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玉女懷春 君子難逑 意亂情迷 有口難言

    長孫驥心頭思緒猶如春潮狂湧,恰似茫茫東遊大江,滔滔不絕,自思萍飄江湖,並肩難重,見景生情,忍不住酸從中來,目內噙著一片淚水。

    眼內卻見遠山含煙,近林郁翠,匹練東遊游這清水,桅軸連雲,漸漸一片模糊。

    耳中忽聽著一聲:「老弟。」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舉向自己的肩上按下!

    長孫驥驀然一驚,掉面而視,只見是陳寬仁含笑目露疑容望著自己;自知有點失常,隨即赧然一笑,悄聲問道:「他們都走了麼?」

    陳寬仁搖搖頭。

    長孫驥雙眼就向屏隙內往外張望,只見十數座桌面擠滿了人,酒席宴前雖然談笑風生,但壁壘分明。

    陳寬仁拉著長孫驥回至座前,笑道:「老弟,我們且談風月,勿論恩仇,有甚麼大不了的事,暫且放下,一屏之隔,我們自有天地,管它烏煙瘴氣則甚?」

    長孫驥望了陳寬仁一眼,微笑道:「小弟不過觸景生情,萍飄浮梗,見江湖風險萬狀,不知日後身何所屬?是以自悲,方才於舟中見陳兄面有重憂,不知可否見告?」

    陳寬仁連道:「到時就知,到時就知。」說時,執壺斟滿了兩杯酒,舉杯相敬。

    長孫驥知他不說,也不好勉強,微微一笑,舉杯一飲而盡。

    兩人正在推杯把盞時,忽覺屏風之外人影一閃,只見是「天星幫」

    幫主「笑面羅剎」閻鳳嬌含笑走來;那笑容卻是一點不露淫邪之色,更顯得華貴端莊。

    兩人情不自禁立起身來,陳寬仁抱掌道:「閻幫主蒞臨,恕在下等不知,未曾出迎,望幫主海涵是幸。」

    「笑面羅剎」閻鳳嬌頷首為禮道:「兩位請少禮。」說時自向一方坐下,又道:「我有一事不明,請問釋疑?」

    兩人胸頭一震,不知所以?陳寬仁忙道:「閻幫主有話只管相問,在下只力之所及,無有不詳細呈明。」

    閻鳳嬌微笑道:「閣下太客氣了,我那手下王偉無知冒犯,折斷一腿,固然咎由自取,但不知何由而起?」

    陳寬仁當即將客店之情景說出,王偉驀然伸腿,長孫驥猝不及料,又出店太急,致將王偉一腿撞折。

    閻鳳嬌點點頭,目露疑容凝視了長孫驥一眼,緩緩啟齒道:「王偉平日無風生浪,生事尋故,屢加告誡還是不聽,我因他無多大的惡跡,稍予寬容,不想他毫不知-跡,自尋孽受,怨得哪個?但是……」說在此處,語聲倏然一頓,杏目之中,陡露冷電寒霜,又道:「王偉絕不會無故伸腿,諒這位長孫少俠定有令他不忿之念,才致如此,我這說話雖然不中聽,但也是持平而論,請長孫少俠不要見怪,將詳情告知,我一回幫,若然王偉理虧,必重重責罰。」

    長孫驥雖是謙和之人,但也按捺不了,冷笑道:「幫主方纔已責罰過王偉,莫不是」天星幫「規是否有一罪兩罰之條例?」

    因為「笑面羅剎」語氣雖然委婉,但句裡字間,很明顯暗責長孫驥不該莽撞予王偉重傷,長孫驥在閻鳳嬌與陳寬仁對話時,默然不響,但心中一種莫名的憤怒逐漸高漲,積蘊在胸,及至「笑面羅剎」問他,胸中怒火一觸迸發。

    陳寬仁暗中焦急不已,當下「笑面羅剎」聞言反而臉色轉趨無比詳和,暗中-佩長孫驥好膽氣,及驚異他的資質秉賦奇佳,頷首微笑道:「少俠責之甚是,不過,我忝為一幫之主,執法不宜偏頗,若我返得總壇後,王偉直訴並無冒犯之處,那時我這幫主何以自處?少俠英俊有為,他日不可限量,倘我眼力不差,日後必是一派宗主,如撞上我今日這局面,請問少俠將做何處置?」

    長孫驥啞然無語,心頭追悔不該一時衝動,玉面通紅,尷尬異常。

    陳寬仁接口道:「事誠屬誤會,王偉不該心存敵視,致遭罪戾。」

    遂將渡江之時險遭烏蓬快船相撞經過詳情一一告知,乘客於客棧中信口雌黃,大肆渲染,練武之人未免互相嫉忌,王偉便暗中伸腿絆跌長孫老弟,然而……

    語尚未了,閻鳳嬌忽揮手制止,面有憂容問道:「閣下可見船中被害的人是何情狀?」

    陳寬仁當即說俱是陰毒暗器所殺,死者臉像做何服色,亦形容詳盡。

    閻鳳嬌面色如罩寒霜,沉吟須臾,微笑道:「謝謝二位了。」微一襝衽,掉面向屏風外翩然走去。

    陳寬仁忽悄聲對長孫驥說道:「那只空船中-體,必有「天星幫」手下在內,不然她為何這樣神色?江南道上,腥風血雨又將燃起了。「

    說後微微歎息一聲……

    忽聽得屏外一條雲遮月嗓子說道:「孟老鏢頭命在下通知各位,他因有急事需趕返中原一趟,現已束裝就道,各位老師遠程卒臨祝壽,實在不敢當,深致歉意。「

    群雄中起了數聲驚喟,一片腳步聲騰起,由上而下,兩人湊眼屏隙一視,見群雄俱已下樓,陳寬仁急道:「這孟振飛聲言趕赴中原,顯然虛假,陳某有急事而來,意欲單獨探莊一行,老弟只在客店中等我就是。」

    長孫驥正待說話,只見陳寬仁雙足一踹,嗖地竄出窗外,向茫茫大江之濱落去,他不知陳寬仁何故要尋那孟振飛,但猜出勢必不同尋常,竟欲跟著而去,卻由屏風之外走進店夥,見長孫驥單獨一人在此,不由驚訝道:「客官你那同伴呢?」

    長孫驥答道:「他因有事先離去了。」說著取出一錠紋銀算是酒菜合資,快步下得樓去;經此一耽擱,陳寬仁早沒了蹤影,長孫驥無可奈何,詢問路人孟振飛莊院何處後,行雲流水般走去。

    步出鎮街外,四顧無人,身法加疾向青翠欲滴的林中奔去,奔行之間,長孫驥眼中瞥見前面林內立著三個大漢,怒目瞪著自己,心中微驚,步伐放緩下來,突聞其中一大漢高喝道:「站住!」

    長孫驥雖然步伐放緩,但仍向前走去,口中微笑道:「尊駕此言敢是對我而發麼?」

    那大漢濃眉一豎,獰聲道:「不是對你,還有誰?」

    長孫驥劍眉微剔,顯然對這大漢說話無禮激怒,冷笑一聲道:「我與尊駕素昧平生,這種咄咄逼人的態度似非所宜。」

    那大漢哈哈狂笑道:「俺與你雖不相識,但俺那拜弟王偉卻認識你這小子。」

    長孫驥不由恍然大悟,他們是「天星幫」手下,見自己向人問路,先在林中等候,登時心中大怒,目寒似水,望了大漢一眼,冷冷說道:「那麼說來,尊駕敢是為報王偉斷腿之仇而來?」

    大漢沉聲說道:「不錯,正是如此。」

    倏地抽出一柄闊背厚刃,寒光奪目的雁翎鋼刀來,此刻,林中右側忽起嗖嗖竄步之聲,來勢絕快,轉瞬,林樹郁密中忽竄出一個9謙w滿面黑衣大漢,見雙方情狀一怔,深深地瞪了長孫驥一眼,別面向三漢子道:「孟振飛宅院已空無一人,顯然已遷入西梁,幫主說本幫外六舵舵主叢被對頭以陰毒暗器斃命,置入空船中,幫主查出非」八卦門「

    所為,系另一對頭所為,現匆匆向安徽邊界趕去,命我傳令,今後如遇上腰繫紅白絲條之人,就是對頭門下,一律格殺勿違。「說完,身形一晃,又自竄進林中,身法快疾。

    長孫驥聽得一怔,忖道:「既然孟振飛宅中查無一人,陳寬仁想必撲空,自己再去亦是徒勞跋涉。」

    卻聽那大漢喝道:「你還不亮出兵刃來,我」金錢豹「張天民向不輕易饒人性命。」

    長孫驥不由朗聲大笑道:「我這兵刃一出,也是倒無全命之輩,徒手與你相搏,你還有點不配。」

    張天民暴怒如雷,大喝道:「小子你太猖狂,俺也不要你性命,只斷上一腿就是。」

    說著一刀飛出,刀光霍霍,尋向長孫驥胸前三處重穴,去勢電疾,凌厲之至。

    長孫驥微驚這張天民貌像粗魯,武功刀法著實不俗,名家所授,當下足下挫出一步,待刀芒堪近胸前之際,右手迅如電光石火般疾探而出,一式「分光取物」五指向刀光抓去。

    張天民看得真切,心中大驚,刀勢飛快地往後一撤,只見長孫驥五指一張,由指變掌向自身一推;登時只感腦前如受重擊,氣血狂湧,踉蹌倒退數步,驚得面無人色。

    這時,張天民同伴二人亦抽出兵刃,吆喝一聲,電光耀目湧來。

    長孫驥冷笑聲中,手勢未撤,突迅捷地往外一引,一聲悶哼聲起,長孫驥手中只見多出一柄鋼刀。

    這大漢已是飛僕在地,長孫驥身形向左一抓,左手五指著飛出,無獨有偶,另一人亦是手中鋼刀被奪出手外,人亦撲跌在地。

    在這閃電的一剎那,長孫驥已展出震驚武林絕奇手法「空手抓白刃」功夫,抓、震、翻、跌四訣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內形成,動作之快,畢生罕睹。

    「金錢豹」張天民愈發驚悸,手持著雁翎刀楞在那兒,不知何從忽由林內傳出一串銀鈴的笑聲,道:「憑你們三個怪物,焉能是人家對手?沒得與我娘丟臉現醜?」

    話音方落,林內捷如飛鴻掠出一條嬌小身形,長孫驥眼中一亮,只見來人是一年可十七、八嬌艷如花少女,眸若秋水,盈盈含笑,穿著一身白色羅衣,更顯得亭亭玉立,面上稚氣嫣然。

    張天民與兩大漢垂手躬身施禮,問道:「小姐,為何不隨著幫主去?」

    那少女雙眼凝望著長孫驥,一瞬不瞬,口中不經意地做答道:「我娘已折返,趕向棲霞而去,姑娘遇著傳令的余舵主,說你們這三個蠢物在此招事生非,所以姑娘趕來。「

    長孫驥被這少女看得滿臉發熱,怦怦心跳,暗中詫道:「怎麼此女也長得十分可人,嬌媚比之燕玲、鄂逸蘭並未遜色。」

    只見這少女嫣然微笑道:「你可是娘看中屬意的長孫少俠麼?我娘眼光不錯,你確是英俊不凡。」

    長孫驥不料這少女說話這樣露骨,不由一張臉紅到脖子上,尷尬萬分笑道:「在下長孫驥,蒙姑娘片言解圍,殊深感激,在下還有要事,容圖後會。」

    說罷一揖,轉身即待走去,忽見眼前人影一閃,那少女已落在身前,螓首一抬,嬌笑道:「我求你一事好麼?」

    長孫驥心頭一怔,問道:「姑娘所求的事,在下只要力量所及,無不遵命。」

    少女一掠鬢額亂髮,露出嬌媚無比笑容道:「真的嗎?當然你力之能及,不然我娘也不會叫我來找你了。」

    長孫驥大吃一驚,張口結舌道:「是幫主叫姑娘來的?」

    少女又是一笑,道:「你知道,我娘只有我這麼一個愛女,珍逾性命,但從不輕易放我外出,娘說如今世人心術陰險邪淫,我若孤身外出,必會受誘墜落,不然,要找一個良伴才放心,我娘從不推許與人,這次看上你必然不差,我意欲跟你結伴而行,好麼?」

    語聲甜脆好聽,宛如黃鶯囀鳴。長孫驥心內暗暗叫苦,慌不迭地搖頭道:「在下實是有急事在身,有負幫主與姑娘雅愛,只有另圖他日了。」

    驀然——

    一聲冰冷澈骨的輕笑從樹林翳密處傳出,只聽一人冷冷說道:「姑娘,人家不要你,何必勉強?你就跟著貧道,包管一身享用不盡。」

    語聲中,只見一頭戴七梁冠,身著八卦錦衣的黑-老道緩步走了出來,五官甚是方正,可是眼光透出一派邪淫之色。

    少女一見這道人,呸了一聲道:「牛鼻子老道,你滿嘴胡言亂語,惱得姑娘性起,叫你劍下亡魂。」

    老道竟聽若無聞,捋-含笑道:「你就是閻鳳嬌之女閻小鳳麼?果然天姿國色,我見猶憐,你那娘被對頭困在離此不遠的山谷古寺中,貧道不欲多事,現在只要你答應相隨貧道,貧道當救你娘出困。」

    閻小鳳一聽,花容失色,急道:「你所說是真嗎?」

    道人笑道:「出家人怎好打誑語,來,貧道同你去。」說著飛手向閻小鳳皓腕抓去,出勢若電。

    「金錢豹」張天民等三人大喝一聲,刀出如風,往道人手臂劈去。

    道人冷笑一聲,手掌疾翻,向外打出一掌,一股強猛無比的勁氣狂湧而起,只見張天民三人僅哼得一聲,身形被震起半空,餘勢所及,逕寸大樹嘩啦斷成一片,枝葉殘飛如雨,聲威煞是駭人。

    但見張天民三人身形堪堪墜地,一動不動,顯然半死不活。

    道人一掌翻出之後,又自迅如閃電地向閻小鳳手腕抓去,驀感身側勁風銳利,心中一驚,手臂急撤,晃身疾退丈外,只見一條身形如影隨形跟到。

    抬目一瞧,卻是長孫驥英颯鳶立在身前冷笑道:「果然傳言不訛,西梁」八卦門「中俱是不守清規,令人不齒的敗類,偌大年紀欺侮一個弱女,還有顏面立足於人世,真正無恥已極。」

    道人被說得一臉發赤,目蘊凶光沉喝道:「小輩,你敢在」黃沙道長「面前賣狂,你是自取其死。」

    口中雖是這麼說,卻瞧出這英俊少年,精華內-,分明是一武功上乘能手,手指微屈如鉤,當胸而立。

    聲落,突發出一聲銳嘯,那嘯音似乎令人聽得有點頭皮發炸,嘯音一出「黃沙道長」身形直拔而起,拔至五齊丈高下,突彎腰一屈,身形突化「蒼鷹展翅」二掌攻下強猛勁風,身形也電撲而下。

    那撲下之勢,卻不往長孫驥臉頭罩落,卻向閻小鳳立處電瀉撲去,只聽得閻小鳳尖叫一聲,長孫驥已如風出手,一招「天竺旃檀十八掌」之「佛祖離座」迎著「黃沙道長」撲下的身形打去。

    「黃沙道長」避重就輕的打法,是他一貫長技,他心想只要閻小鳳被擒在手下,對這少年要挾,諒這少年也無可奈何,而他這「蒼鷹展翅」身法是他成名絕技,一經施出,五丈方圓內無人得能-全。

    他心意打得滿好,可是——

    哪知長孫驥秉賦至厚,又服用「靈鷙生」精製「紫府玉液丹」後,功力何止憑添一倍以上,這一招「佛祖離座」本是天竺禪門絕學,只見狂飆乍湧,勁風巨嘯,威勢無儔。

    「黃沙道長」正在稱心快意之際,驀地,一片強烈無倫的勁力往胸前一撞,震得血湧氣翻,身不由主地被勁力捲飛了出去。

    身才落下,長孫驥欺風追電而至,電光石火般迅出兩指向「黃沙道長」胸後「命門」穴一彈,只聽得「黃沙道長」悶哼了一聲,長孫驥彈指後,又疾如電旋-一翻右掌,迅快無比地五指飛扣在「黃沙道長」腕脈穴上。

    但見黃沙道人兩眼圓睜如鈴,露出憤怒驚悸的目光,面色蒼白如死灰,長孫驥冷笑道:「」天星幫「幫主現在何處?快說!」

    黃沙道人本待不說,無奈腕脈穴被扣,氣血返攻宛如萬蛇鑽心,比死都要難過,有氣無力地說道:「只朝西南方向尋去,一道飛瀑流泉之上,有座荒廢古廟就是。」

    長孫驥憶起山中受「八卦門」「離宮真人」等三道人聯手,飛墜山谷險遭喪生,遂將「八卦門」長恨心底,左掌飛起欲待往下擊時,忖道:「這黃沙道人看來是」八卦門「中無名小卒,冤有頭,債有主,饒他一條性命吧。」改掌為指,飛點了「啞穴」一指,鬆手飄開五尺,一轉身只見閻小鳳躺臥在地,星眸緊閉,玉容慘淡,顯示受驚過度所致。

    他不禁劍眉一蹙,心說:「「天星幫」幫主功力震驚武林,怎麼她女兒似未習過半點武功,不然,怎經不起虛驚?」

    他為之躊躇不前久之,終於微歎一聲道:「嫂溺援之以手,我何能避此男女之嫌?」

    走近閻小鳳身側,喚道:「姑娘!」

    閻小鳳仍然如故,一動不動,長孫驥由不得心生急躁,又連喚了數聲,只見閻小鳳玉容更趨慘淡,酥胸頻頻起伏。

    長孫驥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閻小鳳脈搏,但感閻小鳳脈象微弱,不規則躍動,不禁縮手憂心無主。

    他沒經過這種尷尬局面,猶豫半晌,自言自語道:「到此時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一掌接在姑娘「命門」穴上,用本身真氣貫輸,突然,長孫驥兩道劍眉緊蹙在一處,目中流露出驚訝之色。

    原來只覺姑娘體內氣血呆滯在穴道上,把將輸入真氣抵住,桿格難行,暗道:「這是怎麼搞的,難道黃沙道人掌力竟有這麼陰毒,把氣血呆凝在穴道上。」於是匆匆做了一個決定,不管姑娘是死是活,定要將她交與「天星幫」幫主。

    雙手托起姑娘嬌軀,直向西南方奔去。雨後林間清新若洗,楓葉艷紅了半邊天,松柏清翠若滴,白雲藍天,數陣雁行飛鳴,嘎送雲霄,江南晚秋蕭索中帶有絢麗清艷。

    長孫驥只托著姑娘嬌軀在山徑中奔馳,如蘭似麝幽香,一縷縷直襲入鼻,他雖然是過來人,但並非魯男子柳下惠,輕玉溫香在抱,安可不引起綺念遐思,閻小鳳那一襲白色羅衣,如投霧殼,山風疾吹,掀動飄忽,露出凝霜雪脂圓膚小腿,更是撩人,長孫驥猶如小鹿亂撞,怦怦心跳。

    約奔出十數里,皆因山陵起伏,長孫驥雖是功力精深,也為之氣喘頻頻,不由把腳步放緩,只覺閻小鳳仍是胸口跳躍,顯然尚未氣絕,但一路之中猜忖不出甚麼緣故,閻小鳳為何如此。

    驀然,忽聞得破空急嘯聲,遼透雲空,長孫驥不禁停步張皇四顧,只因林樹郁密,遮住視線,然料出此嘯聲清越,必是一武功上乘能手。

    片刻,只見一條黑影由樹梢飛瀉落下,捷如鷹隼,停身在長孫驥身外三丈遠處,來人正是燕玲之師「余仙子」手執著那烏光閃爍的沉重鳩杖,星目中神光炯炯射在閻小鳳身上。

    只聽得「余仙子」陰惻惻地冷笑了聲,說道:「鬼丫頭,原來你跑到人家懷中去了。」

    說著,手提鳩杖「怒劈華山」旋風似的凌空掃落,銳嘯劃空。

    長孫驥心知她誤會閻小鳳是燕玲,正要出聲置辯,不料「余仙子」出手得這麼快,急一晃身,電旋星飄地閃出三丈開外。

    「余仙子」似為長孫驥捷奇的身法所驚,星目中吐出詫異神光,長孫驥劍眉一聳,沉聲說道:「老前輩,不問情由就胡亂出手,難道老前輩認得這位姑娘麼?」

    「余仙子」自知在「落星堡」無法探出五陵蘊秘,聞說又遺失「鐵筆生死判」匡超處處對她設話,一氣離去,-返巢湖蓼心洲。

    但返回蓼心洲後,坐立不安,愈想愈氣,她忖念如非是燕玲生心內叛,秘圖豈能不得,是以密遣手下探聽燕玲蹤跡,只探出燕玲已離開中原,隨一少年來在江南。

    是以她一見著長孫驥手托著閻小鳳,就認定必是他們二人,燕玲又是一襲白色羅衣,懷怒積怨不容分說就下得毒手,及至長孫驥一問,不禁呆了一呆,倏又玉顏泛青,怒道:「老身孽徒焉有認不出來的?」

    長孫驥冷冷說道:「只怕老前輩兩目昏花,錯把馮京當馬涼了。」

    說著,將閻小鳳嬌軀轉向外側,雖然面目在「余仙子」眼前「余仙子」一見閻小鳳面龐,頓時玉顏緋紅,情知認錯,但以她的名望身份,又不便自認理屈,冷冷笑道:「雖不是我那叛徒,但你為何挾著少女在山間飛馳,雖是一下五門淫賊,老身自要過問。」

    長孫驥不禁星目陡射逼人神光,朗笑道:「老前輩你別欺人太甚,難道晚輩妻室身負重傷,容不得晚輩抱持了?不問情由是非,有失一派宗師身份,令晚輩實在齒冷。」

    他只有說閻小鳳是自己的妻室,不然經不起「余仙子」誣詣淫賊言辭。「余仙子」聞言更是羞忿,怒叱一聲道:「就真是你的妻室,也不能對老身這麼無禮,你知道老身是甚麼人?」

    長孫驥竟以鄙視無比的目光望了「余仙子」一眼,輕笑一聲道:「以鳩杖判斷,一眼就知是巢湖蓼心洲余麗裳之物,你可是余麗裳麼?」

    「余仙子」一聽這少年人直呼己名,侮辱莫此已極,暴怒的目光更濃,森森逼人,怒喝道:「無名小輩,你竟敢目無尊長,老身豈能容你猖狂,且讓你知老身鳩杖厲害。」

    說著鳩杖迎風一晃,長孫驥將閻小鳳放落樹蔭軟草中,長身一躍,哈哈大笑道:「「余仙子」你別以為你那「拂花鬼指」及三十九手追風杖法,就是震驚武林之學,在我眼中看來不堪一擊。」

    「余仙子」蘊怒無比,也不再徒勞之言,鳩杖一頓,身形突凌空拔起,急掄寒鐵鳩杖「狂風落葉」急掃而下,一招飛出,左手五指迅快一弧,電閃抓下,身法變得之巧奇,出手之詭速,迅捷無倫。

    長孫驥奉「靈鷙生」嚴命,非遇生死一發時,不得撤出肩頭之「月魄劍」知「余仙子」杖重力沉,不敢空手硬接,只見杖風激嘯中挾著嘶嘶陰寒勁風,撲面而至,忙左足一縱,一招天竺旃檀十八掌使出,只用上五成力道,人已如激矢般往上嗖地湧起。

    「余仙子」早瞧出長孫驥功力非同尋常,一點均不生輕視,杖指飛出半途之際,已將三十九手追風鳩杖,及二十八招「拂花鬼指」悉數施展開來。

    卻不料長孫驥身形拔起避招,又為長孫驥掌力震得身形晃了兩晃,不禁大吃一驚,杖指撲空,突一挫身,手中鳩杖仰掃飛出,一招「長風逼雲」只見滿空烏光閃閃,帶起狂風怒嘯,硬擊長孫驥撲出的身形。

    長孫驥掉首下撲時,已料出「余仙子」必出這招,乘著這鳩杖欲出之時,胸微微一仰,電瀉而下,人已擦向「余仙子」胸後,兩指一圈,迅如電光石火般往「余仙子」後「心俞」重穴彈出。

    勁風一縷「余仙子」已感覺不妙?在這電閃的一剎那,只有旱地拔蔥身法才能閃避重招,兩足一點,激矢拔起。

    哪知長孫驥手法端的飛快之極「余仙子」雖然躲過「心俞」死穴一擊,打在腫膝彎上被彈了一指,只覺如中蛇-噬咬了一口,痛徹心脾,狂吼一聲,身形仍未墜下,直射出五丈以下,衣袖一拂,電芒星射般逸落樹叢中,跟著揚出狠狠狂聲道:「小輩,我」余仙子「不報此仇,難消心頭之恨。」

    長孫驥冷笑了聲,別過頭來一望閻小鳳,不禁為之目瞪口呆,原來閻小鳳竟立了起來,斜倚樹身,美目盼兮,嘴角盈盈含笑,風鬟霧-,美絕天人。

    長孫驥張著大眼,不勝驚奇,結舌道:「姑娘,你……你怎麼啦?」

    閻小鳳斜睨了長孫驥一白眼,格格嬌笑道:「我自好好地,你胡自慌亂一氣幹嘛?我長得這麼大,還沒有被陌生男子抱過,你好不識羞。」

    長孫驥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他本聰穎的人,哪有猜不出姑娘存何心意?有道是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重單,知墜入姑娘計算內,不由面紅過耳,吶吶不能出言。

    閻小鳳見長孫驥如此情狀,不由暗暗得意,心說:「我娘教我這套牢籠之計,果然生效。」

    眼見長孫驥長得玉樹臨風,倜儻不群,杏目中流露愛極之意,但這一尷尬局面,長孫驥非打開僵局不可,須知情海波瀾,稍一不慎,必致滅頂,何況他又是已婚之人,當下面紅囁嚅道:「姑娘,令堂身陷危境,須速去援救才是。」

    閻小鳳哼了一聲道:「那牛鼻子故做危言聳聽,我娘武功蓋世,哪會如此容易被困?我起先還以為真,後來那牛鼻子竟要挾我同行,便知道他是虛詞謊言。」

    長孫驥搖首道:「未必是假,姑娘還宜速去為是。」

    閻小鳳張大著兩隻清澈如水的杏眼,癡癡問道:「難道你不去嗎?」

    長孫驥道:「在下還有要事,恕不能奉陪姑娘了。」

    閻小鳳嬌呼道:「不行。」

    說時嬌軀急飛而起,奔向長孫驥而去,像飛燕投懷般,一把將長孫驥抱得緊緊地,只見姑娘仰著粉臉,星目泛紅道:「我娘常說天下男子均薄-,想不到你也這麼無情,始亂終棄。」

    長孫驥聽得玉顏慘白,忙道:「姑娘,在下並未失禮,怎可說是始亂終棄?」

    閻小鳳小嘴披了一披,道:「你還說,抱也被你抱過了,摸也摸過了,又與余麗裳老妖婆說姑娘是你妻室。」

    長孫驥心想:「是呀,為何自己一時糊塗如此,事先未察覺姑娘偽裝受傷,事後又謊稱姑娘是自己妻室,固然是一時搪塞之詞,但污人清白,傳諸人耳,叫姑娘日後有何面目見人?」

    心下甚是追悔不已,做聲不得。輕玉送懷,吐氣如蘭,直襲入鼻,高聳菽乳,緊貼著長孫驥胸脯,長孫驥縱是鐵石人兒,也要動心,不禁心神蕩漾,意亂情迷起來。

    長孫驥盡力抑壓住自己綺念邪思,良久才迸出一句話來,喃喃說道:「姑娘,在下只是權宜之計,不是有意污得姑娘的清白,否則,余麗裳必說我是一淫賊邪惡之輩。」

    姑娘目含幽怨道:「你只為自己做想,就不想我日後有何面目見人。」

    言猶未了,竟嚶嚶啜泣,雙肩聳動,宛如一枝梨花春節雨般,淒楚可憐,長孫驥心中暗暗長歎了一口氣,他此時此刻不知如何是好,那入得鼻中少女特有的淡淡幽香似乎愈來愈濃了,從姑娘埋在自己的螓首粉頭猶臍中陣陣透出,由不住神魂一蕩,情不自禁地抬手撫摸姑娘滿頭的雲發。

    他雙眼凝向長空,白雲逸飛,雁群嘎鳴,心頭只感有種交雜困擾的情緒,衝動、內疚、惆悵、落寞,兼而有之,似一塊鉛重的石塊,梗鬱於胸。

    忽然在林中深處,傳來一聲沉沉的慨歎,兩人不禁一驚,倏地分了開來,同時投目發聲之處。長孫驥朗喝一聲道:「林中是甚麼人?」

    只見林內飄然走出一貌相清,五官端正,胸前銀-飄拂的道人,這道人身穿一襲灰白道袍,背負長劍,顯然不是「八卦門」中,長孫驥拱手道:「道長何人,請示名諱。」

    那道人撫-微笑道:「山野之人,久已忘去姓名,貧道偶經此處,見兩位一雙兩好,璧人一對,不勝欣-,願施主不可辜負這位女施主的愛意,須知愛極生妒,定然惹火焚身,貧道雖是孤雲野鶴,但也是過來人,不要為得一念之差,日後致恨海難填,情天難補了。」

    道人朗朗語聲,聽在長孫驥耳內,只覺字字猶如金石,鏗鏘韶揚,長孫驥心說:「你哪知我腹中別有難言苦衷……」當下默不做聲,閻小鳳芳心甚為感激,只覺這道人一字一語的深深撫慰自己心頭深處。

    道人微微望了-橫遠處的「黃沙道長」目中似有驚容,但只瞬眼即已隱-,長孫驥瞧見道人雙目神光,心中驀然一驚,只覺這眼神似在何處見過,彷-甚熟,但一時想他不起,腦中把所見過之人一一掠出。

    正在思忖之間,道人見長孫驥俊目中露出迷惘惶惑神色,知他已生疑念,心中微微一驚,忙笑道:「少施主青年英俊,想必是一代高人手下,瞧少施主肩頭藍布長囊,一定是甚麼干將莫邪之屬,貧道別無所嗜,不過對劍學一道,浸淫有年,雖未說有心得,然自信與中原各大門派精奇劍學毫無遜色,意欲與少施主印招十招,以示觀摩如何?「

    長孫驥笑道:「道長有命自不敢辭,不過在下還有要事,須陪姑娘-時趕去,容待日後相見時再說吧。」

    那道人一聽,頷首道:「雖然少施主有事,那也不勉強,不知少施主容貧道見識一眼名劍麼?」

    長孫驥不由心中做難,他知只要這柄「月魄劍」一現,必掀起武林軒然大波,不知如何答覆才好,雙眼發怔著,暗暗說道:「他為甚麼要觀這把劍呢?是否江南道上均是在找這柄劍,嗯……這道長一定是為此。」

    那道人見長孫驥不答,微笑道:「少施主尚未夠胸襟曠達,何吝出視一劍,只此一點,少施主他日成就必-促一隅,未可冠冕群英了。」

    這時,閻小鳳嬌笑道:「你就給道長瞧瞧嘛,這道長又不像壞人,我們還要趕路呢。」姑娘為感道人言語相助之德,故說此話。

    長孫驥轉眼向姑娘望去,見姑娘一臉冀求之色,不由心軟,暗道:「自己捧在手中當是無妨,切不可假諸道人之手。」

    想定,兩手一反,解開背結,將藍布長囊執在手中,正要解除藍布劍囊時,長孫驥忽見那道人目光閃爍流轉,似是抑制心內激動的情緒,不禁犯疑,但仍緩緩褪除,在要露出劍柄之際,忽聞林內傳出兩聲大喝,只聽得一人喝道:「長孫賢弟,切不可露劍,這道人不是甚麼好人。」

    聲止,兩條人影急如星瀉飛掠而至,道人目光威-暴射,一聲激越長笑聲起,詭然出手,五指如若鬼魅抓向長孫驥手中長劍而去。

《灞橋風雪飛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