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單刀赴會

    武林人物大都存有寧可身亡,不可名失之心理,基於此一心理作祟,蒲壽至此地步,無論如何也不肯說出,他並無取得紫府奇書附錄,否則,無異於哀告求饒,那是何等喪名辱臉之事,此刻的他,形似瘋虎,豁出了性命似地,展開他一身絕藝,出手辣毒凶狠。

    松茗小築內驀地竄出三手靈官隗獨,大叫道:「蒲老大……」

    身未落地,即發現尉遲森葛鈞兩人合臂毆攻蒲壽,不禁厲嘯出口,抖臂穿空飛起,兩手箕曲如鉤,身變「蒼鷹攫兔」,朝尉遲森兩臂抓去。

    張華弼與五台伏虎三僧大喝一聲,劈空揚掌,四股如山勁力撞向隗獨。

    雷火金環卜秋金、百步追魂索鐵寒、金天觀七道則按兵不動,目光閃爍,待他們鷸蚌相爭,兩敗俱傷時才漁翁取利。

    更有卜秋金對索鐵寒深懷戒心,在旁暗暗監視著。

    祁連大怪尉遲森身負蒲壽多處的毒暗器重傷,背倚在一株樹桿上,調氣行功驅毒,面色蒼白如紙,汗流如雨。

    龍首二霸何以能脫困逃出松茗小築,當然是呂松霖有意放出。呂松霖暗中發話之後,不待尉遲森撲前,即疾掠轉回松茗小築內,只見太行七燕老大老二已疲累奔跑不堪支持昏倒在地,龍首二霸尚繞在奇門內狂奔,口中厲嘯怪叫,忙移動星宿方位,使二霸脫出後,然後才察視鄭品梅馮紫萼二女傷勢。

    他見二女毒血已驅入空門,忙拔下金針,以曠絕手法使脊骨復還原位,解開穴道,恢復感覺。

    二女只覺渾身尚酸軟乏力,不由泛出驚疑之色。

    呂松霖微笑道:「二位姑娘還須調息一個時辰,才可復元。」

    鄭品梅面色微變,道:「群邪已走了麼?」

    呂松霖搖首道:「他們在松坪上展開一場生死拚搏,不如讓他們自相殘殺。在下舊事重提,姑娘可否容在下與朱玉琪賢弟相見?」

    鄭品梅嫣然一笑道:「少俠別急,朱玉琪為敝幫主攜回總壇,幫規森嚴,容我事先稟明幫主,但龍首二霸不容逃離,我倆對他們恨如切齒,少俠可否將二霸擒來?以解心頭之恨。」

    呂松霖不禁躇躊為難,如此與自己原定之計大相違背,只見二女星眸中流露企求之色,暗歎了一聲,額首答道:「在下當勉為其難。」

    馮紫萼展齒嫵媚一笑道:「少俠才華絕世,武功蓋代,定能手到批來。」

    呂松霖赧然答道:「不敢當此誇獎。」轉身疾掠而去,身甫沾地,不禁一怔,原來松坪上空蕩蕩地一無群邪身影,只留下激烈拚搏遺跡,松葉飄落滿地,樹桿如斧斬刀砍,鐵傷如鱗。

    他由不得愣住,只覺此事別有蹊蹺,窮思苦索,想不出其中究竟。

    谷外突揚起了一種尖銳哨音,劃空搖曳天際,縷縷不絕,暗道:「大概是七星幫暗樁發現群邪逃難,傳聲示警攔劫。」

    他無心於群邪,一意想救出朱玉琪,遂轉身慢慢踱回松茗小築。

    那知室中景色有異,呂松霖神色大變,額角汗出如瀋,手足微微戰顫。

    松茗小築已是人去室空,不見鄭品梅馮紫萼及黃衣少女身影,連昏倒在地的太行七燕老大老二亦不知何往,他不知室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如是妖邪潛入挾劫而去,未免負疚良深。

    他目光細細搜索室中每一角落,無一絲留下可疑痕跡,不禁長歎一聲。

    忽聞身後飄來一個蒼老女音道:「尊駕為何長歎?」

    呂松霖不禁大驚,疾飄開五尺,轉身望去,只見一個黑衣奇醜老婦,目光炯炯逼注著自己。

    這老婦滿頭銀髮,坍鼻掀唇,兩眼深陷,奇醜無比,譽之於鳩盤荼毫不為過。

    呂松霖沉聲道:「你來到此處莫非也意在劫奪紫府奇書附錄麼?」他疑心三女無故失蹤,就是這老婦所為。

    老婦冷冷一笑道:「此話應該由老身說出,老身為百花谷主人,不問尊駕潛入之罪已存仁恕之道,緣何對老身這般疾言厲色。」

    呂松霖聞言驚得倒退了一步,囁嚅答道:「女俠是否七星幫主?」

    老婦道:「老身姑且無論是否,均與尊駕無干。」說時目中神光威菱逼射。

    呂松霖見老婦神色不善,忙道:「百花谷方才群邪侵人……」

    老婦厲聲道:「這個老身已知!」

    呂松霖道:「此間鄭品梅馮紫萼兩位姑娘及一黃衣少女不慎,罹受龍首雙霸暗襲重傷,片刻之前突然失蹤,是否群邪暗中擄去尚不得而知,所以在下長歎。」

    老婦聞言面色一變,厲聲道:「真有此事?」

    呂松霖點點頭道:「在下怎會虛誑?」

    老婦突冷笑道:「馮鄭二女向來不與陌生男子交往,尊駕雖然與二女極為熟稔,來歷非但可疑,而且罪嫌亦最大,尊駕不說得清楚明白,休想生離此谷。」

    呂松霖不禁一怔,暗暗生怒,繼而轉念,長歎一聲道:「在下問心無愧,說與女俠聽也是無妨。」將追蹤朱玉琪及來百花谷始末經過詳細說出。

    老婦凝耳傾聽未插一言,待呂松霖說完,躊躇了一下,冷笑道:「三女無故失蹤,定是群邪擄去,尊駕為德不終,就不思補救麼?徒然內疚,無濟於事。」

    呂松霖道:「不知有何方法補救?」

    老婦沉聲道:「天涯察訪,四海追殺,朱玉琪事包在老身身上,如不救回三女,則朱玉琪性命難保。」

    呂松霖怔得一怔,道:「女俠究是何人?請賜告在下。」

    老婦厲聲道:「七星幫主!」

    呂松霖不禁倒吸了一口氣,忖道:「我早就料中她是七星幫主。」目光打量了七星幫主一眼,朗笑道:「救回三女,在下是責無旁貸,但朱玉琪與幫主無仇無怨,為何以朱玉琪性命為脅迫?」

    七星幫主冷笑一聲道:「老身何能做出這等卑鄙之事,但朱玉琪不幸誤服一種軟骨毒藥,須老身尋覓一種罕見藥草服下,半年後方可行走,如今群邪相率與老身為仇,三女已失,老身欠缺幫手,自顧不暇,何能為他人之事分心。」

    呂松霖聽出七星幫主話意,忙道:「在下願為幫主暫時效力,如不是為惡武林,自當遵命行事,但求將朱玉琪交與在下,另覓良醫。」

    七星幫主冷漠面色上,略現笑容道:「老身與龍虎十二盟四凶有不共戴天之仇,其他群邪亦結有前怨,不過群邪尚不知老身是何人,老身創設七星幫,志在掃蕩群魔,不料在紫府奇書未得手習成之前,百花谷分壇竟為群邪偵破,如不急謀補救,則大事難成,尊駕願相助老身,不過尊駕來歷可疑……」

    話尚未了,呂松霖忙道:「在下身世自有隱衷,但無礙於幫主。」

    七星帶主沉吟須臾,倏然抬面道:「老身並無圖霸武林陰謀,自問無愧於心,尊駕言正意識,貌噁心善,老身極願借重……」說著在懷中取出一枚比通用略大青銅副錢,兩面均刻有北斗七星圖形,接道:「此為敝幫信符,日後在江湖道上,遇有敝幫弟子,不妨取出徵信,或調遣人手,玉琪遠在數千里總壇內,老身目前尚有要事在身,礙難從命。」說罷穿空而起,半空中傳來語聲道:「江湖道上,相見有期,珍重再見。」

    勢去如電,眨眼無蹤。呂松霖如覺墜入一場噩夢中,夢魂初醒,思之猶悸,短短一日之中,所經所歷,均是不可解之謎,仰視藍天白雲,惆悵萬干……

    夕陽西墜,暮靄蒼茫。

    呂松霖仍在百花谷森林杏叢中,徘徊躑躅,思緒萬千,只覺百無是處,柳鳳薇、霓裳公主、陳玉茹、朱玉琪……情影一一現於眼簾,拂拭不去,不禁欷虛出聲長歎,望谷外走去……

    到得谷口,時已二更,涼風疏星,清輝四徹,山巒林木之上,如籠著一層霧藹,山風吹過,松濤稷稷,令人煩慮盡滌。

    呂松霖屹立谷口,正揣度取道何方,忽見遠處林木間,一條飛快的人影,流星電奔,向谷口而來。

    此人來得好快,片刻時分,已奔至臨近,呂松霖目力銳利,看出來人正是金天觀掌門人雷震子。

    雷震子形象之怪,天下武林無不周知,身材瘦小,猴臉尖腮,額下一部疏落落雪白似銀的短鬚,即是呂松霖未曾見過,也可想像而知。

    呂松霖佯裝未見,負手凝立,兩眼仰望萬里雲天,似有所思。

    雷震子猛然止住身形,火眼金睛,射出兩道利刃般的寒芒,沉聲道:「此去入谷,可是七星幫總壇百花谷麼?」

    呂松霖緩緩轉面,目注了雷震子一眼,冷冷答道:「你問誰?」

    雷震子自知失禮理屈,老臉一紅,道:「請問施主?」口中雖如此委婉,但神態之間,卻森厲懾人。

    呂松霖微微一笑道:「正是百花谷,卻未聞七星幫總壇之名,道長可是聽聞有誤麼?」

    雷震子不禁一怔,道:「貧道怎能聽聞有誤,不過施主立在谷口,定為七星幫中之人。」

    「是與不是,與道長何干?」呂松霖正色道:「道長是何來歷?」

    雷震子桀桀怪笑道:「貧道金天觀主雷震子。」

    呂松霖只平談地哦了一聲,抱拳道:「久仰,觀主形色倥傯,想必來此百花谷身有要事,在下亦有事待辦,不欲耽誤觀主行程,日後江湖道上有緣再見,失陪!」

    陪字出口,人已遠飄七尺開外。

    只見面前人影一閃,雷震子已疾瀉沾地,獰笑道:「尊駕既是七星幫中人,就無如此容易走開。」

    呂松霖冷笑道:「觀主強以為是,只怕後悔莫及,哼,剛愎自用,有失一派宗師。」

    雷震子厲聲道:「貧道眼中不揉砂子,施主是何等樣人,難道貧道瞧不出來麼?」

    呂松霖冷笑道:「既然如此,觀主將在下視作何許人也?」

    雷震子喝道:「七星幫匪徒!」喝時一掌「分花拂柳」斜斜拍出,迅如電光石火。

    雖只一式,卻含蘊了三大門派掌法神髓,玄奧奇詭,掌未至風力已自逼人。

    呂松霖冷笑一聲,兩指如剪,沉腕斜刁,點向金天觀主掌心,恰好克制雷震子此式「分花拂柳」絕招。

    雷震子心中一凜,暗道:「此人武學不凡。」翻腕疾變三式,飛雷奔電,式式均是精絕奇招。

    呂松霖沉著一張臉,依然原式不變,但如附骨之蛆般,奇快絕倫,指鋒不離金天觀主掌心及腕脈重穴。

    金天觀主一連變換數十奇招,均不能避開呂松霖指鋒,但又能硬接硬扣,知呂松霖此招後面必有無窮變化。

    要知高手過招,在於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但呂松霖奇奧手法不落窠臼,脫出中原武學之外,雷震子竟瞧不出呂松霖後面變化,愈戰愈駭,不由疾翻出去,大喝道:「且慢!」

    呂松霖止手不攻,冷笑道:「先是觀主迫在下出手,如今又請在下且慢,出乎爾,反乎爾,觀主實愧為一派掌門。」

    金天觀主又羞又怒,目中威菱暴射,乾咳了兩聲道:「非是貧道畏怯施主,實是為了施主武學卓絕,不似七星幫中人,豈能一誤再誤。」

    呂松霖朗笑道:「如此說來,觀主對七星幫異常熟稔了,從武功上可以斷定其人,足見高明,在下自愧不及,請問七星幫武功是何宗派?幫主是何來歷?在下願洗耳恭聆。」

    金天觀主本是藉詞自找台階下來,卻不料呂松霖聽出語病,一時為犀利詞鋒問住,不禁呆住,做聲不得。

    驀地,如銀月色下,現出一條身形,疾射而來,在雷震子身側頓住。

    來人是金天觀三陽道人,神色憂惶,朝雷震子稟道:「弟子有重大事故,須密稟掌門人。」

    金天觀主立向呂松霖笑道:「貧道有事要先行一步,恕不奉陪。」

    說時已與三陽道人玄鶴沖天而起,落向谷口之外,如飛而去。

    呂松霖心說:「金天觀在武林中舉足輕重,三陽道人神色憂惶,必出了重大事故,我何不暗躡其後,偷聽他們說些什麼?」

    約莫一盞茶時分,呂松霖已追出七八里遠,相距雷震子身後僅十數丈,只覺雷震子奔入一處樵徑,茂林深菁,夜梟怪鳴,令人神悸。

    樵徑盡端,現出一寺宇,雷震子兩人翻牆而杳。

    呂松霖從寺側疾掠而入,發現這是一處無人荒寺,蔓草沒膝,到處都是殘礫斷瓦,身形一挫,隱於亂草叢中,只見雷震子與三陽道人對立在殿階上說話。

    三陽道人道:「七日之前,約莫四更深夜,田雨蒼等為人救走。」

    雷震子面目大變,眼中神光炯炯逼人,大喝道:「此是何人所為?」

    「不知,田雨蒼老賊劫走事小,三間石室亦為鋒利兵刃毀去大半,此人以大力金剛指於石壁上刻下數行字跡雲,三卷紫府奇書為他取去,封置於貴觀,棄而不用,未免暴殄天物,習成後當再來拜謝重賜,需知本人來歷,江南三湘慎為訪覓。

    雷震子臉色慘白,他只當三卷紫府奇書,藏於金天觀中乃武林謠球諑,豈料竟為事實,不禁臉色慘變,苦笑道:「本座為欲尋覓霓裳公主下落,不想有此失錯……」

    三陽道人忙道:「掌門人不必自怨自艾,此人能尋獲紫府奇書,定然諳曉本觀秘穴石室圖形,無疑是肅藩故邸藏圖被他尋獲。」

    雷震子道:「那麼此人是誰?」

    三陽道人答道:「依弟子猜測,不外三人。」

    「那三人?」

    「霓裳公主、陰陽聖指唐慕斌、奪魄郎君巫翰林。」

    雷震子黯然神傷,道:「看來金天觀不能置身事外了,此三人是本座一塊心病,天涯遼闊,叫本座去何處尋覓。」

    三陽道人沉吟須臾,道:「如是唐巫二凶所得,必然尋求霓裳公主譯釋,而且唐巫二凶與其他四凶誓不兩立,尋仇難免,掌門人只在崔瑚身上找出天河老鬼下落,或放出風聲使三凶尋來,不難迎刃而解。」

    雷震子點點頭道:「只有如此了,我等先去岳陽再行計議。」

    兩道疾離寺外而去,呂松霖飄身落下,垂目沉思,暗道:「倘三陽道人所說是真,無疑是霓裳公主所為,雷震子說得一點不錯,天涯遼闊,何處尋覓芳蹤。」

    心頭一陣梗塞難舒,繼又想到松茗小築七星幫主,只覺七星幫主也是有心人,自己一言之失,願暫為七星幫效力,是否自己此舉是造福武林,抑或助紂為虐,尚難預料,不禁長歎一聲,憂憂寡歡,飄然離開荒寺。

    他身影甫消失寺門,殘瓦斷礫,侵膝蔓草,冉冉現出七星幫主,一身黑衣,在風中瑟瑟飄舞,宛如一條魅影凌空而立,使人不寒而慄。

    七里幫主晶湛眼神中,感情異常複雜,曼妙出聲,淒然長歎,與前在松茗小築與呂松霖對話時,陰冷語聲回異,緩緩轉身冉冉消失在暗影中。

    ※※※

    晴空一碧,萬里無雲,去岳陽的官道上,景色宜人,春花夾道,綠柳如雲,平疇綠野,遠山隱約。

    官道上一撥撥人騎,蹄聲奔雷,馬後蕩起一片滾滾煙塵風馳電掣而去。

    騎上人都是江湖豪雄,肩後兵刃絲穗飄拂,足登快靴,神色嚴肅,道上亦有不少徒步而行的武林人物,足不揚塵,疾如奔矢。

    一條白色身影,步法如行雲流水,不疾不徐走著,對兩旁疾掠而過人騎似若無睹,正是那心情沉重的呂松霖。

    官道轉角處有一草棚,一個傴背老漢在棚門賣酒,設有三四張破舊木桌,卻無一人光顧。

    老漢佇立在官道旁,滿臉含笑,注視往來人騎,忽見呂松霖走來,忙趨前了一步,道:「客官請坐!」伸手一攔,引向棚內。

    呂松霖不禁一怔,突發現老漢手掌內托著一枚小小制線,認出那是七星幫特有的信物,自然而然地踱向棚內,擇一付座頭坐下。

    傴背老漢端上一盤雞子、一盤滷牛肉,並送上一壺自釀好酒,低聲笑道:「諸葛少俠乃客賓之位,幫主只命老朽轉請少俠,日落之前趕至岳陽樓,長沙六大嫖局總嫖頭及得力鏢師均在樓上等候崔瑚回信,請少俠藉機接近他們,獲得進人崔瑚總壇機會,竊取紫府奇書附錄,望少俠賜允。」

    呂松霖目露不解之色道:「幫主有命,焉敢不遵,只是如此無頭無尾命令,使在下無所適從。」

    傴背老者微微一笑,目中神光突然一亮,炯炯逼人,一望而知這傴背老者,是內外雙修武功卓絕高手,呂松霖心中一驚,暗道:「看來七星幫中,藏龍臥虎,人才濟濟,用以逐鹿武林,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只聽傴背老者道:「崔瑚從六大嫖局竊去紅鏢,現已無用,通知六大鏢局,今晚子夜三更,在岳陽樓守候,自有人前來領他們前往總壇起回原鏢……」

    呂松霖搖首道:「這話大有蹊蹺,崔瑚竊去六大鏢局紅鏢,現為何無用,既無用處,何不命人按址送還,何必命六大鏢局前往他的總壇,多此一舉?」

    老者聞言,面上不禁油然泛起一片欽敬之色,道:「少俠才華曠世,睿智過人,無怪幫主青睞有加,居以客賓之位,此乃敝幫前未曾有之事。」話聲略略一頓,又道:「無疑此是一個陷阱,因紫府奇書附錄下七頁已被崔瑚得去,崔瑚陰狡狠毒,設下此圈套,誘使敵對群邪,潛入總壇一網打盡……」

    呂松霖大驚道:「真為崔瑚取去麼?他在何處獲得?」

    「在分水嶺鏢車輪軸內取得,此事只敝幫主獲悉,三次殂擊,均被崔瑚逃去,但日來謠諑均謂崔瑚得手,崔瑚自知難免引起一場拚搏,故設下毒計,命六大鏢局前往起回原鏢,藉六大嫖局之口誘來群邪。」

    呂松霖道:「原來如此。」眉頭一皺,躊躇為難道:「在下不知用何策接近六大嫖局,緩不濟急,反恐弄巧成拙。」

    傴背老者笑道:「幫主自有安排,少俠前在岳陽樓就知。」說時,三騎快馬如飛而來,在棚側停住,三個勁裝捷服,身懷兵刃之黑衣大漢步向棚內。

    傴背老者忙轉身接待,三個大漢似迫不及待,催著要酒要菜。

    呂松霖為免使人起疑,看看時刻尚早,算計停午時分,必可趕至岳陽樓,索興淺酌慢飲,暗道:「崔瑚獲得附錄,不知小叫化及苗老師知否,自己在衡龍橋,已留下口信命他們趕來岳陽樓,如苗老師在,可預定對策,詳為計議。」

    忽地,道旁柳雲翠拂中,一條人影一閃,現出一個身著夾衫,兩頰如削,面色蒼白,背插一支判官筆的中年人,目中兩道冷電神光,逼射著那棚內三個勁裝大漢,嘴角泛出一絲陰笑。

    三個大漢因酒甘芳冽,讚不絕口,酒到杯乾,根本未察覺那裌衣中年人神色怨毒。

    呂松霖正要起身離座,抬目發現此人,不禁一怔,只見那人陰惻惻一笑道:「葉朋友,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別來無恙?」

    一個麻面大漢聞聲抬目,不禁臉色大變,一支酒杯嗆啷墜地,跌成粉碎,厲聲道:「君朋友,我葉鳳藻已金盆洗手,不理舊業,與人保鏢營生,殺人不過頭點地,君朋友難道執意為仇!當年一段小小過節,還須清結麼?」

    裌衣中年人目中凶芒逼射,發出悸人心魄的長笑道:「還說是小小過節,如非葉朋友黑吃黑,我鐵翅蜈蚣君海臣焉能栽在柳州三雄手中,幾乎把命送掉,多年來無時不在尋訪葉朋友下落,如今天網恢恢,君某怎能放過。」

    葉鳳藻一臉激厲之色,哈哈大笑道:「君朋友既一意為仇,我葉風藻豈可不捨命奉陪。」

    身旁突掠出一個面如鍋底大漢,大喝道:「姓君的,冤家宜解不宜結,依兄弟相勸,不如就此將前怨一筆勾消,握手言和,日後也好在江湖道上相見?」

    君海臣冷冷答道:「冤有頭,債有主,尊駕何必架樑生事,淌此渾水,須知我君海臣心辣手黑……」

    面如鍋底大漢放聲大笑道:「我黑壇主蔡越庭也是一樣。」笑聲如雷中,一桿十三節鋼鞭已自離肩而起,「風雨飄搖」、「銀影千層」、「塔影飛虹」三式猛出,攻向君海臣而去。

    只見鞭影如山,漫空狂嘯,迅厲無儔。

    君海臣冷笑一聲,身形一晃,脫出鞭勢之下,悄無聲息,落在蔡越庭之後,道:「蔡朋友,恕我君某得罪了。」右掌一伸,拍向蔡越庭「命門」穴。

    行家伸手,便知有無,葉鳳藻不禁機伶伶打一寒噤,面色大變,不料一別數年,君海臣武功已臻登峰造極,已非當年吳下阿蒙,即知蔡越庭要糟。

    蔡越庭目睹君海臣在他如山鞭勢下,一晃而杳,便知遇見棘手人物,不禁面色大變,體後風生,立即一式「璇風驚浪」反身掃了出去。

    君海臣身形一斜,疾然翻腕,一把扣住蔡越庭鋼鞭,左掌按向蔡越庭胸前,只聽叭的一聲,蔡越庭曳著一聲狂嗥,震飛丈外。

    葉鳳藻懷另一同伴見狀大驚,雙雙撲出,兩股寒光電奔夾擊君海臣。

    傴背老漢面帶驚惶之容,趨在呂松霖身前,低聲道:「三人均是長沙連順鏢局名鏢頭,但非鐵翅蜈蚣君海臣對手,少俠只在葉風藻險危時伸手驚走君海臣,不可傷了他的性命。」

    呂松霖聞言已知究理,君海臣必是七星幫中人,受命而為,以便自己相機結交。

    此時,忽見君海臣縱身飄開丈外,手挽肩頭判官筆,一式「魁星點斗」奪手點出,展出二十威力。

    叮的一聲,正敲在葉鳳藻同伴兵刃上,如受千斤重擊,虎口發麻,身形震得撞出數步,仰身翻倒在地。

    君海臣左手迅如電光石火,劈出一掌,盪開葉鳳藻刀勢,欺身側跨,判官筆一震,飛出三點寒星,襲向葉鳳藻「天府」、「心俞」、「鳩庭」三穴。

    葉鳳藻當年也是橫行天南巨盜,一身武功,甚是不凡,足踏子午連環步,旋身外閃,手中金刀使開一路刀法,虹卷雪飛,狂嘯如潮急攻而去。

    鐵翅蜈蚣君海臣冷笑一聲,判官筆招一變,點、打、勾、切、震、擋、拿、粘、八字訣法施展得神化絕倫,一招緊接著一招,辛辣無比。

    轉眼功夫,二十餘招照面過去,葉鳳藻刀招破綻百出,已落敗招,只聽君海臣一聲沉喝道:「葉朋友承讓了。」一招「雙星飛月」點向葉鳳藻臉前而去,疾逾電奔。

    兩點寒星距離葉鳳藻胸前僅兩寸,君海臣突聞身後一個陰森語聲飄來!

    「殺人不過頭點地,君朋友未免欺人大甚。」

    語音冷哨,使人不寒而顫。

    君海臣不禁大驚,頓撤招斜滑開五尺,只見眼前人影一閃,現出一個貌象奇醜的白衣少年,大喝道:「朋友,煩惱皆因強出頭,休要後悔。」

    君海臣桀桀狂笑道:「朋友,你亮出兵刃來,君某要瞧瞧朋友有多大的道行。」

    呂松霖道:「在下就憑一雙赤手,與君朋友印證武功。」

    君海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厲喝道:「朋友你太猖狂了。」右臂疾掄,筆招展了開來,飛星奔電搏身騰撲,灑下一天筆影。

    呂松霖雙掌一開,展開少林內家「八九玲瓏手法」,掌影如疊浪般飛出,見招破招,精奇絕倫。

    君海臣冷笑道:「原來朋友是少林俗家弟子,難怪狂……」

    呂松霖長笑一聲,點足倏地「獨鶴衝霄」拔空而起七八丈高下,半空中一個轉側,頭下足上,雙手拾指鉤攫,挾著如山巨勁,凌頭壓下。

    君海臣不由嚇得面色如土,疾如奔矢般射出,兩三個起落杳失無蹤。

    葉鳳藻趨前一揖至地,道:「承蒙相救,永銘大德,請問台甫上下,如何稱呼?」

    呂松霖微笑道:「在下諸葛文。」目光一巡,接道:「先救人要緊,葉老師兩位同伴氣血被君海臣震岔,若不施救,日後必成殘廢。」說著走前,與負傷兩位縹頭推拿使血行復順。

    推拿手法異常高明,葉鳳藻知諸葛文為風塵奇土,更為欽仰,連聲道謝。

    呂松霖笑道:「我輩武林人物,行俠仗義乃份所應為,何必言謝,三位定是趕往岳陽,在下亦須前往,三位馬快,在下意欲先行一步,岳陽樓頭再見。」說時身形飄然而出。

    葉鳳藻三人嗟異不已,結了酒帳,牽過馬匹疾躍上騎,一鞭在手,並轡嘶風奔雷遠去。

    馬行似箭,片刻時分,已遠在七八里外,但依然不見呂松霖身影。

    岳陽樓居岳陽城內,唐張說守此時所築,宋滕子京重修,范仲淹曾為之記,相傳純陽子呂洞賓曾登臨留壁詩云:

    「三醉岳陽人不識,

    朗吟飛過洞庭湖」之句。

    後人為之塑像供奉,至今香火不絕。

    樓臨洞庭湖濱,波光浩蕩,闊無涯際,朝渾夕陽!氣象萬千,遠眺風帆沙鳥,出沒往來,水竹雲林,群山蒼翠,猶是幾席之間,景色怡人。

    葉鳳藻三人到得岳陽樓,只見岳陽樓比往常更形熱鬧,除卻香客遊人如鯽外,到處充斥著形形色色,江湖人物,三五成群,悍鷙威猛。

    樓高三層,翼角飛簷,雕樑畫棟,沐金塗朱,雄偉壯觀,下層供奉呂純陽金殿,二三層為遊客響往的好去處,酒食茶點應有盡有,味腴精美,憑欄而望,湖光山色,盡收眼底,故四季遊人不絕。

    葉鳳藻三人拾級登樓,竟是座無虛席,墨玄壇蔡越庭手指憑欄一角,低聲驚訝道:「他已來啦!」

    呂松霖獨佔一座,左肘支欄,右手擎杯,目光望著萬頃波光遠處,神態怡然。

    葉鳳藻三人忙向呂松霖那面走去,蔡越庭道:「兄台來得好快!」

    呂松霖哦了一聲道:「三位請坐!」

    三人欠身告坐,夥計送上酒食後,呂松霖道:「長沙六大鏢局已來此,如在下猜測不錯,必與失竊紅鏢有關。」

    葉鳳藻點點頭道:「兄台猜得不錯,崔瑚前晚遣人而至,約在今晚子夜三更,命六大縹局來此另約時地起回原鏢,此事僅六大嫖局知道,兄台為何獲聞?」說時目中露出詭異之色。

    呂松霖微微一笑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崔瑚此舉實有陰謀在內,他盡可發還原鏢,何必約六大嫖局來此岳陽樓,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

    葉鳳藻心神一震,駭然變色道:「崔瑚究竟有何陰謀在內?」

    呂松霖略一沉吟,答道:「崔瑚陰險狡譎,難測真正用意,但可料他必請諸位同入總壇,明說致歉發還原鏢,其實意在攏絡六大嫖局為他的耳目,投效龍虎十二盟,或志在誘使天下群雄趕去,一網打盡,也未可知,總之諸位此行必甚驚險。」

    葉鳳藻面露重憂道:「看來此事還須慎重,免墮崔瑚毒計。」

    呂松霖搖首微笑道:「如箭在弦,勢在必行,葉老師就是說與其他鏢局聽,他們也未必能信,不過在下願暗中助一臂之力。」說著側身附耳與葉鳳藻密語數句。

    葉鳳藻連連點頭稱是,面上陰霾卻未完全消失。

    只聽蔡越庭道:「總鏢頭也過來了。」

    但見一個氣宇雄偉老者走了過來,葉鳳藻立起與呂松霖引見道:「此是敝局總鏢頭摧山手宣德耀。」

    兩人互道幸會,坐下後,葉鳳藻低聲將呂松霖義助解救經過,並將胸中疑慮說出。

    宣德耀長歎一聲道:「英雄所見略同,諸葛老師臆慮一點不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鏢局生涯本是刀口舔血勾當,生死吉凶自應置之度外,諸葛老師此計尚屬可行……」

    呂松霖目光忽微微一變,發現金天觀雷震子率領同道登樓而上。

    雷震子亦發現呂松霖也在,目光一怔,隨即微微一笑,若無其事般問夥計要座。

    樓上武林人物,一見金天觀主登樓,不由鴉雀無聲,自動讓出一付座頭,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故聲名之累,誤人不淺。

    呂松霖微微一笑與宣德耀改變話鋒,天南地北,諧趣橫生。

    漸漸夕陽沉山,卷鳥噪林,湖上水氣若蒸,似籠著一層薄霧,別有一種意境。

    岳陽樓上武林人物雖離去大半,卻留在附近窺伺,只剩下六大鏢局之人及金天觀主四道。

    明月在天,繁星閃爍,夜已深沉,岳陽城樓傳來三更鼓點,入耳清晰。

    忽地,一個青衣老者得飄身而上,一趨向宣德耀身前,取出一封大紅柬貼,道:「崔少令主有請六大鏢局至君山總壇,備筵恭候致歉,並當眾發還原鏢,請隨老朽前往。」話勁而沉,群雄聽得極為清楚。

    葉鳳藻與呂松霖相示了一眼,作會心微笑。

    雷震子倏地一按桌面,身形微微騰起,疾逾飄風落在青衣老者身前,陰惻惻一笑道:「貧道有意拜山,下知貴盟願否接待?」

    青衣老者神色不變,朗笑一聲道:「金天觀主武林泰斗,敝盟何幸,能得觀主駕臨,歡迎還來不及,豈有拒絕之理,在下當另備一舟,但觀主須說明來意,免在下受責。」

    雷震子道:「向崔少令主問明一事,此天下武林無不盡知,這還要問麼?」

    青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立即擊掌三下。

    兩名帶刀漢子飛奔上樓,在青衣老者之前抱拳躬身道:「香主有何吩咐?」

    青衣老者沉聲道:「金天觀主要去拜山,另備一舟,沿途旗花報信,途中不可失禮。」

    兩大漢低身應是。

    青衣老者目注雷震子笑道:「觀主請先行一步,在下隨後就到。」

    金天觀主昂然率著四道,隨著兩名漢子下得樓去。

    青衣老者眼中泛出一絲狠毒光芒,微哼一聲,轉面向六大鏢局中人道:「諸位老師請隨老朽登舟。」

    宣德耀道:「請!」

    六大鏢局數十好手,憂心仲仲隨著青衣老者下樓,交頭接耳,驚疑不止,卻又不能示弱卻步。

    湖濱早靠了一支巨舟,船舷上雁翅般立著十二名帶刀大漢,刀光閃閃,虎視眈眈,暗中清點登舟六大鏢局有多少人數。

    長篙點水,櫓聲咿啞,巨舟緩緩移動,望湖心駛去,帆已張滿,其行似箭。

    斜月臨湖,煙水蒼茫,美影怡人,群雄那有這等閒情逸致觀賞湖景,各自懷著懍惴心情,戰戰兢兢。

    五大鏢局中人均不識呂松霖是何人,紛紛詢問宣德耀。

    宣德耀道:「此是敝局新進,諸葛鏢頭,待返省城後,宣某當拜望諸位賜加照顧。」

    說時呂松霖已踏出艙外,停立船頭,眺賞那萬頃波光雲影。

    一個匪徒走了過來,冷笑道:「尊駕請回艙中,如有三長兩短,在下失責罪無可逭。」

    呂松霖沉聲道:「在下還會失足溺水麼?」

    「這很難說。」

    呂松霖鼻子冷哼一聲,道:「死生有命,與你無干。」

    忽地,湖心遠處突升起一道旗花,進射起瓔珞彩光,跟著多處亦升起旗花,前後呼應聯絡,映著天邊,呈現一幅奇景。

    匪徒見狀面色一變,催促船行加速。

    呂松霖微微一笑,負手朗吟道:

    「人意共憐花月滿,

    花好月圓人可散,

    歡情去逐遠雲空,

    往事過如幽夢斷。

    草樹爭春紅影亂,

    一唱雞聲千萬怨,

    任教遲日更添長,

    能得幾時抬眼看。

    鏗鏘悅耳,如扣金石。

    身後匪徒面泛殺機,陰陰一笑,道:「尊駕這是何意?」

    呂松霖微笑道:「閣下何必爭這口閒氣,徒然有失賓主之道,君山總壇到了麼?」陸地隱隱在望,他是明知故問。

    驀地,船舷上一個匪徒突發出一聲淒厲慘嚎,撲咚栽入水中。

    接著,又是數聲慘嚎先後騰起,匪徒紛紛落水,僅有兩人橫屍艙板上。

    船側突滑過一條小舟,其快如矢,轉眼奔離二十餘丈外,舟中站二條黑影,曳出一聲悸人心魄長笑。

    巨舟上匪徒們大亂,群相趨視兩屍,只見死者胸口上插著一支小箭,箭長僅五寸,遍鑄逆刺,泛出湛藍之色,分明染有劇毒。

    死者中箭後立即封喉而亡,箭端鐫有五個小字:「北瀛島主嚴!」

    匪徒面色大變,那悸人心魄的長笑又起,原來這小舟竟是繞著巨船打圈自,忽遠忽近,時隱時現。

    這時匪徒有著大禍臨頭的感覺,東張西望,戒懼那支小舟兩人暗襲,忙升起一道告急旗花。

    艙中群雄不時探首外望,均凜凜心危。

    船已距君山十餘丈,一個匪徒又慘嚎一聲倒斃,赫然胸口正插著一支染毒利箭。

    匪徒手足無措將船攏岸,引著六大鏢局紛紛登陸,慌亂中竟失去呂松霖身影,除了摧山手宣德耀四人外,均未曾察覺。

    且說呂松霖趁著船未攏岸,匪徒慌亂無措中,一式「潛龍升天」拔起七八丈高下,望波心斜落而下,一點水面借力又起,直射入君山上,疾如奔電掠入。

    君山坡陡起伏,草樹蔥密,忽聞暗中一聲斷喝道:「站住!」

    呂松霖忙剎住身形,只見樹影陰暗中掠出一個橫眉怒目瘦高漢子,手持一柄鋸齒刀,忙沉聲道:「你是那一舵的?」

    瘦高漢子不由一怔,道:「臥虎堂下內三舵。」

    呂松霖冷笑一聲,懷中掣出三角小旗一揮,道:「東面告警,速去救援。」

    瘦高漢子目睹小旗,神色一凜,道:「小的這就趕去。」疾轉身形。

    那知呂松霖更快,右掌疾如電飛,望那漢子後心按上。

    瘦高漢子聲都未出,心脈震斷伏屍在地。

    呂松霖身形繼續深入,沿途如法泡製,連斃五人。

    他奔進一座崖嘴,只聽崖上一聲陰森冷笑飄送入耳,不禁一怔,只見崖上一條黑影疾瀉而落,挾著一片狂烈罡凌頭壓下。

    呂松霖身形奇快,冷笑人耳,已自驚覺,縱身飄開兩丈開外。

    那條黑影沾地,現出一個肩插月牙鋼掌形兵刃之黑衣蒙面人。

    呂松霖沉聲道:「原來是你,竟甘充卑下,為虎作悵,聽命於崔瑚無恥小輩。」

    那蒙面人紗巾內,射出兩道懾人寒電,道:「胡說,老夫怎會與崔瑚沆瀣一氣,你怎認得老夫?」

    呂松霖道:「在下怎不識得,尊駕可是姓韓麼?難道尊駕非崔瑚同道,何以攔截在下?」

    蒙面人心頭只覺一震,退了一步,沉聲道:「老夫不容人破壞老夫行事。」

    呂松霖冷笑道:「在下自走陽關道,尊駕過的奈何橋,風馬牛不相及,與尊駕何干?」

    蒙面人霍地掣出身後月牙鋼掌,蕩起一片刺耳轉輪之音,雙足一踹,衝霄拔起,一式「天河劇瀉」劈下。

    只見藍飆漫空,夾著千萬月牙輪影,刺耳怪嘯,飛雷掣電壓了下來。

    此是韓姓蒙面人一記絕招,對方只一被他輪勢罩住,四五丈方圓內,休想倖免,如想硬接硬拚,傷得更重。

    呂松霖冷笑一聲,身形猛地滑開七尺,右掌劈出「小乘降魔九式」一式「法雨繽紛」。

    一股推山撼岳勁風疾吐而出,月牙鋼掌勢竟被蕩了開去,蒙面人身形甫方沾地,亦被逼得踉蹌歪出,心中大駭,知遇勁敵。

    蒙面人究竟武功不弱,塌身右旋,右手月牙鋼掌之式疾出,辛辣玄詭之極。

    呂松霖以空手奪白刃絕高武功,騰挪躍撲,抓攫扣奪,著著都是奇招迭出,冷笑道:「你那鋼掌內毒針何不發山,看看是否傷得著在下。」

    蒙面人聞之大駭,那掌內毒針只能施展一次,用盡須重安上,君山之行,凶險難免,若對呂松霖展出,恐又遇強敵,將無以應付,所以在盡量避免不用下,不發出絕毒暗器,獰笑道:「憑你這無名小輩,老夫尚不屑手下絕情,只須束手就擒,便可饒你不死。」手中月牙鋼掌一式緊接著一式,猛厲迫攻而去。

    呂松霖失笑道:「尊駕且莫狂言,金天觀主方纔已來君山,雷震子與尊駕水火難容,就是在下不伸手,尊駕也未必在金天觀主手中討得了好去。」

    韓姓蒙面人聞言,輪勢飛散,疾躍出丈外,沉喝道:「閣下與金天觀主是什麼交情?」

    「陌若平生,素不相識。」

    蒙面人沉吟一下,道:「閣下不知可願與老朽聯手行事,事成後各取一半。」

    呂松霖微笑道:「這到可以,但紫府奇書萬無分成一半之理。」

    蒙面人道:「老朽不是此意……」

    話尚未了,一條人影疾閃而至,現出一個面如冠玉,星目隆準,五綹長鬚的藍衫中年文士,目中發出逼人神光。

    蒙面人一見此人,心神大震,不禁身形倒退了出去,目中突現悸駭之色……

    呂松霖疾躍開去,目睹韓姓蒙面人似對藍衫文士極為畏懼,不勝驚訝,驀然想起神機秀士苗冬青提起鎮遠堡突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此人就是藍衫文士,不知其姓名來歷,只知其武功登峰造極。

    但,藍衫文土究竟是什麼人呢?來歷似謎,誰也不知,然而,在目前韓姓老者知道,不過韓姓老者本身來歷也是個不解之謎,呂松霖不禁為日後武林亂象殷憂。

    只見藍衫文士面色一寒,沉聲道:「難得你還認得我,多年來我時時刻刻尋覓你的下落,如今……」

    韓姓蒙面人厲聲道:「閣下這是無理之舉,韓某當年無絲毫愧對閣下之處,是閣下居心叵測,恩將仇報……」

    此刻,呂松霖猛然想起還有正事待辦,何必在此多事拖延,身形一動正欲往崔瑚總壇縱去。

    那知藍衫文士眼力銳利,疾晃掠在呂松霖之前,沉聲道:「你想走麼?最好不要動!」

    呂松霖冷哼一聲道:「無事生非!你是什麼人?膽敢阻撓在下。」右肘一抬,反臂疾伸如電,五指一式「金爪擒龍」斜扣出去。

    這一招奇奧之極,威力莫測,指影揮空,罩及三丈方圓。

    藍衫文士面色一變,想不到對方竟身負奇學,心知若避閃開去,反於對方先發制人之機,一落敗著,處處受制,身形倏地一側,右掌橫推出一股罡力,撞向呂松霖胸前,攻其必救。

    真被這一掌打實,呂松霖必然筋斷骨折,不死即傷。

    突然,韓姓蒙面老者振肩穿空遁走,去勢如電,藍衫文士一見,忙撤右臂,大喝道:「那裡走?」身形奔空追去。

    呂松森一抓之勢,只抓下藍衫文士下幅一塊藍衫,左掌本迎擊藍衫文士橫推掌力,一見藍衫文士騰起,忙翻掌揮空一揚擊出。

    他出掌快,藍衫文士去勢更快,一擊成空,呂松霖不禁一怔,立時望君山總壇掠去。

    君山總壇深藏於四山環抱中,松林密茂,呂松霖一掠入山口,如銀月華映照下,遠遠望去,只見谷中數百幢平房,僅有一處現出煙火,其餘黑甸甸的一無光亮。

    他沿途未受阻擊,深以為疑,忖道:「難道崔瑚已逃去了麼?」

    心念一動,如矢離弦般向那有燈火處奔去,到得中途,突聞一聲爆炸巨響,那幢屋宇磚瓦衝起數十丈高下,四分五裂,烈焰塵障瀰漫騰空中夾著數聲慘叫入耳,忙道:「不好!」只見人影紛紛在烈火硝煙中狼突豕奔竄出,未及數步大半踣地不起,只有十數條身影穿空逃去,呂松霖看出其中有金天觀主雷震子,他猛然剎住前奔之勢,不禁有所躊躇。

    似金天觀主這等威望,長於心機的武林耆宿,一派宗師均在崔瑚手中吃了大虧,可見崔瑚凶狠陰辣,不宜等閒視之。

    他猶豫了一下,望左方奔去,掠人兩座屋宇中間一條暗巷中,只聽隱隱語聲傳來。

    「少個主這主意真絕,中計之人,無一不是與本盟暗中作對的江湖高手,除了少數僅以身免外余均無幸。」

    另一人歎息道:「我想不出少令主如何要如此做法,倘施以威迫利誘,安能不收歸本盟之用。」

    「少令主本意如此,後來卻臨時改變心意。」

    「為什麼?」

    「少令主傍晚時分,擒住一位絕色少女,據說為霓裳公主貼身侍婢……」

    呂松霖聽得心頭一震。

    只聽那人接著說下去:「從絕色少女身上可以追出霓裳公主下落,為此少令主不願多事耽誤,才改弦易轍,想出此絕戶之計,你知道我們少令主有一宗好色貪花的毛病,一見此女,即迫不及待,還有心情與他們周旋……」

    忽聞另一人低喝道:「裝置停妥了麼?」

    「好啦,我們趕回向少令主覆命,片刻此谷將成劫灰,容身不得。」

    呂松霖心神一顫,急循聲撲去,但屋宇稠密,不見兩匪身影,呆得一呆,猛地掠上屋面,忽瞥見兩條黑影遠在數十丈外一閃沉下,暗驚道:「他們身法好快。」疾追了出去。

    兩匪地形熟稔,東閃西隱,呂松霖相距永遠數十丈,待萬頃雲影波光映人眼簾,只見兩匪已躍人一條小舟中,操起雙槳,激矢般駛離湖濱。

    呂松霖心中一急,獨鶴沖天拔起,身形一平,望小舟撲瀉而下。

    兩匪猛覺一片疾風夾著一條急如鷹隼身影,電瀉落在舟中,不禁大駭,面色一變,四掌即待推出。

    只見呂松霖手持一面本盟三角令符,沉聲道:「少令主何在?」

    兩匪只覺呂松霖面貌陌生得緊,似未曾見過,但手中令旗,顯示他在盟中職位崇高,雖然暗中有幾分疑心,有心問明來歷職司,然呂松霖限中兩道神光如同利刃,令人膽懾,只躬身答道:「現在鹿角島上。」

    呂松霖鼻中冷哼了一聲道:「你等是向少令主覆命麼?舟行快點,北瀛島主嚴陸逸及血影手侯紹鴻兩個老賊在岳陽現蹤,你等有告警旗花在身旁麼?」

    「有!有!」一匪答時,忙取出一支旗花燃著嗤嗤衝霄射出,空中頓爆出火樹銀花,燦爛悅目。

    一雙匪徒運槳若飛,舟行似箭……

    鹿角島不過是洞庭湖中一塊數十畝方圓突起水中的礁石,島上遍處均是亂礁野草,十數株不知名的長青喬木外僅一幢石砌茅頂小屋,觸目荒涼。

    茅屋外礁石上立著肥頭胖耳,凶光逼吐的大悲僧,兩目凝望湖天遠處君山方向,一襲寬大無朋僧袍,在夜風中瑟瑟飛舞。

    屋內一張草榻上,躺著一個容貌俏麗的白衣少女,眼中珠淚簌簌淌出。

    榻前負手立著崔瑚,目中流露出邪淫陰鷙神光,嘴角含笑道:「秦姑娘,憑我崔瑚貌像武功,也不算辱沒你,但在下實想不出姑娘厭惡之故。」

    白衣少女正是霓裳公主貼身侍婢秦婉玲,聞言不答,只是嚶嚶啜泣,宛如雨打梨花,淒楚動人。

    崔瑚微笑道:「婚姻大事,非同兒戲,在下豈能勉強,只有等待姑娘回心轉意了再說,但霓裳公主現在何處,姑娘不能不說了吧?」

    秦婉玲仍是不答。

    崔瑚面目間突泛起一片森森殺氣,倏又轉為和顏微笑了笑道:「姑娘不據實答覆,莫怨在下行事太絕,在下知女兒家清白身軀最畏……」說著緩緩伸出祿山五抓,向秦婉玲胸前抓來,另一支手則鬆解腰繫羅帶。

    秦婉玲不禁驚羞欲絕,厲叱道:「惡賊你敢!」

    崔瑚笑道:「在下行事只求目的,不擇手段,姑娘既落在在下手中,有什麼不敢,無奈在下太愛你,不便褻瀆,但姑娘視在下宛如仇人,實逼不得已而為之。」

    秦婉玲只覺羅帶已鬆開,另支手掌只差分毫便抓在自己玉乳上,幾乎驚得要昏死過去,淚流滿面,她只想死,不願被崔瑚羞辱,但穴道被制,不由自主,眼看清白就要傷在惡賊之手。

    驀然,屋外大悲僧一聲驚詫,大叫道:「少令主!」

    崔瑚不禁一怔,轉身望外疾掠而出,只見湖天遠處,升起一道告警的旗花,目中不勝疑詫道:「在下片刻之前才從君山來此,他們業已中計炸成劫灰,只寥寥十數人如金天觀主等僅以身免,並留下兩人布下火藥引線,萬一金天觀主等尚不死心,挾恨尋仇捲土重來誤觸消息,整個山谷立即爆裂夷為平地,莫非兩人不慎被他們識破麼?」

    大悲僧搖首道:「少令主疑慮太過,這旗花乃是從湖中升起,離君山方向尚遠。」

    崔瑚道:「在下已命手下悉數撤離,你我也將在天明前遠離洞庭,這告警旗花是何用意?」

    旗花消失不久,又升起一道旗花,這次距離更近,約莫相距數百丈。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其故,旗花分明是自己人所為,如非十萬火急,怎會連升起兩道。

    正驚疑問,又是一道旗花奔空而起,映目異彩,令崔瑚大悲僧心駭神悸。

    茅屋前湖面因礁石林立,水流洶湍,小舟不能靠岸停泊,那條小舟箭射一般停靠鹿角島另端,兩個黑衣匪徒登岸,疾逾飄風奔向茅屋而來,一掠至崔瑚身前,躬身稟道:「少令主……」

    兩匪面目忽然大變,栽僕在地。

    崔瑚大驚,伸手一摸,發現兩匪已氣絕,胸口冰冷,忙道:「大師,你我快走。」

    空中突飄來一聲陰沉冷笑道:「你們走不了!」

    語音未落,人影紛紛急沉落地,斜月涼輝映照下,來人卻是金天觀主雷震子、百步追魂索鐵寒及金天觀三道。

    雷震子陰惻惻冷笑道:「崔瑚!你好毒的絕戶計,將一個與你貌像逼肖之人,扮作你的替身,如非貧道在危機轉瞬之前瞧出破綻,以罡氣護體,貧道也一併喪生在內,崔瑚,你已成待宰之獸,還不束手就縛。」

    崔瑚冷笑道:「未必見得,在下已在此島設下天羅地網,處處卻是死亡陷阱,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進來,怨不得在下狠辣心毒。」說著雙掌平胸呼地推出,身形一鶴沖天而起。

    雷震子聞言一呆,只道崔瑚所說是真,方才君山倖免一死,驚弓之鳥,尚有餘悸,不由四外一望,猛感一片排空如潮勁風撞向胸前,忙雙掌疾迎而出,只見崔瑚身形奔空,掉首望湖面墜去,便知中計,大喝道:「鼠輩敢逃!」那面大悲僧亦向島另一端飛奔而去,索鐵寒冷笑一聲,疾如流星電奔追出,肩上五支金劍飛空,電旋罩襲而下。

    只聽一聲悶嚎,大悲僧僕身栽倒,一動不動。

    索鐵寒近前一瞧,三支金劍分插在肩頭、肌骨、大腿上,傷不至立即就死,但大悲僧已自氣絕,撥翻大悲僧的身軀,只見面色青紫,凶睛怒瞪,嘴角流出一絲黑血。

    不言而知,大悲僧劍一傷體,知必無幸理,與其身受羞辱不如死去,尚可留得名在,把心一橫,將預置齒間毒刃咬破,立即毒發身死。

    索鐵寒冷笑道:「便宜了你!」反身疾馳而回,只見雷震子怒容滿面,鬚髮根根戟立,問道:「崔瑚小賊逃走麼?」

    雷震子獰笑道:「借水遁逃走了,貧道一時疏忽竟誤中小賊虛聲恫嚇之計,才讓他趁隙兔脫。」

    索鐵寒勸尉道:「小賊終有落網之日,權讓他苟生一時。」

    金天觀主盛怒稍斂,歎氣道:「崔瑚無關輕重,只是紫府奇書附錄被他帶走,他日必成你我勁敵。」

    索鐵寒道:「習成紫府奇書上武功,並非一朝一夕之功,觀主何必過慮,你我去茅屋中搜索,瞧瞧是否能找得他去跡線索。」

    索鐵寒雷震子五人進入茅屋中,須臾帶著一種失望的神色走出,步向鹿角島另端,乘舟駛離……

    在崔瑚大悲僧面臨金天觀主索鐵寒時,一條白色人影,神不知鬼不覺進入茅屋中,挾起榻上的秦婉玲疾掠而出,奔向原舟,運槳駛離島上,飄向湖心。

    秦婉玲正羞急如焚,淚眼模糊時,不知將她抱起之人是誰,只道又是崔瑚,不禁昏死過去。

    斜月臨湖,星斗稀疏,湖風撲面生寒,距天明已是不遠,呂松霖一面運槳,一面目注著秦婉玲暗暗歎息。

    他與兩匪尚未靠近鹿角島時,發覺湖面尚有一條小舟,亦是駛向鹿角島而去,凝目注視,終於看出其中一人,正是全天觀主,忙道:「不好,金天觀主也趕來了,你們快飛報少令主準備迎敵,我來阻擋他們一陣。」

    說時船已靠岸,兩匪躍上岸去,呂松霖疾伸兩指,虛空飛點兩匪身後「關元」穴。

    他那點穴手法高明之極,雖點中兩匪卻渾如無覺,一奔近崔瑚出聲,立即發作氣脈中斷身死。

    趁著金天觀主與崔瑚面對一觸即發時,潛人茅屋中救出秦婉玲奔入小舟蕩槳駛離。

《丹楓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