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玉樓深鎖多情種

    寒風嘯掠,東方泛出一絲魚肚白,朦朦曙光映在庭園中,昨晚大雪,滿院繁梅堆金砌銀,又平添了幾分美景,濃郁梅芬瀰漫,沁入心脾。

    一幢精舍中,柳金吾端坐榻上逼運真元搜宮過穴,只覺周天各穴均未受制模樣,但頭部牽強如故,時輕時重,酸脹如裂,不禁咬牙切齒,怒槌床板,但又有何用。

    忽聞門外步履聲傳來,只聽康化成語聲道:「柳少俠,還未起來麼?」

    康化成與其女雙雙走入,只見柳金吾扭臉歪頸,眼中怒芒逼射,神精甚是好笑。

    他們父女強自忍俊,故作驚容,康化成詫道:「少俠為何這般模樣?」

    柳金吾暗疑內有蹊蹺,苦於無法說出,歪嘴苦笑道:「昨晚告辭回房就寢,忽感一陣冷風襲體,立即變成這副模樣,在下搜宮過穴,未發現絲毫氣血阻滯模樣,委實不明其故……」

    他忽瞥見康玉蓮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心中猛然一剔,冷笑道:「原來是你們父女弄的鬼!」

    康玉蓮立時粉靨罩下一重濃霜,鼻中輕嗤道:「我們有這麼大的能耐,你未必能活到現在!」

    柳金吾聞言,暗道;「是呀,他們父女縱然將我恨入骨髓,但武功不如我也是莫可奈何,倘或另有其人,然而此人趁機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之勞……」此中原由煞是難解,不禁呆住。

    康玉蓮目睹柳金吾神色不禁冷笑出聲。

    九頭獅康化成怒視了其女一眼,含笑道:「老朽料測少俠必是風邪侵入經絡所致,此須延醫診療方可痊癒。」

    柳金吾目瞪道:「是真的麼,在下不信庸手凡醫可以治癒。」

    康化成略一沉吟道:「怪疾須要怪醫,依老朽之見,少俠不如遣人求丘知易一卜,便知真象。」

    柳金吾大叫道:「不是老英雄提起,在下幾乎忘懷了,但丘知易僻性倔強怪異,從不輕為人卜,即是恩師相求,也要推三阻四……」忽感頸內三條主經抽縮,奇痛難禁,滿面冷汗如雨。

    康化成道:「難道少俠任聽如此了麼?」

    可憐柳金吾痛得面上慘白,額上青筋迸冒,汗如雨下,幸好他內功精湛,強自抑制著,良久痛楚縮筋稍緩.長歎一聲道:「無論如何,在下不願為人所知,只好相求康老英雄,不過在下從不輕受人惠,若老英雄應允上求,在下亦拼著受責,解除老英雄身受禁制。」

    康化成聞言心中冷笑道:「口蜜腹劍,奸詐小人。」但不形於色,微笑道:「老朽如何解救少俠?」

    柳金吾道:「老英雄只須遣一介之使,身懷在下信物,由蜀入鄂,斜取皖西,途中自有人告知家師及丘知易行蹤……」

    康化成詫道:「令師不在大涼麼?」

    柳金吾道:「不在!」

    康化成略一沉吟道:「老朽所遣之人,令師如何信得過。」

    柳金吾此時惜命要緊,道:「據在下所知,家師必不在大涼山。」由懷中取出一串古錢,共是十二枚,用絞筋串牢,接道:「以此徵信,可通行無阻,但得引接家師來此解救,則在下感恩不淺。」

    康化成心中竊喜,接在手中端詳了一跟,這串古錢以十二生肖提排列,質地甚古,恐是商周之物,鄭重收起。

    忽聞室外響起九指追魂婁子明宏亮大笑道:「賢父女怎麼起身如此之早。」說著,婁子明父女巳踏步入室,瞥見柳金吾神狀不禁愕然變色,詢問其故。

    康化成答稱柳金吾昨晚抱遇怪風罹此怪症,迄今尚未明瞭其故,他又不便說明柳金吾身來歷,正只覺難以解說清楚,聽得婁子明直皺眉頭,暗道:「這是什麼怪病,看來內中有不盡不實之處。」面上不禁隱隱泛出不擇之色,只是身居客位,不便窮根澈底,鼻中冷哼一聲不語。

    要知這班江湖高手,見多識廣,察言觀色,便知康化成似有難言之隱,再聽出言語之間稍有支吾,立即體會出內中必有蹊蹺,暗道:「莫非此川西地面風風雨雨,與康化成有關。」

    驀地,天外寒風送來一聲長嘯,柳金吾面現喜容道:「家師來了!」

    康化成父女神色一變,轉身望外疾掠而出,只見寒梅叢中兩條身影疾晃現出。

    左側一個面部戴著金色面具,目光陰冷如冰青衣老人,另外一個頭髮花白半禿,薑黃臉瞠,眸子白多黑少老者,身著一襲團花纖錦茶褐色長衫,年歲約在六旬開外,神色凝肅莊穆。

    康化成一見金色面具老人,立即抱拳躬身道:「令主到來,康某不知,有失迎迭,望乞恕罪。」

    老者嘴角動了一動,道:「金吾為何不見?」忽兩道冷峻目光逼射在康化成身後。

    康化成似有所覺,忙笑道:「康某尚未與令主引見,這位……」手指著身後疾步跨出室外的婁子明父女道:「就是名震江湖的九指追魂婁子明老師與其愛女。」

    老者冷哼一聲道:「幸會了!」神態倨傲無比。

    九指追魂婁子明是何等人物,那有瞧不出這老人冷漠倨傲神情,不禁氣往上衝,冷笑道:「康兄,這位是何方震懾武林的高人,怎尚未向小弟引見。」

    康化成不禁一呆,暗道:「你這是自討苦吃嘛!」

    金面老人沉聲一笑道:「欲知老朽來歷,須展露真才實學勝過老朽,久聞九指追魂僅薄有虛名,其實也不過爾爾。」

    婁子明不待金面老人說完,九支怪爪暗聚真力,一式「捕風捉影」疾抓而出。

    出式玄詭如電,只見漫空指影罩襲而下。

    金面老人冷笑一聲,身形飄飄如風,右掌向後一引,竟把婁子明指風引向一側,左掌趁勢攻進,抖腕一招「犀牛望月』,飛甩按向婁子明的左肩。

    婁子明只覺對方掌力中,蘊有一股奇異的潛勁,把自己指力如磁鐵吸石般引向一旁並卸去多半,暗道:「此人好怪異的武功,生平罕見。」猛感對方左掌來勢如風,直奔肩頭,忙側身後仰,左臂一式「玄鳥劃砂」疾劃掃出,五指迅扣金面老人腕脈要穴,喝道:「連環鏢局之事莫非是你所為?」

    此言一出,金面老人目光暴熾,按向婁子明肩頭左掌翻腕一移,一把扣住了婁子明右手腕脈要穴,沉聲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康化成臉色一變,忙道:「令主手下留情,此是婁老師無心猜測之語。」

    婁翠鴻花容失色,叱道:「休傷我父!」青虹出鞘,抖出三點豆大寒星猛襲金面老人胸腹二處重穴。

    另一老人道:「姑娘休要魯莽。」用手一揮,一股真力把婁翠鴻帶出五尺開外,接道:「令主,此非正事,不可節外生枝。」

    金面老人鼻中冷哼一聲,右手五指緩緩鬆開。

    九指追魂婁子明一條右臂竟腫得像紫茄般,酸麻沉重乏力,目露怨毒之色。

    金面老人向康化成道:「老朽為你引見,這位就是武林中醫卜二絕中的神卜瞽目先生丘知易老師。」

    康化成心神不禁一震,忙抱拳道:「久仰丘老師譽滿四海,望重武林,如今有緣瞻仰奉采,幸何如之。」

    丘知易淡淡一笑道:「不敢!」

    金面老人目光四外望了一眼,詫道:「拙徒柳金吾為何不見?」

    康化成說明柳金吾昨晚中了風邪之事。

    金面老人目露詫容道:「天下竟有等邪異的事!」

    丘知易淡淡一笑道:「這也不算什麼稀奇之事,風邪歪頸,百病之一,誠司空見慣,令主為何大驚小怪。」

    金面老人搖首道:「此病若在普通人身上老朽也不會驚奇,次徒柳金吾功力雖稍遜於首徒韓宗善,但未必能罹此症。」

    丘知易冷笑道:「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令主現在總該相信丘某的話吧!」

    金面老人略一沉吟道:「你我前去探視即可察出端倪。」

    康化成忙道:「康某領路!」帶著金面老人丘知易向柳金吾居室走去。

    剩下九指追魂婁子明,目中怒焰暴射,冷笑道:「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康玉蓮幽幽發出一聲歎息道:「婁伯父,小不忍則貽殺身之禍,尚望暫且忍耐,家父也逼非得已,翠鴻姐,你扶伯父先回靜室吧!」

    婁翠鴻欲言又止,目睹其父臂腫傷重,銀牙一咬,扶著婁子明往閣樓走去。

    康玉蓮目送其父女遠去的身形,心中不禁泛起一種無名的感慨,嬌軀向迴廊疾射而杳。

    卻說金面老人一眼發現柳金吾神情,兩道懾人目光不禁變為驚駭之色,回首望著丘知易道:「丘老師,我敢說他是受了暗算。」

    丘知易淡淡一笑道:「令主神目如電,明察秋毫,丘某萬萬難及。」

    柳金吾翻身下榻,伏拜在地,道:「恩師,請。」話出喉邊,突感喉頭硬塞,嘶啞竟不能出聲,嘴向左側歪斜,痛得滿臉豆大汗珠沁冒如雨。

    金面老人目光一變,右手迅出如電扣住柳金吾腕脈要穴,察視他體內真氣運行是否有異,只覺無絲毫異征,不禁心神一震,忙伸指疾點了柳金吾十九處穴道。

    那知不點還好,一經點下,柳金吾立時昏厥過去,全身筋絡亂跳。

    丘知易見狀歎息道:「看來並非風邪所侵,系受了武林能手暗算,倘丘某所料不差,這手法似與令主逆血神功有異曲同功之妙。」

    金面老人目光駭然一變,道:「丘兄,你能否為老朽一卜,明瞭此人意向何在?」

    丘知易從懷中取出五枚制錢灑落在地,噹啷啷數聲,五錢滾轉半晌方定.端詳了良久,神色變了數變,道:「此人隱在錦宮城中,似由東海而來,意在與令主較量武功高下,唉,令主若想圖霸武林,非得星河三寶不可,否則顛危挫折重重。」

    金面老人似心裡猛震,鼻中冷哼一聲道:「天龍丹可望而不可得,恐武林中無人可獲此奇比緣,老朽武學已臻登峰造極,除北斗令及紫府書生外無人是老朽敵手,丘兄弟未免危言聳聽。」

    丘知易淡淡一笑道:「令主倘不信,請拭目以待,丘某敢賭項上人頭,五行相剋,百物有制,令主那逆血神功,化屍毒掌,混元鷹爪三種絕藝雖然厲害,但亦有克制武功。」

    金面老人厲聲道:「什麼武功可克制?」

    丘知易道:「丘某只從卦象推出,別的一概不悉。」

    金面老人聞言立時心內如巨石梗塞,只在室中來日踱步,不時望著柳金吾。

    丘知易道:「柳少俠無妨,兩日後定可逐漸醒轉,恢復武功。」

    金面老人突道:「你我前往錦宮城中探明此人蹤跡。」

    丘知易搖首道:「令主還怕他不會自動尾隨跟蹤,依丘某之見,小不忍則亂大謀,令主不如籌計將天龍丹到手再說,丘某近來爻卦,中途雖有波折,但令主終可囊有。」

    金面老人似意志已定,頷首道:「我志已定,你我立即前往,但老朽猶未能相信有克制老朽武功之人。」

    丘知易道:「北斗令閻鵬展如何?」

    金面老人目中神色一變,右臂疾伸,拉著丘知易舉步邁出室外。

    丘知易目光似有意無意的望了窗外一眼,嘴唇微微翕動。

    自始至終,霍文翔立在窗外窺視金面老人舉動,暗道:「他真是鐵少川化身麼?」只覺身材、舉止、話音等等均是,可惜面目為金面具遮沒,不然亦可察出端倪。

    霍文翔感覺此千載難逢的良機,蓄意搏浪一擊,不成立即身退,但一想到恩師吩咐之重,七海神龍夫妻愛女不明死因,天下武林鼎沸,於是又按忍了下來,忽聞丘知易細微話聲傳來道:「老朽隨處在土牆上留繪金錢標記,循跡找來,自會引你至天龍寒潭,至於星河三寶那端在你福澤奇緣了。」

    語音似蟻,但字字清晰入耳,使霍文翔不禁一呆,但見丘知易身形已消失在室外,康化成趨送出房,暗道:「丘知易顯然是有心人,屈身老賊身旁,一切惡謀詭計卻瞞不了他,老賊真是天奪其魄,惡貫滿盈。」正想疾穿入窗中,忽見金面老人旋風般掠飛入室,兩道懾人寒芒掃視室內。

    戶外丘知易笑道:「令主難道還不信丘某之話,此人絕不會潛隱在宅中。」

    金面老人沉聲道:「那麼他又何能知悉老朽在此,尾隨老朽?」

    丘知易大笑道:「難道令主就不准此人在宅周外佈伏暗樁,你我一舉一動卻難逃他那眼目之下。」

    金面老人鼻中冷哼一聲道:「此人心計之工不在老朽之下了。」說著目光暴射,右掌忽朝霍文翔存身窗外疾拂出手。

    一股陰寒潛勁濤湧奔出,霍文翔不禁大驚,他知若身形閃讓,必帶出微響而被金面老人察覺,自持身著寶衣,右掌迎胸,運出巧妙卸勁將襲來掌力消去多半,只感身形微微一撼。

    但窺見金面老人目露詫疑之色,躊躇了一下,轉身出室而去,暗道:「好險!」

    金面老人邁出室外,丘知易竟望著他淡淡一笑道:「令主可曾找出此人麼?」

    丘知易言語帶有譏刺,但金面老人似涵養功深,無動於衷,取出三粒赤紅清香靈丹,交與康化成道:「每日午時餵服柳金吾一粒,諒無大礙。」說罷,身形衝霄奔空而起。

    丘知易接蹤穿空飛起,雙雙杳入大雪紛飛中。

    康化成見金面老人與丘知易身形消失後,方始心頭一塊大石消釋。

    突聞身後傳來康玉蓮嬌呼道:「爹,他們走了麼?」

    康化成默然點點頭。

    康玉蓮盈盈走前,又道:「那位少俠人咧?」

    康化成猶未答言,只見婁翠鴻攙著九指追魂婁子明快步走來。

    婁子明雖然右臂紫腫若茄,疼痛難忍,但滿面怒容道:「這老賊是何來歷?」

    康化成面泛一絲苦笑,授首道:「說與婁兄聽也難予置信,其實小弟對老賊真正來歷毫不知情。」

    婁子明冷笑道:「康兄心存詭詐,為虎作倀荼毒武林,兄台如不說實話,若小弟張揚出去,恐與康兄大大不利。」

    康化成正色道:「小弟說話句句是實,婁兄不信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婁子明聞言目中暴射怒焰,厲聲道:「我婁子明一臂雖廢,但左臂功力仍在,哼哼,如不說實話,可怨不得我心辣手黑。」

    婁翠鴻秀眉一皺,喚道:「爹。」

    只聞一個清朗語聲傳來道:「康老英雄所說確是真話。」

    婁翠鴻聞聲別面望去,只見霍文翔丰神如玉,露齒微笑,倚在一株綠萼古梅之下,不禁失聲驚道:「是你!」

    霍文翔含笑道:「不錯,正是在下。」快步如風走前,一手抓起婁子明右臂扣在腕脈穴上。

    婁子明只覺一縷酷熱如焚氣流入穴道,順著經脈運行,但感右臂有著一種舒泰無比的感覺,疼痛若失,紫腫逐漸消褪,不禁暗驚道:「這少年人功力奇奧精深,而且俊美倜儻,難怪女兒傾心於他。」

    婁翠鴻一雙星眸凝視在霍文翔臉上久久不移,只覺有千言萬語傾訴,但胸頭梗塞不能吐露一言半句別後離情,芳心落寞。

    立在一旁的康玉蓮將婁翠鴻神情全瞧在眼中,女兒家對此事最是敏感,一絲莫明的嫉妒不禁油然泛起,但聞霍文翔微笑道:「婁姑娘,咱們有很久不見了,天寒地凍,姑娘為何不與令尊在家納福,是非江湖,險惡萬分,爭名好勝,適以招致殺身之禍……」

    婁翠鴻暗道:「我不是找你,早就返回堡中去了,你還教訓我一頓,真是豈有此理。」

    滿腹委屈,星眸中兩顆晶瑩的淚珠幾乎奪眶而出。

    康玉蓮暗道:「原來他們不是一對情侶。」妒意立即消失,代之興起同情之念。

    婁子明呵呵笑道:「少俠,你錯怪我女兒了,自風聞少俠峨嵋後山罹難,小女痛不欲生,其後又傳聞少俠尚活在人世,神龍見首不見尾,種種事績,小女推測必是少俠所為,是以強拉著老朽尋覓少俠下落。」

    霍文翔聞言劍眉微微一皺,答道:「關注之情,在下銘感五內,堡主此時血氣方通,不可多說話,最好返回內室調息行功,一個對時後才能完全復原。」說著目光轉注在康化成面上,接道:「柳金吾必須將他藏起,有人找他就答稱奉命離此他往,千萬不可露出神色。」

    康化成道:「老朽緊緊記下了。」

    霍文翔道:「柳金吾那串古錢可否錯與在下一用。」

    康化成立時從懷內取出那串古錢,霍文翔接過也不望一眼,身形立時獨鶴沖天拔起,高聲道:「珍重再見。」身形斜飛,去勢如電,瞬眼,杳入風雪漫天中。

    婁翠鴻大急,顫聲嬌呼道:「霍少俠……」

    去之已遠,明知呼喚本是多餘,但情不由自主,眼角潤濕,兩行珠淚斷線般順頰淌了下來,目露衷怨之色。

    康玉蓮亦是心中有說不出的惆悵,暗暗歎息一聲,道:「婁姐姐,他有不得不去的苦衷,豈能任兒女私情消磨了他的雄心壯志,我們回房吧!」

    兩女並肩羅衣飄飄走去,康化成與婁子明相視苦笑一聲,隨著兩女身後踱向大廳。

    嘉陵,雖是隆冬酷寒,卻不見一絲雪意,木凋水寒,另是一番蕭瑟。

    距嘉陵城外十里,有一座磚造長亭,盛夏酷暑,為征旅長途歇息的好所在,如今闃無人聲,孤零零地擺在山道上,看來似不勝荒涼。

    亭牆上卻繪著一枚古錢標記,下繪有一支短箭,箭頭指在一條羊腸蜿蜒的荒徑,用白堊繪塗,顯明奪目。

    山道上現出一條飛快的人影,迅如流星望磚造長亭掠來,一至臨近,顯出是一面目森冷背劍青衫少年。

    那少年一眼發現了牆上古錢箭頭標記,不禁一怔,他不明丘知易為何多繪一短箭,立在牆旁吟思忖其故。

    驀然由亭內飛出一聲陰惻惻冷笑,森寒如冰,入耳心悸魂飛。

    接著傳出一個刺耳炸音道:「朋友,何不入亭稍坐。」

    這少年正是霍文翔,聞聲一怔,冷冷一笑,飄身進入,只見兩條青石凳上端坐著四個鳩衣百結老丐,一雙灰衣中年僧人及五個俗裝打扮江湖人物,尚有一個豹眼虯髯,目露凶光魁梧大漢。

    霍文翔感覺這氣氛有異,鼻中冷哼一聲道:「方纔是那位朋友呼喚在下?」

    那大漢桀桀怪笑了聲道:「是兄弟呼喚尊駕。」

    霍文翔道:「請問為了何故?」

    大漢注視了霍文翔一眼,道:「為了牆上古錢標記,諒尊駕必然知曉。」

    霍文翔冷冷一笑道:「在下不知!」

    大漢略一沉吟道:「那就奇怪了,尊駕對此物的來歷可知情麼?」伸掌托出一個形如雞心紫繡荷包。

    霍文翔伸手接過,突然發現四個老丐目露驚異之色,心中一動,注視了荷包兩眼,搖搖首道:「這個在下更難知來歷。」說著遞還那大漢。

    大漢頓時目露駭然之色,身形不由退後兩步,冷笑道:「兄弟瞧尊駕臉中似有隱秘,為何不說實話?」

    霍文翔怒道:「古錢標記可是與朋友有殺身之危麼?朋友如此咄咄逼人,無禮之極,念在武林同道份上,在下不為己甚,恕在下告辭了。」

    大漢冷笑道:「你走不了!」身形一動,右臂疾仲如電,一招「撩雲抓月」,五指帶起一片銳嘯風聲抓向霍文翔「肩井」穴。

    休看大漢貌像粗豪,身形步法招式卻無一不精奧奇詭,五指堪堪抓及霍文翔肩骨上,只見霍文翔奇幻的一晃,脫出抓勢之外,右臂一圈,五指登時扣在大漢右臂「曲池」穴。

    大漢只覺一股飛麻襲體,行血逆攻而上,怪叫了一聲,面色慘白,冷汗如雨,目露狠毒之色。

    這時,五個俗裝打扮江湖人物立時一躍而起,厲喝出聲,出刃雷奔,紛紛指向霍文翔五處要害重穴,卻距霍文翔身前寸許按刃不動,蓄勁貫刃,幻出灑飛寒芒。

    霍文翔似若無睹,冷笑道:「朋友,你我萍水相逢,毫無前怨,為何棘手暗算?」

    大漢道:「尊駕如不放手,恐活不上半個時辰。」

    霍文翔冷笑道:「未必!」

    大漢苦笑一聲,道:「方纔兄弟遞與尊駕紫繡荷包,內藏無色無味奇毒,尊駕內功雖精湛,半個時辰內必然發作,化為濃血而亡。」

    霍文翔淡淡一笑道:「在下乃用毒聖手,這無形奇毒傷不了我。」說著望了四丐二僧一眼,接道:「四位丐幫高手及二位少林僧人想是不慎也誤中了你的暗算所致。」

    大漢想是痛苦難忍,厲聲道:「尊駕如不放手,恕兄弟要施展棘手了。」

    霍文翔實在激怒無比,五指猛然加勁,大漢禁不住狂嗥出聲。

    這時五股兵刃猛刺向霍文翔五處在穴,刃光電動,眼看霍文翔就要喪生。

    忽聞五人連續發出悶哼,身形躍後面色大變,五股兵刃均震出手外嗆啷落地,虎口震裂,涔涔溢出殷紅鮮血。

    霍文翔沉聲道:「趕速解開丐幫高手少林僧人所中奇毒。」五指疾松。

    虯髯大漢踉蹌跌出數步,面色如敗灰,怨毒望了霍文翔一眼,顛巍巍向少林僧人走去。

    一個黑衣勁裝漢子忽向亭外竄去。

    霍文翔大喝道:「哪裡走!」右掌虛空一拂。

    黑衣勁裝漢子淒厲發出慘嗥,叭噠墜地,顱骨裂成粉碎槳血飛濺,慘不忍睹。

    霍文翔出手之威,立時懾住亭內群邪,目露悸懼之色。

    虯髯大漢取出一支長頭瓷瓶,傾出六粒白色藥丸一一餵服入喉。

    約莫一盞茶時分,六人發出一聲長吁,欠伸兩臂立起趨前抱拳稽首道:「承蒙少俠解救,此恩此德,容後圖報。」

    霍文翔微笑道:「不敢,請問因何結怨。」

    一個老丐躬身道:「此人似與連環鏢局有關,少俠逼問此人或可供出,老化子來前尚有武林朋友誤中暗算。」

    霍文翔目光一變,厲聲問虯髯大漢道:「那人何在?」

    虯髯大漢囁囁答道:「棄置在道旁山溝內。」

    一個化子身如箭射撲出亭外,須臾背著一個瘦小老人進入,面如金紙,氣若游絲。

    霍文翔身形躍前,五指一拂脈象,忙點了七處穴道,餵服了一粒藥丸,歎息一聲道:「半個時辰後可醒轉,但武功已廢。」說著身形疾轉,五指拂向群邪。

    虯髯大漢及四人面色大變,只覺穴道一冷,立時昏迷倒地。

    四丐一僧瞧得暗暗震駭,忖道:「此人不但武功神奇,而且手段狠辣,不知是何來歷?」均不約而同起了凜戒憚畏之心。

    霍文翔緩緩轉過面朝兩少林僧人道:「兩位大師想是趕往大涼而去。」

    「不是!」左側一僧稽首道:「貧僧方由大涼離雁谷回轉,敝掌門人安然無恙,只是須半年後方可自行解開逆血神功所受禁制。」

    霍文翔詫道:「什麼,一定要半年不可麼?貴掌門人亦未受到絲毫迫害!」

    那僧人搖首道:「敝掌門人與青城掌門威靈子道長共處於離雁谷內莊嚴寺一間靜室中,寺內僅一名俗僧供侍茶水齋飯。」

    霍文翔詫道:「那麼蒙面老人將貴掌門帶往大涼何故?」

    「據敝掌門人面告,蒙面老人離去之際曾謂逆血神功曠絕深奧,大違武學原旨,易發難收,一經施展,勢必傷人,若欲氣血導元歸主,則非依他傳習導氣之法,按時服下秘製珍藥,半年後自可復元。」

    「然則蒙面老人已不在大涼了!」

    「不在!」

    霍文翔默然須臾道:「其中定有蹊蹺,貴掌門人願留在大涼自有難言之隱衷。」繼又轉注在四丐面上,含笑道:「四位欲待何往?」

    一鬚髮半白的老丐答道:「化子只是偶經路過,並無一定去處。」

    霍文翔深深地注視了老丐一眼,歎息道:「在下來歷不明,難怪四位深懷戒心。」取出柳葉玉符托在掌心。

    四丐見符不禁大驚失色,均躬身下拜,面現敬畏之色,那名老丐稟道:「望少俠恕我等吐言不實之罪,敝幫主追蹤蒙面老賊,已得一索,沿途留下本門標記,化子四人追蹤而來,但至此處,標記突告消失,但見此人……」說著手指躺在地上的瘦小老人,接道:「在亭牆上繪留古錢短箭圖記……」

    霍文翔驚呼詫道:「怎麼竟是此人!」腦中一個念頭電閃掠過,接道:「有勞將匪徒棄置於山溝中,貴幫主恐已遇險,趕救宜速。」

    四丐面色大變,紛紛將匪徒挾向亭外。

    霍文翔向二僧含笑道:「兩位大師諒須趕回嵩山少室,恕在下失陪了。」挾起瘦小老人疾掠出亭。

    深谷荒徑只見四個鳩衣百結老丐疾奔如飛,卻不見霍文翔身影。

    約莫奔了半個時辰,進入一座幽暗蔽空,蓊鬱深林中,只聽林中傳出一聲長笑道:「又是四位不速之客,兄弟何幸,得丐幫金龍堂四大高手光臨,不勝榮寵之極。」語聲未落,一株參天古木之後轉出一個面如銀盆,闊口方頤,三綹黑鬚,穿著一襲土黃色長衫,目光炯炯如電,氣宇不俗的中年人。

    四丐目睹此人,不由心神狂震,鬚髮雙白老丐面色一肅,抱拳含笑道:「老化子苗敬堯想不到在此與石老師重逢了。」

    那中年人兩道虎眉望上猛剔,冷笑道:「好說,我白面無常石泰三九年前拜領貴幫之賜,基業蕩散,天涯浪跡,今日重逢,貴幫恩賜石某必須清償了斷。」

    苗敬堯哈哈大笑道:「石老師真是快人快語,老化子那有個不情願之理,不過話總要說明,風聞石老師投在金鳳幫內,石老師尋仇是否奉命所為!」

    白面無常石泰三聞言面色一變,嘿嘿冷笑道:「石某了結恩仇,與金鳳幫無干。」

    苗敬堯目光一寒,沉聲道:「石老師,明人不說假話,敝幫主何在?」

    白面無常石泰三嘴角泛出一絲陰笑,伸手向肩頭一按,掣出一柄寒鐵打就判官筆,長二尺四寸,拇指粗細,筆端泛出藍汪汪光華,不言而知蘊有劇毒,冷冷出聲道:「不錯,貴幫主石某知其下落,四位如勝得了在下這桿判官筆,石某自然引四位相見……」

    苗敬堯冷笑道:「石老師如落敗咧?」

    石泰三宏聲狂笑道:「四位就該認命了吧,若要生出此林無異癡人說夢。」忽地嘴中打一忽哨,響澈入雲。

    苗敬堯大喝道:「老化了生平之中多大風險俱見識過,這待場面尚嚇不了老化子。」

    說時倏地穿空騰起三四丈高下,扭腰倒撲,右手卻多出一柄五爪鋼鐮,一招「漫天風雨」幻出無數爪影挾著銳嘯勁風凌空撲下。

    石泰三冷笑了一聲,身軀突然滑開七尺,判官筆疾攻出手,六指齊出,真個快如電奔。

    苗敬堯身軀尚未落地,判官筆招式電閃襲至,攻向六處要害重穴,暗道:「好快的招式。」身形忙虛空一仰,「鯉魚倒穿波」貼地竄了開去,扭身一弓,五爪鐮潑風般迎攻而上。

    但石泰三非復當年吳下阿蒙,一支判官筆招式出神入化,要知高手過招,一分之差立判生死強弱。

    十數照面過去,苗敬堯便已守多攻少,額角微微見汗。

    其餘三丐見苗敬堯已落下風,互望了一眼,各擇方位,疾攻而上。

    石泰三宏聲大笑,筆勢立變,灑下萬點寒星,罩襲四丐而去。

    四丐施展本身絕學合攻白面無常石泰三,一場駭人激烈搏鬥展開,人影翻飛,銳嘯勁風,逼得周外草木偃臥。

    石泰三以一敵四,顯得非常吃力,雖然判官筆招式凌厲詭奇,但四丐一身武學內外兼修,招式精純,無懈可擊,一時之間,不易取勝,心內暗暗急躁,忖道:「他們為何不前來相助。」偷眼覷望散佈周外同黨一眼,不禁一怔,發現他們如同泥塑木雕般目光呆滯,顯然遭了暗算。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際,突感眼前人影一花,虎口發麻,判官筆不知怎地脫出手外。

    只見面前立著一個面目森冷地青衣少年,右手正執著自己所持的那支判官筆,聲寒如冰道:「石泰三,丐幫幫主現在何處?」

    白面無常石泰三人最狠毒,深知來人是一棘手強敵,卻趁著對方說話時,拾指蓄勢,啞口無聲,一式「獅子搏兔」抓向對方兩肋,疾若流星奔弩。

    苗敬堯大聲喝道:「少俠留神!」

    說時遲,那時快,霍文翔似毫無戒備,白面無常石泰三雙手拾指猛插在霍文翔的肋下。

    只聽石泰三獰笑道:「倒……」

    接著石泰三發出一聲厲嗥,身形倒震出丈外,雙手十指根根折斷,血湧如注,面色慘厲。

    霍文翔微笑道:「石泰三,這是你自取其辱,怨不得在下心辣手黑。」

    白面無常石泰三痛得渾身顫抖,慘笑道:「閣下功力驚人,石某自知今生報仇無望,惟期諸於來世,丐幫幫主現在為敝幫座上嘉賓。」

    霍文翔含笑道:「可否請石老師領路?」

    驀地,林內突傳出一片簫笙絃管之音,其聲曼妙柔和,似生自天籟,令人神怡。

    石三泰似渾然忘卻了痛苦,面現喜容。

    只見八個宮裝少女手捧寶劍盈盈走來,身後隨著四個青衣小童,簇擁著一個面色漆黑的老婦走來。

    霍文翔暗道:「這必是金鳳幫主無疑了。」

    那老婦似發現了石泰三負傷甚重及手下被制住穴道,鳳目中射出兩道寒光,令人不可逼視,與身旁宮裝少女低語了兩句。

    兩名宮裝少女虛空騰起,疾如鴻飛落在受制匪徒之前,伸出纖纖玉掌,曼妙無比疾拍而下。

    被制匪徒一個個似噩夢初醒,四肢活動自如,面泛驚愕之色。

    一雙宮裝少女身形奇快飛落在老婦身側,俏生生地面含媚人巧笑。

    霍文翔看出這八名宮裝少女非但美艷冶麗,而且武功精湛,不言而知那金鳳幫主必是個極難惹的人物。

    只聽老婦道:「是那位老師傷我金鳳幫手下。」語音甜脆宛如少女。

    霍文翔身形飄然向前,抱拳含笑道:「金鳳幫主……」

    老婦鳳目吐威,道:「老身乃金鳳幫護法,你是何人,緣何來此本幫禁地。」

    霍文翔朗聲答道:「在下偶經路過,貴幫石老師倚眾凌寡,拔刀相助,有何不可。」

    說時,八個宮裝美艷少女身形疾動,將霍文翔及四丐圈在當中,纖纖玉手向空中一揭,撤出一片無形蛛網漫空罩下。

    霍文翔只當八女施展什麼陰柔掌力,蓄神凝勢相待,但未覺有半絲勁風,心知有異,猛感著體疲軟,迅疾收攏,自己與四丐空有蓋世神功,無可施展,不禁心神猛駭。

    只聽老婦道:「你等還不束手歸降,我這天蠶神網雖鋒芒利器不能割斷,要老身兵刃身麼?」

    霍文翔冷笑道:「誤中詭計,狗屁不如,在下雖被網住,你等依然不能把在下奈何。」

    老婦面色一變,喝命宮裝少女將霍文翔處死。

    一雙艷光照人宮裝少女揚腕拔劍出鞘,兩道青虹亮出,震腕寒光電奔刺向霍文翔胸前。

    四丐暗中歎息一聲,眼看霍文翔就要喪生劍下。

    那知霍文翔右手兩指疾彈而出,一縷勁風彈中一名少女腕脈穴道。

    少女如中利刃,腕脈奇痛澈骨,啊的一聲,利劍脫手飛起半空。

    這時,另一道青虹已刺至胸前,霍文翔左掌望外一引,將劍勢引開外側,宮裝少女撲勢太急,一個收勢不住,霍文翔猿臂疾探,裝宮裝少女一把抱住,與少女貼面只隔了一重無形絲網,兩張嘴唇頓時靠緊。

    那宮裝少女嚶嚀一聲,嬌靨緋紅,羞急得兩支玉臂欲將霍文翔推開。

    霍文翔軟玉溫香抱滿懷,那還肯將宮裝少女脫出手外,左臂一緊。

    少女羞急,大罵惡賊,粉拳猛槌。

    霜文翔冷冷說道:「姑娘最好不要妄動,以免在下失手誤了性命。」

    果然那宮裝少女聽話得緊,不再掙扎,心內卻羞憤欲死。

    其餘七名宮裝少女似投鼠忌器,束手無策。

    那老婦一張黑臉氣怒紫脹,喝道:「你難道不怕死麼?」

    霍文翔朗笑道:「恐怕你難取在下性命,不過在下願求一見貴幫幫主。」

    老婦冷笑一聲,道:「將他們五個人帶回總壇聽候發落。」七名宮裝少女虛空一帶,扯動無形天蠶網。

    霍文翔及四丐只覺身形被牽動走去,他本欲施展金剛不動身法,又恐誤了四丐性命,忖想丘知易前輩既命瘦小老人留下圖記指引前來,其中必有道理,心念一動,便不作抗拒,只緊抱著那宮裝少女走去。

    老婦及四中青衣童子前行,絃管宮商大作。

    霍文翔只聽宮裝少女淒然出聲道:「求求你,放下我好不好?」

    少女淚流滿面,無限淒楚。

    霍文翔輕笑道:「在下雖死,也要作風流鬼,姑娘麗質天生,在下井非柳下惠,一夕溫存,但死何恨。」

    少女聞言驚得魂靈出竅,咬牙叱道:「姑娘死為厲鬼也不饒你。」

    霍文翔笑道:「在下甘願作一同命鴛鴦。」嘴唇一親少女玉靨。

    少女嚶嚀一聲,羞憤幾乎昏厥過去。

    四丐目睹情狀,暗道:「這位少俠也真詼諧,臨死不懼。」

    一行迤邐穿出密林,走向一蔥籠蓊鬱山谷。

    霍文翔暗中打量地形,見此山谷為絕巖危崖峽峙,形勢異常隱秘,山風過去,松林搖晃,隱隱可見谷內高樓巍閣,紅牆綠瓦,絢麗相映。

    谷內奇花異草,松柏翠竹,煦和如春,與谷外宛然兩個季節。

    霍文翔發覺整座山谷未遇見一個匪徒,卻隱隱有著無比恐怖氣氛。

    他與四丐被帶往一座高閣,只覺身形為巨力猛推,推入一間密室中。

    四面一瞧,室門巳閉上,天蠶網已撤去,僅宮裝少女依舊抱在手臂中。

    他星目掃視室內情景,錦榻繡枕,紫檀木桌几,妝台絞鏡,陳設雅潔,兩支流蘇宮燈高懸,放出柔和淡白光輝,如置身香閨。

    此刻,霍文翔似胸有成竹,將宮裝少女點了三處穴道,平放在錦榻上。

    少女全身綿軟無力,淚流滿面,只恨生不如死。

    霍文翔微笑道:「在下也不致辱沒姑娘,何至痛哭若是?」

    少女只道不免蹂躪,那知霍文翔並未輕薄於她,負手卓立床前含笑凝視自己。

    她只覺霍文翔面目森冷使人憎惡外,笑時露出一列編貝,氣質卻瀟灑無比,暗道:「得夫如此,只怨命中注定。」猛一咬銀牙,狠聲道:「你難道不知處身之危麼?」

    霍文翔故作愕然道:「如花美眷,此間樂不思蜀,還有何危?」

    少女怒瞪了霍文翔一眼,道:「解開我的穴道,放我起來。」

    霍文翔略一沉吟,拍開了少女兩處穴道。

    少女欠伸一下兩臂,盈盈立起,冷笑道:「這座高樓非木質建造,乃銅燒鐵鑄,內安風雷水火毒蛇猛獸諸般埋伏,外藏奇門遁甲,相公武功雖高,插翅也難飛出。」

    霍文翔微笑道:「姑娘諒深知出入之法。」

    少女搖首道:「只有苟護法及幫主知道,可惜幫主亦身不由主。」

    霍文翔聽出話中另有文章,詫道:「貴幫主是何人,怎麼不能作主?」-

    少女似知失言,淒然一笑道:「告訴相公亦是無用。」

    霍文翔朗笑道:「姑娘為在下一敘又有何妨。」

    宮裝少女幽幽歎息一聲,娓娓傾訴。

    原來金鳳幫老幫主林中奇本是江湖知名人物,十五年前伏龍手在林中奇名震江淮,卻在盛興如日中天之際,林中奇突然失蹤,引起甚多猜測,有說為仇家所害,有說看破世情隱遁林泉,人言人誅,莫衷一是,後逐漸為人淡忘,卻不料在蜀中建立金鳳幫。

    林中奇人本耿直方正,本不屑為綠林巨魁,奈昔年受一無名老人救命大恩,感恩圖報之下,受此救命恩人之托創出金鳳幫,名為幫主,其實為此無名老人遙控。

    現任幫主為林中奇獨生女林鳳珠,一身武學受其父及無名老人指點,但無名老人嚴囑幫主之位不得由陰人執掌……」

    霍文翔聽到此處,禁不住問道:「既然不能由陰人執掌,那麼現任幫主為何是林鳳珠?老幫主現在何處?前後矛盾,在下難解。」

    少女白了霍文翔一眼,嗔道:「聽我說嘛,老幫主於前年身亡,在老幫主未死之前,無名老人授意將現任幫主與愛徒韓宗善結為連理,唉,鳳珠姐姐衷心不願,奈父命難違,含屈應允,老幫主亡故後,藉口三年服喪未滿,不能成婚,金鳳旗令現由荀涵煙老妖婆代掌……」

    霍文翔撫掌微笑道:「在下已明白其中因果,那無名老人可是面戴金色面具老者麼?」

    少女張目驚詫道:「相公怎麼知道?昨晚還偕一丘姓老人宿在此室,今晨已離山他往。」

    霍文翔聞言,心中一動,低首沉思須臾,微笑道:「那韓宗善可是其貌不揚,或是品德卑賤,怎麼不為林鳳珠所喜。」

    少女冷哼一聲道:「韓宗善貪花好色,不知多少良家婦女遭其淫辱!」

    突聞室外傳來一個曼妙語聲道:「黛青姐姐。」

    少女聞聲應道:「蘭妹妹麼?我安然無恙,望勿以我為念。」

    只聽微微一響,壁上露出一小圓孔,逕僅盈尺,室外情景洞悉無遺。

    霍文翔望外凝視,但見一個黃衣麗絕人寰少女與前見老婦荀涵煙並肩立在大廳中,身後侍立四個宮裝少女。

    大廳一角盤膝端坐四丐,又一鬚眉如霜,皓首赤面老者及一星冠高髻,清老道,六人全是低眉合眼,面色蒼白如紙。

    荀涵煙手捧金鳳旗令,雙目開閹之間,威稜逼射,冷冷出聲道:「黛青,你問他姓名來歷,對他說除了歸順本幫外,只有死路一條。」

    霍文翔立即朗聲應道:「你擺出此場面有何用意?」

    荀涵煙道:「這六人都是武林知名人物,一是丐幫幫主,一是崑崙掌門,另四丐幫高手系與你同時被擒,老身要你親眼目睹他們身受之慘。」

    霍文翔哈哈大笑道:「他們卻與在下風馬牛不相干,你那殺雞儆猴之計,對在下毫無用處……」

    苟涵煙大喝道:「真的麼?」目中逼射森厲殺機。

    霍文翔道:「要在下投效貴幫並無不可,不過要依在下兩個條件。」

    「那兩個條件?」

    「第一,須要依仗本身真才實學與在下印證武功,不論由貴幫那一位出手,只要勝得在下一招半式,在下衷心歸順,終身追隨。」-

    苟涵煙不禁皺了皺眉頭,道:「那第二個條件呢?」

    霍文翔道:「在下只聽命於幫主。」

    荀涵煙不禁望了黃衣少女一眼,沉聲道:「你難道輕視我這金鳳幫護法作不了主麼?」

    霍文翔搖首微笑道:「這倒不是,武林大小幫派莫不以掌門地位至尊,似金鳳幫本末倒置,在下還投聽說過。」

    黛青低聲道:「相公不要觸忤荀涵煙之怒,荀護法是無名老人心腹死黨,狡狠陰毒,防不勝防。」

    果然荀涵煙為霍文翔之言怒,右臂緩緩抬起,身旁黃衣少女嫣然一笑道:「荀護法,此人不明本幫底細,不知者不罪,也難怪他。」

    荀涵煙鼻中冷哼一聲,右手一擺,四個青衣童子身形疾轉,向五丐一道低喝道:「走!」

    丐幫幫主雙眼只睜開了一下,後又閉上,緩緩立起,吐聲沙啞道:「道兄,我們走!」

    只聽荀涵煙道:「閣下所提兩個條件老身接受就是,但等老身稟過幫主再說。」說罷亦與黃衣少女離開大廳。

    黛青低聲道:「這老妖婆委實工於心計,黃衣少女就是本幫幫主林鳳珠姐姐,無疑她不明說,必另有深意在內。」

    霍文翔星目中注視著黛青,似含有異樣光芒。

    黛青目光與霍文翔相接之下,不由自主地芳心一顫,玉靨緋紅,嬌羞不勝道:「相公為何這麼看著賤妾?」

    霍文翔道:「在下詫異姑娘為什麼會突然關心在下……」

    黛青嗔道:「這還用說,賤妾既然與相公有肌膚之親,就是相公的人了,夫妻本休戚相關,自然應同甘共苦。」說時紅雲滿面,如同依人小鳥,楚楚動人。

    霍文翔聽她這般關懷自己,心中大是感動,微微一笑,道:「在下貌像奇醜,姑娘下嫁與我,似嫌綵鳳隨鴉,令人叫屈。」

    黛青粉頸低垂,道:「只望相公始終如一,賤妾何敢多求。」

    霍文翔暗道:「此女真個癡情。」歎息一聲道:「在下已定有妻室……」

    黛青淒然一笑道:「這個早在賤妾意料中。」

    霍文翔道:「不過相者謂在下多妻……」

    黛青忽鼻中嗤笑,嫣然露齒,嬌聲道:「憑你這副長相,誰甘願嫁你屈就自身。」

    「那麼說來,姑娘亦是不甘心情願的了。」說著輕輕揭開面具,顯出一個俊美迷人面龐,丰神如玉,倜儻瀟灑,幾乎把黛青瞧得呆了。

    黛青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面前的竟是丰神如玉,英俊瀟灑的美少年。

    她幾乎不相信這是事實,也不能信霍文翔對她垂憐青睞,雖然她姿色可人,秀麗明艷。芳心中不禁泛上無名哀愁,幽幽歎息一聲道:「相公究竟是何來歷,可否見告賤妾。」

    霍文翔道:「在下姓霍,與那金面老人有宿怨大仇。」

    黛青明澈雙眸,睜得又圓又大,愕然驚呼道:「賤妾似曾聽說過,相公已是轟動武林不世奇才,相公不要自承真實來歷,免遭殺身之禍……」廳內忽傳來蓮步悉悉之聲,黛青止口不言。

    霍文翔迅疾戴上面具,滑開數步。

    只是一名宮裝美麗少女走在圓孔邊,嫣然笑道:「黛青姐姐,小妹與你們送來食物。」

    黛青道:「多謝蘭妹妹了。」

    宮裝少女笑道:「自己姐妹,那來這般客套。」

    黛青忽低聲道:「蘭妹未聽幫主說何時放我出去?」

    宮裝少女四面望了一望,答道:「幫主倒有此意,怎奈荀護法執意不肯,她說你美艷靈慧,藉此羈糜來人乃最佳良策。」

    黛青不禁嬌靨泛上紅霞,啐了一聲道:「老妖婆呢?」

    「江湖群雄紛紛趕來總壇,明日恐不免與姐姐夫婿印證武功。」

    黛青聞言大是惶急,忙道:「蘭妹妹,你能否給幫主捎一信息,請她來此一趟順說此人歸降,而且我亦有機密大事須親自稟明。」

    宮裝少女面現為難之色道:「捎一信息本無不可,只是老妖婦耳目眾多,這高樓上下三步一樁,五步一卡,監視嚴密,只怕幫主恐有礙事。」

    霍文翔忽喚道:「姑娘!」

    黛青不禁一怔,回面詫道:「相公有何吩咐?」

    霍文翔走前與黛青附耳密語。

    宮裝少女大感奇怪,忖道:「我黛青姐姐平素眼高於頂,竟對如此奇醜之人垂青,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令人難解。」

    只見黛青靨泛笑容,迅即與宮裝少女低聲囑咐一陣。

    宮裝少女先是驚愕,兩道明如秋水的目光凝視在霍文翔的臉上,繼靨泛朝霞,瓠犀嫣然道:「小妹這就去。」彎身將食盒中酒菜一一遞與黛青,轉身蓮步姍姍走去。

    谷內景物如畫,四季如春,尤其在谷南有一片天然湖蕩,明瑟如鏡,雲影天光,一碧千頃。

    湖岸棧閣玲瓏,雲樹瞟緲,如海外仙山,貽麗佳絕。

    只見這宮裝少女疾行如風,望湖岸柳蔭叢中一幢黃甍碧瓦花榭,建造瑰麗,山石叢竹,翠絲搖拂,前臨碧水,花樹掩映,榭後清泉,細流淙淙,如聞琴韻,點綴成一派江南風味,使人流連忘返。

    宮裝少女正走至花榭朱門前,後推門而入,忽聞樓上曼吟道:「傷高懷遠幾時窮

    無物似情濃

    離愁正引千絲亂

    更南陌飛絮朦朦

    嘶騎漸遙

    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

    南北小橋通

    梯橫畫閣黃昏後

    又還是斜月簾攏

    沈思細恨

    不如桃杏

    猶解嫁東風」

    詞藻華麗,吟聲淒怨,令人心酸。

    「幫主又在傷感了。」

    接著吟聲又起:

    「落花浮水臨池

    年前心眼期

    見來無事去還思

    而今花又飛

    淺螺黛

    淡胭脂

    開花取決宜

    隔簾燈影閉門時

    此情風月知。」

    宮裝少女不禁眼角有點潤濕,暗道:「這幾年苦了鳳珠姐姐,心底哀怨,多愁善感,雖是笑靨迎人,卻背地珠淚偷彈,早知如此,才不要幹這個有名無實的金鳳幫主。」纖手一推,進入一大廳,只見兩個老者守在大廳圓柱之下。

    其一長得虎背熊腰,赤面長輯,虎目炯炯生威,穿著一襲天青長衫,背搭兩柄虎頭金釣,寒光閃閃。

    另外是一薑黃瘦臉,蓄著兩撇山羊鬍須,手執一桿褐黑色非金非竹旱煙管,正在吞雲吐霧狠勁吸,一見宮裝少女走入,咳了一聲,嘴角泛出一絲陰笑道:「蘭姑娘,他倆魚水和諧嗎?」

    宮裝少女立時面疑濃霜,冷冷說道:「我那黛青姐姐並非低三下四之人,那由此人一廂情願,夏老師,你未免多管閒事。」

    瘦臉老者哈哈笑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難道她膽敢違忤荀護法之意。」

    赤臉長鬚老者目中忽閃過一抹殺機,怒視了瘦臉老者身後一眼,示意宮裝少女不要理會他。

    宮裝少女嬌軀一扭,逕自上樓而去。

    立時有四宮裝少女簇擁著她問長問短,關懷黛青之情令人感動,她微微一笑道:「待我見過幫主再說。」

    忽聞室內嚦嚦鶯聲道:「宛蘭麼?進來!」

    宮裝少女應了一聲走入,只見一個麗絕塵寰黃衣少女倚著宙前朱欄上,凝視在窗外翠池柳煙間,星目中泛出淡淡哀愁,頭也不回道:「宛蘭,可是黛青不願,唉,我也無能為力,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宛蘭答道:「黛青姐姐說有辦法,只要幫主答應。」

    林鳳珠聞言緩緩回過面來,目露迷惘之色,道:「我有何辦法。」

    宛蘭趨在林鳳珠身前附耳密語。

    林鳳珠微俯螓首,沉吟有頃,星目中閃動一抹喜悅光芒,遭:「這人真的姓霍麼?」

    宛蘭點點頭。

    林鳳珠盈盈立起,露齒嫣然一笑道:「走!」

    蓮步姍姍走出門外,率著七名宮裝少女走下樓去,那瘦臉羊胡老者見林鳳珠走下樓來,愕然問道:「幫主意欲何往?」

    林鳳珠目挾霜刃,冷笑道:「夏勝橋,我的行動也要你過問麼?」

    夏勝橋乾咳一聲道:「這個屬下不敢,不過荀護法臨行之際,嚴囑屬下,這兩日必有強敵侵襲,幫主千金之軀,慎防暗算,故命屬下留神守護。」

    赤面長鬚老者冷笑道:「你自問武功能否扭此重任?」

    夏勝橋嘿嘿冷笑道:「郭錦,你自問膽敢違忤荀護法之命麼?」

    郭錦厲聲道:「郭某只唯幫主之命是遵。」

    夏勝橋陰陰一笑,道:「郭老師,你不要後悔就是。」

    郭錦目光暴射殺機,大喝一聲,雙掌朝夏勝橋劈去,呼嘯如雷,掌飆如潮,力能開碑劈石。

    夏勝橋身形疾飄開去,面泛詭笑道:「你那點玩藝兒還不在夏某眼中……」說著手中旱煙桿疾如風雨攻出九招,招招不離郭錦要害重穴,辛辣歹毒之極。

    卻見郭錦掌隨身走,身法變幻,掌勢飛花飄絮,幻出漫空掌影,蹈隙拍向肩背,與自己所料大不相同,不禁心神駭震。

    宛蘭見狀低聲向林鳳珠道:「幫主你不出言制止麼?」

    林風珠道:「夏勝橋狗仗人勢,忒也可惡,郭叔叔存心折辱他已久,怎奈找不到適當良機,今日荀涵煙不在,趁機給夏勝橋一點顏色。」

    宛蘭道:「萬一荀護法回來,於幫主大有不利。」

    只見郭錦掌勢一展開來,詭異辛辣,變化之奇層出不窮,將夏勝橋招勢克制,漸處下風。

    林鳳珠道:「你不知今日之危麼?若待韓宗善趕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矣。」

    宛蘭心中大感困惑,幫主之言令她茫然不解。

    但此時此地林鳳珠不能作太多的解釋。

    只見郭錦一聲長笑,凌空暴起,身化「驚龍揚空」,右掌蓄凝太清真力,一掌飛劈凹下。

    「啪」的一聲,掌力擊實夏勝橋右肩,夏勝橋厲嗥一聲,右肩骨全碎,叭噠摔跌在地昏死過去。

    郭錦猛萌殺機,下擊之勢絲毫未緩,右掌一翻按向夏勝橋胸坎穴。

    驀地,一條人影由廳外疾逾閃電射入,卻向郭錦撲去,兩指駢戟點向郭錦「氣海」穴。

    郭錦若叫此人點上,必死無疑,林鳳珠目光銳利,面色一變,揚手打出一蓬寒芒,叱道:「閃開!」

    此人聞聲知警,凌空的身形竟望上疾翻了上去,斜飄沾地道:「賢妹,是愚兄來了。」

    來人是三旬不到,五官清秀,膚色晰白的黑衣少年,氣度卻也不凡,只嫌鼻準帶鉤,目光森冷,不言而知是個詭計多端,心機陰沉之輩。

    林鳳珠鼻中冷哼一聲道:「韓兄不來還好,看來你們越來越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小妹早就想把這金鳳幫主拱手讓給韓兄。」

    來者正是金面老人首徒韓宗善,聞言目露愕容道:「賢妹誤會了,愚兄奉恩師之命趕來金鳳幫總壇,匆忙之間認是強敵侵襲,不然怎會向夏老師施展毒手,卻不料竟是郭老師,箕豆相煎,手足相殘,為了何故。」

    林風珠柳眉微揚,道:「韓兄自問夏勝橋好了,他自有取死之道。」

    郭錦突冷笑道:「以下犯上,恃勢凌人,一幫之主威嚴豈容有損,夏老師如此作為行若叛逆,按律當死。」

    韓宗善乃詭詐多智,心計至工之人,心中自是恍然,眼珠一轉,毫不思索,揚空虛揮一掌拂向夏勝橋而去。

    只見夏勝橋身軀微微動彈了一下,便自氣絕斃命。

    韓宗善微笑道:「愚兄之心,天日可表,賢妹總該滿意了吧!」

    林鳳珠只微微一笑,似朝霞嬌艷,嫵媚動人。

    韓宗善道:「最近宮中發生了什麼大事?」

    林鳳珠道:「韓兄這是明知故問。」

    韓宗善躊躇了一下,笑道:「家師因有事短期內不能趕回總壇,崑崙掌門與丐幫之主誤蹈總壇被擒,勢成騎虎,捉放不能,必引來無數強敵侵襲,是以急愚兄趕來……」說著又是微微-笑,接道:「方纔愚兄一入谷口,便從守谷口弟兄處得知荀護法用天蠶網擒住一名無名高手……」

    話尚未了,林鳳珠道:「正是,小妹現去勸降,如能歸順本幫,本幫將增一名高手。」

    「此人好色無行,黛青姑娘以美色相餌,絕能牢牢籠住他,不過此人來歷似謎,未必他就不是對頭人那面的,豈非引狼入室。」

    林鳳珠冷冷答道:「荀護法向有知人之明,並嚴刑逼問與此人同行四丐幫高手,此人只是偶經路過而已。」

    韓宗善乾咳了一聲,道:「既然如此,愚兄可否與賢妹同往,此人與荀護法提出兩項條件,愚兄見識此人有何真才實學。」

    林鳳珠道:「那自然可以,不過待小妹勸降後再說,韓兄就請在這煙雨榭內休息片刻。」

    「愚兄遵命。」韓宗善微笑道:「賢妹去吧!」

    林鳳珠率領女婢及郭錦離去,韓宗善目送林鳳珠婀娜生姿的身形,目中泛出一抹陰冷的笑容。

    她們一行沿著湖堤走去,郭錦突然低聲道:「幫主,老朽總覺得韓宗善這次奉命前來動機不純,幫主千萬得提防於他。」

    林鳳珠目露幽怨之色,歎息一聲道:「郭叔叔這麼些年來忠心耿耿,愛護之情,令侄女五衷銘感,先父那批舊人差不多俱動搖初志,侄女身置虎口,無日不在提心吊膽,如涉深淵,如履薄冰,不過堅信丘老前輩神卜……」

    郭錦道:「丘老前輩卜象如何?」

    林鳳珠低吟道:「有鳳來儀,遇雨呈祥,造物變幻,蟄龍沖天。」隨即嫣然笑道:「九如之數,上上吾卦。」

    郭錦道:「但願丘老前輩卦象有准。」

    說著已在霍文翔所困樓前,石階上雁行列開八個緊衣密扣帶刀武士,目睹林鳳珠前來,均躬身肅立。

    其中一個瘦矮面像驃悍老者道:「幫主意欲何往?」

    林鳳珠道:「本座以言辭說服此人歸順本幫。」

    那人道:「荀護法曾予嚴囑俟她返回再作決定,縱然此人心存不軌,諒他插翅難飛,幫主何必親勞千乘之尊。」

    林風珠面色一寒,冷笑道:「我乃一幫之主,凡事自由我決定。」

    那人腰幹一挺,朗聲道:「屬下不敢違忤護法之命。」

    林鳳珠心中大怒,纖手一揚,一股罡氣拂向那矮子。

    矮子料不到林鳳珠竟會出手,駭然變色道:「幫主……」

    只覺一股微風拂體而過,五官悍息,氣血阻滯,悶嗥一聲栽伏在地。

    其餘七武士中有四人系苟護法心腹死黨,見狀均駭然變色,他們從未目睹過林鳳珠顯露武功,雖知林鳳珠一身武學授自老幫主及金面老人,卻未料到有如此精湛。

    林鳳珠冷笑一聲,道:「本座性非懦怯,只因你等越來越不像話了,緊守勿離,否則凌遲處死。」

    七武士噤若寒蟬,目光垂下。

    林鳳珠疾登上樓,走向一條圓柱,轉動柱底,囚禁霍文翔密室豁然顯露出一處門戶,盈盈走進,只見霍文翔與黛青並肩坐在榻上,輕笑低語。

    黛青一見林鳳珠進入,霞生兩靨,立即站起盈盈一福,喚道:「幫主!」

    霍文翔仍坐在榻上,目光凝向林鳳珠,暗道:「人間殊色,與我麗琪姐姐春花秋月,一樣艷絕。」

    林鳳珠暗道:「此人氣質不俗,只是面目奇醜冰冷,奇怪,黛青竟對他垂青,可見各有姻緣莫羨人。」

    黛青忽向霍文翔嗔道:「相公,這是敝幫主,隨行之人均是姐妹親信,有什麼話儘管放膽訴說。」

    霍文翔緩緩立起,道:「在下只僅對貴幫主一人說話,壁縫有耳,謹防洩漏。」

    林鳳珠注視了霍文翔一眼,回顧隨行之人道:「你們權且退出,嚴密監視樓內外本幫弟兄行動。」

    郭錦躬身答道:「遵命!」率領宮裝少女疾奔出室而去。

    宛蘭守在樓口,約莫一頓飯光景過去,只覺室內始終無說話之音傳出,寂靜似水,心內大感詫異。

    驀地,一條淡煙的人影疾掠登上樓來,宛蘭目光銳利,已瞧出來人是誰,心中大駭,急高聲道:「幫主,韓少俠到啦!」

    人影悄然落在樓口,正是那韓宗善,目中泛有一抹怒光,望了宛蘭一眼,飄然走進室內。

    他目光飛巡了室內一眼,只見林鳳珠坐在靠窗旁一把交椅上,黛青站在林鳳珠身側,那霍文翔則坐在榻上,微微一笑,道:「林幫主!」

    林鳳珠柳眉微皺,立起道:「韓兄此來諒有急事。」

    韓宗善正色道:「方纔愚兄接獲苟護法密報,嘉陵天下群豪雲集,不知是何人走漏風聲說崑崙與丐幫主落在金鳳幫內,但群豪尚不知金風幫總壇確址,荀護法已分頭布下疑跡,卻不能不防萬一,故而傳訊命我待嚴密戒備,愚兄特來報知幫主。」

    林鳳珠嫣然一笑道:「這偏勞韓兄了。」

    韓宗善道:「義不容辭,份所應為,何言偏勞二字,幫主太客氣了。」說著話聲一頓,目光凝視在霍文翔臉上道:「幫主,此人應允歸順本幫否?」

    林鳳珠略頷螓首道:「應允了,只待荀護法返回,即舉行人幫之禮。」

    韓宗善冷冷一笑道:「朋友貴姓大名,師承來歷可否見告?」

    霍文翔忽倏地立起,朗聲道:「兄台在金鳳幫是何職司?」

    韓宗善聞言一怔,心知遇見了辣手強敵,眼珠一轉,大笑道:「風聞朋友武功上乘,在下意欲討教一二。」不待霍文翔同意,右手疾幻無倫的飛拍而出。

    這手法武林罕睹,攻襲的部位難測,一掄掌影似飛花飄絮般拍向霍文翔週身重穴。

    霍文翔一見他出手詭奧,心神一凜,只覺無法解拆,若欲封架,即被搶去先機,但他乃是武林奇人之徒,一身武學曠絕,冷笑一聲,兩指攻出一招「驪龍探珠」,指風似箭,襲向韓宗善雙目,快若奔電。

    韓宗善大驚失色,固然他這一招可將霍文翔傷在掌下,卻不能避過霍文翔奇厲招式,雙目恐罹被剜慘禍,立即飄身後退,道:「朋友好招式!」

    聲尚未落,霍文翔指勢未撒,如影隨形地疾攻,指影漫空,勁風銳嘯如刃落向韓宗善肩腹臂胸等處要害。

    攻勢凌厲,佔盡先機,韓宗善展開了一套詭奧的掌法,卻是守多攻少,目中怒焰火熾如焚。

    林鳳珠目露驚異之色。

    忽聽韓宗善發出一聲長笑,身形在漫空指影內暴射飛出,右掌反擊「啪」的一聲,擊實在霍文翔左肩上。

    黛青花容失色,不禁啊喲叫出聲。

    韓宗善微笑道:「黛青姑娘,絕傷不了他,只是封住十三處氣血穴道,五日不能動彈罷了。」

    霍文翔冷笑道:「未必見得!」

    韓宗善面色一變,突又轉和顏微笑道:「果然朋友身負驚人絕學,難怪幫主及荀護法對朋友垂青了,倚作臂助,在下怎能為仇。」說時抱拳略拱,目注林鳳珠道:「幫主,愚兄在煙雨花榭相候。」身形一晃,形蹤已杳。

    黛青柳眉一皺,問道:「相公,你受傷了麼?」

    霍文翔搖首道:「幸好無傷,姑娘不必擔憂。」

    林鳳珠道:「此是金面老人絕藝之一,逆血神功內封穴手,中者毫無幸理,不知少俠……」

    霍文翔微笑道:「幫主請不必多問,在下方才瞧出這位韓宗善陰柔險詐,此來用意顯然欲探出在下是否與幫主勾結,在幫主未應允下嫁與他時,雙方暗若水火,是以在下如為幫主收用,則無異芒刺在背,非拔之而後快。」

    林鳳珠道:「這個我已想到了。」

    霍文翔道:「但幫主並未想到本身比在下更危險萬分,幫主請趕速返轉,將韓宗善看住,使他無法施展詭謀。」

    林鳳珠玉靨不由泛起淡淡紅暈,怒道:「他怎敢如此!」

    霍文翔道:「陰柔狠毒,不可不防。」

    林鳳珠歎息道:「少俠心地善良,難怪黛青妹子竟會對你垂青。」

    黛青抿嘴嬌笑一聲道:「固然霍相公誠厚樸實,但卻非本來面目。」

    林鳳珠聞言吃了一驚,星目中泛出迷惘之色道:「怎麼我,瞧不出來。」

    霍文翔扯下面具,顯出玉樹丰神。

    林鳳珠不由靨泛朝霞,道:「恭喜黛青妹子了,得此夫婿,終身無憾。」說著盈盈走出門外。

    她只覺有生之年,從未有過今日心情煩亂如麻,默默無言走去。

    宛蘭等女婢及郭錦見狀大感煩慮,卻不敢出聲發問,恐擾亂幫主沉思,然而林鳳珠卻茫然不覺。

    目至煙雨花榭後,韓宗善迎出門外,笑道:「賢妹回來了!」

    林鳳珠露齒一笑道:「有勞韓兄出迎。」

    此刻已是蒼靄低垂,四山煙雲蒼茫,韓宗善縱目盼視,笑道:「人間仙境,愚兄屢次來此徘徊流連不捨離去,奔波江湖,不覺厭倦。」

    林鳳珠起步登樓,笑道:「韓兄真有此念?恐口不應心。」

    韓宗善道:「恩師武林圖霸,垂手可成,愚兄再也不願跋涉江湖了。」

    林鳳珠心中一驚,笑道:「這個小妹知道,他老人家臨行之前已微露口風,此行必然設計誘殺守潭毒龍,以便取得天龍丹。」

    韓宗善面色微變,道:「正是!」暗暗忖道:「這等重大之事,恩師豈能輕易露出口風,莫非林鳳珠在探詢自已麼?」心中猛然警惕。

    談話之間,兩人一先一後已跨入林鳳珠書房,林鳳珠忽回眸嫵媚笑道:「韓兄似心疑小妹所說有點不盡不實,故弄神奇是麼?」

    韓宗善心中大驚,暗道:「此女真個靈慧聰明,竟猜中自己的心思。」

    只聽林鳳珠道:「其實小妹蒙他老人家過份溺愛,故而得知,韓兄倘若不予見信,去問他老人家好啦。」

    韓宗善道:「愚兄怎敢不信賢妹之言,令愚兄惶恐無地自容。」

    宛蘭忽走進室內燃亮兩盞宮燈。

    林鳳珠道:「蘭妹,你去吩咐廚下送上晚飯,再送一壇未開封陳年百花春來。」

    宛蘭低聲應了一聲「是」,轉身退出。

    林鳳珠翩然進入內室更衣,韓宗善則負手眺望窗外蒼茫景物,面色陰睛不定。

    須臾,林鳳珠已換著一襲乳白色羅衣,裙衫飄飄,斜髻鳳釵,益增嫵媚。

    宛蘭亦已捧著一泥封酒罐走入,放在案上,慢慢剝開封泥,揭開罐蓋,一股醇冽芳香瀰漫全室。

    韓宗善回過面來遙指酒罐,讚道:「好香!」

    林鳳珠凝視了韓宗善一眼,笑道:「此酒是小妹自釀,醇而不烈,且不易醉,其味甘甜無比。」

    韓宗善朗笑道:「賢妹多才多藝,居然會自釀美酒,愚兄,是不醉無歸的了。」

    廚下已送上六碗佳餚,林鳳珠與韓宗善對坐,只見林鳳珠盈盈立起,在韓宗善面前滿滿斟了一杯,道:「小妹力不勝酒,僅以一杯為度,但韓兄乃海量.盡可痛飲,小妹歉難奉陪。」說著在自己面前也斟滿了一杯。

    她處處小心,提防著韓宗善在酒內暗使手腳。

    韓宗善微笑道:「這個賢妹放心,愚兄亦非好酒貪杯之徒,何況飯後愚兄奉家師之命一切安排還要與賢妹商談。」說著擎杯道:「愚兄先乾為敬。」仰飲而乾。

    林鳳珠嫣然一笑,淺飲了一口。

    韓宗善似不知林鳳珠處處提防著他,談笑風生,頻頻歡飲道:「賢妹不知家師已操有七分勝算麼?」

    林鳳珠呆得一呆,道:「小妹不知韓兄所指,請道其詳。」

    韓宗善道:「劍潭毒龍按時必浮出潭面戲水,興風逐浪,當風清月白之際,隱隱可見潭底雙劍玉勾斜及蛇紋鐵匣長頸朱瓶……」

    林鳳珠詫道:「韓兄是說星河三寶仍在劍潭?」

    韓宗善點點頭。

    林鳳珠道:「沒有獺皮寶衣,恐不易到手。」

    韓宗善鯨飲了一口酒,道:「賢妹有所不知,毒龍每月必有兩次出水,時刻當在深夜,恩師設下毒餌之計,將毒龍毒斃,則星河三寶易於探囊取物。」

    林鳳珠突感一陣頭暈目眩,只見韓宗善忽面現淫邪笑容,不由芳心一顫,道:「韓兄……」

    韓宗善笑道:「愚兄為恐夜長夢多,今晚願成就好事,共偕連理,此後愚兄當囊助賢妹成為一方盟主。」說著倏地立起,雙手抱起林鳳珠走向內室。

    林鳳珠欲喊無力,急得淚珠雙流,罵道:「你這人面獸心東西,我雖死也不饒你。」

    韓宗善充耳不聞,將林鳳珠放在榻上,輕解羅襦,一片迷人景色呈現眼前,他目中欲焰火熾。

    林風珠羞急欲死,嚶嚀一聲,不禁昏死過去。

《玉轡紅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