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茂記老棧內一間斗室,僅丈許方圓,裡面擺設一張紅木方桌,另兩張板凳,光亮鮮明,淨塵不染。

    黑衣蒙面人忽飄然入內,後隨一個身著短裝,蓄著兩撇小鬍子的中年漢子。

    蒙面人眼神望了室內一眼,頷首道:「好,此處的確清淨,他也該到了,你去招呼吧!」

    中年漢子笑笑道:「你還是蒙住面目故作詭秘,他未必能吐出真言。」

    蒙面人朗笑一聲道:「我此刻就是掏出心肺與他瞧,他也要說是黑的咧!你別急,慢工出細活,水到自然渠成。」

    中年漢子聳了聳肩走去。

    不久——

    門外人影一閃,現出無憂谷主柏春彥仍然是中年商賈裝束,兩道冷峻眼神逼射在黑衣人面上,默不作聲。

    黑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尊駕何妨請坐!」

    柏春彥道:「此處很隱秘!」

    蒙面人道:「至少他們無法找至這兒!」

    「他們是誰?」

    「武林群雄!」

    「找到這兒做甚麼?」

    「絕不是找尋在下!」

    柏春彥不禁呆住,道:「閣下可否現出本來面目。」

    蒙面人一聲輕笑,一襲寬大黑袍及面巾倏地揭了下來,現出一個約莫二十六七歲英氣奕奕的少年,朗笑道:「這總該行了吧!」

    這時店伙已送上酒食,菜餚特別精緻,小泥爐燉著沙鍋,鍋內卻是豆花,別小瞧了這味豆花,作料豐富異常,蒜末蔥屑,辣油豉汁並有兩大盆羊臉肉,醮著滾燙的豆花入口,堪稱人間美味,滑腴鮮爽。

    另有紅燒牛腩,炸蝦球,白切雞片。

    那少年在兩人面前斟滿了酒,擎杯勸飲。

    柏春彥一飲而盡,讚道:「好酒!」說著望了少年一眼,又道,「閣下尊姓大名!」

    少年道:「敝姓南,東南西北的南。」

    柏春彥不由一怔,道:「閣下並非真的姓南。」

    少年劍眉一軒笑道:「這無關緊要,與尊駕姓賈並無二樣。」

    柏春彥聞言不禁暴泛殺機。

    少年沉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似尊駕如此易於激怒,決不能成大事。」

    柏春彥面色轉霽,道:「閣下知道兄弟欲圖謀何事?」

    少年注視柏春彥有頃,忽噗嗤一笑,道:「交淺不能言深,說與不說都是尊駕自己的事,與在下無干,在下今日請尊駕吃酒就是。」說著舉杯勸飲。

    柏春彥一連飲了兩杯,搖首歎息道:「非是兄弟諱莫如深,只因茲事體大,看來只有拿閣下當為自己了。」

    少年冷笑道:「謬托知己,未必對尊駕有利。」

    柏春彥道:「那只有冒險一試了。」

    少年微微一笑,道:「尊駕太看重在下了,凡事宜三思而行。」

    柏春彥道:「兄弟已三思再思了,天魔宮閣下所知必多,可否見告一二。」

    少年道:「尊駕請問吧,當在下所知奉告。」

    「天魔宮在杏花峒麼?」

    「不錯!」

    「如此杏花峒主方天齊就是天魔宮主人了。」

    「方天齊實乃火雲峒主,並非杏花峒主,天魔宮另有主人。」少年望了柏春彥一眼,道,「尊駕非要去天魔宮不可麼?」

    「正是!」柏春彥道,「我要救一人。」

    「誰!」

    「柏月霞!」

    「哦!」少年點點頭道,「此女武林絕色,想不到尊駕偌大年歲……」

    「別胡說,兄弟急需柏月霞身懷之物。」

    「在下不信!柏月霞身懷何物值得尊駕不惜冒險犯難以求,何況柏月霞也未必能將此物賜與尊駕。」

    「柏月霞見了兄弟,自會毫不猶豫將此物獻出。」

    少年笑笑道:「在下並非澆你一頭冷水,柏月霞就是尊駕親生女兒也未必能獻與尊駕。」

    柏春彥面色大變,道:「此是為何?」

    少年道:「據在下所知,柏月霞被擒之前便身無長物,怎會有尊駑所需要之物……」

    「哦?」柏春彥目露驚詫之色道,「閣下怎知道得這般清楚。」

    「在下倘不比閣下知道得為多,焉能約請尊駕在此晤談!」少年面色寒冷如冰,突發出一聲冷笑道,「哼!酒逢知己乾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你我還是吃酒為是。」說著換作一付好整以暇模樣,品食酒餚,生像同席並無柏春彥此人似的。

    無憂谷主柏春彥僵坐著那兒,尷尬異常,只好不停地在喝悶酒。

    一大盆紅燒牛腩,少年似極合他口味,片刻之間已見了鍋底。

    柏春彥忽不住咳了一聲,說道:「閣下勿妄動一時之氣,其實兄弟自有難言之隱,不過兄弟並非凶邪惡煞……」

    少年冷冷一笑道:「這個在下知道,即因尊駕不是凶邪惡煞,而凶邪惡煞卻視尊駕如眼中之釘,非拔之而後快!依在下之勸,尊駕應立即更易中年商賈裝束,不然災禍立至。」說著鯨飲了一杯酒,接道,「請中止天魔宮之行,因柏月霞已逃離天魔宮。」

    柏春彥心神巨震,道:「真的麼?」

    少年淡淡一笑道:「在下言盡於此,日後有緣當再相見,此刻在下縱然舌粲蓮花,亦未必能使尊駕盡信。」說著伸箸挾起一隻炸蝦球放入嘴中。

    柏春彥見此人一臉淡漠神色,知再問無用,長歎一聲道:「何時尚能與閣下相見?」

    少年道:「三日後傍晚在下須在元江下游三里舟中等候一位友人,不過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相見爭如不見。」話落飄然而出。

    柏春彥不禁愣住,連盡了數杯酒,轉身欲待出室,忽聞隔牆傳來一個朗朗語聲道:「店家,你可曾發現有一中年商賈模樣之人來此飲酒麼?」繼而敘出穿著長像及面貌。

    這無疑是找柏春彥而來。

    只聽店小二笑道:「客官所說的這位,恕小的未有見過,想必是客官好友。」

    「對,此人確是在下知己好友。」

    店小二道:「不知客官住在何處,小的如發現這位爺台立即送信與客官。」

    「在下住在天魔宮!」

    只聽店小二驚哦一聲,繼聞衣袂破空微響,敢情那天魔宮匪徒已然離去。

    柏春彥不禁暗暗驚駭,適才南姓少年說得不錯,自己如不易容,定遭天魔宮暗算,一跺腳穿窗騰空如鳥掠去……

    一條俊逸翩翩身影走入一幢高牆大院內。

    只聽一低沉語聲道:「公子趕來了!老奴已在此等候兩日之久。」

    那翩翩身影正是唐夢周,面含微笑,目注一鬚髮蒼虯、身裁威武勁裝老者道:「鐵老辛苦你了。」

    這老者久隨其尊翁任所多年,名喚鐵霖,武功機智算得上上之材,聞言哈哈一笑道:「老奴怎說得上什麼辛苦,倒是太夫人及二位如夫人牽掛公子,幾至食不甘味,所以命老奴趕來伺候。」

    唐夢周飄然走入內室,道:「鐵老由京城而來麼?」

    「正是,如非王大人及丐幫司空大俠指點,老奴尚不知公子已趕來天南。」

    「在京城有什麼傳聞麼?」

    鐵霖道:「老奴只覺京師平靜如常,但盛秋霆大人罹患急症,一病不起……」

    「什麼?」唐夢周詫道,「盛秋霆他竟死了麼?」

    鐵霖尚未作答,突聞隨風送來蒼沉勁笑聲道:「不錯!盛秋霆死了,這話一點不假。」

    三條身影疾逾飛鳥般飄落,活報應丐幫長老司空奇、黃海釣叟席仲廉、七柳閣老人降魔客藍九梅。

    鐵霖趕忙退了出去。

    唐夢週一一寒暄為禮,笑道:「途中在下風聞盛秋霆失蹤,不知何往,看來傳言失實,純屬無稽了。」

    司空奇道:「並非全然無稽。盛秋霆若真如老弟所言是白衣魔頭化身,豈能自露馬腳,三月後又折回,諉稱求醫不治,病入膏肓,不久即以千古聞,臨終遺命,速速殮葬。」

    唐夢周神色微變,道:「看來,此賊李代桃僵,金蟬脫殼了。」

    藍九梅道:「誰說不是。」

    唐夢周默然須臾,冷笑道:「他此刻必已來至元江了。」繼而長歎道,「在下料不到他會鋌而走險,如今世無盛秋霆其人,他更肆無忌憚了。」

    席仲廉面色微變道:「他已來了麼?」

    唐夢周頷首道:「為今之計,須引他對天魔宮心懷畏忌,不敢向其他武林人物展開血腥屠戮,這一點能辦到便已事半功倍了。」

    司空奇撚鬚笑道:「老弟雖說得極是,但那魔頭必詭秘形跡面目,我等無法知他蹤跡下落。」

    唐夢周搖首笑道:「無妨,在下用苗凱身份誘使魔頭現身,使他不覺投入術中。」

    藍九梅道:「果然好計,不過唐老弟宜小心謹慎,這魔頭積鬱已久,出手必狠辣已極。」

    這時,鐵霖快步走入,躬身稟道:「柏姑娘已到,老奴已準備第四進廳房……」

    言尚未了,司空奇哈哈大笑道:「老弟快去相見吧!兩小口兒長遠不見,速暢敘衷曲,別後離情,免得柏姑娘牽腸掛肚,望穿秋水呢!」

    唐夢周兩目一瞪,俊面微紅,道:「在下去去就來。」

    司空奇咧嘴一笑道:「老化子惹人厭,言詞尖酸刻薄,老弟最好明早再來,免得瞧不順眼。」

    唐夢周滿面通紅,掉面就走,猶聞三人宏聲大笑。

    鐵霖領著唐夢周穿入四進間,只見迎面走來符竹青,喜形於色朝唐夢周用手一指左側廂房內,低聲道:「小姐一人在內。」

    唐夢周悄無聲息飄然入室。

    只見柏月霞凝眸注視窗外一泓池水中的殘荷斷梗出神,仍穿著在天魔宮地穴的一襲舊衣,卻掩不住她那冰肌玉骨,綽約風姿,禁不住使人神醉,不由望著柏月霞背影出神。

    柏月霞似微有所覺,旋身後顧,目睹唐夢周情狀,玉靨酡紅,嗔道:「你怎麼不出聲?幾乎嚇了我一大跳。」

    唐夢周微笑道:「恐驚碎霞妹沉思。」

    柏月霞嫣然一笑道:「請坐!」示意唐夢周坐在床上。

    唐夢周欠身坐下道:「江湖風波險惡無比,愚兄意欲命人護送賢妹前往濟南撫署內暫住。」

    柏月霞聞言芳心一甜,道:「你也去麼?」

    唐夢周搖首道:「愚兄暫時留此。」

    「那不成!」柏月霞嗔道,「想撇開我萬萬不行。」

    唐夢周面色微沉,道:「霞妹留此無益有害,愚兄此刻是唐夢周,明日即易身為苗凱,無法兼顧霞妹……」

    柏月霞櫻唇一噘,道:「小妹力能自保,我不出大門一步准行了吧!」

    唐夢周道:「霞妹恐言不由衷。」

    柏月霞發出銀鈴般悅耳嬌笑道:「小妹有白虹劍為助,諒也無妨。」

    唐夢周長歎一聲道:「沒有白虹劍還好,霞妹若一現身出劍,必招來殺身大禍。」

    柏月霞美目眨了眨道:「小妹知道夢哥擔憂,不過小妹等人均易釵而弁,臉戴人皮面具,凶邪如何辨出小妹就是柏月霞?」

    唐夢周冷冷一笑道:「萬一霞妹遇上令尊令堂,然令尊令堂卻又不知霞妹,出手辣毒凌厲,恐霞妹無法自全。」

    柏月霞秀眉微皺,柔聲道:「他們已來元江麼?」

    唐夢周點點頭道:「來了,卻非同路,宛如陌不相識。」

    柏月霞面露黯然神傷之色,默默不語,心頭猶若針砭,陣陣刺痛。

    唐夢周忽轉顏一笑道:「霞妹暫借白虹劍與我一用。」

    柏月霞嫣然微笑道:「白虹劍本是夢哥之物,原應壁還原主,夢哥是懼小妹闖禍麼?」

    「不是!」唐夢周搖首道,「愚兄以此劍誘使白衣邪君現身露面,再不濟也須探出那魔頭藏身之處。」

    柏月霞花容一變,道:「他也來了麼?」

    唐夢周朗笑道:「你我談此徒亂人意,傅嬤嬤呢?」

    語聲方落,只見人影疾晃,傅靈芝,符竹青及四婢魚貫掠入室內。

    四婢襝-萬輻,道謝唐夢周相救之恩。

    傅靈芝笑道:「大廳內已擺下一桌豐盛的酒宴,我等已有一日夜滴水未曾入喉,兩位請入席吧,也好暢敘離情。」

    唐夢周道:「在下奉陪。」

    一出廳外,即見鐵霖趨前躬身施禮道:「司空大俠三位已布好奇門遁甲,公子要出外請走玄武方位。」

    「好!」唐夢周點點頭道,「他們三位何妨來此一敘。」

    鐵霖道:「三位大俠二十斤酒已下了肚,藍大俠河水不犯井水,公子請他,他也不會來此。」說著似欲言又止。

    唐夢周詫道:「你還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鐵霖道:「稟公子,方亞慧姑娘片刻之前來到,現在三位大俠處?」

    柏月霞道:「誰是方亞慧?」

    唐夢周道:「說來話長,我去前廳一下。」說著迅快如風而去。

    傅靈芝瞪了柏月霞一眼道:「你這孩子真傻,方才唐公子說派人護送你前往魯撫署中為何不允,須知你一去撫署,即是少夫人名份,你尚欲在武林中爭勝稱強,何如此之愚!」

    柏月霞曼歎一聲道:「我豈不知,無奈屈辱之恨非手刃此仇而後快。」

    傅靈芝冷笑道:「你不怕步令堂之後塵麼?」

    柏月霞聞言不禁面色一變,道:「傅嬤嬤為何說此話?」

    傅靈芝冷笑道:「唐公子一身所學莫測高深,分明身膺師門重任,一舉一動無不與整個武林安危息息相關,你既然愛他,便不可對他處處阻礙……」

    柏月霞急道:「我哪有礙他之心。」

    傅靈芝道:「你還說咧,有你在,他還能放手而為麼?尤其是白衣邪君亦在元江,唐公子更不能分心。」

    柏月霞不禁意為稍動,默然須臾道:「那方亞慧是何來歷?」

    傅靈芝聞言望了柏月霞一眼,噗嗤笑出聲來。

    柏月霞大發嬌嗔道:「你笑什麼?」

    傅靈芝道:「原來你是為了這個!傻孩子,你自問普天之下博取你青睞垂愛能有幾人?」

    柏月霞羞紅滿面,怒道:「一人就夠了,還能有幾人?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傅靈芝哈哈大笑道:「唐公子人中之龍,擲果潘安。你乃眼高於頂之人,唐公子能博取你芳心,為何不能佔有旁人垂愛,老身如年輕四十歲,必一見傾心,效那紅拂私奔。」

    柏月霞雙手掩耳,玉靨嬌紅欲滴,嗔道:「真是越說越不像話。」

    四婢吃吃竊笑不止。

    此刻符竹青高聲道:「請來用飯吧!」

    當下傅靈芝也不再言,競相入席就座。

    這幢巨宅與茂記老棧僅一巷之隔,酒餚均為茂記老棧所送,入口芳香,味道腴美,令人大快朵頤。

    紛莫半個時辰過去,唐夢周忽飄然走入。

    傅靈芝發現唐夢周已換了一襲暗藍色織緞長衫,肩披一柄長劍,甚至鞋子也換了,不禁一怔。

    柏月霞及四婢均蒙若無覺,盈盈立起,嬌笑道:「她走了麼?」

    唐夢周似感一呆,忙道:「走了。」欠身坐下。

    一婢子與唐夢周斟滿了一杯酒。

    傅靈芝倏地起立,含笑道:「老身敬唐相公一杯!」

    唐夢周道:「不敢。」一飲而盡。

    柏月霞暗暗詫道:「怎麼傅嬤嬤喚夢哥為唐相公。」

    傅靈芝側顧柏月霞道:「姑娘與老身回房去,可將途中所得之物獻與唐相公研悟!」

    柏月霞只感滿腹疑雲,但知傅嬤嬤必有深意在內,便立起隨著傅嬤嬤轉入房內。

    符竹青突聞傅靈芝傳聲道:「符老記住,此人並非唐公子,乃妖邪易容喬扮,不可形於顏色,速穩住妖邪,待我等出來時,你即藉故離席相尋公子。」

    薑是老的辣,符竹青雖心神巨震,卻不形於面色,舉杯相敬道:「唐相公,你我僅數面之緣,但老朽極欽佩相公武功,不想又在此元江不期而過……」

    言說之間,四婢亦已獲知傳聲示警。

    只見符竹青哈哈大笑接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老朽要敬你三杯。」

    唐夢周軒眉朗笑道:「在下量淺,但老英雄相敬,在下不敢推辭。」

    這邊柏月霞在房內詫道:「你怎麼知道此人並非夢哥。」

    「衣著鞋襪一樣麼?」

    「他居住此宅,也許換了一身。」

    傅靈芝冷笑道:「方纔他問你暫借白虹劍,怎麼又換了一柄長劍。」

    柏月霞面色一冷,眉泛森森殺機。

    傅靈芝忙道:「姑娘不可造次,誤了你夢哥的大事。」

    柏月霞道:「這個我知道。」說著翩然掠出,伸手托著一物,道:「唐相公知否此物來歷。」

    唐夢周接過端詳了一眼,只見是一枚扇墜,非玉非鐵,墨綠色圓珠,珠下銜接一銀八卦,心頭甚感納罕。

    柏月霞忙示意四婢退下。

    四婢立起向唐夢周檢-一福,告辭回房。

    符竹青亦告辭離去。

    唐夢周沉吟良久,道:「姑娘從何處得來。」說著將那扇墜又遞回柏月霞。

    柏月霞道:「偶經太行山下,相遇一位武林朋友,年歲甚輕,與唐相公堪稱一時之瑜亮,此物乃他獨門信物,謂他師門與我父有很深淵源,必須找到家父,有要事相商,決無惡意。只要我告訴他家父隱處,他即以白虹劍相贈。」

    「白虹劍!」唐夢周面色一變道,「原來白虹劍在此人手中,此人姓甚名誰?」

    柏月霞道:「此人僅說姓繆,因我推稱不明家父隱修之處,無法相告,此人意甚怏怏,以此物相贈,謂如須相助,只須持之太行以東,無人不知他住處,當立即趕來。」

    這時,符竹青快步走入,道:「苗堂主求見!」

    柏月霞道:「說我有請!」

    符竹青轉身趨出,片刻領著一年約六旬,髮鬚斑白錦衣老者進入。

    柏月霞從錦衣老者兩道眼神判出確是唐夢周,那麼眼前的唐夢周無疑是凶邪假扮的了。

    錦衣老者面色冷傲,淡淡一笑道:「姑娘別來無恙,這次姑娘召喚老朽諒已想通了。」

    柏尺霞道:「符老,撤去殘餚,另備酒菜款待苗堂主。」接著又道,「苗堂主,我為你引見這位少俠乃魯撫公子唐夢周。」

    錦衣老者神色一驚,抱拳一拱道:「久聞俠譽如雷貫耳,今日一見實乃三生有幸。」

    唐夢周道:「豈敢,請問……」

    錦衣老者道:「老朽苗凱,忝膺天魔宮內三堂堂主。」

    假唐夢周面色愕然,暗感納罕,不知柏月霞與天魔宮為何沆瀣一氣。

    只見苗凱微笑道:「老朽與姑娘一別至今,屈指算來已有兩月未曾相見,但老朽卻極為欽佩姑娘心機卓絕,卻又天不從人願。」

    柏月霞面寒如冰,道:「為什麼?」

    苗凱冷冷一笑道:「姑娘放出風聲,說你已陷身魔宮,誘使武林群雄入侵相救,姑娘智計雖高,但武林群雄尚無能甘冒性命之危侵入蠻荒險域……」說著語聲略略一頓,「不過你我前定之約還是有效。」右掌一伸,道:「拿來!」語聲寒肅沉厲,令人不寒而慄。

    假唐夢周目注柏月霞,道:「拿什麼?」

    柏月霞道:「苗堂主需紫電劍上玉珮,換取保持魔宮隱秘,尤其是在黃河渡口飛鳳鏢局失鏢之事即是天魔宮所為。」

    「真的麼?」唐夢周面色一變,右手兩指玄奧無此,迅疾如電向苗凱玄海穴點去。

    指鋒堪欲觸及,苗凱卻一閃飄了開去,倏地轉身掌指翻飛攻向假唐夢周,冷笑道:「久聞唐少俠武學卓絕,老朽正欲見識一二。」

    假唐夢周朗笑一聲,放手還擊,但見掌影漫空,風聲呼嘯,雙方攻向之處盡卻是對方要害大穴。

    柏月霞忽冷喝道:「住手!」

    兩條人影倏的分了開去。

    柏月霞冷笑道:「苗堂主,我雖無玉-,卻有更重要隱秘,堂主不妨考慮一下,明日午刻苗堂主可在南關七里一株巨榆下見面。」

    苗凱微微一笑道:「為何不在此處相見。」

    柏月霞道:「我今晚必須離此!」

    苗凱略一沉吟道:「好,容老朽思慮取捨,不論如何,明午老朽必有回音。」話畢一閃而杳。

    假唐夢周冷哼一聲,如影隨形追了出去。

    廂房內穿掠出活報應司空奇、降魔客藍九梅及符竹青傅靈芝四人。

    符竹青冷笑道:「他必是白衣邪君。」

    柏月霞面色變了變道:「他怎知我使在此宅?兩位老前輩已布下奇門,他如何能來去自如,宛入無人之境?」

    司空奇雙眉一皺,道:「老化子雖布設奇門,卻留一方向空著免人起疑,這凶邪無疑是由這方位潛入的,至於他為何獲悉姑娘行蹤,眼前還是一個不解之謎,稍時必真像大白。」

    ……………………………

    假唐夢週身法迅疾法比,暗躡苗凱身後,但見苗凱翻出城外悄然落地後,卻一閃失去影蹤,不禁大感駭異。

    這城周百丈外均是平坦草地,僅寥寥數株小樹外別無屏擋,而且兩人前後相距不過十數丈遠近,無論如何均無法在銳厲目光下避了開去。

    然而——

    苗凱竟在他銳厲目光下失去了蹤影,如何不叫他心神猛震,認定天魔宮不可輕侮。

    他身如飛鳥一躍,朝一叢鳳尾竹落下,叢竹僅十數株聚結成束,四周別無隱藏之處。

    但——

    他失望了,空蕩蕩地一無人影,不禁面色大變,一股奇寒從背脊骨上冒起。

    忽聞隨風傳來陰惻惻冷笑道:「尊駕認為冒充他人,便可魚目混珠麼?」

    假唐夢周神色更是一變,喝道:「你是誰?」辨別語聲傳來自方向。

    但語音似從四方八面傳來,忽遠忽近若有若無,無法分辨正確方向,語聲卻又非苗凱,陌生語聲又隨風傳來:「尊駕別問我是誰,須先問問自己,冒充唐夢周系何用心?」

    無疑冒充唐夢周之人正是白衣邪君。

    而風送語聲正是苗凱,那苗凱卻正是唐夢周。

    經此一來,局勢微妙已極,是真真亦假,是假假亦真。

    白衣邪君怒極大喝道:「不錯,兄弟是冒充了唐夢周,但你知道兄弟是誰麼?」

    語聲飄回傳來道:「在下雖不知尊駕是誰?但卻知冒充了唐夢周。」

    「你何由而知。」

    「尊駕疏忽了唐夢週一項難以模仿的特徵,何況在下片刻之前與唐夢周在一處。」

    白衣邪君聞言大為寬心,因此人不知他真正來歷,遂哈哈大笑道:「閣下鬼祟行藏,有失英雄行徑,何不請出相見。」

    語聲方落這人發出陰惻惻冷笑道:「尊駕明於責人,卻味於責己,尊駕何不敢揭下唐夢周人皮面具,恢復本來面目如何?」

    白衣邪君不禁無言對答。

    良久,遠處傳來刺耳長笑聲,愈去愈遠,愈遠愈杳。

    白衣邪君知此人已遠去無蹤,冷笑一聲騰身而起疾掠如飛而去。

    只見他掠向一狹長山谷中,谷內黛擁郁翠,澗泉奔壑如雷,樹叢中隱隱現出屋宇。

    白衣邪君霍地上步,換上一塊繪有五顏六色的油彩面具,緩步走入林中。

    只聽得一個語聲道:「門主回來了!」

    人影一閃,現出閻尹。

    白衣邪君望了閻尹一眼,道:「傳訊各地秘密分壇調集人手趕來之事辦得如何了?」

    閻尹道:「現已紛紛趕來十之三四,大約再有三日人手諒可敷用了!」

    白衣邪君道:「閻尹,你隨我來。」

    兩條身影神似飛鳥般張臂騰空而起撲入谷中。

    白衣邪君掠入屋中坐下,手指另一張椅子道:「閻尹,你也坐下。」

    閻尹奉命唯謹,欠身告坐,神色莊肅。

    只見白衣邪君目泛怒光,繼又喟然發出一聲短歎道:「我發覺天魔宮不可輕侮,卻被我探出一項不可多得之隱秘。」

    說著荊一鳴亦邁步進入抱拳參見白衣邪君。

    白衣邪君微一頷首,手掌微擺,道:「荊監堂,你也坐下。」遂即道出經過詳情。

    閻尹神色訝異道:「門主說無意窺聽得一雙江湖人物言說柏月霞在那巨宅中相候唐夢周,那一雙江湖人物不知是何來歷?」

    白衣邪君沉聲道:「我無須探明兩人來歷,柏月霞是否如他們所言即可證實真假。」

    荊一鳴咳了一聲道:「門主倘不將那扇墜交還柏月霞,持之趕往太行以東,編造一些假話,諒可獲取白虹劍。」

    白衣邪君默然須臾,道:「這倒未必,不過我總算不負此行,明日午刻趕往南關巨榆下便知端的。」

    荊一鳴面現驚疑之色,微一躊躇,道:「門主,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白衣邪君道:「有什麼話只管說出。」

    荊一鳴道:「屬下總覺門主追蹤天魔宮苗凱,無故失去蹤影未免有點可疑。」

    白衣邪君鼻中微哼一聲,道:「是有可疑,你不妨明白說出。」

    荊一鳴道:「暗中與門主答話之人,屬下心疑此人與苗凱是一而二,二而一,本為一人。」

    白衣邪君搖首笑道:「當初我亦有此感,但慎思之下才覺非是,苗凱與我動手相搏,雖經柏月霞喝阻,無分高下,但我已知苗凱武功極高,曠野無人之際,他不可能避不露面,何況他並不知我是何人。」

    荊一鳴道:「門主之見極是,苗凱雖與此人同路,但必還隱在近側,心中有所警惕。如不出屬下所料,明日午刻定不赴約無疑。」

    白衣邪君心神微驚,頷首道:「此言極有道理,苗凱爽約無關緊要,柏月霞必須前往,我志在白虹紫電,及探出柏春彥隱藏之處。」

    荊一鳴道:「倘苗凱轉回元江通知柏月霞另訂時日,門主豈非撲空。」

    白衣邪君面色一變,忙道:「閻監令,速選三名能手隨你趕去探明柏月霞是否仍留那宅中,必要時施展追魂令。」

    閻尹領命轉身而去。

    蒼穹月黑,元江縣城燈火明滅,若有若無。

    柏月霞所居的那所宅院上,忽劃空掠來四條魅影,落在屋脊上,定了一定,四散飛落。

    那進廳內黑越越地,沉寂如水。

    一條魅影疾逾閃電掠了入去,雙掌按向右側廂房木門。

    掌送暗勁,木門悠悠而開。

    房內並無動靜,那魅影探臂按向肩頭,拔出一柄外門兵刃,寒芒疾閃中飛身竄入。

    那知雙足尚未站實,猛感後腦三處穴道各起一縷奇寒,循穴攻入,不禁面色大變,噤口不能出聲。

    迅疾之間,那匪徒宛如凍僵一般,定在那裡動彈不得。

    門外傳來一聲驚噫,只見一雙魅影疾若電閃掠了入來,目睹同黨宛如泥塑木雕般,不禁神色大變。

    一人伸手摸了一把,豈知手指如同觸電般,面色慘色,身軀篩糠般地顫抖不止。

    另一人駭然震恐,仰身竄出房外,正遇上閻尹到來。

    閻尹道:「此宅空蕩蕩地空無一人,顯然柏月霞業已撤離,人去樓空,我等回轉覆命吧!」忽發覺此人神色有異,喝道:「你怎麼了?」

    那匪徒低聲稟明。

    閻尹鼻中發出一聲冷哼,疾飄入內,抬目望去,不由一怔,那有半個人影,突聞門外傳來一聲慘-,迅疾如風旋身劈出一掌,身隨掌出,但見塵埃上留下點點鮮血,曳灑出門外而去。

    四個損了三個,閻尹縱然身有絕頂功夫,此時此境,也不禁為之膽寒魂飛,一式灰鶴沖天,穿空拔起,超越屋脊,半空中疾轉,如輪彈身落地,出得元江縣城奔回谷中。

    白衣邪君已將這座山谷佈置得一如天羅地網,寸寸均是死域,一見閻尹返回,道:「柏月霞呢!」

    「回稟門主,她走了。」閻尹答得有點不自然。

    白衣邪君似未察覺,冷哼一聲道:「我已早料到賤婢必然遷離遁去,你總該探知一絲去跡。」

    閻尹瞞騙三匪徒失蹤之事不言,推稱三匪徒現仍留在元江查明柏月霞去跡。

    白衣邪君陰惻惻一笑道:「看來明午我非去南關巨榆下不可了,你下去休息片刻吧,稍時我還有話說。」

    閻尹低應了一聲是,轉身退了出去,逕回自己住屋,只見房門敞開著,不禁一呆,探首入內。

    床上平躺著一人,正是那荊一鳴。

    荊一鳴倏地仰身坐起,微笑道:「閻兄回來了!」

    閻尹點點頭道:「回來啦,荊兄有事麼?」

    荊一鳴聳肩笑笑道:「他們三個呢!」

    「尚留在元江!」面色鎮靜如恆,但心中有鬼,只覺心神咚的巨震了震。

    荊一鳴長歎了一聲,道:「時不我與,休看本門聲勢浩大,卻前路凶險不無隱憂?」

    閻尹面色一變,道:「荊兄此話何意?」

    荊一鳴黯然一笑道:「小弟清晨回谷,聞得傳言孫道元老鬼已在元江現蹤。」

    「孫道元?」

    「不錯!」

    閻尹道:「門主念念不忘紫電白虹,惟有雙劍方可臣伏武林。」

    荊一鳴道:「這話不錯,閻兄知否獨掌閻羅邵宮虎,獨手人魔冷飛,天魔宮主,唐夢周,無一不是辣手難惹的人物,均與孫道元互通聲氣,欲生擒活捉門主。」

    閻尹冷笑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荊兄何必祀人憂天。」

    荊一鳴鼻中冷哼一聲道:「小弟是怕死之人麼?獨懼死得不明不白。」

    閻尹道:「生死有命,成事在天……」忽面色一變,止口不語。

    只見門外站立著白衣邪君,臉覆五顏六色油彩面具,無法瞥明其神色怒惡厭憎。

    閻荊兩人雙雙躬身行禮道:「屬下參見門主。」

    白衣邪君道:「明午我仍扮作唐夢周晤見柏月霞,但唐夢周有何特徵?按理來說,我無任何破綻,但此人堅謂……」忽右手一震,身軀倏地轉過身去。

    兩人不禁互望了一眼,高聲道:「門主……」

    白衣邪君不理會閻尹荊一鳴,發出刺耳怪笑道:「朋友既來了就該留下。」

    了無回音。

    白衣邪君又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進來,朋友,你走不了了!」

    閻尹、荊一鳴神色驚疑互望了一眼,雙雙竄出至七丈外。

    只聽白衣邪君沉聲道:「回來!你們找不著他。」

    忽聞陰森低沉冷笑道:「你也找不著!」語音飄浮若有若無。

    白衣邪君不禁心神大震,雙掌疾揚了出去。

    掌力暗勁之下,並未打著什麼人。

    閻尹道:「門主,此人跑了!」

    換在往日,邪君必斥責閻尹,你怎知此人跑了,但如今暗覺對頭強敵無一不是身負奇學,極是難惹,鼻中濃哼一聲道:「這人此刻定已鴻飛杳杳,但不言而知本谷奇門禁制仍有破綻可尋,否則這人來去怎可如入無人之境。」

    閻尹、荊一鳴不敢出聲。

    白衣邪君笑笑道:「其實我布設的奇門禁制是有意留下幾處破綻,而且亦尚未發動禁制威力,無非誘使他們生出輕敵之惹。」說著忽目注荊一鳴道,「你方才與閻尹言說孫老鬼與閻羅獨掌邵宮虎等邪魔外道均已趕來元江了麼?」

    荊一鳴道:「屬下在茶樓中窺聽得飛鷹幫匪徒談話得悉,卻不知確否。」

    白衣邪君點點頭道:「當然是真的了,江湖上消息靈通除了丐幫就數飛鷹幫,你去踩明飛鷹幫臨時總舵,再查明那些邪魔外道潛蹤之處!」

    荊一鳴躬身道:「屬下這就去!」

    白衣邪君忙道:「你要小心一二,不可輕舉妄動,我無意與孫老鬼等人正面為敵,須施展借刀殺人之計,借天魔宮主之力以遂漁翁之利。」

    閻尹道:「茲事體大,屬下願相助監堂一臂之力。」

    白衣邪君咳了一聲道:「你另有調遣,風聞無憂谷主柏春彥已現蹤江湖,似向元江而來,你去查明柏春彥蹤跡。」

    閻尹詫道:「柏春彥!他來元江何故?」

    白衣邪君冷笑道:「與我一般,志在紫電白虹,但柏春彥決非本來面目,他老奸巨滑,只可虛與委蛇,千萬不可喝破,免罹不測之禍!」

    兩人領命而出,各選了四個得力人手奔出谷外。

    白衣邪君思索了一陣,踏星步鬥,倒轉陰陽,命十六名披髮童子將奇門逆轉後即飛身而出……

《斷流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