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將死言也善

    不知多少時候,陶勝三方醒了過來,一陣陣刺心奇痛猶自有增無已。

    他發覺自己已置身另一石磚空屋內,臂股被石壁鋼圈緊緊扣牢,發懸於一根橫系的牛筋上,牛筋結有一巧妙的裝置,只要稍用力道,高懸在發頂上一塊稜芒鋼錐必墮於陶勝三背部。

    最為驚心動魄的,就是陶勝三眼前石壁朱書數行字跡,警告陶勝三不能掙扎,亦不能希冀有人來相救,稍一動彈,淬有劇毒鋼錐墜落在背,雖未必死,但毒性可使他受盡痛苦,閔九公留言身有要事他去,七日後方始趕返,盡這七月之期須陶勝三靜靜思考。

    七日之期並不大長,但在陶勝三而言,無異七年之久,更無法靜靜思考。

    陶勝三回首前塵,不由老淚縱橫,順頰流下。

    漸漸他感手指腫脹,頭頸脊骨僵硬,眼皮沉重,再度昏睡過去。

    石室外人影一閃,正是那趙春城,目光凝注在陶勝三面上,泛出一絲憫惻的神色,高聲呼喚道:「陶老英雄。」

    「………………………………」

    「………………………………」

    一連呼喚數聲,陶勝三睜開沉重眼皮,黯淡眼神似已瞥明趙春城,臉上泛呈淒然笑容。

    趙春城疾閃而入,落在陶勝三身前不遠,詫道:「老英雄為何落得這般模樣。」一道銳利眼神掃視石室內情景,不禁面色微變。

    陶勝三淒然笑道:「一言難盡,趙賢弟將老朽救離此處再說。」

    趙春城面有難色,搖首道:「在下恐不能救開老英雄。」

    陶勝三聞言不由臉色一變,道:「這是何故?」

    趙春城道:「老英雄身上被下了極惡毒的禁制,武功已失,在下雖可用劍斬斷懸發,及時用掌力震開老英雄,但老英雄必撞出摔落,震斷心脈斃命,救之反而害之,在下勢所不能,更所不忍。」

    陶勝三淒然答道:「老朽願求一死,趙賢弟請動手吧!」

    趙春城搖首道:「在老英雄而言別無選擇,若傳揚江湖在下恐百口莫辯。」

    陶勝三慘笑道:「老朽求死亦不可能麼?」

    趙春城略一沉吟道:「依在下之見,只有等這個閔九公回來,在下猝施奇襲,制住閔九公迫使就範,解開老英雄穴道。」

    陶勝三面上浮起淒涼悲愴苦笑道:「老朽度日如年,恐怕難等。」

    趙春城目露詫容道:「閔九公留言須時七天返回,那日在下途中相遇老英雄,屈指算來,今日已是第七天。」

    「什麼?」陶勝三驚詫道:「今日已是第七天。」

    「正是。」

    陶勝三歎息道:「賢弟想法本好,倘閔九公遇事牽纏,萬一今日趕不回來咧?」

    趙春城默然無語,以憫惻目光注視著陶勝三,搖首頻頻歎息。

    突然,趙春城眼中神光暴熾,道:「在下料閔九公必來,他擒困老英雄不予殺害定有所求,雖有急事他去,豈能不匆匆趕返,這個老英雄自然較在下更為明白。」

    「不錯!」陶勝三道:「閔九公是有所求。」說此心中興起一陣激動,不禁熱淚奪眶而出。

    「老英雄怎麼流淚了?」趙春城不勝驚愕。

    陶勝三道:「趙賢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朽縱然活著,也是生不如死。」

    「老英雄為何說此喪氣言語?」

    陶勝三淒然笑道:「老朽欲有所求,賢弟是否願為老朽辦一件未了之事?」

    趙春城目注陶勝三道:「只要在下力之所及,無不如命。」

    陶勝三發出一聲長長歎息道:「閔九公乃舍弟迷魂谷主陶泰麟至交莫逆,舍弟夫婦無故失蹤,他心疑為老朽陷害,欲霸佔迷魂谷基業。」

    「此乃真情麼?」

    「雖不中的,亦不大遠。」

    「如此說來.令弟確係老英雄所害了。」

    「不是!」

    「是誰?」

    「無極幫主!」

    趙春城不禁呆住。

    陶勝三淒然落淚道:「迄至如今,老朽只知是無極幫主所為,但無極幫主面貌長像,真實來歷尚朦然無知。」

    「究竟為了什麼?」

    「賢弟似心疑老朽為何與無極幫互通聲氣,虛與委蛇麼?其實老朽也有難言之苦衷,昔年舍弟與老朽性情不投,格格不入,外人不明多滋誤會,舍弟為何為無極幫主所害,因他昔年做下不德之事,為武林所不齒。」

    「令弟做下什麼不德之舉?」趙春城道:「不知可否見告?」

    陶勝三黯然答道:「當年屠戮紫霞山莊實舍弟之暗助。」

    趙春城聞言如中雷擊,不禁暗中面色一變,微微一笑,道:「紫霞莊嚴天梁大俠慘遭滅門之禍,在下約略在家師處聞後,滋事體大,老英雄是否言而有徵。」

    陶勝三神色黯淡,道:「老朽豈可無的放矢,血口噴人,昔年圍襲紫霞山莊,如非舍弟以迷魂藥物相助主謀巨邪,怎能成功?」

    趙春城道:「如此說來,老英雄定知主凶是何人了?」

    陶勝三道:「不知,但老朽心疑就是無極幫主所為,更難怪舍弟,舍弟顯系受迫而為,無極幫主為了不使洩漏風聲,所以將舍弟夫妻囚禁。」

    趙春城道:「令弟囚禁之處老英雄定然知道。」

    陶勝三道:「知道。」

    趙春城道:「為何不設法相救?」

    陶勝三淒然一笑道:「武林中無不知道老朽與舍弟勢若水火,不啻仇讎,這話有誰能信,事因一冊武功秘笈而起,無極幫主心疑舍弟趁火打劫取去,惟老朽受無極幫主之托去舍弟囚禁之處,探問武功秘笈下落,怎奈舍弟守口如瓶,見了老朽如同陌路,是以老朽才想探聽二位嫡親侄女現在何處,只有骨肉之情才能使舍弟吐露真情。」

    趙春城道:「風聞無極幫主心狠手辣,斬草除根,迫使老英雄尋覓一雙胞侄女下落,除之以免後患。」

    陶勝三黯然一笑道:「無極幫主實有此意,話雖如此,老朽就是殘暴不仁,也不能將一雙侄女陷之於死,如令老朽臨死之前懇求賢弟相求尋覓一雙侄女,告知舍弟夫婦囚禁之處,聯絡同道救出,揭露武林一大懸案。」

    趙春城道:「令弟囚禁在何處?」

    陶勝三道:「東嶽泰山鷹愁谷。」

    趙春城道:「迷魂谷主一雙愛女叫什麼名字?」

    陶勝三道:「一名小燕,一名珊珊,有勞賢弟,老朽死在九泉也當…………瞑目………」

    言畢氣絕斃命。

    室外一條飛鳥般身影疾掠而入,現出准上隱叟祝秋帆,目睹陶勝三死狀,不禁長歎一聲道:「我等所擇手段似雖嫌毒辣,錯非如此,焉能使陶勝三吐實。」

    祝秋帆說話時,陶珊珊小燕姐妹悄無聲息走入石室,星眸紅腫,陶珊珊道:「我知道你心中甚是恨我姐妹倆人。」

    趙春城不禁一怔道:「為什麼要恨你們?」

    陶珊珊目露淒怨之色道:「少俠耳聞家伯之言,已知令尊之死,家父乃主謀幫兇,焉能不懷恨在心。」

    趙春城淡淡一笑道:「罪不及孥,在下怎能懷恨姑娘姐妹,何況令伯父之言恐不盡不實。」陶小燕詫道:「為何不盡不實?」

    趙春城道:「在下請問姑娘,陶勝三因何獨知令尊令堂禁囚之處,他若有心營救,以他在武林名望,結交之廣,何不及早圖謀,反而亟亟尋覓姑娘姐妹,豈非捨本逐未。」

    准上隱叟祝秋帆一拍大腿,道:「究竟是老弟察理入微,此言對極,老朽拙見不及此,哼,陶勝三臨死還不忘害人,委實死有餘辜。」

    陶小燕道:「不論如何,晚輩們也要去鷹愁谷一探。」

    淮上隱叟祝秋帆道:「老朽嘗游東嶽不下五次,幽壑勝境無不涉跡登臨,就未聽說過有鷹愁谷,你們姐妹雖孝思不匱,但不應操之過急。」

    陶小燕道:「那麼晚輩且稟明家師,請示機宜後再說吧。」雙雙向祝秋帆襝衽一福,翩若驚鴻般急閃出室,望也不望趙春城一眼。

    祝秋帆長歎一聲道:「世間事惟有情孽二字於理難解,請問老弟作何感觸。」

    趙春城道:「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忽聞室外傳來蕭文蘭語聲道:「星弟,快來。」

    趙春城疾掠而出,只見蕭文蘭神色惶急道:「陶小燕珊珊兩人淚流滿面,似傷心已極,雙雙奔去,瓊姐已然追下,你氣了她們是麼?」

    蕭文蘭見趙春城一言不發,目光凝向遠處,似有所思,不禁心中一急,跺足歎道:「你怎麼啦,還不追去?」

    趙春城苦笑一聲道:「蘭姐何必強小弟所難。」

    驀地——

    遠處天邊突衝起一道流星火炮,炸裂在半空中,呈現紅黃兩色流芒花雨,絢爛奪目。

    蕭文蘭花容一變,忙道:「不好,瓊姐遇上了危急之事,一把拉住趙春城飛馳如風而去。」

    他們兩人身法絕快,不到片刻,已到達流星火焰放起之處,只見許飛瓊獨自兀立在雪地中,目睹兩人奔來,不由露齒嫣然一笑,以手指示意兩人噤聲。

    趙春城身形頓住,低聲道:「何故放出流星火焰?」

    許飛瓊道:「我們攀上樹梢,便知真情。」說著掠向左側一株參天古柏前,衝霄拔起,落足樹柯上揉上樹巔。

    趙春城蕭文蘭必知有異,先後爬上樹頂,藉濃翳柏枝蔽身。

    許飛瓊纖指一指,柔聲道:「星弟你瞧。」

    趙春城循指一望,只見一片銀白皚皚雪崖下睡著一藍袍老,面如紫銅,鷹鼻海口,繞腮一部鋼髯,禿額白眉,臂長及膝,十指蓋著長長利爪,一切均異於常人。

    在老者身前棄有兩具屍體,開膛摘胸,雪地上染污鮮紅血跡,觸目驚心。

    蕭文蘭驟然低呼道:「老怪物是何來歷?瓊姐必然知曉。」

    許飛瓊微頷螓首道:「老魔頭乃天外三凶中老夫兀繁,自稱白眉叟,心性暴殘狠毒,全憑喜怒行事,癖嗜人心鮮血,食後昏昏如睡,耳目特靈,尤以嗅覺奇佳,一二十丈方圓內能嗅覺有無生物存在,是以我離之甚遠,放起流星火焰,萬一他若驚覺,可及早逃避。」

    蕭文蘭道:「老怪物不曾驚覺麼?」

    許飛瓊搖首道:「未曾!」

    趙春城道:「瓊姐召小弟前來必有緣故?」

    許飛瓊道:「天外二凶多年未現身江湖,再出必有緣故,三凶並不同衷相濟,喜各行其事,我想白眉老魔在此安眠,諒是在等候什麼武林中人聚議。」

    驀地,天外忽傳來一聲刺耳長嘯,聲澈雲霄。

    趙春城三人不禁一怔,聚精會神,凝視嘯聲傳來方向。

    只見雪野盡頭現出一個黑點,疾如飛星掠來。

    白眉老魔似為嘯聲驚醒,兩臂伸欠了一下,霍地躍起,兩目暴張,逼射出兩道懾人寒芒。

    那條人影如飛掠至,是一面目慘白少年,目光巡視了周近一眼,愕然道:「恩師,你又犯戒了麼?」

    白眉叟凶眼一瞪,冷冷喝道:「免崽子,你倒管起為師來了,為師怎麼犯戒?」

    少年道:「恩師出山之際,曾應允過不吃活人心,其實恩師已甚久不食血腥,但眼前……………………」

    話尚未落,白眉叟已自厲聲喝道:「混帳,為師只應允不吃活人心,卻未說過不吃死人心,你胡說什麼。」

    面目慘白少年,臉色更顯得不自然,朗聲道:「兩具屍體死前都是活生生地,怎可說是死人?」

    這句話非但未曾觸怒白眉老怪,反而面現笑容道:「你倒神目如電,我老人家不說,你也萬萬不知,這兩人都是死囚牢中死囚,遲早都要死,反不如讓我老人家飽啖口福。」倏又面色一寒道:「你辦的事怎麼了?」

    面目慘白少年恭謹道:「辦妥了。」說著望了望天色,接道:「他們也該快來了。」白眉叟鼻中冷冷一哼,道:「你帶了食物麼?」說著慢慢坐了下去。

    少年面泛一絲笑容,揭開長衫,解下一布包。

    解開藍布包袱,現出一隻燒雞及十數個熱騰騰的饅頭。

    白眉叟笑道:「好!」兩隻鳥爪伸出,一手抓起燒雞,一手抓起饅頭,咧開血盆大口,咬下一大塊雞腿,咀嚼有聲。

    少年想似長途跋涉,疲倦異常,盤坐於地,瞑目行功運氣調息。

    許飛瓊三人藏在樹頂,一瞬不了,察視究竟。

    蕭文蘭低聲道:「小燕珊珊姐妹,瓊姐追上了沒有?」

    許飛瓊望了趙春城(嚴曉星)一眼,嫣然笑道:「她們只覺對不起星弟,深感歉疚,堅欲離去,見了其師羅剎谷主再作計議,其實僅憑陶勝三臨終遺言未必可靠,即是真情,也許陶泰麟為主凶脅迫所致。」說著又是一笑,道:「我覺得她們留此與其心存芥蒂,使友誼上蒙上一重陰影,反不如離開的好,日後自有水落石出之時,是以我才未堅留她們。」

    蕭文蘭道:「這樣也好,只是苦了星弟。」

    趙春城皺眉道:「你們總是愛打趣小弟。」

    兩女相視一笑,不再言語。

    約莫半盞熱茶時分過去,忽聽得一陣衣袂振風之聲傳來,只見東向現出八條身影,快步如飛奔向白眉叟坐處。

    八人穿著不一,均以黑巾扎額,覆戴一具鬼臉殼,使人難以分辨。

    那少年一躍而起,抱拳笑道:「八位真是信人,時刻絲毫不差。」

    八人默然不語,寒風中卓立,衣袂飄風瑟瑟作響。

    白眉叟丟棄手中最後一塊雞骨,道:「老夫以息隱之身再出江湖,有煩相助一臂之力。」

    只聽一蒼老語聲道:「不敢,我等遵守昔日諾言,但僅限一事。」

    白眉叟陰陰一笑道:「這個當然,老夫僅相求能夠取得驪龍谷藏珍。」

    八人似感一怔,突聞一尖銳語聲道:「如此說來,閣下定然取得藏珍圖參悟玄奧了。」

    白眉叟哈哈大笑道:「倘真如尊駕所言,老夫又有何求。」

    一人冷笑道:「這豈是僅僅一事。」

    白眉叟怒道:「江湖中事,紛岐龐雜如非棘手難辦,老夫怎能相求八位,最終目的老夫只求取得藏珍,不論八位擇何手段。」

    趙春城低聲道:「不好,小弟為了此事費了甚多心血,籌謀甚久,豈容橫生枝節?」身形一躍電瀉落下,揉身矮伏,躡望近前。

    二女不禁為嚴曉星之危,芳心忐忑不寧。

    趙春城身法迅快,瞬眼已距白眉叟十丈遠近。

    突聽蒼老語聲又起,道:「可否讓我等慎重考慮後再作決定!」

    白眉叟目中凶光逼射,懾人心寒,倏即收斂,哈哈乾突兩聲道:「老夫同意你等請求,但時刻無多,老夫尚有要事待辦。」

    幾人緩緩坐下繞成一圈,用蟻音傳聲商談。

    白眉叟師徒兩人亦瞑目定息。

    趙春城取出一粒菩提珠般大小,淡白色小珠以暗勁彈出,在八人坐處上方自動爆裂散出淡淡香霧。

    藉著寒風飄散,趙春城連續彈出十數影,在不同方位爆散。

    那香味甚淡,送入十人鼻中。

    白眉叟十人神智恍惚,昏昏欲睡。

    趙春城疾如電射撲出,取下八人面上鬼臉,仔細端詳,熟記八人貌像,並搜覓囊中之物,在八人身上做了一處暗記,將面具依然戴上。

    再搜覓白眉叟師徒兩人全身上下。

    盞茶時分過去,那淡淡幽香為寒風吹送得無影無蹤,十人逐漸在恍惚中恢復神智。

    趙春城已疾逾閃電掠回樹頂,只聽白眉叟沉聲道:「八位想已作了決定,不知可否相助。」

    八位雖感覺微微有異,卻疑心白眉叟暗施手腳,俾能迫使就範,不禁激動憤怒,暗中提緊一口真氣,搜官過穴,只覺陰陽上氣暢通無阻,目露詫異神光互望了一眼。

    蒼老語聲答道:「好,我等應允相助閣下取得藏珍,但不容掣肘驅迫,亦不接受其他任何條件,我等可任意行事。」

    白眉叟哈哈大笑道:「諸位言出如山,決無反悔,老夫更有何求。」說著右臂一牽其徒,雙雙沖空,丸擲星射而杳。

    八鬼臉人目送白眉叟師徒形蹤杳失後,相偕離去。

    在八人離去之後,許飛瓊嘬嘴放出一聲鳥鳴,空中突降下一隻白鶴。

    鶴性通靈,許飛瓊囑咐了幾句振翅噗噗,衝入雲霄而去。

    三人趕返石室,陶勝三屍體已清除,淮上隱叟祝秋帆及偷天二鼠、病金剛孟逸雷四人在石室中聚談,桌上暖有壺酒及山珍野味。

    嚴曉星一言不發,命二女移去酒菜,索來文房四寶,濡筆揮毫,沉思繪出八人形貌。

    偷天二鼠呂鄯姜大年一生遍歷名山大澤,見多識廣,交往之人上至達官貴宦,下至凡夫走卒,不知凡幾,四道銳利眼神凝注在八幀繪橡上。

    祝秋帆道:「二位足跡滿天下,見識極廣,這八人老朽一個不識,二位是否認出他們來歷。」

    呂鄯茫然搖首,答道:「恕呂某眼拙,實想不出武林中有此……」說此忽驚噫一聲,接道:「老二,你瞧。」手指著一幀繪像。

    那是一個清瘦頷下無須老者,蓄髮僅長三分,呂鄯道:「此人似是和尚,久未剃頭是以發長三分,面像甚是稔熟,但一時間卻想他不起,老二你仔細想想在何處見過。」

    姜大年雙眉蹙在一處,凝視繪像沉思。

    石室中寂靜如水,呼吸可聞。

    良久,姜大年雙眉一振,面現驚喜之容,叫道:「哈,姜老二想起來啦,七年前中秋月明之夜,我兄弟倆為追殺淫賊採花蜂蔡章,易容改裝成為採藥山民,深入五台,追覓兩日一夜,斃之在龍蟠石下,因乾糧已罄,久未進食,抵寺求食並投宿一夜,我等在香積廚隔鄰一間客室中,送食之俗僧不就是他麼?」

    呂鄯略一思索,道:「是極,我倆與此僧尚晤談甚久,只覺俗不可耐,語多愚癡。」

    祝秋帆道:「看來我等必須前往五台一行了。」

    呂鄯答道:「這個當然。」

    驀地,室外長空忽隨風傳來一聲鶴唳。

    許飛瓊疾若閃電般掠出室外,只見一粗眉大眼,膚色黧黑中年漢子與一隻朱頂白鶴立在雪地中。

    那中年漢子目睹許飛瓊,笑道:「師妹,愚兄奉師尊之命帶口信轉致師妹,白眉老怪師徒似欲往五台而去,那八面戴鬼臉江湖人物四散走去。」

    許飛瓊驚喜於色道:「師尊現在何處,他老人家為何知情?」

    中年漢子笑道:「師父與愚兄路經叢林中,無意發現白眉老叟師徒形蹤鬼祟,似在等候什麼人,是以就地隱藏察視究竟,果然不出師父所料,林外只見八個帶鬼臉面具武林高手進入,聚坐一處低聲商議,半個時辰後八人倏地立起,互道珍重,俟開春後行事,四散離去。」

    白眉叟師徒疾閃現身,面現得意陰笑,其徒問道:「我等現欲何往?」白眉叟道:「行事之前,必須澄清數點疑慮,才可收事半功倍之效,為師意欲去五台一行,但也不急在一時。」

    言畢師徒出林而去。

    許飛瓊道:「只有這點麼?恩師怎知小妹急欲知他們行蹤?」

    中年漢子笑道:「還不是從雪兒身上猜出。」

    許飛瓊搖首答道:「雪兒雖通曉人言,卻無法說出,焉知小妹不是命雪兒查明恩師行蹤麼?」

    中年漢子似不勝驚愕,歎息一聲道:「難怪師父最鍾愛師妹常贊師妹,心細如髮,料事百不失一,恩師發現八人聚坐一處時,竟脫下面具,但看不真面貌,年歲均在六旬開外…………」

    許飛瓊嬌笑一聲道:「恩師目光銳利,能在黑夜見物,那有瞧不真之理,不過無法辨識是何來歷罷了。」

    中年漢子搖首笑道:「鬼靈精,愚兄真服了你啦,師父雖無法辨識他們來歷,卻從他們嘴唇翕張動作,瞭解他們所說的話。」

    嚴曉星與偷天二鼠及准上隱叟祝秋帆蕭文蘭已出得室外,傾聽他們說話。

    許飛瓊道:「他們說什麼?」

    中年漢子答道:「其中一人謂我等早年欠了白眉老怪救命恩情,自然須知恩圖報,力助其成,但不可掀起血腥殺劫。」

    另一人道:「你莫非已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那人答道:「藏珍圖有二,缺一不可,其中一幅雖為無極幫主得去,卻無異廢紙,我等應搶先將另一幅藏圖攫在手中。」

    「另一幅現在何處?,」

    「江湖謠言紛歧,有說無極幫主故佈疑陣,使武林人物產生錯誤感覺,堅信另一幅落在神木令主者手中,藉以遠禍,俾可從容不迫覓取驪龍谷藏珍,另一說法系落在偷天二鼠手上,但這二種說法均不可能。」

    「此話何解?」

    「神木令主者之說純屬無稽,我不信神木尊者有傳人,但此人必是無極幫之仇家,我等只找出此人真正來歷,此事便可迎刃而解。」繼而又面現苦笑道:「此言無異癡人說夢,那有如此容易,倘我猜測不錯,偷天二鼠縱未取得藏圖,卻必知一絲端倪,我已思出一策,可引偷天二鼠自動登門……」

    說到此處,偷天二鼠不禁微微一笑。

    中年漢子望了偷天二鼠一眼。

    那人又道:「凡事欲速則不達,江湖氣候雖較溫暖,驪龍谷亦必雪封冰凍,縱然參悟藏圖奧秘,眼前亦屬無用,我等暫照原定之計行事。」

    七人表示同意此人所言,另一人卻道:「我等與白眉老怪晤面時,突感神智恍惚,難道老怪暗中對我等下了禁制麼?但運氣行功,搜官過穴,卻未察覺有異,令人百思莫解。」

    只見一人道:「我等均已古稀之年,雖死無憾,既應允白眉老怪所求,絕無更改,老怪暗中在我等身上下了禁制,無非懼我等背言寡信,其實老怪是枉費心機。」

    「之後他們各自四散而去。」說完,語聲一頓,接著中年漢子望了嚴曉星一眼,又道:「八人神智恍惚,恩師謂除了迷魂谷主秘製的迷香丸無此神效,也除了嚴少俠外,無法能使陶小燕陶珊珊贈與此丸。」

    嚴曉星不禁面色一紅。

    祝秋帆哈哈大笑道:「葛天君委實料事如神。」

    中年漢子雙拳一抱,笑道:「恩師尚有點蒼之行,立待回命,在下告辭了。」轉身疾奔如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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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台,大雪封山,萬徑人蹤滅,似一片琉璃世界。

    山道上忽現出一個青衣短裝漢子,背戴長劍,健步如飛循白雲寺登上崖去。

    崖後突傳出一聲響亮的佛號:「施主請止步!」

    只見屋後閃出一身軀高大中年僧人,手橫鑲鐵神杖,面色沉肅,道:「掌門人有命,本派不能捲入江湖是非中,是以勸阻武林朋友登山來訪,施主請回去吧!」

    青衣漢子笑道:「大師奉命勸阻,事有礙難,在下無法勉強,但在下並非江湖人物,奉命有要事面謁貴掌門。」

    高大僧人冷哼一聲道:「施主這般裝束,那份高絕輕功,倘謂並非江湖中人,豈能令人置信。」

    青衣漢子冷笑道:「大師枉為佛門子弟,斷章取義未免不智,難道略具武功就可斷言身在江湖麼?」

    高大僧人不禁為之一呆,高喧道:「阿彌陀佛,施主強詞奪理,志在什麼?」

    青衣漢子朗笑道:「在下奉命須面謁貴掌門!」

    「為了什麼?」

    「奉命投柬,書信中在下恕難測知。」

    「奉何人所命?」

    青衣漢子面色一冷,沉聲道:「法不傳六耳,大師請勿強人所難。」說著雙拳一抱,道:「請大師讓開一條道路來。」

    高大僧人面有慍色,道:「本山戒備森嚴,由此入山至掌門人處,共有廿一處關卡,施主縱有一身高絕武功亦難安然到達。」

    青大漢子道:「若貴派存心掀起一場殺劫,在下也就不再多言了。」

    高大僧人沉聲道:「施主存心要闖山麼?」

    「正是!」

    高大僧人道:「如此恕貧僧得罪了。」揮動禪杖,一招「屏封雲山」,嘯風如雷,幻出一片如山杖影,阻住去路。

    青衣漢子話未出口,肩上長劍電閃擊出,寒在一點投入杖影中,叮的一聲,如山杖影立時斂消。

    只聽高大僧人悶哼出聲,身形踉蹌倒退出數步,一柄禪杖脫手飛落,叭的一聲大響,插在雪土中。

    青衣漢子身形如鳥騰起,越過那座冰崖,瞬眼已遠在十數丈外。

    高大僧人不禁震怒異常,振吭發出一聲長嘯。

    嘯聲激越,四山鳴應不絕,引發一處雪崩轟隆雷鳴,遠處只見雪塵奔空如霧,宛如山海倒瀉,威勢駭人。

    青衣漢子充耳不聞,視若無睹,一勁飛馳騰躍。

    奔出約莫五里之遙,山道轉彎處突湧出一股強猛如山的潛勁,隨即響起一聲佛號,道:「施主仗劍闖山意欲如何?」

    只見眼前人影疾閃,掠出五個僧人。

    青衣漢子喝道:「在下奉命投柬求見貴掌門,貴山乃十方勝地,任人登臨瞻仰膜拜,為何攔阻在下?」

    中立一長鬚老僧微微笑道:「本山雖不禁登山遊客,但奉命攔阻江湖中人,此乃不得已之舉,望施主見諒,請問施主奉何人之柬須面見敝掌門?」

    青衣漢子似不願硬闖,面有難色,略一沉吟道:「無法宣洩出口,大師如能守密,在下可取出大師過目。」

    老僧哪有不知青衣漢子弦外之音,四面望了四週一眼,四僧立即會意,身形疾閃隱去。

    青衣漢子微微一笑,伸手入懷,在貼身懷中取出一封厚大密緘,緘口上尚有火漆朱印。

    老僧接過端詳了一眼,不禁面色大變,忙送還青衣漢子手中,道:「貧僧多有得罪,施主請隨貧僧登山。」

《踏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