虧大內高手及官軍趕到,他才僅以身免。」

    「老丈是說凶邪也遭殲斃了?」

    「不是,一真神尼已先遭劫擄,才誘使展飛虹等自投羅網,此人雖是黨羽,但卻是圍襲鐵佛寺的首魁。」

    諸葛敬略一沉吟,笑笑道:「蒙老丈見告,不勝感激,但老丈為何……」

    話尚未了,多臂魔神彭綸已現怫然不悅之容道:「小友,你要問老朽為何要告知你這些,老要問問小友為何去妙-山?」

    諸葛敬不禁一呆,道:「在下於途中聞聽傳言,一真神尼已被劫擄,展飛虹姑娘均被誘趕去妙-山鐵佛寺,身為俠義,理難袖手。」

    「這就是了。」彭綸沉聲道:「眼前一真神尼尚未得救,小友是否應事達而慶?而且使點穴橛的賊徒亦在徐州,老朽一路跟蹤而來,為的是要找到一真神尼的下落。」

    諸葛敬霍地立起,道:「老丈,你是說那使點穴橛的賊人也在徐州?他現在人在何處?」

    「片刻之前,尚在這家酒樓上。」彭綸答道:「此刻他已進入-遠武館內,老朽如猜得不錯,威遠武館也是一處分堂,館內高手如雲,老朽絕不能讓他逃出手外,眼下情勢已屬刻不容緩,老朽要去威遠武館了,告辭。」轉身向鴻運酒樓外邁出……

    口口口

    威遠武館館主凌竹青面對著湧入的人群高聲喊打情景,也不禁心慌意亂。

    武館弟子紛紛退上石階,雖個個怒形於色,卻不敢動手傷人,一宗縱馬毀屍傷人案件已掀起如此軒然大波,一之為甚,猶敢再乎?

    凌竹青只覺徐州將軍袖手不管,想像中必然棘手,看來面前這位羅姓老者來頭亦必甚大,緩兵之計既無用,不如應允所提條件,忖念已定,忙向匡殘抱拳高聲道:「羅老英雄,咎在敞館弟子,無可諉過,但凌某此刻沒有五萬現成銀兩,但莊-飾物珠寶尚可抵充,不知可否應允,否則凌某將率門下一同到官認罪。」

    匡殘回首揚了揚拳,喊打之聲立時漸止,兩道森沉的眼神凝注在凌竹青臉上,道:「老朽也不為已甚,莊票可十足兌現麼?」

    凌竹青道:「揚州老順興錢莊的莊票,十足抵用。」

    「好。」匡殘道:「但貴館上下仍須帶孝執拂。」

    這條凌竹青能不應允麼?當下凌竹青苦笑一聲道:「羅老英雄請稍候,容凌某人內湊足五萬兩。」

    匡殘點點首笑道:「老朽也不怕凌館主一逃了之,但未必能逃得了。」

    凌竹青赧然一笑道:「凌某真要一走了之,豈能等到現在?」雙拳一抱,接道:「願請以一個時辰為限。」

    匡殘道:「凌館主請便。」

    凌竹青率領徒眾退人大廳,神色異樣難看。

    一個武師怒形於色道:「館主,我等豈甘忍受如此欺辱?」

    凌竹青冷笑道:「不忍又如何?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此仇不報誓不為人!驚異的是昨日徐州將軍已一口應承,若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自有他出面,怎知竟出乎反乎,不言而知羅姓老賊來頭必然不小。」

    「依屬下之見,不如一走了之,嘗聞館主之言,本館有條秘徑可通雲龍山下。」

    凌竹青面色一變,怒道:「這條秘徑不過萬一,未奉總壇允准不得啟用,何況路徑甚遠,彎曲狹窄,僅可容半身而行,若非精擅縮骨之術,恐難順利出去。」

    接著聞報武館四周均被圍住,尚有撫標官兵在內。

    凌竹青不禁長歎一聲,命帳房總管取出現銀及莊票,不敷之數命門下私蓄取出湊足五萬兩之數。

    不到半個時辰,已然湊足,立命延請羅老英雄入見,四隻籮筐內裝滿了黃白金銀及珠寶金飾,炫耀眼目。

    匡殘進入時,身後尚隨著八名官將,自頂戴上看,照清兵武制皆系中條奉京,職皆六品,如依明朝官職,約等於守備把總。

    凌竹青不禁面色微變,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此馬來頭甚大。」抱拳笑得一笑,取出一疊銀票,道:「此系三萬四千柒百卅兩銀票,十足兌用。其餘之數均分裝筐內,並有一紙清單,請羅老英雄清點。」

    匡殘接過銀票及清單,只點了點銀票合計之數收入懷內,將清單交與一官將,道:「勞請八位照單清點,無訛後命強壯有力的兄弟挑送喪家。」

    八名官將立時忙碌起來,照原清點。

    凌竹青抱拳微笑道:「羅老英雄請坐。」

    匡殘搖首道:「老朽辦事一向乾脆明快,喪家七人俱已不幸身亡,他們戚友在兩堂內已推出嫡侯承祧,即在今晚殯葬,凌館主帶同貴館上下帶孝隨往喪家吧!」

    凌竹青不禁大出意料之外,一七未過那有殯葬之理,面現為難之色。

    匡殘沉聲道:「難道館主不允麼?老朽還有要事在身,不能在喪家耽擱,已徵得喪家同意,你就勉為其難吧。」

    凌竹青面色異樣難看,白中透青,道:「好吧,內眷可否免其隨行?」

    匡殘冷著一張臉,點點頭道:「武館內外自有官兵守護,不准閒雜人等闖入。」

    口口口

    洪夢鶴藏身武館大廳大樑上,瞧得一清一一楚,暗道:「此事表面上看來純係縱馬毀屋傷人而起,並無別的蹊蹺,但這羅姓老者是何來路,怎知徐州將軍系威遠武館護符,又怎能搬動撫標官兵?」

    他暗覺不可在此地逗留,亦不宜與凌竹青見面,鐵佛寺之事須-遠武館傳訊稟明總壇,決定今後行止,看來也只有改弦易轍了。仗著一身上乘輕功,掠出武館之外。

    武館外依然人群未散,卻不料為一壯年漢子發現竟大聲呼叫。

    洪夢鶴故作鎮靜,沉聲道:「叫什麼?老夫乃宿遷縣府捕頭,虧你們還是瞧熱鬧來的,如今武館已賠出五萬兩,馬上要去喪家行孝子之禮咧。還不去前門瞧熱鬧去。」邁步穿入人叢中,掠出城外。

    忽聞身後傳來一聲冷笑道:「閣下真是宿遷捕頭麼?」

    洪夢鶴暗道:「要糟。」別面一瞧,認得身後之人正是妙-山所見的諸葛敬,故作鎮靜,道:「原來是諸葛少俠。」

    諸葛敬微笑道:「宿遷捕頭又兼領幫會一個堂主麼?」

    洪夢鶴勃然大怒道:「諸葛少俠,你我河水不犯井水,找上老朽為了何故?」

    「沒有什麼,除了在下尚有甚多俠義道人物千里追蹤於你。」諸葛敬道:「因為你可能是妙-山僅僅逃脫的一人,追尋一真神尼下落也應在你的身上。」

    洪夢鶴不禁暗凜,兩眼一睜,哈哈大笑道:「少俠錯了,老朽也是為了查尋一真師太而去妙-山,難道少俠探出蛛絲馬跡麼?不知可否見告一二?老朽感激不盡。」

    諸葛敬料不到洪夢鶴居然反客為主來此一招,不禁呆得一呆,冷笑道:「想不到閣下如此狡滑,居然不認賬。」

    洪夢鶴哈哈大笑,良久笑止,正色道:「捕風捉影,血口噴人,少俠究竟年歲太輕,行事似嫌不太老練,老朽姓什麼叫什麼是何來歷均一無所知,便信口雌黃,老朽只覺少俠的來歷大有可疑,未必假借俠義名義,其實你也是黑道兇徒。」

    「胡說!」

    「老朽並未胡說,在華山事情前老朽並未聞聽過有你這麼一號人物,你去華山還不是為了一真老尼師徒,誰又能證實不是居心叵測之輩。」

    洪夢鶴真有強辯飾非,巧言如簧的本事,把諸葛敬氣得舌為之結。

    諸葛敬倏地拔出雙月劍。

    洪夢鶴也迅即取出囊內那柄點穴橛。

    他殊不知他那原有的點穴橛於妙-山為蒙面人削斷,在宛平影兵器店內刻意請老巧匠為他打造一柄,那知這一耽擱竟為御風乘龍符韶神槍谷鳴追上。

    洪夢鶴冷笑道:「敗軍之將,不足言勇。」左腕一揮,點穴鱖一招「三點追月」攻出。

    諸葛敬亦是出劍如電,撒下滿天星斗。

    兩人具知對方並非易與之輩,攻出之招非但迅快詭奇,而且攻向之處均是意想不到的部位,堪稱歹毒。

    洪夢鶴見諸葛敬出招詭奇精妙,不禁暗暗心驚,只覺諸葛敬假以時日必揚名武林,自己一身武功堪為一門宗師,今日連一個無名年輕後輩均無法取勝,不禁猛萌殺機,點穴橛手法一變,攻勢宛如狂風驟雨。

    兩人拚鬥在百招以外,尚是不分勝負,諸葛敬不禁暗暗急燥。

    心氣一浮,頓被洪夢鶴瞧出破綻,一招「女媧補天」疾點而出。

    只聽兩聲暴-,人影疾分。

    諸葛敬胸前長衫顯露出五寸許橫口子,面色駭異。

    洪夢鶴一襲短裝上衣卻被釘了七支藍光閃閃的鐵蒺藜。

    四目相視,木立良久。

    洪夢鶴道:「諸葛敬,你是否還有再戰之能?」

    諸葛敬微微一笑道:「這話要問閣下?」

    雙方均暗暗驚異對方武功驚人。

    洪夢鶴鼻中冶哼一聲道:「你我均有再戰之能,但對誰都沒有好處,一開始你就找錯了人,尚為了揚名立萬,你不妨擇一卓著盛名武林高人印證高下,老朽乃沒沒無名之輩,不勝為笑。」

    諸葛敬暗道:「難道我真找錯了人麼?為何聽信彭姓老鬼一面之詞,未必彭姓老鬼系借刀殺人之計,他方才說得不錯,我也去了妙-山,在未獲真憑實據之前,誰也不能誣指。」暗歎一聲,道:「閣下走吧。」

    洪夢鶴笑道:「老朽自然會走,但老朽決不能走在你的前面。」

    「這是何故?」

    「老朽還有要事待辦,你咧?」

    諸葛敬略一沉吟道:「閣下真不是擄劫一真神尼凶邪的黨羽麼?」

    洪夢鶴哈哈一笑道:「看來你如非捕風捉影,便是受人指使,老朽答話你能相信麼?」後又發出一聲長笑,飄然走去,卻是走回徐州。

    諸葛敬不禁呆住。

    只聽樹後傳來一聲長歎,人影疾現而出,正是那多臂魔神彭綸。

    諸葛敬怒道:「閣下這是何意?為何袖手讓此賊從容離去?」

    彭綸面色一沉道:「老朽不過是成你之名而已,那知雙月劍也不過爾爾。他真的逃出老朽手外麼?如不信不妨隨去遠遠窺視,切不可讓人發現,他們未必有老朽如此好說話。」話落人起,幾個起落即杳失於遠處。

    諸葛敬暗道:「我當然不信!」身形一振,隨洪夢鶴去向追去。

    月華如洗,星斗滿天。

    遠處似見三條人影合攻一人,一柄點穴橛縱橫飛點,招式精-,卻無力接下三個強敵,倏地衝霄騰空逃去。

    三人發出長笑,穿空如電追出,那三人中似有微駝高大多臂魔神彭綸在內。

    逃者正是洪夢鶴……

    口口口

    雲龍客棧內群雄濟濟一堂。

    乾坤醉客夏衡道:「少俠往何處去了,迄今尚未回轉,夏某不勝耽憂。」

    摘星手房四海朗笑道:「要你-憂則甚?少俠行事神鬼莫測,武功曠絕,你我望塵莫及,你未免多此一慮。」

    夏衡搖首一笑道:「受人之托,當忠人所事,雖說夏某是多此一慮,但也是應該,然夏某始終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無影刀薛瑜哈哈大笑道:「誰叫你醉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咧,整日酒不離口,難得有清醒時。」

    「誰說的!」夏衡兩眼一瞪,道:「夏某不明白是指你們不知那位缺德鬼,在威遠武館武師奔向揚州途中四匹馬身上動了手腳,竄向道旁坡下毀屋傷人於死,死者何辜,於心何忍?」

    薛瑜微笑道:「你這醉鬼居然尚有側隱之心,毀屋是真,一家七口還是活得好生生地,此乃遮眼術,非但蒙過了喪家戚友,而且-遠武館中人亦皆信以為真。」

    夏衡不禁一怔,道:「如今一家七口何在?」

    「移置在千里之外買屋置產,一生享用不盡。」

    夏衡欣然色笑道:「少俠行事真個鬼神難測。」忽而面色一變,怒道:「你們為何瞞住夏某一人?」

    薛瑜道:「你若不信便問他們,除了符韶外,他們比你知道得更多麼?」

    符韶接道:「我等只奉命辦事,可不准多問。」

    薛瑜望了群雄一眼,道:「-遠武館昨晚去喪家共是廿七人,這廿七人姓名形貌諸位都記下了麼?」

    群雄都點點頭,七手伽藍余鳳叟道:「只要他們之中有人現身,余某立可分辦。」

    「那有什麼用!」乾坤醉客夏衡了一杯酒仰傾而盡,道:「夏某尚可繪出,日後可按圖緝捕歸案。」

    薛瑜微微一笑道:「那就請夏兄展露丹青妙手才華吧。」

    忽見簡松逸疾掠入室,背劍短裝,衣褲似沾有黃土痕跡,笑道:「諸位久等了?」

    神槍谷鳴道:「少俠為何去了這麼久?我等在此已守候了兩個時辰!」

    簡松逸道:「豈止兩個時辰,在下自凌竹青等昨晚新開-遠武館起,一直形影不離跟在凌竹青身旁……」

    七手伽藍余鳳叟大吃一驚道:「原來隨在凌竹青身旁的氣度威嚴的中年人就是少俠!這下好了,余某這七手伽藍之名白白地雙手送予少俠啦!」

    群雄亦皆紛紛面現驚異之色。

    簡松逸道:「余老別說笑,在下不過剽襲了一些皮毛而已,魚目混珠,實乃僥倖。」接著又道:「那凌竹青心事沉重,向在下套問來歷,在下答稱供職大內,又問匡老來源,在下聲稱你們武館也是氣運不佳,忽遇上大內侍衛分統領羅襄咧,羅襄有名的愛管閒事,一經插手不完不休,勸他自認晦氣,破財消災,如心存報復,將為武館帶來不測之禍。凌竹青聞言仍憂心勿釋,雙眉濃皺,又見在下緊隨不離,更覺事情並非如此簡單,忍不住向在下問東問西。在下答道:『縱騎毀屋傷人於死原就是意外之事,但江湖尋仇又是一回事』」

    凌竹青詫道:「江湖尋仇?蔽館一向不與江湖中人結怨。」

    『館主是否聞聽傳說有這麼一個諸葛敬之人?』

    凌竹青不禁一怔,道:『是否在華山劍削耳鼻,一舉揚名的諸葛敬麼?』

    『不錯,正是此人,諸葛敬不知何故與一洪姓江湖高手結怨,不幸敗在洪姓老者手中,氣忿不平,千里追蹤,洪姓老人途中不慎吐露欲趕往徐州威遠武館拜望館主,現諸葛敬已在徐州,俳徊於武館之外,江湖中事我等不管,只不宜在此時橫生枝節。』

    凌竹青聞言面色大變。

    在下也不再言,一直護著凌竹青回到威遠武館,顯然凌竹青果然是洪夢鶴同黨……」

    薛瑜詫道:「洪夢鶴!」

    「不錯。」簡松逸答道:「在下暗中窺聽得凌竹青說出此人姓名,拒洪夢鶴求見,更探得一條秘徑可通往雲龍山下。」

    乾坤醉客夏衡道:「老朽明白了,少俠現由雲龍山秘徑出口回來,故而耽擱這麼久。」

    「夏老說得一點不錯,在下正由雲龍山而來。」簡松逸微笑道:「在下於望月樓設席兩桌與諸位慶功。」

    摘星手房四海道:「又要少俠破費。」

    「少俠不過是順水人情。」金鳳叟苦笑了笑道:「老朽身旁一萬多兩銀票,竟不翼而飛,諒為少俠取去,老朽白歡喜一場。」

    無影刀薛瑜哈哈大笑道:「老偷兒,你成日打雁,也有被雁啄了眼睛的時候。」

    金鳳叟面色傲慢道:「話不是這麼說,老朽暗自慶幸衣缽得有傳人,青出於藍勝於藍,而且益增光彩。」

    薛瑜道:「別找罵啦,我等也好去望月樓了。」

    群雄紛紛離開雲龍客棧……

    對街的威遠武館大門敞了開來,門匾亦已換新,四個武館弟子執刀握槍守護在門前石階上。

    太陽業已西斜,照射在威遠武館四個金字上,分外眩目耀眼。

    街上行人過往,均帶著好奇目光望了望武館一眼,嘖嘖私語。

    只見一騎駿馬蹄聲得得,不疾不徐抵達武館門前。

    騎上人正是館主凌竹青,面色凝重,雙眉濃皺下騎逕自入內而去。

    鴻運樓上夏街道:「凌竹青回武館了,他打從那兒返回?」

    「將軍府!」簡松逸道:「凌竹青從將軍口中得知武林人物不絕於途趕至淮河兩岸探查劫奪長江鏢局真兇,江湖中事官府不便過問,武林中人心疑威遠武館太過神秘……」,說時忽驚噫一聲,道:「那不是諸葛敵麼?」

    只見諸葛敬踏上-遠武館台階。

    一個武館弟子伸手一攔,道:「尊駕到此何事?」

    「求見凌館主。」

    「凌館主不在。」

    諸葛敬冷笑道:「方纔不是凌館主麼?怎麼說不在?」

    另一武館弟子堆上滿面笑容,道:「尊駕請息怒,館主因心情不愉,拒見訪客,尊駕還是請改日來訪吧!」

    「不成。」諸葛敬怒道:「今日非要見到你們館主不可!」

    「請問尊駕是……」

    寒光忽地疾閃了閃。

    只見那推館主不在的武館弟子滿頭黑髮飛落,變成一個光禿禿的頭頂,惟長辮仍留著。

    諸葛敬出劍奇快,拔劍還鞘幾乎是同一時間,莫辨前後,沉聲道:「在下諸葛敬。」

    那武館弟子膽寒魂落,飛步竄入館內。

    諸葛敬昂然跨入,抬眼望見「唯吾獨尊」橫匾,不禁冷笑出聲,拔劍躍起揮出一片寒芒。

    只見那塊橫區上層如雨飛落,黑底金字全無,變為光潔平整宛如新刨光模一樣。

    驀聞一聲長笑道:「好劍法,果然名不虛傳!」

    一個懷抱鬼頭刀老者邁出廳門,目露驚疑之色。

    老者太陽穴隆起如墳,雙眼開闔之間精芒電射,不言而知一身武學內外兼修,已臻上乘。

    諸葛敬道:「你不是館主,快叫館主出來見我。」

    語氣森厲,咄咄逼人。

    樹後花蔭中,隱隱可見人影幢幢-

    遠武館如臨大敵,戒備森嚴……

    懷抱鬼頭刀老者冷笑道:「尊駕好狂妄的口氣。」

    諸葛敬道:「在下是來求見凌館主,又非尋釁動手來的,再說在下雙月劍下不殺無名之輩。」

    老者聞言勃然大怒,厲喝道:「你也不知老夫是何許人?膽敢如此狂妄。」

    「那麼閣下請說說看。」

    「老夫乃斷魂鬼刀茅錦民。」

    諸葛敬暗感一驚,明知茅錦明乃名震兩淮梟雄,卻故作鄙視不屑之色道:「在下只知洪都有個追魂金刀李震濤,閣下之名恕末耳聞。」

    茅錦民激怒得一張臉紅赤如火,厲喝道:「小輩,口舌逞鋒無用,倘你勝得過老夫手中刀,便可領你面見凌館主。」

    寒光疾閃,只聽叮叮叮數聲金鐵交擊,人影疾合倏分。

    原來諸葛敬不待茅錦民話落,已自出劍攻出。

    斷魂鬼刀茅錦民也耳聞諸葛敬快劍飛削華山弟子耳鼻之事,早有準備,目睹諸葛敬右腕一抬,亦自揮刀劈去。

    雖是如此,茅錦民卻已慢了粟米之差,頷下濃須為諸葛敬鋒芒削落了半綹。

    諸葛敬傲然一笑道:「閣下的刀法還不錯,換在別人早死在我的劍下了。」

    茅錦民又氣又驚,鼻中冷哼一聲,尚未出言,忽聞廳內傳出凌竹青語聲道:「茅老師,延請諸葛少俠入廳一敘。」

    諸葛敬傲然邁入廳內。

    只見凌竹青凝立在廳,含笑抱拳道:「諸葛少俠請坐。」

    諸葛敬道:「在下冒昧登門求見,得罪之處,請予海涵。」

    兩人分賓主坐下,一個武館弟子獻上一盞香茗。

    凌竹青微笑道:「少俠下顧敝館不知有何見教?」

    「找一個人。」

    凌竹青不禁愕得一愕,道:「少俠要找何人?」

    「洪夢鶴。」

    諸葛敬來時便受多臂魔神彭綸所激,說洪夢鶴經他們三人圍攻,身受掌劍之傷逃入武館藏在祖師閣神龕內。

    凌竹青一聽洪夢鶴不禁面色微變,道:「凌某從不識洪夢鶴其人!」

    事實上凌竹青也未與洪夢鶴晤面,但一聞及祖師閣立即心神一凜,祖師閣乃武館禁地,除自己及三兩親信外不得擅入。

    當然洪夢鶴也可進入,除非洪夢鶴身受極重的內傷潛入養傷,否則他焉可不來見自己之理。

    諸葛敬冷笑道:「當真館主不識洪夢鶴?」

    「凌某豈能謊言欺騙少俠。」

    諸葛敬略一沉吟,長歎一聲道:「不論館主之言是真是假,在下應直言無隱,並非在下一人登門強索洪夢鶴,尚有其他武林高手亦紛紛趕至,若館主不肯獻出,只恐大禍臨頭。」

    凌竹青微微色變道:「少俠說得如此嚴重,但不知那洪夢鶴犯了何事?」

    「聽說洪夢鶴參與劫奪長江鏢局紅鏢。」

    「聽說?」

    「不錯!」

    凌竹青哈哈大笑道:「捕風捉影謠傳焉可聽信?」

    諸葛敬正色道:「在下並非登門尋釁,乃是出自一片好意,在下方纔已耳聞武林群雄議論,長江鏢局在淮河南岸失蹤,事後一無線索可尋,不言而知賊徒巢穴必不在遠,因洪夢鶴之故,貴館太過神秘,是以斷定館主必是劫鏢的主凶。」

    凌竹青心神猛凜,暗道:「糟了,必是洪夢鶴走漏口風。」情急智生,忽萌一計,微微一笑道:「猜測之詞,未必可信,但蒙少被見告,銘感不已,凌某現告知少俠一項滑息,敞館雖未參預劫鏢之舉,但知蛛絲馬跡,卻鏢匪徒仍匿藏的駱馬湖東龍王廟內。」

    「館主是怎麼知道的?」

    「少俠得自耳聞,難道凌某未長耳朵麼?」凌竹青微微一笑道:「凌某一向獨善其身,自掃門前,不管江湖恩怨是非,本意將此項秘密永藏心中,如今也不得不說了。」

    「真有其事?」

    「相信與否,端憑少俠,事已至些武林群雄定然來到敝館生事,凌某亦未必怕事。」

    諸葛敵將信將疑,略一沉吟,道:「洪夢鶴真個未在貴館祖師閣上?」

    凌竹青道:「眼見是實,凌某願領少俠閣上一瞧究竟如何?」肅客領往祖師閣而去。

    諸葛敬並非毫無心機,只是感覺此事委實複雜迷離,不知誰是,一路忖念凌竹青之言是否能信。

    兩人甫一離開大廳,牆外紛紛掠入十數條身影,掌劈劍揮攻向-遠武館門下,立時引發一場血腥凶搏。

    來人也不喊話,武館門下亦悶聲不響奮力反擊。

    威遠武館兩扇大門倏然閉合攏來,誰也不知內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口口口

    望月樓上群雄正在開懷痛飲,不管諸葛敬入內尋釁生事,誰勝誰負均無闊宏旨,長線釣大魚,總有擒住元兇之日。

    忽見多臂魔神彭綸及匡殘雙雙邁了入來。

    簡松逸發現二人神色有異,說道:「二位請坐,辛苦兩位在下委實感覺內疚,在下先敬二位一杯。」

    彭綸神情迷惑一笑道:「少俠言重,區區小事,何言辛勞?只是老朽有點困惑不解。」

    夏衡呵呵大笑道:「兩位坐下再說吧!」

    匡、彭二人如言就座。

    簡松逸敬了酒後,道:「諸葛敬進了威遠武館麼?」

    彭綸道:「進是進去了,尚未見出來,也一無動靜。」

    「在下料測凌竹青必不敢與諸葛敬動手,此時此地凌竹青他有顧忌,至於洪夢鶴亦決不承認藏匿在武館內。」簡松逸微笑道:「彭老且請開懷痛飲就是。」

    彭綸道:「老朽倒不是耽心諸葛敬的安危,只是方才發現有十條武林高手翻牆摸入武館內,老朽辨識一人卻是少林三無禪師。」

    簡松逸聞言面色不禁大變,暗道:「這少林三無大師乃皇明志士首腦人物,若不慎失手,少林必蒙受鉅大禍害。」忙道:「煩請余老速為薛老、谷大俠、房大俠三位易容,趕向威遠武館相救,少林三無禪師不論是死是活務必救出。」

    群雄知事態嚴重,七手伽藍余鳳叟忙取出易容藥物一一為三人易容。

    須臾,最先為薛瑜易容成神態猙獰老者。

    簡松逸就著薛瑜耳旁密語一陣。

    薛瑜唯唯頷首,待谷鳴、房四海易容已畢,魚貫穿窗翻上屋面疾杳。

    簡松逸又向群雄囑咐如何行事,各自離店而去。

    口口口

    威遠武館內屍體狼藉,鮮血濺飛。

    廳內廳外,後院園林,遍處可見斷腿殘肢,血點斑斑,刀光劍影捉對兒廝殺,兔起鶻落,凶搏慘烈。

    武館自去喪家殯葬後,即由凌竹青飛鴿傳書把鄰近分舵人手調來,頓時人手倍增,其中不乏武功極高的邪惡。

    眾寡懸殊之下,武館群雄要想全身而退恐非易事,但他們已置生死於度外,尤其三無大師一桿禪杖神威絕倫,近擅遠攻,當者披靡。

    但武林群雄已是傷亡過半,三無大師暗誦了一聲:「阿彌陀佛,老衲今晚要大開殺戒了,捨生成仁適得其時,望我佛慈悲。」

    無加對方三人都是一身武功登-造極,尤其不時打出歹毒暗器,三無大師全身上下已帶了十數處傷,鮮血溢流,仗勢顯得緩慢下來,岌岌可危。

    只聽一人陰惻惻冷笑道:「賊禿還不束手就擒,你不要命了麼?」

    三無禪師道:「老朽已是風中之燭,油盡之燈,何惜蟻命……」肩頭猛感劇痛,又中了一支坎離釘,身形晃了一晃,一股迅厲刀光疾捲而來。

    眼看三無禪師就要喪生刀下,驀然叮的一聲,捲來刀芒似為重物擊撞震飛開去。

    三個凶邪似為之一怔,只見一雙人影疾掠而至,其中一人橫掌將三無禪師撞開,右掌發出兩縷紅線。

    另一人橫臂疾揮如風,但聽兩聲淒厲慘-出口,一雙凶邪立即倒地斃命。

    月華映射下,只見一凶邪胸前釘著兩隻短槍,約莫六寸長,槍柄色澤赤紅,另一凶邪一顆六陽魁首已離腔飛出丈外,鮮血如泉噴射如雨。

    剩下凶邪一人驚得魂不附體,脫口呼道:「刀稱無影,槍無虛發。」

    「你知道得太多了。」

    來人正是無影刀薛瑜、神槍谷鳴。

    薛瑜兩指飛點在這凶邪七處重穴土,凶邪應指倒地。

    三無禪師所中坎離釘淬有毒性,已然昏迷過去。

    薛瑜道:「此處便交與谷老弟和房老弟了!」一手抓起一人如飛穿上屋面掠去……

    其時諸葛敬與凌竹青已進入祖師閣內。

    祖師閣高可兩層,石砌查築,並無標示,窗門鐵造,凌竹青領著諸葛敬到達兩扇鐵門前,鐵門竟自動緩緩開啟。

    凌竹青道:「少俠請記准凌某步法方位,防觸發機關以免不測。」

    兩人先後邁入內面,鐵門倏又自動封合。

    諸葛敬不禁暗暗心驚,知身入險境,真氣立布全身蓄勢戒備。

    正殿上高懸著四盞長明燈,光輝照耀如晝。

    神龠上供一不知是何神祇,赤面長髯,十臂輪展,各握著一支兵刃,地下放著五具蒲團,除香爐紅燭外別無一物。

    隨即引著諸葛敬登樓,樓上又是一間正殿,供著三清祖佛。

    偏殿廂房僅有書架,寥寥落落數十卷,均為武功心法抄本。

    凌竹青笑道:「閣上閣下少俠均已瞧遍,可有少俠所說洪夢鶴身影,當然閣內尚有機關,洪夢鶴也許藏匿在秘處,凌某似不用如此大費周章,凌某只須按發機紐,少俠必陷身於此。」

    諸葛敬略一忖思,頷首道:「在下相信館主之言並非虛假,只是……」

    凌竹青道:「江湖謠傳,多屬空穴來風,不可不信亦不可盡信,凌某雖與世無爭,但事情臨頭亦決不事……」說時神龕內鈴聲大響。

    只見凌竹青面色一變,道:「武林中人業已駕臨敝館,凌某要去接待,少俠不宜淌此渾水,不過端憑少俠心意如何?」

    諸葛敬道:「在下與他們毫無瓜葛,告辭!」

    凌竹青領著諸葛敬走出閣外,隱隱可聞喊殺之聲。

    祖師閣深藏於合抱參天松槐叢中,凌竹青道:「林中佈了奇門禁制,來犯者甚難攻入。」說著指點了出徑,逕由此徑可掠出牆外。

    諸葛敬抱拳一拱,快步離去。

    凌竹青目送諸葛故身影消失後,飛身掠出奇門外,入眼即發現一雙武館弟子陳屍在血泊中。

    他一路發現門下弟子傷亡之慘,不禁駭目怵心,胸中怒火奔騰,卻無對方一具屍體。

    一回至大廳,死者七八具倒臥在血泊中慘不忍睹,忽聞一人呻吟出聲,忙扶起詢問,才知武館本穩操勝算,高手甚眾,來犯者僅十四人,武功雖高,但眾寡懸殊,當時已傷亡過半,不願驚動館主,怎料又來強敵殺手,瞬眼之間武館人手俱遭殺害,將先進襲武林群雄不論傷亡悉數救出。

    凌竹青不由驚得呆了,來犯者先後兩批均是啞口無聲,莫辨形貌,只知一老僧持杖如虎,神勇無此,還欲詢問,那人已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知已知彼,百戰百勝,凌竹青原以為武館中有七人武功與自己不相伯仲,均是江湖一流高手,其餘無一不是勇猛絕倫,為何如此一敗塗地?

    所幸內眷事先均有妥善安排,藏匿復室安然無恙,不禁切齒痛恨洪夢鶴為其引來一場血腥劫禍,十數年經營毀之於一旦,暗道:「洪夢鶴莫非真藏匿在祖師閣內?如果真在凌某豈能饒你……」便向祖師閣奔去。

    行至半途,猛生一念身形倏地頓住,暗道:「情勢突變如此,先想好自己去留後再作道理。」

    凌竹青想到此事萬萬不能張揚出去,更不能讓總壇得知,便須繼續留在威遠武館內,否則返回總壇難免一死。

    他為何作此決定?紙包不住火,他不說難道洪夢鶴及傷退武林群雄不會張揚出去麼?

    凌竹雄心思慣密,老謀深算,權衡情勢,才下如此決定,他認為洪夢鶴如自己一般處境,必設法自保,甚至他堅不承認來過-遠武館,再武林群雄侵襲武館,事因皇明志士冀南各處分壇被挑破引起。一之為甚,豈可再乎?料定武林群雄必不敢捲土重來。

    想定遂不再前往祖師閣,匆匆又折返大廳……

    口口口

    荒山野嶺一間破廟內燃亮一支牛油巨燭,只見殿己半圯,塵網蛛結,神祇已無,破敗淒涼異常。

    殿上躺著負傷沉重的三無禪師,兩目緊閉,面色異常痛苦。

    身旁坐著簡松逸,雙掌不停的與三無禪師推宮移穴療治傷勢,並已餵服一粒珍藥。

    良久,三無禪師痛苦之色已無,兩眼睜了開來,只見一個俊秀如玉少年與自己療傷,知為少年所救,不禁低喧了聲佛號,道:「多謝施主相救!」

    簡松逸雙掌停住,微笑道:「老禪師傷勢已癒,可以坐起了,只是在下不明白老禪師世外高人,為何妄逞匹夫之勇?」

    三無禪師坐起,淒然一笑道:「施主豈不聞『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之語,難言之隱不足與外人道也。相救之恩,無可為報,請受老衲一拜。」說著站了起來,合掌一揖,躬身拜了下去。

    簡松逸伸手一攔,阻三無禪師拜下,道:「三無老禪師,在下何敢當此重禮,何況在下並非外人,有什難言之隱?」

    三無禪師聞言面色微變,詫道:「施主怎知老衲禪名三無?」

    簡松逸微微一笑,伸手入懷取出一翠玉如意,巧小玲瓏晶瑩碧珠,不過拇指大小,兩面有自然形成的龍鳳圖紋,更珍異的龍鳳雙眼均有針尖大小紅點,如非細心察視無法瞥見。

    三無禪師一見如意,神情肅然,合掌道:「原來施主是自己人,老衲失敬,施主知否冀南十三處分壇均被挑破,死亡之慘,拚鬥之烈,連婦孺亦無倖免之事麼?」

    簡松逸道:「在下事後才知,侯爺已將各地分壇遷易,總壇亦易換他處,免蹈覆轍之禍。」

    三無禪師長歎一聲,熱淚盈眶,道:「兩國相爭,死傷難免,但老衲痛恨的是卻因內奸喪廉寡恥,出賣同胞,此內奸竟逃匿在威遠武館內藏身,經查明館主凌竹青亦是一丘之貉,徐州將軍為其靠山護符,這內奸所知隱秘甚多,倘不除去貽害無窮……」

    簡松逸微笑道:「此人可是名叫單于霸麼?已為在下生擒,老禪師為何不將單于霸通敵稟知侯爺?侯爺必轉命在下設法擒捕,當不費吹灰之力。」

    三無禪師面露愧色道:「因單于霸系老衲吸引,因此負疚良深,罪在老衲,不殺此人,何以能贖罪愆。」

    簡松逸道:「單于霸已然遭擒,老禪師也可略解心頭之恨,與老禪師同行十三人死八傷五,倘非在下等趕至業已全軍覆沒。」

    三無禪師心神一震,道:「老衲罪孽深重,願領重責。」

    簡松逸莞爾一笑道:「事過境遷,往事已矣,來者可追,老禪師不可因此深感內疚,但老禪師務請應允在下一事。」

    三無禪師道:「只要老衲力之所及,無不應允。」

    「與老禪師同行生還五人均已治癒傷勢,請勸說五人務不可把猝襲威遠武館之事張揚說出,以免為侯爺帶來無窮困擾。」

    三無禪師聞言頓現驚愕之色,道:「老衲當謹遵施主之命,但死難志士何以相告其家屬?」

    簡松逸道:「無妨,可說途中與清廷鷹犬猝然相遇,凶搏猛烈,清廷鷹犬悉數被殲,八人不幸壯烈犧牲。」

    三無禪師道:「老衲遵命!」

    簡松逸當即告知五人棲身之處,目送三無禪師作別遠去的身影,不禁喟然歎息。

    薛瑜飄然走出道:「少俠為何歎息?」

    簡松逸答道:「三無禪師雖是方外但卻不失為性情之人。」

    無影刀薛瑜笑道:「就是他乃性情中人,才能如此菩薩心腸。」

    簡松逸若有所悟,默然點了點頭,道:「薛老,時勢多艱,只有盡其在我而己,能減免志士一分傷亡,便是保全一分滅清復國的實力。」

    薛瑜道:「我等應否離開徐州?極力追查揚州老順興錢莊是否是閣白楓分支壇舵?」

    「當然要去查明,閻白楓數十年前業已威震綠林,但已銷聲匿跡已久,即使覿面相遇也無法辨識是他。」簡松逸慨歎一聲道:「此乃一場極其艱困之戰,並非除掉閻白楓即可一勞永逸,清廷氣運正盛,各處王公督撫將軍門下均蓄養得有一班奇人異士,只要不離心叛異,准其便宜行事,是以殺一閻白楓,必有另一閻白楓,而且殺不勝殺。」

    薛瑜道:「然則何以為計?」

    「物極必反,盛極必衰,此乃千古不移之理。」簡松逸黯然一笑道:「我等使其漸漸趨向奢糜,謹慎,國勢一弱正是揭竿之機。薛老,也許你我不能躬逢其盛,但可斷言必有之一日,你我走吧。」

    口口口

    旭日東昇,徐州大街上一如往日行人熙攘,車水馬龍。

    威遠武館兩聶黑漆鳥亮大門仍緊閉合著,但雄勁浩渾的「威遠武館」門匾卻取了下來。

    敢情凌竹青已然散館,從此安份守已做一個良善百姓。

    忽見匡殘走出武館石陪,伸手敲擊獸環。

    須臾,大門緩緩開啟,正是那凌竹青。

    凌竹青一見來人卻是匡殘,不禁自露驚訝之色道:「羅大人。」

    「館主似乎有點吃驚了。」匡殘微笑道:「羅襄此來系受徐州將軍托轉面告一事。」

    凌竹青不禁一怔,佯裝笑容,肅客入內。

    匡殘進入,發覺館內已收拾一淨,暗道:「果然凌竹青是個心機深沉之人,昨晚之事換了自己早就一走了之。」

    兩人進入客廳分賓主落坐後,匡殘先為日前之事致歉,繼又說明來意,道:「羅某原不知凌館主是自己人,以致開罪,將軍面囑轉告聞訊武林人物紛紛趕來向館主尋仇,但又不知為了何事,請館主提防小心,想他無力相勸,托羅某去京之便順便轉告。」

    凌竹青淡淡一笑道:「足感盛情,凌某向未與武林中人結怨,或許門下習成的弟子行走江湖時難免是非纏身,凌某刻已散館,息隱家居,他們也找不上凌某。」

    匡殘驚訝不已,長長哦了一聲道:「館主已散館了麼?可惜!可惜!」說著離座立起,抱拳笑道:「羅某告辭。」

    凌竹青也不留客,送出門外而回。

    大廳內坐著一四旬許中年婦人,眉目如畫,雖屬半老,但風韻動人,道:「老爺,那羅襄來此則甚?」

    凌竹青歎息一聲道:「他的來意令人摸不透,羅襄似知昨晚的事,卻又一字不提,夫人,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話雖如此,賤妾之見,不如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安安隱隱度此餘生。」

    凌竹青長歎一聲道:「夫人,我豈不知,無如此刻未必能走得了。」

    「老爺,這又為什麼走不了?」凌妻道:「眼前老爺正孑然一身,無人監視,此非遠走高飛大好時機?」

    凌竹青搖首答道:「本幫組織嚴密,相互暗中監視,徐州附近尚有本幫秘密分舵,我在明處他在暗中,此刻也許我一舉一動他們無不瞭若指掌。」

    凌妻大不以為然,冷冷一笑道:「老爺,休看賤妾女流之輩不辨利害是非,老爺是當局者迷,祖師閣有條秘徑可通雲龍山,老爺由此徑逃出,豈非神不知鬼不覺!」

    「你們咧?」

    凌妻道:「賤妾早知武館有這麼一天,三年前賤妾暗中在安慶買了一幢住宅,並且在郊外買了田莊,此處僕傭遣之各歸家園,妾身攜帶一兒一女趁著朝日進香之便趕去安慶守侯老爺到來。」

    凌竹青不勝驚喜道:「夫人之智在下自愧不如。」

    凌妻道:「別說客套話啦,你我分頭打點,事宜從速,不可延遲。」

    夫妻二人速進入內廂安排離去之事……

    口口口

    對街望月樓上簡松逸等群雄正在密商。

    簡松逸道:「匡老眼中所見武館情形,在下原料凌竹青必還留在武館,昨晚之事儘是隱密不使總壇知情,如今在下意識中凌竹青已改變初念,隱姓埋名度其餘生。」

    乾坤醉客說道:「他如何能逃?」

    「能逃!」簡松逸道:「只要凌竹青決定遠走高飛,我等便可輕而易舉探明劫奪長江鏢局暗線原委,凌竹青雖未必知悉總壇在何處?會主真正來歷,雙管齊下,可收事半功倍之效。」繼說出追查之計。

    群雄暗暗敬佩簡松逸心細如髮,料事如神。

    一個時辰過去,忽見武館大門開啟,走出婢僕數人,手挽包袱,兩目紅腫,下言而知方才必不忍生離而哭泣。

    簡松逸道:「是時候了。」

    群雄先後離席紛紛離去。

    簡松逸飄然下樓,故作行經武館門前,只見凌竹青送出其妻子兒女。

    凌竹青道:「夫人,上廟進香事畢速速返回,免我耽心。」

    凌妻道:「老爺放心,賤妾必速去速回。」說著攜著一雙子女走去。

    一雙子女年僅八九歲左右,眉清目秀,衣冠簇新,笑著隨同其母,無疑其母亦未告知子女遠走高飛之事。

    凌竹青復又關上大門踱回內廳坐下,一陣落寞空虛感覺泛上心頭,十數年歲月實非暫短,辛苦掙來一片基業轉眼又付諸流水,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禁長歎一聲。

    忽地面色一變,只感有異,倏地面色鎮定如恆。

    驀聞廳外傳來一聲大笑道:「凌館主何事慨歎?」語聲中一條身影如風掠了入來。

    凌竹青定睛望去,只見是一紫醬臉老者,不由面泛驚容之色,立起相迎道:「平兄何時到來?未被人發現麼?」

    平姓老者詫道:「凌館主是否遭遇變故?為何神情有異?」

    來人乃長蛇分壇壇主平振雲,凌竹青只知長蛇分壇設在徐州不遠,但不知確址,聞曾暗暗冷笑道:「你這老狐狸真個狡猾陰險。」忙道:「平舵主真不知情麼?」

    平振雲笑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平某到是知道一點,但不知詳細內情而己。」

    凌竹青故作神秘道:「平兄不知長江鏢局劫鏢的事被走漏了麼?」

    平振雲大驚失色,目中泛閃一抹殺機,冷笑道:「何從走漏?當日只有我等參與其事之人知情,其後天各一方,相戒勿洩,難道與貴館弟子縱馬毀屋傷人有關連麼?」

    「絲毫無關。」

    「那麼凌管主為何求援?調來三舵高手?如今這些人何在?究竟是何人走漏風聲?」

    平振雲爆豆子般提出一連串問題,委實使人難以招架。

    凌竹青淒然一笑道:「平兄休急,縱馬毀屋傷人與長江鏢局失蹤原是兩碼子事,但竟湊在一處,正合了一句俗話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嘿嘿,凌某氣運不佳,屋破又遭連夜雨,行船偏遇打頭風。」

    平振雲面現不耐之色道:「凌館主淨說些不相干之言則甚?」

    凌竹青目中頓時威稜逼射,冷笑道:「平兄真要知道麼?知道了又將如何?平兄是獨自一人來的麼?」

    平振雲為凌竹青氣勢所懾,訕訕笑道:「似乎事態極為嚴重,平某尚帶得五人,現仍留在館外?須否平某喚他們進來?」

    「無須!」凌竹青面色陰沉道:「調來三舵高手昨晚一戰已傷亡殆盡,敝館手下俱遭不幸,凌某僅以身免。」

    平振雲面色大變。

    凌竹青道:「平兄知道是誰走漏風聲的?」

    「誰?」

    「洪夢鶴堂主!」

    平振雲身形躍起,冷笑道:「平某難以相信!」

    凌竹青冷森森的一笑道:「洪堂主現就在敝館內養傷,不信可問當面。」

    果然,不幸為凌竹青所料中。

    洪夢鶴真藏身在祖師閣內養傷。

    他藏身在何處?就在那九手祖師神像內。遇上諸葛敵後逞險點穴橛劃破諸葛敬長衫,自己也為諸葛敬七顆鐵蒺藜所打中。

    所幸諸葛敬鐵蒺藜上並未淬毒,因諸葛敬以俠義道人物露面江湖,不然洪夢鶴恐無法倖免。

    回途之際,突遇一雙不明來歷武林高手聯手合攻,復又加入一個多臂魔神彭綸。

    他那知一雙不明來歷的高手卻是簡松逸及符韶,幸他們存心不要洪夢鶴的性命,但攻守之間卻處處迫居下風,經彭綸加入,即萌逃念,穿雲騰起之際,被符韶以翻天印手法擊中了兩拳,震得臟腑離位,又為簡松逸暗中點了三處經穴。逼得他不能不逃至武館祖師閣自療傷勢。

    洪夢鶴不但目睹諸葛敬進入祖師閣,而且也親耳聽見凌竹青推說自己實未在祖師閣內,心內甚感凌竹青。

    他傷得委實不輕,新傷加舊創,如非自己內功精湛,早就難以活命了。

    經過一晝夜的自療傷勢,身旁尚帶得有極珍貴的傷藥服下,逐漸痊癒,可是真氣有時卻似乎不順,但並無大礙。

    這時凌竹青已陪著平振雲慢慢行進祖師閣。

    凌竹青向平振雲傾訴為何不傳訊總壇之故,恐走漏風聲,若武林群雄截獲傳訊,恐為總壇帶來一場災禍。

    平振雲連連點頭稱善。

    殊不知凌竹青心機之險,漸引他走向死亡之途。

    兩人跨入祖師閣內,洪夢鶴只聽凌竹青高聲道:「平壇主,無論你是否相信凌某之言,你委實不該來到威遠武館,此處已在對方嚴密監視之下,怎能安然返回長蛇分壇?」

    平振雲答道:「既然來了,就無所畏懼。」

    洪夢鶴一聽話聲,暗道:「平振雲?他為何來此?」繼若有所悟道:「凌竹青故作高聲,莫非示意自己小心?」

    只聽凌竹青道:「事已至此,無可退縮,一覺有異即予格殺。」

    洪夢鶴暗道:「這不是示意自己施予猝襲,格殺平振雲麼?」

    隨即漸聞二人登樓,步履漸近。

    凌竹青先一步登樓,回面道:「平壇主,敝館已遭包圍,你未必能走出咧!」

    平振雲道:「平某聽說貴館有條秘徑可通往雲龍山,不知是否真實?」

    凌竹青面色一驚道:「平壇主自何處知之?這武館僅凌某一人知情,秘徑從未用過,難走得很。」

    「從總壇中人口中得知,這條路徑既遠而又遇火豈屬難行,稍時平某喚來五名屬下同由秘徑而出。」

    說時平振雲已將肩上金背刀撤在手中,走近神像之側。

    驀地,一道暗芒自神像之後疾點而出,其快無此,襲向平振雲胸口要害死穴。

    平振雲聽凌竹青說洪夢鶴身受重傷在祖師閣內行功自療,尚須一晝夜才可行動自如,見狀方知受愚,但已不及,立被點穴橛刺入心窩。

    但平振雲尚有還擊之能,右腕一振方欲劈出,豈料凌竹青在後一拳猛擊而下。

    力道沉猛,拍的一聲,只聽平振雲口中發出慘呼,一柄點穴橛竟透胸而過,栽屍在地。

    洪夢鶴疾閃現出。

    凌竹青忙道:「情況危急,洪兄即由秘徑逃出,武館之事最好守口如瓶,凌某也不說洪兄已來過武館,此刻凌某須將平振雲五名手下一一引入殺之滅口。」不待洪夢鶴答言立即飛掠下閣而去。

《牧野鷹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