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色雖放晴,但氣溫尚比昨日更寒冷。

    陽光照射身上,不覺有一絲暖洋洋之意,地面堅冰積雪依然如昨。

    沈謙獨自一人向鳴鳳山莊疾掠而去,道旁兩側全為密竹道林,正行之間,突聞道旁竹林起了一聲細如蚊蚋的陰笑。

    這時沈謙的武功已達上乘境界,雖然是聲如蚊蚋但聽得極其清晰。

    他立時剎住腳步,投目於竹林中冷冷說道:「躡蹤窺伺,焉能配稱英雄行徑,沈某想見見是何方高人?」

    林中突生出刷刷數聲,四條身形衝霄而起拔出林梢,斜身掠下,先後落在沈謙身前丈外。

    沈謙兩道冷電眼神掃視了四人一瞥,只見是四個瘦骨嶙峋,面目陰沉的中年漢子,均身著一襲黑色長衫,在寒風中摺摺飄動。

    只見一人陰惻側地怪笑一聲,用沙沉口音說道:「果然有點門道,竟然察覺我等隱在林內,無怪狂言自稱西川黑白兩道武林盟主。」

    沈謙聽得口音甚熟,細一尋視,猛然悟出四人即是在峨嵋山麓深夜所見,朗笑兩聲,面色陡地罩上一層寒霜,沉聲喝道:「你們莫非是有不服之意?」

    那人一聲怪笑,忽轉面喝道:「老二,你先廢了他!」

    只見一個瘦長個子疾如鬼魅掠出,雙拳交錯攻出,拳逼勁風,迅快絕倫。

    沈謙巍然不動,待雙拳遞近身前,才身形一旋,右手璇璣擒拿手法飛出,左腿跟著一抬。

    手腿並出,快到毫顛,詭奧奇絕。

    那瘦長漢子,兩拳撲空,心中一凜,不待招術用老,硬往回撤,對方五指迅如飛電攫來,卻已搭著自己右腕臂。

    大驚失色倏往下沉,脫去扣脈之險,只覺膝骨被踢一記重的,骨痛欲折,不禁低哼得一聲,踉艙倒出數步。

    沈謙一招得手,正待欺身攻去。

    突聞身後起了破空銳嘯之聲,立時身形一旋,只見數十顆黑芒飛星已襲近身側,打出距離又近,而且力道沉勁,不可閃避,遂迅疾劈出一拳。

    雄厚的拳力雖拂去半數,但半數依然擊中腹胸各處,噗噗驟雨之聲,同穿長衫而沒。

    沈謙面色疾變,右臂倏向肩上白虹劍挽去。

    只見對面立著之黑衫漢子冷峻笑道:「你已中了我的黑煞星釘,還……」

    言猶未了,一道寒光迎面捲到,只閃得一閃,一顆六陽魅首衝上半空血如泉噴。

    其餘三人見狀心神大震,急急縱身後竄。

    那知沈謙身形奇快,一劍出手後立時回捲,劍芒猶若飛電,只聽兩聲-叫騰出,兩人才拔起半尺,便被迎腰而斷。

    餘下一人身形拔出,只見寒光耀眼,不由膽顫心寒,身子用力一斜,想逃出劍勢之外。

    那知沈謙此招是南宮康侯所傳之「魚龍七式」中之一招最奧奇變幻,威力莫測的「天龍回空」,而且罡氣真貫劍梢,暴吐七尺。

    饒那黑衣人身手高絕,也難逃此劫,劍芒一閃,一條右臂齊肩生生削落,鮮血飛灑了一地。

    沈謙身隨劍到,左手飛出一把扣住那人手腕。

    只見那人目光黯淡望著,苦笑一聲道:「閣下成名自有天命,我等非力之不及,但一著走差,致我等身死閣下手中。」

    沈謙道:「尊駕所說,沈某莫知所能,尊駕可是姓萬名森麼?」

    萬森驟然一驚,點點頭道:「閣下居然手眼通神,一點都不錯,萬森就是在下,黑煞門從此欲振乏力,一敗塗地當可想見。

    如果萬某臆料無差,閣下貼身所著定是那火浣獸衣,不然黑煞釘無堅不摧,閣下早已死去多時了。」

    沈謙猛地面目疾變。

    萬森搖首笑道:「萬森知必無幸,閣下何不稍待片刻容我把話說完,這火浣獸衣之事萬某還是方才忖破,並無一人知之。

    奉勸閣下,日後切莫恃寶衣護身,輕身犯險,須知江湖梟雄,黑道巨擘無不眼力銳利,一經看破後則閣下永難安寧,防不勝防……」

    沈謙聞言,不由對萬森大生好感,暗道:「此人甚是可惜,本性善良,只是托身邪途,難以自拔。」

    只聽萬森接道:「雖然萬某心料黑煞本門終將一敗塗地,但在此之前武林必伏屍滿地,血流盈野,武林中元氣精英斷然喪失一半。

    黑煞令主梟雄機智,野心勃勃,而且用人恩-並濟,故手下無不甘為樂用,懾心貼腹,還求閣下轉知天下同道,碰上黑煞門人勿太過辛辣,得饒人處且饒人,免激生大變,萬某話已說完,請閣下賜死。」

    沈謙歎息一聲道:「尊駑心地不惡,見事明知,為何明珠暗投,托身邪魅?沈某真為你可惜。」

    萬森答道:「師恩似海,情如父子,閣下設身處地,又當何如?」

    沈謙側然望了萬森一眼,道:「這也難怪,但尊駕此話未免矯枉過正,感恩圖報四字不知害了多少英雄豪傑……」

    萬森忽瞪目厲聲道:「閣下還不出劍,萬某明知已非,但終不為閣下所用,只求一死而已。」

    沈謙歎息一聲道:「尊駕求死之心不可挽回麼?」

    萬森搖首道:「目睹師兄弟慘死之狀,義難獨生,何況背叛師門,人不見齒,閣下難道竟然忍心不成全萬某之志麼?」

    沈謙見他求死心切,不可挽回,遂慨然道:「好,沈某當成全你之志,但有兩句話請問,還望相告。」

    萬森沉吟一陣,才答道:「先要聽聽閣下問些什麼,才可決定回答與否。」

    沈謙微笑道:「這兩句問話,早就料定尊駕定必拒絕回答,但沈某一向抱著謀事人之見,還是非吐不可。」

    萬森仰面望天,右肩仍自淌血不止,失血過多,膚色已呈灰白,身軀顫得兩顫,仍是硬朗挺住。

    沈謙出聲問道:「陸文達如今何在?」

    萬森倏地低面,淡淡一笑道:「陸文達見我等四人久不返轉,必避往他處,恕萬某不知而難回答,此人詭計多端,閣下宜謹加提防一二。」

    沈謙料其必然知道陸文達下落,只是不說而已,正想一劍刺出,劍身晃得一晃,疾又垂下。

    萬森見他出劍又止,傲然說道:「第二句話閣下不必問出,明知萬某拒予作答,何必徒費唇舌?」

    沈謙亦淡淡一笑道:「沈某關心武林蒼生,寧願被責出手反乎小人,不能讓尊駑白白死去……」

    萬森臉色疾變,沈謙扣住他那左腕之手掌倏地一鬆,翻腕出指飛點在萬森「心俞」穴上,萬森應指倒地。

    沈謙將萬森挾在脅下,如飛離去。

    堆露亂絮,冷陽乏力,竹林幽徑積雪滿途,陳屍六截,慘不忍睹。

    突然竹林中又是一條人影掠出。

    來人正是那陸文達,望了三具屍體一眼,不禁臉色大變,頓了頓腳,衝霄而起,落入竹林中杳然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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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嵩山少林,松杉滿谷,清流潺潺,深巖幽壑,蒼翠秀拔。

    北麓少林寺紅牆圍繞,遠遠望去,只見寺中寺塔高聳,殿樓巍峨,禪房櫛比輩亙,山風強起朝魚暮鼓,梵唄之聲令人凡念濁慮為之盡蠲。

    但此刻的嵩山,盡都掩蓋在白茫茫一片積血之下,瓊樓玉宇,銀裝粉砌。

    三條黑影閃電般掠出寺牆,疾奔而去。

    寺牆之外,一片幽篁竹林中,一個面如古月,銀鬚矍鑠的老僧,雙手負起,微微仰面遠眺林外。

    他不是觀賞雪景,而是默默忖思著。

    只見他兩道雪白的壽眉緊蹙一處,顯露出他瞧出三黑衣人是誰,心情猶若鉛石般沉重,有頃,疾然閃進寺牆而去。

    這老僧正是靈隱寺主持方丈了無禪師。

    數月前,自與西川大俠戴龍豪在西子湖中賞月泛舟夜遊,不想在小瀛洲遇見黑煞門下酆豹冷相傑為了追捕鷹神徐拜庭,發現一隻斷臂,與他們兩人幾乎帶來一步殺身大難。

    所幸兩人均裝作俗人,不懂絲毫武功才得全命,經徐拜庭施展詭計,命兩人佯裝風癱重症離杭就醫,返歸少林。

    了無禪師與掌門師兄了塵上人商談黑煞星再出江湖,武林蒼生難免遭劫,不禁憂心不已。

    了塵上人微歎一聲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古皆然,武林蒼生貪嗔妄念,積習已深,魔由是而引起,嵩山雖數百年來居武林推長,但少林為佛門淨地,爭譽之端萬萬不能由少林挑起,只有靜以觀變,深望黑煞一門在羽毛未豐時,有人加以遏阻撲滅。

    依愚兄臆測,武林之內還有三兩年平靜,為防患未然計,即傳命少林弟子加緊修練武功,作日後應變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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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世事紛紜,往往不可逆料。

    了無禪師返轉少林不到一月,就有人尋上少林。

    雲閒天淡,秋風黃葉,殘陽斜暮,雁族長空之際,只見有三條矯捷身影疾奔少林北麓而來。

    一個禿眉禿頂灰衣老叟率領兩個身著黑衫背劍中年漢子,到得少林寺門前停得一停,老叟回顧了兩人一眼,又快步如飛衝入山門。

    三人迅捷如飛馳人數十步,突然一株翳天柏樹之後,閃出一灰衣中年僧人。

    他合掌問訊攔住去路道:「三位施主暫請止步,貧僧靈空忝為知客,請問三位施主光臨敝寺何為?」

    那禿頂老叟見靈空閃出身法輕靈詭絕,暗中微驚道:「無怪傳言少林雄居武林之長數百年,只瞧這知客身法上乘可見一般。」

    聞言,鼻中冷哼一聲,道:「老朽等此來,一不朝香,再不拜佛,特來訪晤貴門方丈了塵。」

    靈空見這老叟答語狂傲,不禁眉角一挑,淡淡笑道:「那麼請施主賜告姓名,待貧僧傳報後接引。」

    老叟答道:「老朽馮鳴霄。」

    說時,神情倨傲無比,目光注視遠方。

    靈空微微一笑,合什道:「馮施主三位請稍待,讓貧僧稟報。」,轉身疾掠而去。

    馮鳴霄回頭了身後兩人一眼,沉聲道:「這少林寺好大的規矩,靈空僧禿霓不接引我等在禪堂待茶再去通稟,哼!今宵老朽少不得將這領袖武林數百年的少林寺攪一個天翻地覆,瞧瞧他們還敢小覷我等不?」

    突然,只聽不遠處一株參天密翳巨樹之後,傳出一聲冷笑道:「好狂的口氣,少林寺雖不比龍潭虎穴,但憑三位施主,只恐討不了好處。」

    話聲一落,樹後電閃而出五個僧人,老少不一,各持著一柄雪亮沉重之精鋼禪杖。身形一分,疾將三人圍住。

    馮鳴霄深深望了五僧一瞥,張口哈哈狂笑道:「老朽既敢出此狂言,少不得露出一點絕學給你們瞧瞧,免得你們坐井觀天,自以為大。」

    說著一手拂出,手至半途,突沉腕抓向右方一僧手中禪杖。

    這虛實奇正互用之詭學,竟在馮鳴霄身上露出,明是攻向對方,其實是攻向另處,使人莫可避防。

    但少林五僧為寺中佼佼不群能手,馮鳴霄五指觸在一中年僧人禪杖上,中年僧人疾往左移,迅快無倫的脫出馮鳴霄指風之外。

    馮鳴霄不禁一怔,翻腕又出,驀覺身後杖風襲體,顧不得再攫奪禪杖,回腕一掌「移山撼岳」,身隨臂轉猛掃而出。

    只見一個長鬚斑白僧人杖搖「神龍卷尾」虛擊一下,又疾然飄後兩丈,左掌虛空往前一迎。

    掌力互接,各自身形搖撼了兩下並未移出,只聽得兩聲悶哼傳出,馮鳴霄急急回望一眼,不禁大震。

    原來他率來的兩黨羽在他發動攻擊時,也雙雙拔劍攻出,三僧早有戒備,他倆劍未攻出之際,各展達摩杖法卷攻。

    三杖搶出,已佔了先機。

    兩黑衣人只覺杖風重逾山嶽,趕急劍身一撤,那知杖端已猛點在劍身上,虎口震得灼麻一個把持不住,雙劍同時脫手墜地。

    馮鳴霄大喝道:「恕老朽無禮了。」

    隨著,雙掌猛拂而出。

    那斑白長鬚僧人,只覺一片排山倒海潛風勁力直逼而來,不禁大駭,二個立樁不住,踉蹌倒退而出。

    但見馮鳴霄迅如鬼魅撲來,一手抓住禪杖,一掌平按自己前胸,忙疾穿左臂格出。

    馮鳴霄冷笑道:「你還想整個身軀留著麼?」

    話聲未了,突聽耳後響起一個蒼老語聲道:「馮施主手下留情!」頓感指風襲體,不禁大吃一驚,改掌橫推,身形左翻出去兩丈。

    馮鳴霄拾目一瞧,只見距身丈外立著一個發須銀白矍鑠老僧,微微含笑不發一聲,只兩目神光注視著他。

    他眼角忽瞥見環身周圍就有四五十個僧人,個個怒形於色,兩個隨來黨羽被四僧「泰山壓頂」杖式制住。

    只聽那老僧緩緩說道:「四十年前老衲便已耳聞馮施主名動蒙疆,威震漠北,自此之後,馮施主突告銷聲匿跡,只道馮施主已厭倦江湖,退跡山林。不料三十年後,竟然光臨少林寺,老衲何幸,得能瞻仰。」

    說此一頓,目光嚴厲的注視了馮鳴霄一眼,音調轉沉道:「少林本十方勝地,廣結善緣,馮施主遠來是客,無有不接待之理。

    但是,馮施主登門欺人,老衲職掌膺掌門,戒誓謹嚴,施主幹犯禁例,縱然有心袒護也作不了主,想聽聽馮施主登門生事的理由,只要門下稍有失禮之處,老衲自無話說。」

    馮鳴霄傲然一笑,竟撒開話題道:「馮某三人一來,居然引得少林精銳盡出,連掌門人都搬出來了,真是難得。」

    頓了頓,又厲聲道:「馮某此來要向掌門人打聽一人下落。」

    了塵上人一聽馮鳴霄出言,便知馮鳴霄是黑煞門下,為著探聽了無師弟而夾,但佯裝不知,問道:「但不知馮施主要打聽的是誰?」

    馮鳴霄陰側側地一笑,道:「就是前靈隱寺主持,出身少林,與掌門人平列排號的了無。」

    了塵上人道:「不錯,佛門弟子戒打誑語,了無正是老衲師弟,但他罹患風癱,現仍靜養床榻,但不知馮施主找他為了何故?」

    馮鳴霄不禁僵住半晌,忽厲聲道:「馮某猜測,了無並無得了風癱之疾情事,一定有什麼隱秘托辭奔返少林。」

    了塵漠然一笑道:「老衲師弟有無隱秘,難道也要施主管麼?」

    忽然疾閃出四僧,同聲稟道:「這人狂妄倨傲,無事生非,掌門人請恕弟子為維護少林威嚴,出手擒下治罪了。」

    說著,四僧八臂疾出,各展出不同路子,掌、拳、點穴、擒拿,招術精奧迅電配合遽出。

    點穴擒拿世人多認是二而一,一而二的武功,其實大大不同。

    點穴需內功雄厚,氣運兩指,以指風認穴點制不可,擒拿卻又稍異,全仗身法輕靈詭捷,拿捏部位時快、狠、穩三字缺一不可。

    四僧配合得天衣無縫,招招辛辣無比,了塵上人疾然飄後三丈,馮鳴霄迅疾絕倫攻出四招,俱被四僧雄厚精奧的攻勢封回。

    馮鳴霄身形一端,墊步弓腰,刷地一聲,似一支穿雲弩般衝上一株巨樹橫枝之上,獰聲笑道:「少林掌門人,馮某今日此來不是與你們少林尋仇來的,目的是尋找敝門叛徒線索,大概只有了無知情……」

    說至此處,少林僧人四五條身形騰起撲來。

    馮鳴霄哼了一聲,左掌一揮。

    立時只聽得數聲慘-揚起,少林僧人如斷線之鳶般墜下翻倒不起,個個面色大變,滾了幾滾,氣絕斃命。

    馮鳴霄陰陰一笑道:「我已把話說明,由你自決,不然,黑煞釘無敵天下,少林半數精英今晚難免要斷送在馮某之手。」

    少林僧人聞言,不禁為之心神大震。

    那兩黑衣中年人卻趁機逸出寺外逃去。

    了塵上人不由霜眉濃皺,胸中激怒異常,但仍自鎮定如恆道:「馮施主不怕造大孽,老衲為了維護本門尊嚴,到時也顧不得了。」

    說時,袖中暗凝金鋼佛指,突伸出虛空一點。

    馮鳴霄如受重擊,身形不穩,倒撞而下,跌翻在地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群僧紛紛撲出,欲制馮鳴霄死命。

    了塵上人怒喝道:「不可,暫且饒他一命。」

    少林眾僧聞命停住身形,仍自面色幸幸不已。

    馮鳴霄翻身坐起,獰笑道:「老和尚你很知機,此刻要馮鳴霄的性命易如反掌,馮某一死猶自事小,只怕半月內少林立見濺血陳屍,瓦爍成墟了。」

    了塵上人不禁怔得一怔,道:「施主你可是說貴門令主半月內要駕臨敝寺麼?」

    馮鳴霄雖受了塵上人金鋼指力,但仗著內功深厚並無大礙,立起身軀答道:「馮某奉了令主之命而來,未見馮某返轉覆命,試想合主怎能不來?」

    了塵上人淡淡一笑道:「少林自達摩祖師開山以來,歷經變亂,始終不衰,不能因老衲而絕,我佛天祐少林,貴門令主就是前來恐亦未能得逞。」

    說著略頓了頓後,又道:「老衲師弟了無怎可說是與貴門叛徒大有關連,還是有所確據,抑或子虛傳言,老衲願聞其詳。」

    馮鳴霄冷笑道:「本門叛徒被令主發現叛跡時,立命施以重典,不料叛徒事先聞知逃離,令主大怒,傳命追捕。

    叛徒為黑煞釘所中,斷臂棄擲於西子湖中小瀛洲上隱匿無蹤,就在同時令師弟與一俗人亦泛舟西湖駛往小瀛洲而去,兩相聯繫自有疑跡可尋。」

    了塵上人沉聲道:「賞月西湖,夏夜泛舟,遊人如織,武斷老衲師弟了無與貴門叛徒不無可疑之處,未免牽強過甚。可是馮施主目睹了無師弟救了貴門叛徒的麼?」

    馮鳴霄冷冷說道:「並非馮某目擊,乃系綴疑判斷,令師弟泛舟駛向小瀛洲為湖上遊客告知,試想令師弟為靈隱寺主持方丈,杭人無一不曉。

    其次,就是令師弟第二日即染中風之疾,離開靈隱,無人知道其當時離去情形,顯有疑情。

    最後,本門有三人棄屍湖上,所以令主推斷叛徒為人救走,令師弟為最可疑人物,是故命馮某來此。」

    了塵上人朗聲道:「黑煞令主認定是老衲師弟所為麼?少林門人一向潔身自束,不多伸手招攬是非,但一經伸手,決無推諉畏縮之理,何致不敢承認。」

    馮鳴霄暗道:「此老和尚說話,委實無可辯駁,本門手下雖有混跡少林門中,據他們傳訊僅謂了無賊禿返歸少林,並無確言了無返山說出小瀛洲之事。」

    心念電轉,不如返回總壇請示定奪,或是暗會混跡少林門中黨徒偵查確實後,再行回報。

    當下傲然答道:「馮某並未說令師弟確是救隱本門叛徒之人,不過是最稱嫌疑而已,令主已派出門中能手多人,四出偵查,務必擒回叛徒,相信在短期之內,不難水落石出,既是掌門人如此肯定答覆,馮某只有返回覆命請示。」說著即待縱出。

    了塵上人道:「馮施主且慢,老衲還有話請問。」

    馮鳴霄不禁一凜,止步停身,功行兩臂,冷森森目光注視在了塵上人臉上。

    了塵上人微笑道:「馮施主且請把心放寬,老衲真要出手制死施主,又豈會等到此時?」

    馮鳴霄暗中臉色一紅,隨即又泛出驃悍之色,鼻中濃哼一聲道:「掌門人還有什麼話要間?」

    了塵上人道:「了無師弟自三十年前離山時,即韜光隱晦,從不顯露武功,亦未在人前道出出身少林,為何貴門令主知道了無師弟是少林出身?再要請問貴門叛徒是誰?為何如此慎重,定要追回置予重典?」

    馮鳴霄陰陰一笑,道:「令師弟出身來歷,黑煞令主為何知道,日後自知,何必多問,關於本門叛徒之事無可奉告,就是貴門少林,發生叛門劣徒,亦不例外。」

    說著,又冷笑道:「馮某這番拜領一指之賜……日後將有以報德。」

    兩肩倏地一振,穿空斜飛掠起,去勢如電,轉瞬已落在寺牆之外杳然不見。

    了塵上人目送馮鳴霄消失後,長長地歎息一聲,隨命眾僧將死在黑煞釘下僧屍收去火化超度。

    靈空一躍面前,稟道:「掌門人為何縱他離去?少林從未放過登門生事之人,何況他又殺害本門兄弟,傳揚出去,只怕少林威望自此蕩然無存。」

    了塵上人搖首歎息道:「老衲豈不知關係本門威望?只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為此只有暫且容忍,待黑煞令主日後查明少林並無救助他們叛徒之事,老衲立即興師問罪,交出馮鳴霄抵帳。」

    他說此話另有涵意,靈空當然不明白,無語退立一旁。

    只聽了塵上人又道:「老衲出來之時,禁止長老護法隨來,為恐他們按捺不下興起大變,不料仍是不了之局,天意可知,從今日起,你們需時刻警惕,一發覺有可疑,立即用流星火花告急,你們各自返回原處吧!」

    眾僧聞命敵離,僅餘了塵上人仰面凝思。

    寒月中天,濃蔭匝地,朔風濤囂嘯愁,上人一部銀白長鬚飄忽不定,眼內現出迷惘之色,胸中愁緒紛湧。

    忽然,了塵上人疾展身形往內面走去,穿過幾重殿宇後,步伐加快,逕向一列淨室最左一間進入。

    這淨室中,了無禪師獨自靜坐,滿面愁容。

    見得掌門人進來,忙立起問訊。

    了塵上人低聲詳告方才經過,又道:「愚兄心疑本門弟子有黑煞門下潛跡在內,不然,師弟出身來歷及暗返寺中何來人知。」

    了無禪師神色凝肅道:「掌門人所料不差,此為隱憂大患,內賊不除,少林危機將有增無已,看來諸大門派中亦有黨徒潛跡在內,黑煞令主野心勃勃,企圖君臨武林,如今亂像已萌,武林將是多事之秋了。」

    了塵上人道:「天下事本是禍福相倚,凡人六賊不除,永難有澄平之日,武林尤甚,目前本門先偵出潛跡黑煞黨徒要緊,其他……」

    只見了塵上人倏然止口,身形電射出外。

    片刻,返轉室內一臉怏怏之色道:「這人身法太快,本門有此身手的人僅寥寥可數,莫非是他麼?」

    「誰?掌門師兄瞧出了什麼?」了無禪師愕然發問。

    了塵上人神情黯然,搖首道:「並未瞧出,只是愚兄猜測,不料愚兄執掌少林四十年來,無恩無德,又為少林蒙垢。」

    了無禪師心知掌門人是指上兩代少林也出了一個居心陰毒的門人,差點將少林整個斷送,威望無存。

    此刻又再度發生,心情之沉痛可想而知,他想不出什麼言詞來勸慰掌門師兄,怔怔無語。

    只聽了塵上人又道:「師弟,你這胸中隱秘任誰也不准吐露,不要為少林帶來一場無邊危難。」

    了無禪師道:「小弟遵命!」

    了塵上人雪白的眉目聳了兩聳,似有所決定,轉身向淨室外疾步如飛走去……

    夜闌人靜,朔風刮掠,雪壓凋枝,斷枝簌簌落下。

    在太室山下一片雪積如蓋松翳林中,馮鳴霄與兩黑衣人卓然而立,不時四面回頭,似在等候什麼人。

    忽地,在少室山巔現出一條身影,疾瀉而下,身形時隱於密樹叢中,但這身影掠出之時,因如水月華映著,卻瞧得極為清晰。

    馮鳴霄低聲哼了一聲道:「他來了!」

    這身形迅捷如電向太室山麓撲來,眨眼,已至三人近前。

    這人似為一老年僧人,腰桿挺得筆直,一絲不顯龍鍾老態,但松翳月色,面像卻瞧不清楚。

    馮鳴霄道:「久違禪師,一向可好,禪師方才來時,太暴露形跡,難道不虞人發覺嗎?」

    老僧答道:「蒙我佛慈悲,老衲粗體頑健如恆,老衲職司提調巡山,有意顯露形跡,用意在使本門不疑,馮堂主,你們此番前來,大為冒失。

    老衲已稟明令主,了無大師突然返轉少林,未免可疑,卻只是可疑而已,他絲毫不露有關本門叛徒之事,所以老衲請求在未探明了無確有縱隱叛徒之事,暫不能採取行動。

    堂主等一來,頓使老衲全盤心計落空,非改弦易轍不可。」

    馮鳴霄愕然道:「馮某怎麼會破壞禪師的心計?恕馮某愚昧不解。」

    老僧答道:「老衲本定與了無大師逐漸親近,在不著痕跡之下,套出真情,但為了馮堂主答錯了掌門人一句話,引起掌門人疑心少林寺內有黑煞門中潛跡之人,使老衲無法向了無親近,欲知真情非得另行設法不可。」

    馮鳴霄道:「禪師此話誠然有理,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馮某是受了令主之命而來的。」

    老僧怔得一怔,目露疑容道:「令主一向持重,定而後行,為何這次竟……」

    馮鳴霄打斷他的話頭,接道:「令主也是迫不得已,欲提前發動,完成武林霸業,要知夜長夢多,甚多因素逼得合主非走險路取勝,除此之外,不啻束手就刃。」

    老僧驚詫道:「這卻是為何?」

    馮鳴霄道:「令主一向諱莫如深,雖貼身心腹均莫令其知,馮某職司外三堂,更是懵然,只知叛徒盜去一物關係武林大局非同小可,再翠玉如意為少令主所得,但叛徒盜去一物與如意深相關連,缺一隻是廢物一宗。

    其次令主所極欲到手的火浣獸衣,刻已成謎,武林之內紛紛追尋此件珍物,然最重要的是本門黑煞釘自叛徒斷臂,竟有人冒用假禍。

    經此一來,黑煞門再出江湖信息,即不脛而走,武林知名人物紛紛露面江湖,令主那能不急,焉可不憂?此中詳情究竟非馮某所能臆測,亦非此時此地一言可以道出。

    不過馮某此番前來擾亂,倘了無禪師若真與叛徒有所勾連,少林必不致再淡然處立,暗中定有所行動,祈望禪師多多留意寺中舉動,馮某不再稽延,尚有其他任務在身,容緩再相見。」

    語音甫落,即與兩黑衣人電飛馳去。

    那老僧回顧了一眼,騰身縱起,向少室-疾掠而去。

    片刻之後,松林中突現出了塵上人,目中神光逼射,自語道:「好孽障,老衲要在歷代祖師掌門靈前,按律治罪,令你自絕而死。」說著身形一閃而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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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後,一雙怪人翩然光臨少林寺,自稱天外雙煞。

    他們脅以危詞慫恿了塵上人遍發綠林柬,邀約各大門派的武林中成名人物,告尊他倆為武林盟主,謀撲滅黑煞等妖邪。

    了塵上人推稱少林不欲挑起武林是非,佛門清淨之所,格於禁例,不能自少林而創,兩位施主宅心仁厚,請另選他處。

    天外雙煞大怒,以驚人罡力震毀藏經樓一角,並限兩個月內發出請柬,不然將少林夷為平地。

    說後,雙雙拂袖離去。

    少林眾僧憤怒無比,但掌門人淡然處之,只令眾僧修補經樓,別的話一句沒說。

    其實了塵上人這樣做是對的,一來久聞天外雙煞狠毒遠勝黑煞令主,少林豈能為虎作倀,自損威望。

    再說,他淡然不採任何行動,乃深恐潛跡少林門下黨徒洩知黑煞令主,反而迫使他更速發動。

    然而天外雙煞去至少林之事,傳播甚速,遠達江湖每一角落。

    不清數日,雪地冰天,清淨少林頓成為熱鬧場所,不時有武林人物翩然光臨,紛紛詢問此事。

    了塵上人只迎送禮數不缺,對於此事莞爾笑答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兩個月後,老衲已有萬全準備,無論黑煞令主、天外雙煞,無從施展其威焰,萬一不濟,到時老衲自應約各位檀樾相助。

    當然這是煙幕行動,故作玄虛,令人有莫測高深之用意。

    少林真的置身事外麼?未必,整個武林都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中,皮將不存,毛將焉付?

    一晚,風狂雲湧,一條矯捷黑影疾閃侵入少林寺中,故意暴露形蹤,驚動寺中能手,紛紛攔住圍撲。

    這人賊溜閃滑無比,一接即閃開去。

    了塵上人聞警,率領五大長老趕來。

    這條黑影一迎著了塵上人,兩指一扣,「剝剝」兩聲脆響生出,接著打出一顆雞卵形黑彈,電疾星飛向了塵上人面門打來,生起劃空銳嘯。

    了塵上人一聽兩指緊扣之聲,不禁一怔,猛見彈丸襲來,大袖一拂而出,將彈丸拂墜於地。

    那彈丸還未碰地之時,「波」的一聲炸開,立時生出熊熊火焰,沿著雪地,隨風燃了開去。

    火勢猛狂,烈焰騰空,四外一片沉雪柏枝一沾即燃著。

    眾僧驚呼出聲,那黑影一彈出手,即一鶴沖天而起。

    了塵上人喝令眾僧救火,並高喝道:「好孽障,老衲今宵要開殺戒了!」,兩足一踢凌空拔起,向那條黑影緊迫而出。

    那黑影身法絕快,彈丸飛躍,了塵上人展開禪門上乘輕功,緊迫不捨。

    兩人首尾迅速,片刻功夫,已掠越過十幾座-頭,到得一片危崖之上,下臨千丈深淵,距淵首十餘丈高下,有一株龍麟鳳翳糾柯古松斜植於斷壁之上。

    朔風勁嘯,谷鳴雷動。

    那條黑影立在崖沿略頓一頓,突然側身撲下,似箭一般撲瀉那株虯松纏結盤柯之上,扣指復又傳出「剝剝」兩聲脆響。

    了塵上人已追至崖沿,扣指之聲入耳,毫不遲疑,飄身而下,只見兩條人影一閃,倏又隱去。

    山嶺之上,數十條人影電疾飄閃,來回不定。

    少林眾僧因懸心掌門人遇險,四出分揍接應。

    奈因風狂雲密,月黑無光,加以了塵與那條黑影均是用上乘輕功身法,雪地之上並無絲毫痕跡。

    即使有,也被漫天風雪遮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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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峭壁中歧生危松之下,有一座天然洞府,外面俱為盤彎糾結繁根及籐蘿等寄生植物遮蔽。

    雖在白日之間,亦不虞為人發覺。

    洞內了塵上人與一身材矮瘦,面容清老者正在促膝娓娓低語。

    這老者正是摘星手盛百川,兩目精光灼灼,面色異常莊肅。

    只聽了塵上人道:「倘然老衲不是聽得盛檀樾扣指之聲,直認是黑煞令主遺來毀滅少林之人。」

    說時沉沉一聲歎息,隨又道:「嚴苕狂大俠真是明智卓見,前次他路經嵩山,與老衲晤談,即殷殷致囑老衲謹加防範留意本門有黑煞門下潛跡之人,並說武林大亂已在萌芽中,少林不能置身事外。

    言猶在耳,嚴大俠所言不期一一而中,盛檀樾此來,想必是受嚴大俠指點,駕臨以啟老衲茅塞。」

    盛百川道:「盛某與其說是奉了嚴大俠之命,不如說實是受桫欏老前輩指點而來。」

    了塵上人似大為驚愕道:「怎麼?桫欏前輩竟未喪身在天外雙煞陰毒絕惡之白骨釘下?武林傳言顯然有虛。」

    盛百川冷笑道:「江湖傳言諸般種種均非空穴來風,而實是有所根據,桫欏老前輩確中了藍太澤五支的白骨釘,但桫欏老前輩功力蓋世,豈是這妖魅暗算得了的,現在正軀除傷毒中。

    前些時嚴大俠路經嵩山與上人盤桓過從,也是受桫欏老前輩東約聚約秘練一宗武功,用以制伏武林這些妖邪。

    盛某攜來一封密函,面交上人過目,桫欏老前輩說此事攸關今後武林的安危至鉅,望上人謹勿洩露。」

    說著,由懷中取出一封書柬遞與上人手中,並取出一顆夜明珠。

    了塵上人就在螢淡珠光之下拆開,從頭至尾一字不漏,反覆看了兩遍,不禁讚歎道:「桫欏前輩函中言簡意賅,真知灼見,將武林大局洞若觀火,一絲不漏。

    尤其維護敝門不遺餘力,德感永銘,老衲定遵函中所囑施行,至於桫欏前輩詞示老衲赤壁瞽叟蹤跡,瞽叟雖有赤壁出名,但非指當日赤壁而言,實潛跡在黔北婁山。

    由桐樺婁山關進入毒瘴氳氤,危崖嶙峋之婁山山脈進入三百里穿入黃洞關,細心覓察危-怪崖中有一-頭高掃雲霄,其塹削平壁上半截呈露胭脂土色,宛若天牢朱霞,瞽叟即在其處遜隱。」

    說完,將函束遞還。

    盛百川含笑道:「蒙上人盛情相告,盛某代桫欏老前輩致謝了。」

    說時,右手於懷內取出一隻火摺,刷拉一聲,燃著一道熊熊火焰,將上人交還的函柬毀化。

    隨後一拱手,道:「盛某就此別過,但望不久重登少林瞻仰鶴顏。」身形一動,疾逾電閃竄出洞外,掠身松柯上。

    只聽得崖上人語紛紛,但朔風掃谷,嘯聲雷動,聽不甚清楚,不禁停身。

    了塵上人這時亦跟蹤而出。

    盛百川悄聲道:「崖上有貴門弟子,稍待片刻,候他們離去後,上人才能回寺。」

    兩人駐足松柯之上靜候,約莫一盞熱茶時分過去,崖上人聲仍自斷續生起。

    了塵上人皺眉道:「本門弟子見老衲未返轉寺內,因恐老衲遇險,他們決不放棄搜索,說不定崖上即是黑煞門潛跡少林的邪黨。

    依老衲之見,松下這片深谷雖有千丈,但並非絕對陡削,略有價斜,數日來大雪不止,雖然封凍但積厚不止兩三尺深,你我滑冰而下,大約不至於隕身。」

    盛百川沉吟須臾,低笑道:「上人智慮定然無差,盛某追隨上人就是。」

    了塵上人也不再言,返至洞口,仰身平壁,兩足一沉,已滑下六七尺。

    盛百川也傚法上人模樣,沉雪滑行。

《翠峰雙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