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毒龍斷臂 雙雙魅影

    惡龍妖僧衝霄而起,朝那十餘丈高的峭壁上落去,南瑞麟肩頭一晃,正待跟著而起,袁秋霞急然一把拉住。

    南瑞麟不禁一怔,卻見袁秋霞將玉螭劍遞在自己手中,忙悄聲道:

    「養-成患,倒不如乘機除去,免得我們此去嵩山又多一阻力。」

    南瑞麟想想也對,將劍背在肩上,雙肩微振,一鶴沖天而起,疾逾閃電,眨眼,人已超越峭壁三四丈高下,突見他卷腿曲腰,兩臂一沉,身化飛絮落葉般飄墜崖上。

    妖僧惡龍立在三丈開外,見南瑞麟這等神化身法,不由大為驚駭,目光灼灼*視在南瑞麟臉上。

    這時,袁秋霞、祝效虞、關西鷲鷹畢明,三人跟著躍上崖來。

    南瑞麟微微一笑道:

    「奉勸大師,及早轉回西域,梵唄經卷,其中自有樂趣,中原武學,淵博精繁,非可輕侮,若大師一意孤行,挑釁中原,只怕關中道上,就是大師喋血橫屍之處。」

    妖僧惡龍突放出哈哈狂笑道:

    「好小輩,你自比鐵氏雙怪如何?」大有目無餘子之慨。

    南瑞麟冷笑一聲,以牙還牙答道:

    「當年鐵氏雙怪鍛羽中原,遁逃化外,已無立足之地,是否中原無人?鐵氏雙怪與你印證兩日一夜,究竟誰勝誰負?我洗耳恭聽。」

    妖僧雖是西域之人,久習中原之言,還有聽不出南瑞麟弦外之音,暗損他功力還不及鐵氏雙怪,猶氣高趾揚,逐尊武林,不由面紅耳赤,大喝一聲道:

    「小輩找死。」一掌飛劈而下,身形疾晃,旋在南瑞麟身後,五指崩彈而出。

    他這兩掌分攻,雖有前後,但他身形轉動疾逾閃電,如若同時出手,只見掌影橫飛,寒勁絲嘯,玄詭凌厲已極。

    要知惡龍妖僧成名西域,難免自負狂傲,又昔年與中原兩大惡魔鐵氏雙怪印證兩日一夜,雖說鐵氏雙怪稍勝一籌,但以二對一尚是明勝暗敗,更加不可一世,他自以為當今中土,實無幾人能與其相頡頏的,如今當面受南瑞麟奚落,不由氣極,怎不猛生惡毒之念。

    南瑞麟輕笑一聲,「禹龜洛行四十五步」已然展開,惡僧這麼電捷的出掌,竟然打空,猛覺身後勁風颯然,不禁心中一凜,橫挪旋身出掌。

    要知妖僧武功玄詭怪異,蹊徑別走,身形掌法亦是一般快逾飄風。

    眨眼間,只見一團風砂中裹著兩條人影,身形疾轉滑溜,出手凌厲。

    直打到日正中天,南瑞麟手法盡被妖僧惡龍克制,只仗著那奇絕天下的禹龜洛行四十五步法,滑開躍僧附骨之蛆般掌式。

    袁秋霞等人看得心中暗暗焦急不已。

    南瑞麟雖然守多攻少,但依然保持鎮靜,腦中思忖如何制勝之策。

    妖僧越打越是驚心,暗說:

    「怎麼這小輩內力不虞匱乏,仍是如前一般神勇,如不及時除他,再假以時日,則無人能制了。」他心念電轉之際,忽見南瑞麟欺身走險,兩手穿胸分射,倏向自己胸坎「玉府」等重穴點來。

    倘或妖僧讓他飛指點上,則南瑞麟雙肩亦將被妖僧掌力震碎,落得兩敗俱傷的局面,但妖僧怎可在此斷送一生英名,大袖一拂,疾地後閃三尺。

    在此閃電的一剎那,龍吟生出,玉螭劍已拔鞘出手,劍虹電漩,挾著芒雨萬點,飛襲妖僧惡龍。

    南瑞麟這套「猿風」劍法,不但玄奧莫測,而且劍圈愈縮愈小,漸漸,妖僧感得劍氣壓體,無法施展手腳,血肉之軀不能硬抗寶劍奇刃,雙目透出獰惡的凶光,驀然暴雷一聲地大喝,雙掌抖足畢生功力,一招「怒飆驚雷」*開罩體的劍氣,從隙縫中穿出。形如飛電般向袁秋霞等人身前撲去。

    原來妖僧已生毒念,退而求其次,欲將二人斃命毒掌之下,南瑞麟大吃一驚,兩足急踹,如影隨形地追至,

    一招「雁展鴻飛」電飆捲下。

    袁秋霞等人猝不及料,那妖僧身形詭疾之極,一撲下,兩手拾指分彈,二人已被點中,陰寒氣勁,立時*湧全身,身形搖晃不支。

    妖僧正待再起兩掌擊斃二人,一股眩目寒芒已到,顧不得再傷敵,騰身掠起,往峭壁之下瀉墜而去。

    南瑞麟恨妖僧如同切骨,怎可讓他輕易脫身,一劍脫手飛出。

    只聽得一聲-叫,妖僧一條右臂被電芒齊肩削落,身子如斷線之鳶般,曳著一股血雨,直往崖下官道中翻落下去。

    南瑞麟凌空下撲,雙掌劈出「太極神功」,宛如巨浪排空,駁雲狂飆,奔壓而下,那知妖僧惡龍一翻下地,復又騰起,竟借這凌厲的掌力飄送出去,逝如星飛,眨眼人蹤已杳。

    陽光輕灑,黃塵漫天,南瑞麟怔得一怔,拾起脫手而出玉螭劍,目光落在道旁衰草中妖僧惡龍一隻血淋淋的斷臂上,泛出憐憫憤恨交織之色。

    他頓了一頓,又拔上崖去,只見二人倒在塵埃,面色白中泛青,兩眸緊閉,身軀微微寒顫著。

    伸手摸了摸,但感二人肌膚觸手奇寒徹骨,他不禁束手無策,踟躕了一陣,在懷中取出一隻小瓶傾出九顆丸藥,卸下二人下顎餵服而下。

    須臾,二人寒顫之勢已住,肌膚漸趨回暖,只是面色青白變為紫色,心知毒性甚劇,已滲入血液中,不由喃喃恨聲咒罵道:

    「賊禿心意這等狠毒,日後如若撞上,定教你身死分筋錯骨之苦。」

    一轉身,向函谷關方向飛掠而去。

    不到半個時辰,官道上只見南瑞麟縱騎如飛而來,尚牽著兩匹高頭駿馬,蕩起一片彌天黃塵。

    他到得崖下,棄鞍下騎,一鶴沖天掠上崖去,將二人一一夾下,置於鞍上,又掉轉馬頭,風馳電掣向函谷關狂奔而去。

    函谷關內一所客店中,南瑞麟目望著床上二具半僵的軀體,焦急不安。

    他累得滿頭大汗,已盡了最大的心力,替二人以本身真氣抵穴驅毒,仍是絲毫不見減輕。

    他走出室外,室外是一小小跨院,院角植有丹桂數株,風送縷縷幽香入鼻,穹天冷月散出濛濛光輝,院階積水空明。

    只見他在院中來回踱蹀,窮思苦索救愈二人之策,忽然他伸手重重敲了一下腦袋,自罵道:

    「我怎麼這麼該死,竟將千年琥珀珠忘懷了,此珠功能拔驅百毒,如若為此耽誤他們生機,那就百死莫贖了。」想著又自匆匆進入。

    一個時辰過去,南瑞麟又自出現在跨院中,此刻的他,容光煥發,非復方纔那麼憂急,只是他目中尚泛有一種愴思,抑鬱之色。

    他負手仰面,凝視著中天冷月默默出神,胸頭思緒潮湧,忖道:

    「目前表面上似乎是滿門血仇湔雪了,但由終南飛魔歐陽玉修口中卻又混淆不清……。

    不錯,滿門十七口均是歐陽老賊親手所殺,這一點是無疑問的,但老賊又似與父親有著極深的交情,說是此中恩怨曲直,極難辯明,這又為什麼?如曲在我父,他又何至於橫掌自刃?」

    這是一種極難解釋的事情,只覺腦中一片混亂,模糊不清,終於他微歎一聲,自語道:

    「不如待嵩山事了,前往甘涼一帶,向金鼎打聽,才可明瞭其中因果。」

    繼而轉念到小琴,那清聲曼語,如同小鳥依人,眸中不時閃出惹人憐愛的目光,不由懷念不已,此次趕赴關外,代報雪仇,不想又為此受阻行程,若被秦鐵華馬月娟逃去,自己何言相對,不覺長吁了一口氣。

    忽聽身後起了一陣步履聲,別面回頭,只見是笑面書生祝效虞踽踽走來。

    清冷月色映在祝效虞的面上,顯得有點蒼白無神,南瑞麟不禁劍眉微剔,笑道:

    「祝兄,你傷體初癒,外面風寒清冷,不如在榻上將息些時為好。」

    祝效虞面上浮起感激的笑容,搖首道:

    「不妨事了,愚兄傷得較輕,從始以迄賢弟搬來客店中,腦中尚有知覺,只是牙噤暈眩不能言語,此時,只感遍體舒泰,想來將息一天半日便無礙了。」

    南瑞麟微微一笑,也不再說。

    祝效虞望了他一眼,笑道:

    「賢弟,你莫非在想念小琴?愚兄也在懷念著小紅咧!」

    南瑞麟俊面緋紅,急道:

    「小弟只是憂心秦鐵華,馬月娟兩人逃去,祝兄不可胡亂臆測。」

    祝效虞知他言不由衷,也不說破,只點頭道:

    「這倒是可慮,賢弟不如先行趕去,我們後日起程,在開封龍亭附近,貢院街口一家鴻升客棧見面如何?」

    南瑞麟沉吟一刻,決定自己還是漏夜兼程比較妥當。

    霜染古道,紅楓似錦,西風蕭瑟,一抹殘陽影裡,南瑞麟已自渡過洛水。

    只見他駐馬北望對岸崗巒丘陵起伏的邙山,上清宮隱隱在望,不禁愴然神往。

    默然久之才掉轉馬頭向關林奔去。

    如今又是晚秋季節,風西影裡黃葉逐天旋飛,那無盡無休的麥田棉田中,只剩下一片槁禿枯桿在風中搖曳,雁群南飛,陣陣悲鳴,滿目蕭索淒涼,憶起數年前投奔邙山之時,此種秋色又重顯於眼簾,胸頭突浮無名的倜悵,揮鞭縱騎,馬快如飛。

    關林俗名關公塚,即關羽葬首處,羽畢命於荊南,吳人歸其首於魏,漢建安二十四年,曹*以王禮葬關羽在此,紅牆環繞,古柏蔥籠,殿宇崇閎,氣象肅穆,關公塑像正氣凜然,殿前有聯:

    易曰剛健中正;

    書雲文武聖神。

    後院碑坊甚多,正中一碣,大書:

    「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關聖大帝陵」,最後那陵門,顏曰:「鍾靈處」,翠柏掩翳中,土塚高起,外以短垣環繞。

    南瑞麟奔入關林,即為其肅穆氣氛所凜,不禁緩緩策馬徐行。

    關林之側,有條短短街道,寥寥僅百數十戶人家,暮靄深濃中,只見燈火明減,人跡稀疏。

    此處只有一家客棧,南瑞麟只望門前兩隻風中搖曳的大紅油紙燈籠之處策馬前行。

    客棧門前已到,南瑞麟離鞍下騎,門前橫額上四個「春申客棧」斗大黑字顯於眼簾,他正忖思進入之後如何行事之際,忽見內面奔出一個店小二來,滿臉陪笑道:

    「客官可是住店的麼?但來得不巧,我們今天已歇業了,你老還是趕去龍門鎮上改住別家吧!」

    南瑞麟不由一皺眉頭,心知終南瓦解消息他們得知了,不由沉聲道:

    「店家豈可說誑,既然歇業,就該燈籠收起,關門才是。」

    那店小二不由愁眉苦臉,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南瑞麟正待再說,店內忽傳出一陣沉渾嗓子罵道:

    「無用的蠢才,你不會說店中人客已滿,請改宿別家不就結了嗎?」語聲中閃出一滿臉刀疤的大漢,目光灼灼地停在南瑞麟臉上。

    南瑞麟微微一笑,拱手道:

    「在下來此求見秦分舵主而來,還請引見為是。」

    這大漢目光不由一怔,道:

    「閣下從何而來?」

    南瑞麟答道:

    「在下由終南奔來。」

    大漢更是目光一怔,問道:

    「閣下可是終南門下麼?」

    南瑞麟緩緩在懷中取出一支仙鶴信符,道:

    「在下是受祝效虞舵主之托,有急事面見秦分鴕主,終南的事,尊駕諒也有個耳聞吧,如誤了秦分舵主性命,可怨不得在下。」

    這大漢立現驚駭之色,陪笑道:

    「閣下請進,不過秦分舵主未初時分已離店他往,大約明晨方可趕回,此未必一定准,說不定還要捱過三兩日,不知閣下替祝舵主帶來什麼急事,可否見告?」

    南瑞麟已走入店內,聞言答道:

    「秦舵主既然不在,面告秦大嫂亦是一樣。」

    大漢一時揣不出南瑞麟有何急事,又說得這等嚴重,當真誤了秦鐵華性命非同小可,因為秦鐵華在此設立秘密分舵,負責傳遞洛陽江湖異動消息,無人得知,南瑞麟說得這麼率直,可見事關重大,當下忙說道:

    「閣下且請歇息,秦大嫂並未住在此處,待某派人通知她再作決定如何?」

    南瑞麟點點頭,大漢引他進入一間軒敞房間,並命店小二送上茶水酒食後,才告辭匆匆離室。

    他用罷酒食後,對燈獨坐,靜思見著秦馬二人後如何應付,但一忖念小琴弟弟還在一雙淫夫淫婦之下,認賊作父,不救出來詳述身世,這點深感棘手。

    忖念之際,忽聞房門起了輕微敲門聲,南瑞麟應了聲:

    「請進。」身形緩緩立起。

    房門一啟,只見走入一中年漢子,年約三十五六,三綹短鬚,朗目海口,氣度頗為不俗。

    那人兩道眼神望了南瑞麟一眼,拱手笑道:

    「兄弟周青松,聞聽兄台受祝效虞舵主重托而來,一則兄弟與祝舵主莫逆之交,再欲瞻仰兄台丰采,故冒昧求見。」

    南瑞麟還了一禮,道:

    「不敢當,周兄請坐。」

    周青松說聲:「有僭。」望南瑞麟下首一把交椅落坐,又微微一笑道:

    「兄弟並非終南門下,但世居龍門,性好武技,祝兄在洛陽東都時,兩人時相往從,交情篤厚,如今終南慘遭屠戮,消息傳來,兄弟不勝憂慮,後知祝兄無恙,快何如之,但不知祝兄現在何處?」

    南瑞麟道:

    「祝兄現在長安,身負重傷,現正靜養中,再過數日便可痊癒。」

    周青松長長哦了一聲,微帶驚容道:

    「這正是吉人天祥了。」說著眉頭略略一皺,接道:

    「目下中州武林,蘊藏一場浩劫,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天下英豪均紛湧沓來,真是殺機瀰漫,步步凶險,令人不勝杞憂,不知兄台自長安而來,途中可有什麼見聞麼?」

    南瑞麟略略尋思,途中發現武林人物來往頻頻,還沒有見到什麼生死凶搏之事,正欲答話。

    忽然,鄰室響起、一聲低沉的悶-聲,跟著身軀仆地之聲又起,周青松目光一怔,南瑞麟不禁別面望著鄰室板壁。

    周青松立時面上浮起一絲冷毒的笑容,雙掌飛快出手,迅如雷厲電閃,右手飛攫肩上「玉螭劍」,左手兩指飛點在南瑞麟後胸「心俞」穴上。

    一道青濛濛光輝騰出,劍已出鞘,只聽南瑞麟哎了一聲,身形歪在椅上,面色灰白,兩眸緊閉。

    周青松立起,兩指飛彈了劍身一指,龍吟起處,嗡嗡不絕於耳,讚道:

    「好劍,不愧於賀蘭鎮山之寶。」

    門外忽起了大漢語聲:

    「周兄,得手了麼?」

    周青松答道:

    「幸不辱教主之命,聽毒龍堂主說此小賊武學,精博絕倫,不施詭計恐不易得手,虧得這小賊江湖經驗淺薄,他不知他已為武林中人眼中之釘,群所矚目,未至洛陽,已被我們嚴密監視中……」

    大漢又問了聲:

    「小賊死了沒有,若非周兄趕到,小弟差點著了這小賊的道兒。」

    周青松望了歪在椅上南瑞麟一眼,冷笑道:

    「鐵教主『琵琶神指』委實震絕宇內,這小賊已被我點上心脈,饒是有靈芝仙丹,也無法使他還魂重生。」

    話音聲中,那滿臉刀疤大漢已自走入室內,不勝歆羨這柄玉螭劍。

    周青松又道:

    「有煩錢賢弟,在小賊背上解開劍鞘。」說時,兩眼不住的凝視薄如層紙的玉螭劍身,愛不釋手。

    大漢如言雙手伸向南瑞麟背上,突然南瑞麟身形一動,雙手暴伸,迅如雷奔電射一般,望周青松飛撲過去。

    這等驟起發難,委實詭疾絕倫,待到周青松感覺勁風襲體時,已自不及,「神封」、

    「天府」兩穴各中了一指。

    悶哼聲中,周青松翻跌在地,筋膚抽縮扭曲,渾身戰慄不止。

    這時刀疤滿面大漢已驚得面無人色,翻身向室外逃竄,但怎避得了南瑞麟奇快的身手,南瑞麟點了周青松兩指後,身形毫未停頓,凌空一側,疾如星射,大漢肩頭「天膠」穴只覺中了一指,

    一麻一酸,便自倒地不起。

    南瑞麟身形沾地後,即取過玉螭劍回鞘,將兩人挾在脅下,掠出室外,「潛龍升天」而起,躍上屋面,疾展身形,瞬眼沉入夜色中不見。

    原來南瑞麟在周青松手指觸及後胸「心俞」時已自警覺,但玉螭劍已在人手,只略一晃,自己定然身首益處,權衡利害,故佯裝被點上心脈。俟機出手。

    「琵琶神指」是鐵氏雙怪威震武林絕技,但卻未料到南瑞麟身負異稟,能自動移穴,中了一指後絲毫無損,趁著周青松全神移在玉螭劍時,暴起突襲。

    他那「分筋錯骨手」法是簡松隱秘學,手法奇絕巧妙,兩人那禁受得起,登時被制住。

    南瑞麟為防店中還有綵衣教門下匪徒,是以挾持離去。

    灰雲密佈,星月俱隱,長風嘶吼,南瑞麟到得一荒郊,將兩人放下,發覺周青松已手足冰冷,氣絕多時,不由怔得一怔。

    只有拍開大漢穴道,又飛指點上酸麻兩穴,那大漢渾身蟲行蟻走,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哀求饒命。

    南瑞麟劍眉一剔,冷笑道:

    「你只說出秦鐵華馬月娟兩人何在,便可饒你性命。」

    大漢顫聲道:

    「秦鐵華早就暗暗投靠綵衣教,聞得終南瓦解,便將此店歇業,舉家遷往偃師去了。」

    南瑞麟哼了一聲,挾起大漢向偃師城方向奔去。

    第三日薄曉,開封城以北黃河故道,平沙萬頃盡在風捲彌湧之中,

    一片黃霧翻騰,復不見人。

    (按:開封是有名風沙之城,每值深秋,瑟烈秋風從北方吹來,直至翌年暮春方始風歇砂止。風起時,掀起黃河岸邊砂土,漫天澈地直向開封撲來,積年累月開封以北城牆下的沙堆,與城牆幾乎等齊,行人可由城外黃沙上邁上城頭,官府每三年徵集民工清除黃沙。)

    一陣狂風起處,漫天黃塵中隱隱現出一條身形,風送來勢,逾如電疾,逕由沙堆上邁上城頭。

    只見他翻下城垣,向龍亭土台上掠去,在一株參天古樹下定住,揮拂除顏面衣著附沾的黃塵,現出一個面如冠玉,俊如公瑾的青衣少年。

    這少年正是南瑞麟,他挾持滿臉刀疤大漢,連夜奔至秦鐵華寓所,將一雙淫夫淫婦戮殺,那大漢亦點了癱瘓重穴,

    一年後方可行動自如,只是小琴胞弟年前因病亡故了,誠屬憾事。事了,逕向開封奔來,為邀約與祝效虞袁秋霞等三人見面。

    開封原是舊居家園,兒時嬉游之地,龍亭、潘揚二湖,鐵塔、鼓樓、相國寺、禹王台足跡遍臨,如今家園殘破,滄桑依舊,縱目四眺,情景盡沒入漫天風砂中,胸中立時泛上,無限愁悵,感慨。

    他默默無言片刻,在不勝悵惘心情中,向貢院街鴻升客棧走去。

    南瑞麟一走入鴻升客棧,就有店小二迎著引進,走進後面一所與眾隔絕的跨院內。

    店小二笑道:

    「相公,您老還中意麼?」

    南瑞麟仔細打量這所跨院,十分雅致,一排廊房,鏤花窗格,髹朱流丹,裡麵糊著雪白的宣紙,異常悅目,院中秋菊丹桂盛放,縷縷幽香撲鼻襲來,連聲道好,順手摸出一錠白銀,遞在店小二手中,說道:

    「這座跨院我整個包下來,如有姓祝的少年,及一姓袁的姑娘到來,你可引進就是」。繼而把祝效虞袁秋霞形像告知。

    店小二眉開眼笑道:

    「小的知道啦,那祝相公是常來熟客,手面也大方得很,如相公一樣,小的這就送上茶水飲食來。」說著彎腰退出。

    南瑞麟推開房門,走入室內,就倒在榻上閉目假寐,日來勞頓疲累,趁此可以舒透一時。

    耳內但聽人聲笑語傳來,不由一怔,心說:

    「莫非祝兄與袁姑娘已然趕到。」翻身立起,繼而發覺語聲不似,只見三人翩然走進。

    南瑞麟發覺來人是邯鄲三傑,忙趨步相迎,朗聲大笑道:

    「三位仁兄怎麼知道小弟住在此處?」

    沈冰巖搶前一步,笑道:

    「兄弟適在櫃內與掌櫃談心,只見老弟隨著店小二匆匆進入,兄弟即邀他們一同晉見,」說時,望了南瑞麟一眼,又大笑道:

    「短短數月之別,南老弟已名震遐邇,威望中原,愚兄弟一事無成,既慚且愧。」

    南瑞麟一面謙稱不敢,一面延請落坐後,問道:

    「三位兄台不是前往蒲家寨參與群雄大會,怎麼又返回開封了。」

    程煥文冷笑一聲道:

    「什麼英雄大會,只是籠絡天下群豪,鞏固勢力而已,實不瞞南老弟,敝兄弟等出身青城,實是為著降龍真訣有所圖謀,只是力有不遠而已,如今蒲勝所有的已為鐵氏雙怪得去,八爪龍叟最近才發覺,已相率寨中能手僕僕往來於中州道上,欲奪回下冊降龍真訣,愚兄弟在蒲家寨耽延半月,又回到開封,數月內迭遇驚險,尚幸無恙。」

    南瑞麟正待答話,沈冰巖已接口道:

    「鐵氏雙怪為湔前仇,圖霸武林,降龍真訣到得他們手中干係非小,目前各名門大派,以及俠義高人紛紛趕來中州,趁著他們羽翼未豐時,

    一鼓殲滅,治弭此一禍胎,看來一場彌天殺卻,就在不久,據傳來訊息,敝派掌門人亦在途中趕來。」

    南瑞麟答道:

    「此事大是可慮,不過自古至今,邪不勝正,自有各名門大派尊長籌思萬全之策,無須我們後輩煩心,

    只是日後我們有幸參與一場嵩山天王谷畢生罕睹的一場盛會了。」

    程韶正色道:

    「未必,鐵氏雙怪智計高絕,豈能坐著捱打?針對此種險局,先下手為強,風聞雙怪密派教中能手倏忽往來於中州道上,逐個暗襲屠戮,減少日後阻力。」

    南瑞麟微微一凜道:

    「鐵氏雙怪真個如此狠辣麼?」

    程韶微微一笑道:

    「綵衣教所網羅的都是目前黑白兩道一時之俊彥,分辯不清,就是在這鴻升客棧也有不少綵衣教的爪牙在內,使人防不勝防。」

    南瑞麟瞥了三人一眼,笑道:

    「然則小弟與三位兄台相對,也不知三位是否為綵衣教所網羅。」

    邯鄲三雄面色不禁微變,憤又轉為平靜,沈冰巖朗聲大笑道:

    「愚兄弟身受南老弟救命大恩,就是被綵衣教網羅,也不能對老弟恩將仇報。」

    南瑞麟亦朗朗大笑,轉過話鋒,談論些不關痛癢之事。

    要知南瑞麟聰慧機警,自周青松之事發生,愈加儆惕,深知江湖鬼蜮步步俱隱有殺機,何況自己現為綵衣教眼中毒釘,邯鄲三傑為何自己一到,他們即已察覺,自己剛入鴻升客棧時,櫃上並無一人,雖然匆匆進入,不暇旁視,但練武人講究是聞風辨位,能察知周近十丈方圍有無異狀,故聽沈冰巖之話內中不無可疑。

    店小二送上一桌豐盛酒筵,四人觥籌交錯,談笑風生。直飲至日正中天方始盡歡。

    南瑞麟立起說是須去探望親戚長輩,邯鄲三雄送至客棧門外作別而去。

    相國寺中人聲鼎沸,唱賣叫囂不絕於耳,南瑞麟穿入人叢中,忽然瞥見大羅手譚光羽及蛇山三凶之鐵扇判官皮虎亦雜在遊人叢中,兩眼神光流轉,直向自己這邊走來。

    他不禁一驚,飛快繞途穿越二殿正殿,再向右轉彎過八角殿向慈雲大師雲房走去。

    還未掀簾進入,只聞得慈雲大師慈祥語聲道:

    「孩子,你來得正巧。」

    南瑞麟掀簾,只見慈雲大師含笑凝視著自己,便搶步上前跪下道:

    「弟子叩見大師。」

    大師呵呵笑著伸手扶起,端詳了南瑞麟一眼,頷首道:

    「數月來老衲聞得你的事跡,深慰松隱老友有徒若此,足堪傳他衣缽。」說著,步下雲床,又道:

    「桂香院有三故友極想見你,老衲同你前往。」

    南瑞麟心中驚愕不已,忖思不出是何人,隨著慈雲大師向桂香院走去。

    濃郁的桂香中,只見有三黃冠道士在那株參天金桂下,身形飄忽,揚掌投足,在練那乾坤九式。

    那三道一見慈雲大師進入,立時止住身形,迎將過來。

    南瑞麟這時已瞧清了,那是邙山三子,驚喜不已,大叫道:「飛玄道兄,這麼久小弟無日不思念三位,如今見得三位安然無恙,令小弟不勝欣悅!」竄了前去,

    執著飛玄子雙手,神情激動,目中泛出淚光。

    連平素個性陰冷的飛雲子兩人,俱被這真摯的情感所動,露出笑容。

    飛玄子微笑道:

    「貧道們托福粗安,南少俠你好?」說時邙山三子一一向慈雲大師問訊為禮。

    慈雲大師答禮後,即領著眾人由另首一道小門,進入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火熠子一閃,飛玄子已燃亮了一盞油燈。

    南瑞麟仔細打量,見此室只有一張寬大的木榻,余外只是一桌及幾把椅子,兩扇窗戶俱為重幕遮掩,一絲天光不見,心知相國寺亦是遭綵衣教疑忌,故而如此隱蔽。

    慈雲大師落坐後緩緩啟齒道:

    「老衲已廿年一心歸佛,淡泊明性,只道此身已為我佛所有,不料還是依舊捲入這場武林殺劫之中。」說著微微歎息一聲,又道:

    「老衲傍晚就要與師兄梧葉上人端返少林,一俟簡松隱兄蒞臨嵩山少室,即是天王谷中一場彌天殺劫開始。」

    南瑞麟驚喜道:

    「怎麼家師與大師晤過面嗎,那麼弟子亦要去少室。」

    慈雲大師搖頭道:

    「不行,令師有個吩咐,命你去結交一個魔頭,若你與他拉上交情,對令師老衲等天王谷之行,可減除大大阻力。」

    南瑞麟心頭一震,說道:

    「恩師所命必然此人關係非小,只是弟子不善辭令,恐弄巧成拙,有誤……」

    慈雲大師微笑接道:

    「你姿資奇佳,天才橫溢,此事非你辦不可,何況此人生具怪僻,生平行事全憑喜厭為之,不論是非皂白,但最喜愛靈慧少年……」

    南瑞麟道:

    「此人是誰?」

    慈雲大師略一沉吟,微微笑道:

    「此人是與黃海三叟武林四奇齊名的經緯居士,隱居南海五指山,經緯居士腹笥淵博精深,包羅萬象,為一不世之才,雖受鐵氏雙怪籠絡,北上中原,但其尚在觀望中,辯明大勢所趨,才行取捨,現棲息於鼓樓上,你最好佯作無意邂逅遇上,切忌現於顏色,被他認作有意而來,以後的事只在你隨機應變了。」

    南瑞麟深感雙肩任責,有著臨深履淵,戰戰兢兢之感,不由眼中露出凜怯之色。

    慈雲大師含笑緩緩立起,摸著南瑞麟頭頂道:

    「毋疑毋懼,心存於一,則無往不利。孩子,我佛慈悲,定會助你如願,老衲尚須去雲房收拾一些應用物品,便自前往,你們無須相送。」說著,便向門外走去,大袖飄忽,形縱俱杳。

    南瑞麟頓感失去至親之人似地,心中飛湧一縷無名的悵惘,而且露出不勝惜別的神情。

    飛玄子見狀,暗道:

    「此子生具誠摯心性,真情流露,無怪能得簡松隱老前輩深深喜愛。」當下面帶微笑道:

    「南老弟你現在一定想問貧道們從邙山離開後,數月來經過麼?」

    南瑞麟點點頭。

    飛玄子長歎一聲道:

    「邙山三子就是昔年南天三凶,手中血腥殺孽無數,理當遭報,倖免於難,未始不是一念向善之故,是以貧道等逃出重圍,自忖冤怨相纏何時可了,便相率東去。簡松隱老前輩悄然離山,貧道們推測定是前往黃海三叟處,於是東渡黃海,立志潛修,拜見簡老前輩後,得知簡老前輩被黃海三叟勸服,共同出手除去鐵氏雙怪,免得養-成患,命貧道們先行重返中州,偵查綵衣教異謀,故貧道們目前已來中州,僕僕嵩洛汴道上有日矣,十日前曾遇上簡老前輩,授命清除綵衣教外散佈匪徒及同路人,使之孤立,並諭囑遇上南老弟,命留下相助貧道等,無須前往天王谷。」

    南瑞麟聞言,心想樊氏雙姝現擄往天王谷中,自己必須前往相救,怎奈師命不可違,不禁泛出失望焦急之色。

    飛玄子見狀,微微一笑道:

    「南老弟心事及下山經過,令師皆已知情,樊氏雙姝現在天王谷安然無恙,令師簡老前輩曾去天王谷中偵知,降龍真訣上冊鐵氏雙怪未到手之前,對待樊氏雙姝有如上賓,現黃海三叟已兼程趕往敦煌,老弟你盡可放心。」

    南瑞麟不料自身之事,恩師均如目擊,被飛玄子一語道破,不由面紅耳赤,忙別轉話鋒,問道:

    「三位道兄住在這相國寺隱秘之處,是何用意?」

    飛玄子雙眼露出一絲笑意,心知南瑞麟避免談論本身兒女私情,年輕面嫩,自討難堪,微微歎道:

    「如今正邪兩派壁壘分明,情勢尖銳,我們已對綵衣教有所圖謀,綵衣教亦不能不以牙還牙,眼下相國寺遊人群中,就有他們蹤跡,邙山三子不躲藏在此又往何處,只恐未必能逃出他們的眼目咧!」

    南瑞麟猛然憶起來時會見大羅手譚光羽,蛇山三凶鐵扇判官皮虎兩人雜在人群中閒蕩,此是自己相識,素未覲面者尚不知若千,不禁心中一凜。

    飛玄子笑道:

    「老弟來時必有所見?」

    南瑞麟目望了邙山三子一眼點點首,飛雲子飛靈子始終不發一言,默默在側靜坐,兩眼半閉半啟,所有什麼重大之事凝思著。

    突然飛雲子鼻中冷哼一聲,坐式不變,人已虛空而起,直向門前飛去,

    一至門內倏一拱腰蹬腿,身化激矢穿出門外。

    飛靈子在飛雲子虛空離座之際,亦有所覺,單掌一揮,煽熄了桌上燭火,跟著飛雲子身後雷奔電射般撲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南瑞麟不禁一怔,知兩人素來沉穩,如無所覺必不肯輕率稍動,正欲騰身隨著出外,飛玄子已一把攫牢自己衣袖,悄聲道:

    「眼前你萬不能露面,你雖名滿中原,但認識你的人並不多,籠絡經緯居士為急要之務,傍晚時分,經緯居士必在鼓樓上,你還是隱秘一點好,貧道去去就來。」說著,身形一動,疾掠出室,將房門輕輕帶上。

    室內一片漆黑,南瑞轔百無聊耐,耳內只聞得風刮塵沙,撞擊窗紙一片沙沙聲,沖淡了這如水的寂靜。

    他胸中思潮迭湧,對結交經緯居士重任,深感棘手,數月以來,江湖閱歷大為增進,但自感拙於詞令,萬一見著經緯居士不善答對,把事弄僵如何是好?

    他越想越覺心煩,自卑的陰影又重現於他的胸頭。

    忽然門外飄來一聲極輕微的冷笑,懾人心魄,不禁心中一震,只見他雙肩一振,疾晃電去,已到門旁,單眼湊在門隙向外覷觀。

    戶外仍是雲黯天低,風勁塵湧,一團灰砂影中,隱隱見得兩條極長身形,黑色長衫只在勁風中飄拂起舞,面像獰惡,目光如炬,瞪向木門*視著,嘴角均浮著一絲陰冷的笑容。

    南瑞麟窮極目力,分辨出兩人形像,一人瘦骨嶙峋,兩臂特長,可垂至雙膝,十指留著尖銳爪甲,隱隱發出藍光,心知這人雙手染有劇毒,對運用手法必有獨特的造詣。

    另一人身碩而長,太陽穴高高隆起如墳,雙掌奇厚大如蒲扇,他暗說:

    「這人必擅外家橫練,掌力雄勁。」

    忽見這人手掌平平抬起,倏一翻腕,欲待揚掌劈開門戶,同伴急將臂一格制止,嘴皮動了動,聽不見他說什麼,那人一點頭,雙雙霍地轉身,略一轉腰,人已凌霄穿空而去……

    (第二部完)

《水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