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長征漠北

    蕭錦撫掌大讚道:「少俠果然聰敏過人,竟是一猜便著。」

    甘平群覺得這位老人家未免讚揚,眉頭暗皺,苦笑道:「這事任憑是誰,也會這樣猜想,老丈毋須謬讚。」

    「不錯。」蕭錦仍然先讚一聲,接著道:「但老朽並不作如是想,因為『清華外編』用的是尋常筆墨寫成,任何人都能一目瞭然,老朽偶獲『清華外編』,便即開始演練,三年後,才遍歷名山絕水,尋找那『內編』幸而未曾與令尊遇上……」

    胡不臣冷笑道:「你若遇上漱玉儒生便當如何?」

    蕭錦嘿嘿笑道:「胡老真是多那一問了,漱玉儒生與紫鳳女同參秘笈的事,略為關愛武林命運的人,誰不心頭有數?少數幾個功力絕高的黑道朋友生怕被練成克制的武功,不惜千方百計搜尋他夫婦,老麻子雖無藉藉之名,但若遇上他夫婦,還不是要較量一番,看能否並奪『清華內編』,並不有乖情理吧?」

    他坦然若無其事的說出當時的心意,聽得人都心頭暗怒,所有的目光全向甘平群俊臉上投射。

    然而,甘平群反而莞爾一笑道:「果然不乖情理,蕭老丈也夠率真誠實,請再說下去吧。」

    「少俠襟胸廣大,端的不同流俗。」蕭錦又大讚兩句,續道:「老朽當時定下巧取豪奪之計,不料忽傳聞令尊慘死的消息,頓使老朽所有籌謀全部落空。」

    甘平群急道:「老丈聽誰傳說家嚴慘死?」

    蕭錦怔了一下,隨即一拍腦袋,道:「幾乎忘了此人。那人自稱姓吳,單名一個『生』字。」

    凌念生忽然插口問道:「老英雄可說得出吳生的模樣?」

    蕭錦笑道:「事隔多年,這倒是難哩,不過那人喜歡吟兩句詩,老朽還可記得。」

    凌念生道:「請吟來聽聽。」

    蕭錦乾咳一聲,隨即吟道:「文人薄命非因妒,俠女狂歡更種——情。」

    「啊!那人是吳姨丈!」蘇汝情不待蕭錦念出「情」字,自己歡呼起來。葉汝愜也接口說一聲:「不差。」

    凌念生點點頭道:「雖然不差,但也難說不是偶合,你們在海上那番恨事,未必不是因為巧合,竟被轉輪老魔所乘,蕭老英雄請繼續說下去吧。」

    葉汝愜向蘇汝情拋個媚眼,微微一笑,卻把對方笑得臉頰飛起兩朵紅暈,含羞地彎下粉頸。

    甘平群可不知她姐妹倆鬧什麼玄虛,盡催蕭錦快說。

    蕭錦輕歎一聲道:「那吳生對於令尊的事似是十分清楚,他親口對我說令尊確是死在賀蘭山的雪窟,經他親手埋葬,可惜那本『清華寶錄』不知落人何人之手。」

    甘平群聽說嚴父確已身亡,禁不住淚如泉湧。

    蕭錦隨同各人勸慰一番,續道:「少俠的尊人既將清華寶錄隨身攜帶,只須知道誰練『清華內篇』,誰就是主要的兇手,老朽雖無替令尊報仇的意思,卻有追尋寶錄下落的決心,不料這一追尋起來,竟發現落在白海第一高人——金鉤銀叟——之手,那秘笈如果落在別人手中,老朽但憑學過『外篇』的藝業,也大有施展的機會,但在那老賊手中,我天大的膽子也不得不打個折扣。」

    胡不臣「噗」一聲笑道:「膽小如鼠,不打自招,怎不使出克制的功夫?」

    蕭錦怒道:「你知道個屁!清華真人足跡雖行遍華夏,可沒有去過白海,所以『清華外篇』記載的只是中州各宗派的絕藝,並未包括海外的奇人異士,何況當時我在銀叟勢力範圍之內,身上還帶有一部『外篇』,難道要陪送出去?」

    甘平群恨聲道:「由得那金鉤銀叟長個三頭六臂,我也非會他一趟不可,但老丈未見道『內篇』,如何知他練的是『外篇』絕學?」

    蕭錦隨口答道:「『外篇』裡面也曾說到『內篇』的極少部份,所以一看便知,可惜老朽前年已將秘笈毀去,稍假時日,自當錄呈少俠過目。」

    甘平群暗忖自己沒有和各宗派作對的必要,何須學什麼「清華寶錄」?打聽這部寶錄下落,好尋訪殺父仇人倒是自己的本意,既知「內篇」落在金鉤銀叟之手,已不必多生枝節,淒然道:「外篇既經老丈練成,若再轉錄出來,反招致在人覬覦,不如就此罷休,且說銀叟那老賊在白海什麼地方,待小可立即動程。」

    凌念生失笑道:「方纔我以為蕭老說那『清華錄』就在近處,才讓你們說上半夜,既知落在快馬也需半年程的白海,倒不必急在此時,不如先回雷府暫歇一宵,再商議動身的細節。」

    雪天冰地,鷲鳥休巢,蒼穹一片灰暗之色,大地凝成一望無際的銀霜。

    這裡沒有樹,也沒有草,只有鵝掌大的雪片迎風飄飄,落地沙沙作響。

    仲春三月的江南,已該是桃李爭妍,百花競放,鶯飛草長的季節,然而,在漠北地方,仍然是那樣蕭瑟,蒼涼。

    驀地,一陣琵琶疾響,竟然衝破風雪呼呼的單調,並且有人朗聲唱道:「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接著便是一陣豪笑,夾著有健馬的長嘶,才又聽到那唱的人笑道:「甘少俠,要知道我蕭大麻子自幼失學,懂不得吟詩作賦,只好照唱張打油這首舊詩來塞責,反而委屈葉姑娘纖纖十指了。」

    接著,又響起一個少女的嗓音笑道:「你們這夥人不知那來的耳福,竟能在雪天冰地裡聽我彈琵琶,若非平哥哥那根蛟皮索,只怕鋼絲的弦也老早斷了。」

    聲音越來越近,眼力尖銳的人已可看見五匹駿騎在沒膝的積雪上,敲著緩步而來。但因「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來騎連帶鞍上人都被白雪籠罩得臃臃腫腫,根本就看不出誰是男,誰是女。

    「站住!」這一聲斷喝,竟由一處略為隆起的雪塚裡傳出,並即見一面尺許長的三角紅旗晃了兩晃,然後插在雪地上。

    前面兩騎聞聲止步,後面三騎往前靠緊,也就停了下來,隨聞一個蒼勁笑聲由前騎響起,接著道:「若是白海之濱,冰雪堡的人,請即現身相見。」

    「噫!」雪塚頂上忽然向外一翻,一個白衣人影也由塚頂躍出,先向五騎打量一番,才冷森森道:「你們是什麼人,往冰雪堡找誰?」

    馬背上滾落一條身影,朗聲道:「老夫是中州蕭錦,帶來四位朋友有事要找貴堡的堡主。」

    「哦,你們要找堡主,可有什麼信物?」

    「什麼信物?」

    「嘿嘿,沒有信物,算得是什麼朋友?」

    原采走在漫天雪地中的五騎,正是甘平群、葉汝愜、金雲鳳、

    翻雲手胡不臣和老麻子蕭錦。

    甘平群為了急於查詢親父存亡的消息,在新寧縣雷府度過一宵,便催促上路,一路來暮宿朝行,不覺已經半載。

    他們到達漠北,恰遇上天寒地凍,窮陰凝閉的豹,但這一行男女老少各自身懷絕藝,除了起居上稍感不便之外,並未過份艱苦。

    因為漠北荒蕪,必須攜帶食糧,只好買幾匹駿馬代步,那知甫到白海之濱,立即被哨探索取信物,通曉北方夷狄話的蕭錦一馬當先,向那人嘰咕半晌才騎回馬背,帶著欣悅的笑聲道:「我們的運氣還算不壞,金鉤銀叟恰因冰凍封原,呆在家裡,不怕討不到他一頓接風酒,然後再給他一個下馬威。」

    甘平群也像另三位同伴一樣,半句夷話也聽不懂,只由那哨探口氣上聽出先是大為不悅,稍後又語音和緩下來,也策馬上去,笑笑道:「此行若果少了蕭老丈,我們真可是啞人騎瞎馬,不懂得路,也無法打聽,究竟那廝說些什麼。」

    蕭錦先回頭向插有紅旗之處看去,恰見一隻銀翼大雕衝霄直上,瞬即與飄雪混為一色,這才笑聲朗朗道:「那廝先是不肯放行,後來經我以話唬他,說是銀叟的朋友由中州來訪,他才答允傳報,方纔那只大雕就是漠北賴以傳信,行獵的猛禽,料在今夜銀叟就可獲知信息。不過,由這裡到冰雪堡,還得縱跨白海,最少也要走三個整天哩。」

    金雲鳳詫道:「走三個整天,可不還有四五百里?」

    蕭錦點點頭道:「白海由東北斜走西南,足足有一千六百里,冰雪堡就建在海心山上,怎不有四五百里。」

    葉汝愜失驚道:「那,我們可不是走在冰面上?」

    甘平群笑道:「可不是走在冰面上?雖然這冰上覆有厚雪,但我由蹄聲反傳,已知下面是厚逾三尺的堅冰,連屋子搬運上來,也壓它不碎,倒也用不著駭怕。」

    葉汝愜仍然擔心道:「要是忽然解凍,我們就要掉下去餵魚啦。」

    甘平群縱聲大笑道:「愜妹擔心的雖是有理,但又未免過份,厚逾三尺的堅冰,縱令薰風解凍,也要十天八天才可盡溶,怎會突然就掉了下去。」

    當夜,這一行五眾仍像往日一樣,支起馬棚,架起帳幕,甘平群睡在中間,右側是金、葉二女,左而是蕭、胡二老,鼾鼾而眠。

    只有葉汝愜心頭懸掛著解凍落水的事,翻來覆去,那能熟睡得著?

    她悄悄撐起半截身子,探看左側的平哥哥和右側的雲姊姊,見二人睡得四千八穩,心頭暗笑,也放下幾分心事,靜靜躺在原位,但沒有半炷香之久,她又再度爬起,仔細察看一遍。

    她像在練一種奇異的功夫,時而坐起,時而躺下,敢是已有十遍八遍,她仍然靜靜地躺了上來,那知她背脊剛貼緊當作席用的豹皮,突然「磐」一聲巨響,隨見兩團人影同時滾落冰穴。

    「不好!」葉汝愜一聲尖叫,一把拉起金雲鳳。

    睡在最左側的翻雲手胡不臣也驚醒過來,躍起身子,茫然問出一聲:「什麼事?」

    葉汝愜眼見堅冰忽然裂開一個大洞,把她平哥哥和蕭錦吞了下去,柳眉一豎,厲喝一聲:「賠我平哥哥來!」

    雪光透進帳幕,胡不臣雖未練到「虛室生白」的境界,也能分辨物事,揉揉老眼,果見少了二人,多了一個冰穴,碎冰仍在水面浮蕩,不禁大驚道:「難道水了水怪?」

    一說起「水怪」,葉汝愜驚得一把拔出寶劍,叫一聲:「我和水怪拼了!」

    金雲鳳見她要躍下冰穴,急拉她退後一步,悄悄道:「妹妹難道不知他身具絕世的水功,還怕什麼水怪?」

    葉汝愜被說的「噗」一聲笑,卻又蹙眉道:「這麼寒冷的天氣,由得水功再高,只怕也要冷死。」

    胡不臣呆在一旁,二女不立刻找他拚命,神魂稍定,彎腰拾起一塊浮冰,不覺失聲道:「這事十分奇怪。」

    葉汝愜隨之一驚道:「有什麼古怪?快說。」

    驀地,「嘩啦」一聲水響,一個濕淋淋的人已冒出水面。

    胡不臣見是蕭錦,不禁怒道:「少俠往那裡去了?」

    蕭錦爬上冰井,站起身子,茫然道:「少俠難道也落了水?」

    胡不臣冷笑一聲,面向二女道:「二位姑娘防備這奸賊逃遁,待老朽慢慢盤問他一番。」

    二女關心意中人安危,齊聲答應,分別守住帳口。

    蕭錦面無懼色,冷冷道:「胡老兒你這是幹什麼,少俠究竟往那裡去了?」

    胡不臣冷哼一聲道:「你這奸賊雖想騙我,但你的神情上騙不了我,你從實說起,到底向誰學來『九陽真氣』溶化玄冰,把少俠弄進水裡?」

    二女恍然大悟。葉汝愜恨得一咬銀牙,厲聲道:「蕭麻子,你敢不說實話,我就先給你一劍。」

    蕭錦冷笑道:「老夫難道怕你!但要我說什麼?」

    胡不臣目射精光,重重地頓一頓腳,冰上隆然一聲巨響,隨即凜然道:「麻子,你看見了沒有?我這一腳最少也有三千斤重力,但這裡的厚冰並未被震碎,若不是你先以『九陽真氣』把玄冰溶成極薄的一層,怎不能承受人的重量?」

    蕭錦鼻裡「嗤」了一聲道:「你怎見得是九陽真氣所溶,不是地火所化?」

    胡不臣罵一聲:「狡賴的老奸。」接著又道:「地火化冰就僅化你和少俠睡的地方?」

    蕭錦慢吞吞道:「天地間奇事太多,我又怎麼知道?」

    金雲鳳忍不住拔出長劍,劍尖一指,叱道:「你若自命為英雄人物,何必怕死爭辯?」

    「哈哈!」蕭錦一陣豪笑,平地激起一陣狂風把整個帳幕揭飛。

    胡不臣雖曾充任「二府護法」,卻不料這位「副監」具有此驚人的氣功,也訝然連退兩步。

    然而,二女已決心與心上人同一條命,不但是不退,反而嬌叱一聲,挺著劍尖,欺上一步。

    蕭錦冷眼一瞥,又嘿嘿兩聲乾笑道:「胡老兒,蕭某真後悔邀你加入『大統宗』,原來你的膽略還比不上女子。」

    胡不臣被嘲得滿臉通紅,恨恨地點頭道:「你儘管說,反正老夫不讓你活到明天。」

    蕭錦大笑道:「胡不臣,別做老鼠跌進秤盤,自秤自,蕭某還沒把你算在眼裡。」

    胡不臣眉宇間升起極濃的殺氣,目放精光,喝道:「你先說如何陷害少俠。」

    「少俠?」蕭錦得意地笑了起來道:「那小鬼頭好往閻羅王殿做少俠去罷,多少人弄他不死,蕭某只略施小計,和他睡在一起,利用身上的『九陽罡』煮溶玄冰,拖他一同落水,順手點他死穴……」

    「你敢!」葉汝愜一聲厲喝,身隨劍進。

    蕭錦身形一斜,閃進丈許,哈哈笑道:「有什麼不敢?若那小鬼還活在世上,蕭某果然不敢,但他已經死了,老夫怕他會醒轉過來,不但點他死穴,並且把他推往玄冰底下,凍也要把他凍死,從今天起,老夫一舉成名,二位美嬌娥也好跟……老夫……受用。」

    金雲鳳聽到後面幾句,俏臉紅得像一片朝霞,「唰唰……」一連幾劍,把「雷音神功」貫通左臂猛可,一掌劈去。

    蕭錦笑說一聲:「來得好,先和你玩玩!」

    他身軀一閃,避開劍鋒,隨即一掌揮出。

    雙方掌勁相接的瞬間,爆出「轟」一聲巨響,掌力交擊之下,積雪飛揚,冰原下陷。金雲鳳一步退出五丈,左臂乏力地緩緩垂下。

    蕭錦一時大意,未盡全力,雖把金雲鳳震退數丈,自身也倒退丈餘,自覺一股熱流沿臂疾上,不禁驚呼一聲:「雷音神功,果然有點份量。」

    胡不臣眼見金雲鳳被一掌震飛,急叫一聲:「葉姑娘快去救人,這奸賊由我打發。」他橫身一掠,擋在蕭錦面前,氣憤得鬚眉俱動,厲聲道:「狼心狗肺的奸賊,先吃老夫一掌。」

    蕭錦冷笑道:「姓胡的,我是假降,你是真叛,蕭某就不能饒你度過今宵。」

《九陰天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