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月影西斜,寒星稀疏。

    晚風疾吟著,拂起谷吟松濤,遙生天籟。

    太室山麓,松林中立著十數具身影,衣袂飄瑟,宛如鬼影幢幢。

    一聲曼妙的長歎揚出,顯得心情鬱抑無比,就好似胸中被塊鉛石沉重積壓得難以舒透一般。

    這歎息聲正是那蒙面少女有感而發,原來他們這一撥人尚逗留在太室山麓計議。

    只聽太極八掌淳於靈道:「姑娘是心氣那黑衣少年刁毒可惡,急欲報得此仇是麼?這不在急事,總有相見之日的。

    老朽料定黑衣少年斷非少林俗家弟子,是少林掌門請來解開這步大難的,他對姑娘出言輕薄刁惡,是有意出此,並非本性使然。」

    蒙面少女不禁一怔,問道:「淳於前輩為何知道得這麼清楚,莫非你已知道了他的來歷?」

    淳於靈突跨前一步,附在姑娘耳際低語道:「老朽奉命三更之前單獨去少林周近踩探,到達少室之後對-之上,忽見一條身影卓立山頭,仰面沉思。

    老朽隱在不遠樹後窺視,見那人是一白衣俊美瀟灑少年,有頃,他忽轉身奔入一間石室,須臾疾掠而出,換了一身黑衣,只因身法絕快電瀉而下面目瞧得不甚清楚,但敢斷定姑娘所見面目黧黑少年與老朽所見同為一人。」

    少女聞言呆得一呆,低聲道:「你是說他易容化身麼?既然他掠出石屋時因身法奇快,淳於前輩瞧得不甚清楚,怎敢斷定同是一人?」

    淳於靈盡量壓低嗓音附耳道:「他雖然易容瞞過眾人眼目,可是他疏忽了一點,就是肩後長劍無法變更,姑娘如不相信,老朽可陪伴姑娘同去石室之外相候,日出之前他必返轉石室。」

    少女稱一沉吟,道:「他為何這等隱秘?」

    淳於靈道:「如老朽臆測不差,這少年是少林掌門密邀而來,除掌門之外任何人均不知情,因少林門中不少黑煞門中內奸,萬一洩漏,與少林關係至鉅。」

    少女凝思片刻後方道:「好,我與淳於前輩一同前往,務必探出他的來歷。」

    隨即囑眾人在此守候,與淳於靈疾掠而去。

    少室之南面對一尖銳巍峭奇-,樹木雖蓊翳青翠,但仍蔽不住它那峻險的山勢。

    嶺脊有幢石屋,苔蘚叢澤,籐蘿覆糾,屋側一道清泉,飛灑而下,終日潺潺清音。

    月落星沉,天邊呈露一線青白,岫雲逸飛,薄霧彌生,一條迅疾無倫的身形,從山麓疾登而上,宛如星奔電射。

    那人登上嶺脊,微一停身,流目四顧了一眼,伸臂欠伸長吁了一口氣,乃如釋重負。

    來者正是那黑衣少年,只見他向屋側流泉旁走去,蹲下雙手掬水望面上一抹。

    片刻之後他長身立起,頓時換了一付面目,劍眉飛鬢,目露寒星,膽鼻朱唇,膚色如玉,竟然俊俏瀟灑,神采迷人。

    見不遠樹後飄出一聲驚噫,少年不禁一怔,運拳伸臂欲待劈出。

    只聽樹後哈哈大笑道:「尊駕易容巧奪天工,不是老朽心細如髮,決難判斷同是一人。」

    聲落,太極八掌淳於靈疾躍而出。

    接著又是一條嬌小身形閃出,正是蒙面少女。

    那少年目睹兩人閃出,手臂緩緩收下,微笑道:「姑娘極欲偵知在下,是非要致在下於死地則難以瞑目的了,好好,選日不如撞日,立即就地解決也可了姑娘一場心事。」

    少女目睹少年丰神翩翩,公瑾醇醪,不禁芳心一顫,先前一腔怒氣頓化為烏何有之鄉,開言嬌叱道:「大丈夫不敢拿真面目示人,何顏立於天地間。」

    少年怔得一怔,立即朗笑道:「姑娘罵得對極,但姑娘亦為何紗巾蒙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這是何故?」

    少女不禁語塞,歎道:「這……你管不著!」

    少年突電欺進身,手掌一揚,姑娘一方蒙面紗巾頓被揭去,露出一付明眸皓齒,艷絕人寰的面龐。

    姑娘猝不及防被他奇快手法揭去面紗,霎時頰湧紅霞,頓足罵道:「你怎敢……」

    只見少年一對眼神凝在自己面上,不知怎地羞意泛襲,一顆螓首低了下來。

    淳於靈忙與少年示了一眼色,沉聲道:「尊駕詼諧玩世,只可適可而止。」

    那少年面色一正,將手中紗巾遞還姑娘。

    少女嫣然一笑接過,忽又含羞脈脈低下頭去。

    淳於靈望了那少年一眼,道:「尊駕必非少林出身,但不知『諸天佛法真詮』是否確為黑煞門中竊去。」

    少年點點頭笑道:「在下雖非少林,但家師與少林掌門有深厚的友誼,特遺在下來此助少林解開眼前危難,至於以後的事,則有待武林高人聚商。」

    說此略略一頓,良久才又說道:「諸位急於謀取『諸天佛法真詮』,只怕要心餘力拙了。」

    淳於靈道:「老朽只要知道此點就夠了,世間之事本庸人自擾,所以我等行事只求心之所安而已。」說著一抱拳,道:「容再相見。」

    說此轉目望了少女一眼又道:「姑娘,我們還有要事待辦,即刻起程如何?」

    少女點點頭,目注了沈謙一眼,嬌靨上又不禁紅霞飛起,緩緩轉身走去。

    淳於靈向那少年眨眨眼睛,隨著少女身後走了。

    那少年人正是沈謙,而這一切都是預謀。

    但如非淳於靈太行四劍麒麟雙傑不願受韓廣耀脅迫,有損武林聲譽,與沈謙定下釜底抽薪之計,事情未必如此圓滿順利。

    蒙面少女不言而知是韓玉姍,她素來冷面辣手,對年輕少年略無好感,但一見沈謙,平靜的芳心中不禁頓起漣漪。

    這是真感情流露,而不是嬌揉做作,千言萬語盡在脈脈含情的秋波中表露無遺。

    沈謙目送韓玉姍淳於靈身影消失後,才轉身進入石屋換了一襲雪白長衫,飄然望少林走

    口口口口口口

    達摩院竹林之前聚立著百數十僧人,屏息肅立,神情甚是莊穆。

    片刻,達摩院內傳出三聲清罄,只見掌門人了塵上人由竹林中走來,群僧均雙掌合什躬身下拜。

    了塵上人沉重說道:「本座忝膺掌門,廿餘年來無德無能,未能將少林宣揚光大。愧疚良殷,幸能得風平浪靜,安然渡過。

    但今日本門正處於累卵之危,千鈞一髮中,黑煞門中倒行逆施,迭次侵擾本寺,非但屠戮增重殺孽,而且盜去『諸天佛法真詮』。

    為了重振本門聲譽,本座痛下決心追還及與各大門派聯合聲討伐罪,但黑煞總壇所在隱秘異常,無人可知,是以本座昨晚密遺天王殿護法了空大師離開本寺,偵訪黑煞總壇究在何處……」

    說此,忽見林蔭小徑中知客靈宏飛奔而來,倏然止口,問道:「靈宏,為了何事匆匆忙忙?」

    靈宏躬身稟道:「神丐奚子彤檀樾求見掌門。」

    了塵上人哦了一聲道:「就說老僧出迎。」

    哈哈長笑揚起,一條身形疾掠而來。

    只見邋遢神丐奚子彤大笑道:「不敢當掌門人出迎,老要飯的驚擾失時望於見諒,掌門人辦正事要緊,要飯的尚不急著要走咧!」

    了塵上人微笑道:「那麼老衲告罪了。」

    目注群僧,正要啟齒之際,又見一僧領著白衫飄飄的沈謙走來。

    沈謙急行了兩步,向了塵抱拳施禮道:「在下沈謙路經汴梁,途經古吹台下,發現貴門了空大師受傷沉重,奄奄一息倒在一株白楊樹下,在下趨前察視,了空大師竟搖手阻止在下觸及其體,只用指歪歪斜斜在沙地上塗了幾行字跡……」

    了塵上人霜眉濃聚道:「他怎不會說話,究竟受什麼人暗害?沈施主迢迢奔來相告,老衲衷心感謝。」

    一面說話,一面暗中察視群僧神色,果然發現十數僧人面上露出異狀,卻倏又隱去,上人已瞭然已胸。

    沈謙略一沉吟,答道:「在下發現了空大師為人點破舌喉二處主經,因之不能說話,他在沙地上書寫來歷姓名及身上染有劇毒外,只有寥寥十六字,沉淪苦海,罪孽深重,寄語掌門。慎防黃綠,寫畢全身現出一陣抽搐,面色苦痛之極。

    在下見狀雖於心不忍,又不能見死不救,急奔回汴梁,找得幾個扛夫,意欲將了空大師舁至城內求醫診治,待趕回古吹台時,了空大師已失去蹤跡,在下無奈只有兼程趕來報訊。」

    邋遢神丐冷笑一聲道:「這小子滿口胡說八道,了空大師就是這小子害死的,居然敢大膽跑上少林,信口雌黃,混淆視聽。」

    沈謙韓目移注在奚子彤身上,冷冷說道:「你是少林什麼人?」

    了塵上人心中大是憂急,這一切舉措俱是有意安排,不想邋遢神丐奚子彤竟如沒主-魂撞上門來,如果為此另生波折,一番心計必然落空。

    上人霜眉微皺,又礙難出口勸止奚子彤,神丐也是一腔好意。

    不錯,被邋遢神丐不幸而言中,這了空大師確是沈謙致其死命,但滿不是這一回事,然而邋還神丐奚子彤做夢也不會知道。

    他見沈謙語氣不善,怒火陡湧,大喝道:「老夫是少林賓客,要知老夫眼中從來不容砂塵揉入,你實話實說還則罷了,不然……」

    沈謙冷笑接道:「不然怎麼發?我本武林道義來此奔告了空大師訊息,你既非少林中人,要你喧賓奪主做什麼?」

    他一見奚子彤神狀裝束,就知是羅凝碧所遇的邋遢神丐。

    沈謙受嚴苕狂暗中指教,說神丐為人驕狂自負,尤其對年輕後進常以老前輩自居,但又軟硬不吃。

    如果對他恭維執禮,他不說這人沒骨氣,附和色笑,定無作為,因之不屑一顧,相反則又指那人傲慢失禮,數責護罵,最好就是以武功折服他。

    嚴苕狂深知沈謙武功經他們數人調教,堪為武林翹楚,足與奚子彤抗衡,才如此暗囑過上奚子彤時應如何應付。

    了塵上人先尚暗陪納罕桫欏散人一手謫教出來衣缽傳人,為何如此盛氣,他究竟是一派尊長,略一沉忖,即猜破沈謙定有意如此的,但不知其目的何在。

    奚子彤一聲暴-如雷道:「好小子,竟敢對老夫無禮,看來老夫心疑不差,必然不是好路道。」

    說著身形電欺,雙掌奇詭無比的疊攻了九掌,漫天手影,勁風呼呼。

    沈謙輕笑一聲,雙臂倏抬,各出兩指如戟,迅如電光石火般疾晃點去,指風潛勁永不離奚子彤雙臂「曲池」穴上,攻其必救。

    奚子彤非但九招無功,而且逼得改取守勢,豈知指勁依然離「曲池穴」襲來,心內極為震凜。

    只見沈謙卓立原處,略不移動半分,四指輪轉如飛快攻疾取,僅展出一式「撥雲見月」,卻又奇奧難解。

    了塵上人看得暗暗驚心,忖道:「桫欏散人衣缽高足真是武林奇才,有其徒必有其師,桫欏散人享譽至今不衰,實有以致雲。」

    群僧亦瞧得深深動容。

    奚子彤武林高手,驕狂自負,當著這多人之前竟不能戰勝沈謙,反逼得落處下風,激怒得毛髮根根倒立,面如撰血,倏仰身側竄兩丈開外,雙掌凝式欲再度撲上……

    只聽了塵上人咳了一聲,道:「敵我未明,奚檀樾暫平盛怒,且容老衲問明再說。」

    沈謙徐徐收臂,道:「在下所知已詳告周盡,別無所悉。」

    奚子彤忽大-道:「你是那一派中人?」

    沈謙冷笑說道:「身入武林,一定要宗屬那一派為什麼?你又是何門何派,先說與我聽聽。」

    這一問,倒把威震江湖,武功高絕,個性怪極的邋遢神丐問住。

    奚子彤雖有神丐之名,其實並非窮家幫人物,只因穿著打扮邋遢,故而武林中替他取上此名,雖敬又損,亦諧卻莊。

    奚子彤張口結舌半晌,目中冷電暴湧,沉聲道:「小子,老夫方才只用二成功力,你當真認為老夫無能擒你麼?」

    沈謙哈哈仰天一笑,道:「你就是用上十成功力又能奈我何,看你七分不像人,三分倒像鬼,不正於外必丑於內,有能耐也有限得很。」

    奚子彤被他激得無名火直冒三千丈,咬牙怒-道:「住口,老夫對惡行未招揭之人,從不誅戮,但老夫掌力一出雖不死亦必重傷,你肆言辱罵老夫,理該折去一臂一腿,但在佛門淨地有嫌過份。

    這樣吧,你拔出肩後長劍,盡力施為,老夫必在十招內奪取你的長劍,儆戒你從今以後不可目中無人。」

    沈謙軒眉長笑道:「我這長劍一出,對方亦是不死必傷,你既說此是佛門清淨之地,我也不為己甚,不過十招之內你不能將長劍奪出手外,你又如何?」

    奚子彤聞言一怔,立時將一腔盛氣平靜了下來,頭腦恢復冷靜理智,仔細打量了沈謙兩眼。

    只覺沈謙人品根骨無一不好,目中英華內飲,態舒神閒,不禁暗暗心驚道:「此子紫芝眉宇,氣質不凡,怎麼比自己還要驕狂自負。」倏又轉念道:「看來他藝出高人,身手必邁出群倫,血氣方剛之年,恃才傲物在所難免,我若不伸手管教於他,日後他必流入偏激。」

    心念一定當當下哈哈大笑道:「老夫十招之內不能將你長劍奪出手外,立即退出武林,誓不過問江湖之事。

    但若老夫奪出長劍,需點上你三處重穴,使你一年之內不能凝運真力,送上令師處嚴加管束。」

    沈謙聽得前半段之言,頓生懊悔,生恐弄巧戍拙,但一聞後半段,不由失笑道:「退出武林,誓不過問江湖是非,那是你自己的事,決不能因你我拚搏勝負而相提並論,我自信你必不能在十招之內得手,不如定在五百招外吧!」

    奚子彤一聲冷笑道:「你也敢這麼狂!」

    一招「穿雲逼月」電欺劈出,一股狂颼應掌生起,排山倒海而來。

    沈謙腳步一錯,奇詭無比脫出他那凌厲掌風之外,右手倏地一抬,龍吟過處,一式「潛龍出淵」有若電奔雷閃而出,望奚子彤胸前「鳩尾」重穴點去。

    冷光匹練,劍勢未至,奚子彤已感寒氣逼人,只見劍光震出一朵碗大銀星,竟至目眩難睜。

    他不料沈謙手中竟是切金斷玉,吹毫立斷的前古寶刃,不禁一震,身形疾望左斜,右掌立變「橫山斷江」劈向劍身,左手五指飛攫而出,扣向沈謙脈門要穴。

    變招之快,出手之疾,錯非奚子彤這般成名人物是無以能得。

    但沈謙冷笑一聲,劍式未撤,就勢變招「揮浪斬蛟」斜切而下,左腕一翻仰掌五指望奚子彤飛來五指反扣而去。

    迅疾若電,猶較奚子彤快過三分。

    奚子彤不禁大感凜駭,暗道:「怎麼此子身手如此之快,而且劍式手法神奧莫測?」

    忖念之間,雙掌突地一分,略一晃肩,衝霄拔起。

    沈謙已自料到奚子彤有此一著,凌空拖掌,居高臨下,用泰山壓頂之勢逼使自己退攻為守,先機一失,他必源源迫攻。

    是以他也一鶴沖天拔起,手中的白虹劍電疾輪轉,只見那漫天寒星急向奚子彤湧襲而去。

    兩人相距五尺,上下不過半身之差,半空中只見奚子彤大喝一聲,雙掌斜吐出去,勁風山湧,力逾萬鈞。

    但見寒芒萬朵湧襲奚子彤身前兩寸之處,倏忽之間全部斂去。

    沈謙胸前一卸一挺,就看神丐掌風半空中疾飄出去八尺,身形有若飛絮落葉一般徐徐落地。

    奚子彤也急沉落下,他在空中看得沈謙卸去掌力之法異常清楚,大感此子武功竟練到如此上乘境界,不勝詫異。

    忽目睹沈謙眼神祇在自己上下打量不停,心知必有蹊蹺,俯首一望,立時怔住,只見自已一身襤褸長衫被點穿了十數處巨大穿孔。

    這時了塵上人恐奚子彤惱羞成怒,咳了一聲,忙道:「兩位武學確是造詣精深,合老衲大大開了一番眼界,能有兩位為友,實是少林之幸,但請看在老衲薄面,此揚印證顯然功力悉敵,不如握手言和,請去禪房待茶,老衲吩咐數語後即前來奉陪,還有話請教這位少檀樾。」

    奚子彤突放聲大笑道:「掌門人休要在老化子面上貼金,要飯的已落了敗著,這是有目共睹之事。

    我老化子雖然狂傲自負,但輸得光明磊落,不至於那麼死要臉,這位少俠武功卓絕,就是掌門人不說,老化子還要攀交咧!」

    沈謙闖言知奚子彤為人與嚴苕狂所料一點不差,收劍還鞘,一揖至地,口稱:「老前輩……」

    奚子彤忙亂搖雙手急道:「小友,請勿稱要飯的老前輩,方纔之事已成過眼雲煙,要飯的猶未心存芥蒂,你難道尚耿耿難釋於懷嗎?」

    沈謙俊面一紅,訕訕道:「那麼在下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了塵上人忙向眾僧說道:「天王殿護法首座了空突罹慘禍,下落不明,本庭勢必改弦易轍不可了。

    待本座計慮一定後再召集你們分派任務,今晚望各守原椿,慎勿輕敵出手,聽老衲之命行事。」

    說完後即轉身延請奚子彤沈謙望達摩院內走去。

    群僧列隊魚貫分行散去。

    了塵上人、奚子彤、沈謙三人走入達摩院禪室,猶未落座即見了明大師匆匆走入。

    了明大師趨前一步,與了塵上人附耳低語了一陣。

    只見了塵上人神色嚴肅,沉忖良久方道:「師弟所料與本座相符,本座雖是慈悲為懷,但關係本門興亡,內疾不除何以御外,決定付與師弟全權便宜行事,不過還須謹慎,務使不將風聲走漏。」

    了明大師躬身領命合什而退。

    奚子彤茫不知所以,一雙怪目只瞠視了塵上人。

    但見了塵上人微微一笑道:「奚檀樾是否心中有所疑惑不解是麼?本門不幸,弟子中竟有黑煞門中內奸混跡在內,實令老衲痛心疾首,現已查明予以逐個清除。」

    奚子彤詫道:「黑煞門下行事異常隱秘,怎麼會讓掌門人發現?」

    了塵上人道:「百密總有一疏,本門能得獲知有黑煞門下潛跡,也是全仗這位沈少俠。」

    奚子彤愕然望著沈謙。

    了塵上人又微笑道:「老衲與奚檀樾引見,這位沈少俠是桫欏散人、紫霄劍客南宮康侯、煙波釣客嚴苕狂三位傳人之衣缽傳人……」

    奚子彤不待了塵上人說完,即一躍而起,兩隻巨靈手掌抓在沈謙肩上撼搖不止,面現驚喜之色。

    他微笑說道:「老弟是真的麼?哈哈,如此說來輸在老弟手上委實算不了什麼丟臉之事,嚴苕狂與老化子交情莫逆,老化子還要叫他一聲師叔,他現在何處,可否告知老要飯的?」

    沈謙肅然答道:「老前輩想必就是神丐奚子彤前輩。」

    奚子彤大笑說道:「老弟,你又來了,什麼前輩不前輩,你怎麼不稱呼我一聲邋遢呢?」

    沈謙知他們這班武林高人,都有一種怪僻習性,違拗他不得,遂笑道:「方纔在下與神丐一場爭執拚搏,也是他老人家授意而行,不然在下天大的膽,也不敢對神丐狂妄。」

    奚子彤樂極哈哈大笑道:「只有他才深知老化子習性,不以武功折服老化子,你就是花言巧語,百般奉承,也難使老化子對你改變觀念,看來習性誤人,此話倒是一點不差了。」

    沈謙道:「三位家師現在一處共參一宗絕藝,用來對付天外雙煞,不久即將與神丐見面,但在此期內為免武林妖邪猖獗為惡,所以差遺在下密與各派高人相機穩住,採取捱延戰略,只待三位家師再出時即就是群邪就殲之日。」

    話音略頓,望著奚子彤微笑道:「晚輩這次奉命前來,另宗急要任務就是訪謁神丐意欲所求。」

    奚子彤不禁一怔道:「老化子與你三位師父相比,猶若螢火與皓月爭輝,不啻小巫見大巫算得了什麼,我能為他們效什麼勞?」

    沈謙道:「因為神丐所遇的鳳凰谷主與郗姓少年關係武林劫運不小,急欲找出那柄『蓮瓣金粟降魔杵』佛門至寶落在何人手中?」

    奚子彤愕然驚詫道:「他們為何知道?」立即又啊了一聲,說道:「莫非是那女娃兒羅……」

    沈謙接道:「正是在羅姑娘口中得知。」

    奚子彤怪目電注在沈謙面上,點點頭道:「老化子如猜得不錯,老弟與羅姑娘必是一對神仙愛侶。」

    沈謙不由俊面一紅。

    只見奚子彤面露憂鬱之色,又道:「羅姑娘只知前半段,關鍵猶不在此,還有一人全部知情,老化子費盡心力尚無法找出這人。」

    遂將郗鴻在山村酒店一番話全部傾吐,又道:「這斷足老者即是其中主要樞紐,找出他,黑煞門中一切隱秘不難迎刃而解,老化子往返鎖雲崖三次,每次都是掃興而返,大概他已不在鎖雲崖深壑之內。」

    沈謙凝目靜聽,腦中不住地推測思索,奚子彤話音甫落,即問道:「神丐可曾去過鎖雲崖深壑內搜索?」

    奚子彤搖首道:「未曾,僅在崖上傳音呼喚崖底有沒有人在,但一無回音,試想他急於逃出這暗無天日幽壑甚久,若然在此定出聲相回。」

    沈謙道:「這老者慘罹削足之禍,創痛之深,他心靈上留下一個烙痕逐漸擴大是與日俱增,尚能輕信他人麼?

    尤其是郗鴻過橋抽板之舉,更使他對人世間陰險狡詐益增痛恨,神丐出聲呼喚,他即是耳聞安知不是韓廣耀或其他深知他的來歷之人為欲殺之滅口根絕後患而來。

    依在下推測,這斷足老者仍在壑內,在下決計此間事了,去鎖雲崖一行,神丐有興,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奚子彤道:「本屬義不容辭,份所應為,何言相助,不過斷足老頭與郗鴻曾說過,若有人助他雙足恢復,才能使他吐露這一切陰謀,不然就算找著他,他不說出也是枉然。」

    沈謙微笑道:「這無須顧慮,晚輩胸有成竹……」

    突然面目疾變,身化閃電掠在禪室外,眼角忽然瞥見一截灰色僧袍襟角已逸出達摩院去。

    沈謙冷哼一聲,點足激射出去。

    只見一個瘦小僧人穿向竹林中,沈謙急一掌劈出。

    那瘦小僧人後胸尚在竹林外,差就差在這轉瞬功夫,突感胸後如中萬斤重-,臟腑猛震,不由哼得一聲,身形衝出兩步。

    沈謙冷笑一聲,電撲入林,只見那瘦小僧人忽然施面卓立,目中吐出精電寒芒,不怒而威。

    這時了塵上人輿奚子彤已先後掠出,林外伏樁亦紛紛撲人,-見了此僧似有什麼顧忌,止步愕然。

    沈謙見狀不由怔住,回面望了了塵上人一眼,只見了塵上人疾行兩步,合什躬身施禮口稱師叔,他更不禁楞住。

    這瘦小清老年僧人竟冷笑說道:「你現在接充了掌門,還瞧得起有我這麼一個師叔麼。」

    了塵上人面色肅然道:「師叔五年來足跡未履出『蓮雲小築』一步,弟子不知師叔突然駕臨,致沈少檀樾有所開罪,請師叔寬恕。」

    瘦小老者怒容稍霽,沉聲道:「老衲從不與聞外事,方才由靈智徒孫口中問出少林近月卻禍頻頻,所以才出得蓮雲小築想問你詳情經過,一入達摩院老衲即轉念你既為掌門人,一切當有安排,老衲何須多問……」

    陡然沈謙一聲大喝,雙掌平推而出,望瘦小老僧撞去。

    老僧霜眉一惕,兩袖拂卷而出,只聽轟地一聲巨震,沈謙只退出一步,老僧踉蹌接連退出四五尺。

    勁風旋蕩,四周翠竹紛紛折斷十數根之多。

    沈謙長笑一聲,躍至老僧身前,立展璇璣二十四式擒拿手法攫向老僧,眨眼之間,就攻出了七式,無一不是奇詭難測。

    老僧目吐殺機,亦展開了少林絕藝「達摩十三掌」,每掌掌力俱是開石裂碑,勁風猶若駭浪驚濤。

    這是一場武林罕睹,畢生難周的一場生死凶搏。

    了塵上人連出數聲勸止,怎奈兩人均充耳渾若無聞,不禁出聲歎息道:「這場誤會使老衲束手無策,師叔性烈如火,不至對方受傷他不會停手的。」

    奚子彤怪眼一翻道:「我這老弟穩居勝場,掌門人,沈老弟這種舉動老化子已料出,你那師叔安知又不是投效黑煞門中。」

    了塵上人不禁心神大震。

    只見沈謙手法一變,左掌迅厲詭疾攻出三招,將老僧逼後一步,右手疾招,寒光匹練隨手飛出,灑出寒星千朵襲向老僧胸腹重穴攻去……

    了塵上人對兩人拚搏招式愈來愈辛辣奧奇,生似強仇大敵,非見個生死真章才干休不可。

    此種情形使這少林掌門人深感詫異而且又不能坐視不理。

    只覺沈謙溫文有禮,決非無因冒失魯莽,及聞奚子彤之言不禁對這位師叔動了疑心,垂目沉思,似跌入沉思中。

    邋遢神丐奚子彤只見沈謙招式施展開來,宛如天馬行空,略無掛礙,長江大河,一瀉千里,滔滔不絕地神勇無匹。

    招式之奧奇不測,自身卻一絲破綻俱無,猶若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對方雖是少林高僧,大有捉襟見肘,守多攻少。

    仔細看來,沈謙似未盡全力,不禁暗暗凜駭沈謙如此年輕,武學竟高深莫測,狂傲之氣為之收斂了不少。

    了塵上人猛然抬目四顧眾僧一眼,大袖疾揮,只見少林群僧身形疾動,一剎那間,擺成了內三外四,生-奇門陣式,將老僧與沈謙圍在核心。

    老僧大-了一聲:「住手!」

    身形倒翻而出,猶未落地,只見七個僧人各推出兩掌,勁力如山向老僧撞去。

    蓬地一聲大響,老僧飄然而起,半空中一個盤旋,疾沉落地。

    人影乍閃,了塵上人疾掠入陣,合掌躬身道:「師叔知罪否?」

    老僧神態激怒,厲聲道:「老衲罪犯何條?倘或明證確實,老衲定橫掌自絕。」

    了塵面上嚴肅道:「弟子不敢妄加師長之罪,但既身為掌門,少林興衰絕續責重任艱,不容怠忽。

    人貴自知,師叔有罪無罪,弟子礙於出口,倘師叔堅持須明證確鑿,只怕師叔一生英名將付之於流水,依弟子之見,師叔不如請去洗心禪院閉門靜思。」

    老僧目露黯然之色,半晌歎息一聲道:「了塵,上代掌門師兄何時傳你這『星河顛倒天罡陣式』,師兄似乎有點枉費心機,何況這陣式不全,困不住老衲。」

    了塵上人目注在方才與老僧對拚一掌的七僧,只見七僧雖卓立在原來方位上,-面色慘白,正在運功調息,顯然內腑氣血浮逆震盪很重。

    了塵暗道:「這位師叔桀傲難馴,上代掌門師尊臨終證果時曾留下密囑,謂他心機深藏不露,慣於借刀殺人,又對本門弟子懷柔厚結施恩,其心實不可測,日後必有顛覆本門之圖,遂傳自己制伏之策,二十餘年來只道掌門師尊有誤,不料今日才得證明。」

    心中忖念之際,只聽老僧又道:「老衲存心只有天知,自問無何觸犯少林戒律之處,倘掌門欲加老衲入罪,何患無詞。」

    說著沉音一沉,又道:「少林自你接掌以來,聲譽一落千丈,禍卻相繼而來,似你如此無德無能,豈可再居掌門,老衲不忍坐視少林基業,一旦毀於你的手中……」

    邋遢神丐奚子彤突出聲大-道:「所以你將取而代之是麼?」

    老僧目中暴射冷電,邁視在奚子彤臉上大喝道:「你是什麼人?本門之事向不容旁人插手過問。」

    奚子彤狂笑說道:「你對老化子疾言厲色大可不必,為何不施諸於我這位老弟?」手望沈謙一指。

    老僧望了沈謙一眼,微笑道:「這位少檀樾似與老衲結有前緣,何況老衲素喜根骨靈慧少年,為此老衲留了三分厚道之心,不曾施以殺手。」

    奚子彤冷笑道:「大言不慚。」

    老僧白眉陡望上揚,一張清枯瘦臉孔上泛布殺機,右臂緩緩抬起……

    了塵上人高喧了一聲佛號道:「師叔相責弟子之言,誠然有當,弟子決不諉過,但等卻禍弭平,弟子自應跪在歷代祖師靈前領罪就是,此刻尚望師叔暫返洗心禪院。」

    老僧冷笑道:「老僧去洗心禪院之前必須往達摩院內巡視一次。」

    了塵不禁心神猛震,顯然他知道了空大師囚在院內,更知道自己對了空暗投黑煞門中除了了明瞭無兩人外均秘而不宣,一旦揭穿後,師叔定蔑詞誣陷,少林弟子必然堅信不疑。

    因為沈謙-詞了空在開封古吹台處受人暗害,這樣一來縱是情非得已所逼為之也百詞難辯。

    了塵一時之間無言相對,倘予拒絕,難免他有所藉口,故正其詞,心內大為焦急。

    沈謙心知了塵上人棘手為難,遂微笑道:「一派掌門,位高權尊,老前輩雖為長輩,依然不得違誤掌門人諭命,老前輩一再抗命不去洗心禪院,形同叛逆,在下實在不忍佛門高僧罹受酷刑之慘。」

    了塵上人暗暗欽佩沈謙靈慧舌巧。

    老僧不禁面目一變,身軀一陣微顫。

    他深知未門戒律森嚴,叛逆之罪,非同尋常,於是強顏冷笑道:「了塵,你可是想老衲公諸於眾之前麼?」

    話中不言而知是將了空囚在達摩院中以威脅了塵上人。

    沈謙微笑道:「老前輩,你不知道你自己犯了極大的錯誤麼?」

    老僧不禁一怔,道:「老衲犯了什麼錯誤?」

    沈謙別面望了塵上人說道:「相煩取支筆來。」

    了塵上人身形一躍,掠入達摩院中,須臾,了塵上人電疾而出,手中扣著一支沾滿濃墨的羊毫。

    沈謙謝了一聲,轉身在掌心內揮就數字,大步走在老僧身前伸出手掌。

    老僧一瞥之下,赫然八字:「勾結黑煞,覬覦掌門。」不禁胸前大震。

    沈謙低聲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前輩強要去達摩院中,多年隱秘一旦昭然若揭,這不是犯下極大的錯誤麼?」

    老僧突然面目暴湧殺機,一掌迅如電光石吹般向沈謙前胸印去。

    沈謙早有戒備,身形右挪,手中的筆毫揮出一式「魁星點斗」,疾向老僧「肩井穴」點去。

    兩個人的動作都是奇快無比,可是兩人的距離甚近,雙方均無法讓開彼此流星奔電的猝襲。

    「啪」的一聲,沈謙左肩頭被老僧凌厲的掌力擊實,只聽沈謙低哼了一聲,踉蹌跌出數步。

    老僧也被沈謙羊毫劃破肩衣數寸,皮開肉現,血漬污透了肩衣一片,但見老僧目中露出驚駭之色。

    了塵上人與邋遢神丐大驚失色,深恐沈謙震斷手臂,只見沈謙立定後,面色如恆,目注著老僧微笑。

    老僧面目一變,突張嘴長嘯一聲,潛龍升天筆直拔起。

    他人才離地三丈高下,猛覺頭頂強風壓體,重逾山嶽,心中不禁大震,兩足一沉疾瀉下地。

    了塵上人高喝道:「發動陣式!」

    群僧陣圈迅即縮小,人影翻飛流轉,躍起鷹搏,電欺推掌,各人出式俱回異不同,但均針指老僧襲來,出手亦都為玄奧致命重招。

    老僧身一落地,鼻中濃哼一聲,雙掌疾掄劈出,眨眼之間即巳攻出九式,無一式不是玄詭不測,掌風宛如春潮拂湧,排山倒海。

    只見氣流淚蕩,塵飛樹折,威勢駭人之極。

    掌風所及,被襲的少林弟子登時被震飛出去,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但老僧凌厲的掌力依然無法擊開疊浪齊擊的少林弟子綿密的攻勢,一撥被震飛,另一撥又接踵跟到。

    老僧雖然功力雄奇,也是血肉之軀,一盞熱茶時分過去,只見他守多攻少,滿頭漬滿汗水,身形連連轉動,上空封架,左擋右阻,方才威勢已然減弱不少。

《翠峰雙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