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斷腸毒散 初動驪珠 鬼牙鐵猿 兩敗俱傷

    「笑面羅剎」見場中突然捲起一陣風砂,三青衣老者自腰以下,已皮化膚融,心知有異,顫聲喝道:「眾位快退!」

    身隨聲起,金蓮一點,人已飄出寺外,疾奔上風。

    慢了……

    「笑面羅剎」閻鳳嬌,力敵三青衣老者,使用真力過度,真元衰竭,又經三青衣老者聯臂出掌,震得五臟離位,血氣逆翻,往週身百穴經絡散竄。

    幸服少林救傷靈藥「保命固元丹」不使傷勢惡化,其實並非復元,行動難免遲滯,剛躍出廟門,即嗅到一股腥-之味,腳下一軟。

    只見她身軀一顫,身形搖搖晃晃一陣後,頹然倒在地上,閻小鳳母女連心,忽見其母玉顏青紫,兩唇發白,撲倒在地,悲喚一聲「娘……」人即躍身撲了過去。

    「不許碰我。」

    「笑面羅剎」只覺胸口隱隱做痛,知是中了劇毒,雙眼注視在她女兒臉上,嘴角泛起一絲慘笑道:「乖女兒,娘不行了。」

    閻小鳳聞聲,忙使千斤墜,剎住撲勢,聽「天星幫」幫主最後一句話。

    「娘……」

    「娘」字尚未出口,已嚶嚶啜泣不止。

    長孫驥等這時亦將「笑面羅剎」團團圍住,一個個呆若木雞,瞠目不語。

    閻小鳳見慧性站立身旁,記起這小和尚身藏武林救傷靈藥,悲聲向慧性雙膝下跪道:「小禪師佛法無邊,請救救我娘。」

    慧性合十當胸,橫移三尺道:「女菩薩請起說話。」

    小和尚雙目陡睜,定睛細看,只見——

    「天星幫」幫主雙眉之間,隱隱現出一縷青紋,迅速蔓延,兩眼黯淡無光,知是身中劇毒,非一般藥物可治,眉梢一皺,口中默念佛號不止。

    閻小鳳見狀膽顫魄落,曉得其母定是無藥可救,悲從中來,不由放聲大哭,令人鼻酸。長孫驥仰首蒼空,心中覺得人生的變化無常,在酒樓上,這一代英雄與自己曾談笑風生,短短之間,即將撒手人寰。

    這一切莫非是前生-定?不,不……若不是「余仙子」中途伸手攔阻,何致慢了一步?如非自己中途與小鳳糾纏,耽擱一陣時間,閻幫主絕不至如此,不禁暗暗歎道:「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短短的沉默,空氣沉重異常,殘陽斜照,只有那西風伴著閻小鳳的哭聲在空中飄蕩……

    白雲飛忍不住問道:「閻幫主可是傷勢又發?」

    「笑面羅剎」強忍住胸口隱痛道:「少俠有所不知,老身已遭暗算。」

    眾人聞言,無不大驚失色……

    在場諸人均系武林一等高手「天星幫」幫主何時被人暗算,全不知情,怎不失色驚懼?

    長孫驥靈光一顯,一聲長嘯,如龍吟響徹雲霄,身形一閃,已拔高三丈有餘,左腳一點,人已落在樹梢,極目-望,雖是黃昏,但他內功精湛,目力超異,十里之內,一眼分明,但四野寂寂,並無半點人蹤。

    他一聲輕歎,氣沉丹田,人已落在原地,眾人曉得以長孫驥的目力都看不出甚麼,大家想找更是多餘。

    「笑面羅剎」雖心如刀割,五臟翻騰,仍咬牙慘笑道:「老身年將半百死不為夭,歎只歎」天星幫「大仇無法可報,小鳳弱女,年幼無依……」

    說時,雙目注視長孫驥,紫唇數動,欲言又止。

    長孫驥聰明過人,豈有不知「天星幫」幫主之意,只是已娶燕玲,再者匡秀華,鄂逸蘭對自己的情意已非泛泛,這兩女已經夠對付的了,如今再加上小鳳,這一身情債,將來何以了之,內心不由暗暗叫苦,但事情擠到這等地步,只好避重就輕道:「閻幫主身受何種暗算,可否告知晚輩?」

    「笑面羅剎」不禁苦笑道:「老身已難再活一個時辰,說它做甚?」

    說著深情地看閻小鳳一眼,又移視在長孫驥臉上,道:「長孫少俠,老身有一事相-,未知可否俯允?」

    長孫驥聰明過人,何曾不曉「天星幫」幫主所-何事,但事俠義中人,見「天星幫」幫主的目光中含著祈求、盼望,大感為難,終於說道:「但不知閻幫主有何相命?只要無愧於心,晚輩力之所及,無有不遵從之理。」

    「笑面羅剎」似是用力壓住胸口隱痛,略一皺眉,半晌,長歎一聲,道:「老身膝下無男,惟有此女,但她年幼無知,平時貪玩,功力尚不及老身十之二、三,雖有親人,但卻罪大惡極,不為武林所重,今擬將小鳳-與少俠,將她送往曲阜尋孔二先生,督其學成上乘武功,代老身復仇,重整「天星幫」……「

    閻小鳳一聽,臉若晚霞,偷偷看著長孫驥,恰好少俠亦將目光投來,四目相觸,閻小鳳忙將目光移開,望見其母玉顏發紫,中氣不接,想想與自己相依為命的親娘已不久人世,悲從中來,又嚶嚶啜泣不止……

    長孫驥聽「天星幫」幫主未說及兒女之事,心下大寬,忙道:「晚輩幼鮮姊妹,今後當以親妹待小鳳。」

    「笑面羅剎」聞言向閻小鳳道:「怎不上前見過哥哥?」

    閻小鳳紅著臉向長孫驥面前,輕聲說道:「哥哥,小妹有禮。」

    「賢妹不必多禮。」

    長孫驥側身還了一禮,轉身望著閻鳳嬌道:「閻幫主可否告知晚輩,身受何種暗算,何人所為,俾便他日鳳妹復仇。」

    「笑面羅剎」-然一笑道:「老身遭受「斷腸散」之毒,未知何人所為?」

    白雲飛從旁問道:「照閻幫主這等說法,豈不是身中「斷腸散」無藥可治?」

    慧性小禪師接道:「非也。」

    白雲飛迫視著慧性,怒道:「既是能治,何不動手?」

    慧性小和尚合十當胸,一聲佛號道:「我佛慈悲,小僧有心無力。」

    閻小鳳已哭得兩目紅腫,突地轉身道:「小禪師,此話怎講?」

    小和尚一臉凝重,道:「欲解「斷腸散」之毒,只需一粒「長白醫隱」之「萬能解毒丹」但此去長白,千山萬水,遠水難救近火,小僧豈不是有心無力?」

    長孫驥見「天星幫」幫主臉色一陣比一陣蒼白,眼看叱吒江湖的一代幫主即將撒手人寰,不禁有百戰將軍戰死沙場之感。

    「斷腸散」真的除了「長白醫隱」的「萬能解毒丹」之外,再無其他藥物可治?

    長孫驥雖武學淵博,但江湖經驗不足,其師天悟禪師除暗督其武功之外,並未講解江湖之事,所以才命他投奔「落星堡」親身體會。

    誰知匡堡主又命他前往棲霞,一路之上雖也見過不少成名三萬英雄豪傑,但對「斷腸散」「萬能解毒丹」均感陌生,內心只想「斷腸散」

    不禁喃喃說道:「除「萬能解毒丹」難道別無其他解救之法?」

    慧性正在沉思,陡然睜大雙眼,望著長孫驥背後的長劍道:「除非……除非……「

    長孫驥聽小和尚說了半天除非,仍未道出下文,急道:「除非甚麼?」

    慧性倏然正色道:「除非你能將「月魄劍」借我一用,別無其他方法可解「斷腸散」之毒。」

    長孫驥從未見過小和尚這等正經說話,諒是不假,忙解下「月魄劍」交予慧性道:「全仗小禪師佛法無邊。」

    閻小鳳此時已不再哭泣,凝視著那支用藍布包著的「月魄劍」。

    「笑面羅剎」聽慧性道出「月魄劍」時,微閉的雙眼,倏然睜開,閃著希望的光輝,眾人都盼望著奇跡的出現。

    只有那夕陽不願見這悲慘的場面,已沉落在山後,風大了,一陣風砂,-漫飛揚,挾著衰草凋葉,旋舞飄灑……

    慧性接過「月魄劍」解開藍布套的剎那間,眾人似乎過了一生那麼長,除少數眾人之外,誰不想一見這近日來在江湖上傳說紛紛的名劍真面目?

    尤其「天星幫」眾,這支劍對他們關係太大了,因為幫主的性命操在這支劍上,這無形的緊張,使每人的一顆心已幾乎頂住嗓口。

    慧性解開布套,首先注意那龍形劍柄口中,雙眉連皺,歎口氣道:「天意,天意,非小僧不肯用心。」

    「笑面羅剎」同樣地凝視著龍口,見那龍口並無「驪珠」暗暗歎道:「我命休矣!」

    長孫驥心中一動,尚未開口,閻小鳳母女連心,已一把抱住慧性手臂,急聲問道:「小禪師……」

    慧性方臉漲得通紅,甩開閻小鳳雙手,連聲佛號道:「女菩薩別忙,尚有一線之機。」

    慧性說著雙眼移視長孫驥臉上,問道:「這劍柄本有」驪珠「一顆,為何不見?」

    長孫驥忙道:「該珠靈異更甚此劍,易啟妖邪覬覦,因此為兄將它除落,藏於貼身懷內。」

    說著已取出「驪珠」但見光華奪目而起,直與西邊晚霞鬥艷,慧性立現喜容,從懷中取出缽盂道:「哪位去取一杯水來?」

    白雲飛應聲而去,片刻之間,取回一缽盂泉水,慧性將「驪珠」放入水中,只見缽中水立起泡沫,猶如滾湯,瞬息,泉水呈墨綠色,小和尚取起出「驪珠」順手連同「月魄劍」遞給長孫驥,將缽中水命閻小鳳與其母餵服。

    須臾,只見「天星幫」幫主閻鳳嬌面色漲紅,喉頭痰湧出聲,忽地張嘴噴出一堆黃水,腥臭之味,令人掩鼻。

    臟腑毒液逼出「笑面羅剎」只覺胸口不再隱痛,望了慧性一眼,道:「感謝小禪師再造之恩,另日當有所報。」

    慧性立時接口道:「閻幫主元氣大虧,不宜說話,至於幫主傷勢最好立即前往雲台山求藥醫治,俾免惡化。」

    閻小鳳突然想起余叔叔尚在谷口,仰面望著其母道:「娘!余叔叔在谷口,我們要不要去看看他老人家?」

    閻幫主略一調息,覺得除中氣不接之外,毒性已除,環首四顧,見「天星幫」眾均已到齊,遂遙望廟前新墳默默禱告:「閻鳳嬌有生之年,定報今日之恥,並為諸位復仇。」

    晚霞淡了,天色也漸漸黯暗……

    「笑面羅剎」倚著閻小鳳緩緩地往山下而去,眾英雄隨後亦步亦趨,半途,從山谷轉出一位斷臂老者,疾行兩步,單足一屈,跪在地下,道:「天罡堂堂主,余仁,參見幫主。」

    「笑面羅剎」輕聲道:「余堂主請起。」

    余仁肅容佇立一旁道:「稟幫主,孟振飛已潛入雲龍山興化寺。」

    「笑面羅剎」閻鳳嬌聞道孟振飛藏身興化寺,雙眉一皺,即復如常,這時,余仁已見到幫主身後的長孫驥與慧性,隨即上前致謝救命之恩。

    「笑面羅剎」待余仁轉身之時,道:「余堂主,本座現須即刻前往雲台山,興化寺之事,你酌情辦理。」

    閻鳳嬌從身邊取出一面令旗付予余仁道:「本座在未回轉之前,一切由你做主,違令者,按幫法懲治。」

    余仁雙手接過令旗道:「余仁遵諭,望幫主早日歸程,以免幫眾懸念。」

    「笑面羅剎」略一沉思道:「孟振飛一代奸雄,興化寺實力不可輕視,你應小心行事,切勿正面衝突為要。」

    長孫驥憶起陳寬仁曾為暗探孟振飛,才與自己分手,目前「天星幫」高手多已傷亡,人力單薄,不足與興化寺對抗,何不略伸正義之手,故道:「貴幫如用得著晚輩,當助一臂之力。」

    「笑面羅剎」微笑道:「長孫少俠義薄雲天,老身今後尚多倚重,如今之計,商請白少俠、慧性小禪師鼎力協助余堂主,長孫少俠與小女保護老身前往雲台山,未知諸位能給老身薄面否?」

    長孫驥心頭一震,忖道:「此去雲台山路途非只一日可達,今後日夕與小鳳聚於一處,如何是好?「

    心內暗暗叫苦,不禁吶吶無聲,閻小鳳這時正向著長孫驥微笑,使他更感到不安。

    「笑面羅剎」雖不知長孫驥所想何事,但見他臉顯疑難之色,不禁一怔,說道:「若是長孫少俠有事在身,老身自是不便勞駕。」

    說著,雙目迫視著長孫驥,那目光雖然暗淡,但卻像兩支劍刺入長孫驥胸懷,使他忙低下頭來,不敢正視閻鳳嬌。

    長孫驥暗道一聲:「糟!」

    是非只因多開口,自己既答應「天星幫」幫主,如今又出爾反爾,若傳到江湖上,將來被候二叔知道,叫自己怎能見人?

    但是閻小鳳刁難神情如在眼前,須知情海波瀾,稍一不慎,必致滅頂,然而人無信不立,更甚一切,當下囁嚅道:「聽憑前輩吩咐就是。」

    「笑面羅剎」聞言臉色轉趨無比祥和,閻小鳳一顆心此時才「波!」的一聲落下。

    到達山下,早有「天星幫」三代弟子駛來一輛馬車,閻小鳳扶其母進入車廂,長孫驥與白雲飛略談數語,躍上車轅,一聲珍重,揮動手中鞭,車輪轆轆,向東而去……

    余仁見車已去遠,轉身向白雲飛、慧性說道:「未知兩位何處下榻?」

    白雲飛答道:「晚輩意往東門長髮客棧尋找長孫少俠友人陳兄,今夜當暫住該處。」

    「如此甚好,今夜長髮客棧老哥哥我請客。」

    余仁一拱手,領著「天星幫」?l離去,片刻之間,投入黑影之中,白雲飛笑向小和尚道:「小禪師,去吧。」

    說話之間,已展開輕功,向前奔去,慧性默默無聲隨著白雲飛身後,不即不離,白雲飛略一回首,道:「小和尚,可是動了凡心?」

    慧性連聲佛號,道:「罪過,罪過……你不怕落拔舌地獄?」

    白雲飛淡淡一笑道:「小和尚樂觀天性,因何愁眉苦臉?」

    慧性突然問道:「你可知茅山有一魔頭?」

    白雲飛一怔,道:「敢莫是」千毒人魔「徐引?」

    慧性點點頭,道:「正是此人,此人四十年不入江湖,料不到竟在徐州出現,江湖浩劫已迫在眉睫矣。」

    白雲飛忖道:「小和尚眼可真尖,自己與他同出同入,竟無所見,他卻看到四十年前正邪兩派談魔色變的「千毒人魔」。」不禁問道:「小和尚,此話是真?」

    「出家人不打誑語「斷腸散」普天之下,惟「千毒人魔」能用,今日「天星幫」幫主身中此毒,豈不是那魔頭已在徐州出現?」

    樹林嘿嘿連聲,晚風吹送,令人不寒而慄,小和尚喝道:「何方高人,何不現身一見?」

    林中傳來冰冷的聲音道:「既知老夫在徐州,遲早如你心願。」

    白雲飛與小和尚聞言,忖道:「糟……說到曹操,曹操就到,此魔週身無物不毒,千萬碰不得。」

    白雲飛抱拳說道:「徐前輩成名垂數十年,無緣拜識,何不現身令晚輩一見盧山真面目?」

    林中傳來的聲音已不似先前冰冷,但也使人聞聲心寒,只聽他說道:「傳聞賈老兒有徒如龍,今日親見,尤勝傳聞。」

    白雲飛忙肅容道:「多蒙老前輩誇獎。」

    「前途相見,老夫尚有事相。」

    最後-字,聲已在數里之外,白雲飛見小和尚一伸舌頭,道:「今日這魔頭行事與傳聞不符,莫非四十年不入江湖,使他性情改變不成?」

    白雲飛笑道:「但願如此,不然,中原將無安寧之日。」

    不消一盞茶時間,白雲飛、慧性已到長髮客棧,問過店小二,曉得陳寬仁住東廂房,白雲飛剛到門口,房內傳來一聲:「請進。」

    門開處,一約莫四旬開外,做商賈裝束之中年人當門而立,白雲飛忙上前一步,抱拳一揖道:「在下白雲飛,這位少林慧性禪師,受長孫賢弟之-,前來拜望陳大俠。」

    「原來是長孫老弟好友,請進說話……」

    三人落座後,陳寬仁問道:「長孫老弟何往?」

    「長孫賢弟已與閻幫主前往雲台山。」

    陳寬仁驚道:「莫非長孫老弟遭人暗襲不成?」

    白雲飛笑道:「受傷的是閻幫主。」

    陳寬仁聞言更是吃驚不小,忖道:「「天星幫」幫主閻鳳嬌,藝出阿爾泰山,名震江東,一代英雌「大羅」劍、掌,堪稱武林數一、二高手,以她之功力尚且身受重傷,對頭的武學可想而知了。」

    隨即問道:「但不知閻幫主傷在何人之手?」

    白雲飛憤憤不平道:「傷在環攻之下。」

    陳寬仁恍然明白似的,道:「這就難怪了。」

    說著右掌一扇,油燈頓滅,沉聲喝道:「窗外何人?」

    白雲飛、小和尚均右掌護胸,凝神而待。

    「老朽余仁。」

    白雲飛聞聲,忙道:「余堂主請進。」

    火摺子剛亮,窗開處已閃入一五旬開外老者,右臂虛飄飄地,正是「天星幫」天罡堂堂主余仁,白雲飛忙介紹雙方,重新坐下,余仁說道:「眾位老弟,老哥哥探得一項消息,不但孟振飛及其手下,連「八卦門」高手均雲集興化寺,其中必有絕大陰謀,老哥意欲今夜一探興化寺,未知眾位老弟意下如何?」

    陳寬仁略一沉思答道:「我等聽憑老哥哥吩咐。」

    一輪皓月甫平山頭,寒星點點,涼風習習,遠處,一片黑黝黝的崗巒起伏,猶如一條駝龍。

    二更剛過,長髮客棧接連飛出四條身影,月光下——

    為首的一位斷臂老者,佇立牆頭略一-望,疾向城南掠去,他身後三人中一人,約莫四旬開外,做商賈裝束,一是生性詼諧,方面大耳的小和尚,另外是一氣度軒昂,朗眉星目,面如冠玉的武生公子。

    三人見老者身如灰鶴往南飛去,不敢停留,亦步亦趨,頃刻之間出了南門,直奔雲龍山。

    夜……

    靜靜地,只有秋蟲在四野低鳴,四條身影剛達興化寺前,為首老者一打手勢,四條身影倏地分開。

    且說那氣度軒昂,面如冠玉的白雲飛,身形一閃,捷如猿猴,敏似脫兔,已從興化寺牆進入側殿。

    只見各處人聲寂寂,暗無燈火,怎也看不出此與世無爭的禪林,竟是江湖敗類藏身之處。

    他略一打量,忽的,東禪房內如幽靈般冒出一條修長身影,輝澈月色照射之下,那人身形相貌,看得極為清楚——

    只見他身高八尺,背部微傴,葛衣雲履,手提一柄形似仙人掌烏光閃亮的外門兵刃,東張西望,陡地,一縷銀光,如電如閃,飛向那葛衣老者面門。

    那老者不愧江湖一流高手,眼見銀光只差兩寸即中眉心,左腳一抬,一招獅子大轉身,已將暗器避過。

    銀彈剛從身旁擦過,一陣破空之聲又響,飛蝗石,沒羽箭,四面八方滾滾而來,那老者聞聲知警,暗吃一驚,估不到興化寺真是臥虎藏龍之地,今夜若不小心一二,只恐怕一世英名將付諸流水。

    說時遲,那時快,那老者見暗器從四方八面襲來,腳尖一點,身已筆直射起,半空中腰勁巧施,已落在天井之上。

    寒星滿天,月光透散著一片-涼,秋蟲鳴泣,山風疾吹,那老者葛衣被吹得颯颯有聲,一聲佛號響在禪房,一粗眉濃眼的高大僧人,宛如一具鐵塔般,已挺立在夜風中。

    那葛衣老者,一見來人,忖道:「莫看此僧身高馬大,來去毫不帶出半點聲息,輕功不在自己之下。」

    只聽那僧人說道:「何方高人,夜探敝寺?」

    這僧人聲如洪鐘,嗡嗡生鳴,震得白雲飛雙耳生痛,不禁忖道:「此僧內功不弱,不知是何來路?」

    只聽那葛衣老者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敗在」棲霞老人「

    手下的「關洛一霸」甘克雄。「

    說著,又是一陣洪亮大笑,笑定,卻見他面容一整,道:「別在老夫面前顯露你那不成氣候的佛門「獅子吼」。」

    那僧人不禁一怔,見葛衣老者當面揭穿其短,大喝一聲道:「不錯,昔日之甘克雄已死,貧僧寒雲,職居興化寺監院,檀樾高姓大名?」

    葛衣老者雙目陡睜,精光閃閃,一舉手中「鬼牙掌」道:「欲知老夫姓名,且看這個……」

    寒雲僧人一見那老者手中奇門兵刃,不禁略退一步道:「原來是「鬼牙掌」姜檀樾。」

    「豈敢……豈敢?」

    「姜檀樾寒夜到此定有事故,可否告知貧僧?」

    姜虛面色一正道:「道人面前不做假語,老夫今夜到此,意欲一會「金刀鐵猿」孟振飛。」

    寒雲僧人莞爾一笑,道:「姜檀樾怎知孟施主居住敝寺?」

    姜虛冷冷一笑道:「目前江湖之中誰人不知孟振飛投靠「八卦門」?試想興化寺乃「八卦門」彭城分舵,孟振飛不在貴寺,卻在何處?「

    寒雲僧人聞言冷笑道:「既知興化寺乃「八卦門」分舵,膽敢高來高去,目中無人至極,要見孟護法不難,先抖露二手高招,令老衲心服。」

    說時,右手一翻,已掣出一柄短月牙鏟,此刻,姜虛手中「鬼牙掌」微微一晃,冷笑道:「寒雲,休以為你那八十一翻雲掌,就是震驚武林之學,那是關洛道上的朋友抬舉你,你若不信,且試試老夫手中這柄正反二十八式「鬼牙掌法」究竟孰優孰劣?」

    寒雲僧人也不再打話,一掄手中月牙鏟,平胸游起,突然電閃變招,截腰掃去,手法之奇,不愧翻雲之稱。

    原來那月牙鏟法竟是翻雲掌法脫變而成,姜虛見來勢兇猛,不敢硬接,右足一點,左腳一旋,輕易地讓過月牙鏟,轉至寒雲僧人身後,一招「平沙落雁」疾點而出。

    寒雲僧人掃出一招,眼前身影突渺,一縷勁風已至腦後「玉枕穴」

    忙飄身欺前一丈有餘,轉身飛起一鏟「反打金鐘」月光下帶起一片杖影,向姜虛攻去。

    兩人俱是武林中數一數二高手,姜虛出道以來,除「落星堡」堡主之外,誰也不服,寒雲僧人成名關洛道上,平生只敗在「棲霞老人」手下一次,怕過誰來?

    兩人動起手來,奇詭異譎,辛辣招數外,尚以平生精純內力相拚,不時兩支兵刃相碰,泛起朵朵火花,兩人愈鬥愈勇,十數丈內,均遭勁力波及,沙飛石走,枝葉濺飛,風聲激耳生吼,星月無光。

    白雲飛出道以來,哪曾見過這種場面?呆呆相望,只覺姜虛「鬼牙掌」以詭譎見長,寒雲僧人月牙鏟幻變快速而稱雄,兩人招式無一不是奇奧難測,每一招內均暗含無盡變化。

    他愈看愈覺得這是難得的機會,已記不起自己到此是為了何事。

    驀地,禪房內「嗖嗖」躍出十數人,為首一人是紫面虯髯,鳶肩魁偉的中年人,其餘均是僧衣僧袍,各掣式刀,齊眉棒不一,將場中二人團團圍住。

    白雲飛暗暗叫聲:「不好!」

    場中立起變化——

    原來,姜虛見紫面虯髯,鳶肩魁偉中年人領著一班僧人出來,知道今夜不動殺心,已無法離開這是非之地,招法陡變,使出成名絕學,三大救命招法「鬼影纏身」幻起千條黃光衝進月牙鏟影之中。

    一聲「撤手!」

    只聽一聲悶哼,兩條身影倏地散開,姜虛手中多了一柄月牙鏟,氣定神閒地含笑佇立場中。

    寒雲僧人肘骨已斷,臉色蒼白,連退七、八尺,馬步不穩,跌坐在地「哇……」的一聲,噴出一股紫紅血液,暈死過去。

    紫面虯髯中年人,閃至寒雲僧人身前餵了一顆丹藥,疾點了「氣海」「期門」兩穴,隨命小僧將寒雲僧人抬入禪房。

    紫面虯髯中年人,趨前一步,拱手笑道:「姜老師,寒夜到此欲見孟某有何指教?」

    姜虛右手插好「鬼牙掌」左手隨意一甩,只見一道烏光疾飛側殿,深深插入合抱的大柱上,鏟身兀自顫動不止。

    「姜某有一事不明,擬請孟老師當面教我。」

    孟振飛微笑道:「有話請說當面無妨。」

    姜虛冷笑道:「據聞孟老師有意取得五陵墓隧秘笈,未知傳聞是否事實?」

    「五陵墓隧秘笈,武林人人欲得而後甘心,何祗孟某一人?」

    姜虛笑道:「快人快語,孟老師既有意於五陵墓隧秘笈,何不前往咸陽,沿途派人盯住姜某何為?」

    孟振飛見姜虛已將來意說破,也不再裝做,只微微一笑道:「鍾不敲不響,話不說不明,這得問姜老師是否有遭人暗視之價值?」

    姜虛冷笑道:「要想在姜某身上得到一絲五陵墓隧的秘密,無異癡人說夢。」

    孟振飛微笑如舊,道:「「八卦門」崛起江湖,短短十數年之間,集天下高手如雲,已執武林牛耳,姜老師你不如將秘密道出,投入「八卦門」教主當以禮相待。」

    姜虛怒道:「姜某豈能與鬼魅為伍?」

    孟振飛臉色一沉,喝道:「老夫好言相告,你敢出口傷人,今日只怕你來有門去無路。」

    姜虛一聽,-發怒張,大喝道:「姜虛今日到此,即未做全身而退之想。」

    孟振飛嘿嘿一笑,道:「不愧「落星堡」內三堂之首,且接一掌試試。」

    聲落,呼的一掌,直劈過去,掌勢出手,立時有一股陰柔暗勁,挾著冰冷之氣直撞過來,姜虛冷笑一聲,縱身向側一閃,讓過一擊。

    孟振飛見一掌落空,未將姜虛制住,暗暗忖道:「好身法!」

    手下不慢,左右連環擊出三掌,姜虛左閃、右躲、忽前、忽後連退五步,避過這三招凌厲的掌風,喝道:「你也接老夫三掌試試。」

    說話聲中,連環攻出三掌,孟振飛一代奸雄,雖然看去只四十出頭,實際年齡已有七十餘歲,因服靈藥得以駐顏,無人知其出身何門何派,手中金刀,一雙鐵掌,少逢敵手。

    只見他身形連閃,左五右七,頃刻之間,已脫出掌風之外,兩人初次交手,三招過後,各已摸清對方,均不敢大意,孟振飛在片刻之間,踢出五腿六掌,一招比一招凌厲,一招比一招威猛,純係陽剛路子。

    姜虛一向是火爆的脾氣,豈肯在人前低頭,在孟振飛一輪急攻之後,立還顏色,左掌右足,須臾之間,推出七招賴以成名的鬼影掌法。

    孟振飛見屢攻不下,一聲震人心-的長嘯過後,手法陡變,每招全是詭譎之學,攻人於必救,招招均取姜虛週身要穴。

    姜虛所學亦是以「詭譎」見長,今夜遇見此中能手,猶如小巫見大巫,卅招過後,被孟振飛迭施奇招,迫得手忙腳亂。

    忖道:「如此相拚,自己人手孤單,既使能勝,亦無法逃出圍攻之危,不如施展毒掌及早抽身,再圖報復。」

    心意一決,功行雙臂,只見他雙掌頓成墨黑,使出一招絕學「鬼哭神嚎」只見漫天掌影,波及十丈,掌風之中暗含腥臭,疾向孟振飛罩出。

    孟振飛覺得對方掌勢分外凌厲,掌風之中含有腥臭之味,心知姜虛已使出成名毒掌,不敢硬接、硬碰,身形一錯,移形換位,疾退一丈有餘。

    如此正合「鬼牙掌」心意,不進反退,足尖一點,人已飄身上牆,孟振飛豈能讓他全身而退,喝道:「哪裡走?」

    右手一翻,已將寬背金刀掣在手中「嗖」地一聲,如矢騰起,待至牆頭,姜虛已在一丈開外,孟振飛一聲斷喝,雙臂一旋,招化「天羅地網」一片金光凌空疾向姜虛斜罩而下。

    姜虛見孟振飛輕功不弱於自己,一丈之遙,金風已迫身後,疾然轉身,身形一挫,右手「鬼牙掌」一招「三花聚頂」護住上身,左手「葉底偷桃」疾取孟振飛「陰穴」。孟振飛「金刀鐵猿」之名並非-致,見姜虛攻守均捷,一震腕中金刀,一點「鬼牙掌」左手化掌為扣,五指迅如電光石火般,向姜虛「腕眼穴」扣去。

    兩般兵刃空中交碰,冒起一片紅色火花,二人手臂均被震得發麻,體內逆血浮湧,孟振飛氣納丹田,落地後略退復進,使出成名刀法,四十九路「潑風刀法」!「撥草尋蛇」「古樹盤根」「追風趕月」三絕招,只見漫天金光刀影,招式玄詭,刀出如風。

    姜虛見只有孟振飛單獨追來,精神陡振,避過三招,一緊手中「鬼牙掌」正反二十八式「鬼牙掌」法:點、挑、刺、掛,招招凌厲,式式詭譎。

    兩人都是當今武林數一數二高手,動起手來,除兵刃上展開奇奧莫測的招數,各有千秋之外,不時尚以平生精純的內力互拚掌法。

    這一交手與先前大不相同,只見滿天金飆匹練,刀光掌影,近身方圍十丈處,砂石濺飛-漫,枝葉旋空四墜。

    白雲飛看得搖頭不止,忖道:「武學之道,真是淵博,以自己數十年之苦學,總以為少無敵手,誰知今夜場中任何一人,自己能在他們手下過十招已非易事。「

    月已西沉,二人已對過兩百多招,雙方由快而慢,不攻則已,攻則辛辣詭異。

    白雲飛機緣湊巧,獲益匪淺,此刻,孟振飛——根根戟立,目光冷電暴射,足下不丁不八,身形向前微微躬著,姜虛白-飄飄,眼內精光閃爍,神態鷙猛,也是一樣躬身而立。

    西風蕩谷,滿空生嘯,只見孟振飛與姜虛似門神般對立著,兩條身影乍合又離,孟振飛與姜虛兩人閃電般對了一掌,兩人各以數十年內家真力推出。

    兩人各晃得一晃,撤出三步,孟振飛冷笑道:「再接老夫一掌。」

    又是一掌雄厚掌力推出,姜虛吐氣出聲道:「有何不敢?」

    轟的一聲,二人身前顯出一個三尺寬的深穴,姜虛一鼓做氣喝道:「我以為有何深奧,原來如此,且接老夫一掌。」

    姜虛運起毒掌,用盡十二成之力,劈出中途,掌心一登,勁風疾向孟振飛撞去,孟振飛掄臂硬接這招,二人各退七、八步,俱是氣浮血逆「金刀鐵猿」勃然大怒,倏然欺身,右手戟指一駢,逕向姜虛右腕要穴戳去,這一式不但迅如疾風,而且變生不測。

    姜虛武學確有其造詣不凡之處,照理說來,他不能不先護身脈門要穴,再出手反擊對方,哪知大謬不然,他竟視來指無睹,右掌飛快斜斜劈向孟振飛「天府穴」等來指堪堪能及腕脈,突然一翻左掌,由下往上朝孟振飛腕臂切去。

    孟振飛似乎被這搏命怪招震駭,右掌疾縮,橫胸旋升,變戳為掌,反扣姜虛脈門,這話說來很長,其實,不過轉瞬間事,只見姜虛驀然左臂一沉,疾點孟振飛「章門穴」。一式搏鬥,出手之速,變招之快,幾乎使白雲飛看得眼花撩亂,孟振飛能身列「八卦門」護法,武學豈比等閒,身軀猛撤,猝然踢出兩腳,快若電光石火。

    姜虛怪笑「平地青雲」直拔而起,才升起一丈,猝然腰身一弓,雙手暴伸,向孟振飛「肩井穴」猛抓過去,哪知竟撲了一個空。

    孟振飛雙足一踢出,便倏然飄後三尺,展出一路奇怪掌法,點、掌、劈、碰,無所不包,姜虛只因升空搏鬥,落地時先機已失,不禁大懼,雙掌潛運真力,竟以剛猛無儔的掌勁,著著硬拚,迴環劈出,但仍含蘊極奇詭的掌式。

    一輪猛攻,雙方扯成平手,互不相讓,此時月漸西落,西風掠空,只剩下寒星眨閃,雲龍山籠罩一片灰-黯淡,但見放鶴亭旁一團風沙卷影,乃至人影不分。

    晨光始露,兩條人影乍合又離,兩人各晃上一晃,孟振飛冷笑道:「你已中了孟某黑鐵掌,三日內必定吐血身亡。」

    姜虛回以冷笑道:「你可運功試試,中老夫百毒掌之人,十二時辰內性命難保。」

    兩人聞言,均運功默察,發覺對方所言不虛,孟振飛大怒道:「老夫與你拚了。」

    說話聲中,一式「羅漢碰鐘」踩洪門,入中宮,直搗前胸!姜虛此時,逆血四竄,氣浮力乏,僅餘一口真氣不使自己倒下,孟振飛拳至胸前,欲架無力,暗道:「我命休矣!」

    「惡賊,敢爾?」

    半空中飄落一人,正是那武生公子白雲飛。

    白雲飛見姜虛受傷不輕,知其若被孟振飛加上一拳,性命定然難保,不由生起同仇敵愾之感,一聲大喝,雙臂一旋,猝然凌空斜撲而下。

    孟振飛聞聲知警,一股強風從空而下,顧不得出手傷人,斜閃三尺,身形一挫,讓過這招「餓鷹撲兔」。

    定睛一看,竟是個武生公子,心中大駭,自己身中毒掌,如不及時行功逼毒,只怕生命難保,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喝道:「何人大膽敢來架樑?」

    「「飛龍劍客」白雲飛,只不過是無名之輩,但路見不平,只望得饒人處且饒人。」

    「好膽量,今日放過,另日相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倏地,興化寺火光沖天,人聲惶惶。

    孟振飛怒視著姜虛道:「想不到「落星堡」內三堂之首,竟用如此下流手段?」

    說話聲中,已疾如閃電般,三起三落,已消失在興化寺內。曙光初現,晨星零落,西風拂林,落葉漩飛,一片-涼之境。

    姜虛眼見強敵已去,自己救命恩人佇立前面,本想上前致謝,誰知心中逆血翻騰,真氣一竭,不由自主地撲倒在地,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聞耳旁連聲呼喚:「檀樾……檀樾醒來……檀樾……」

    姜虛但感四肢百骸,隱隱做痛,命門脈有一股熱流透入,他見多識廣,忙強忍週身-脹,行功引導那股熱流,行奇經八脈,通三百六十八穴。

    一盞茶後,傷勢已去大半,只是週身乏力,睜開兩眼,只見自己身前坐著一個方面大耳的小和尚,左邊是一中年商賈,那救命的武生公子佇立右側,身後是一斷臂老者。

    姜虛張口欲言……

    小和尚已收回雙手,忙道:「老檀樾真氣未聚,不宜開口。」

    這時林中已轉出二個青衣中年,抬著布兜,扶起姜虛隨著斷臂老者如飛而去。

《灞橋風雪飛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