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瞥眼識奇珍 鐵杖雙揮逢大敵 驚心囚古墓 桐棺六尺現人魔

    話說慕容剛劍尖剛在孫法武右腕「大陵」穴上輕輕一點,孫法武手中鐵扇「噹啷」墜地,長歎一聲,瞑目待斃。

    慕容剛回劍入鞘,俯身抬起他那柄鐵扇,向孫法武冷冷說道:「像你這鐵扇之中,暗藏毒針迷粉,不憑真實功力,實施暗算傷人的無恥行為,本應殺卻!你睜眼細看,洞胸裂腦的滿地遺屍,作惡之人,一旦報應臨頭,全是這般光景!慕容剛體念上蒼好生之德,留你一人,但毀去你這惡兵刃,歸稟四靈寨各堂令主,不必時時弄這些淺薄無聊手段,讓他們寨中弟子,平白送死!天大冤仇,明春三月,我叔侄赴約翠竹山莊,雙劍會四靈,了斷個清清白白,豈不乾淨?……」慕容剛一面說話,一面暗運神功,話至此處,精鋼摺扇,業已被他揉成一團鐵球,見孫法武羞慚滿面,目仍未開,遂突作「獅子吼」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慕容剛業已放你,還不快走?」

    孫法武聽慕容剛末後數語,宛如醍醐灌頂,心頭一片清涼,雙目自然睜開,見對方突然揚手拋起一團黑忽忽之物!接過一看,正是自己成名兵刃,精鋼鐵扇,但此時已被慕容剛暗運神功,捏成了一個鐵木魚形,靈光一現,心頭是一片空明,原來滿臉的暴戾凶煞之氣,全化成了安詳微笑,一語不發,向慕容剛合掌深深一拜,並與呂崇文,南天略為點頭招呼,然後雙手捧著那由精鋼鐵扇變成的鐵木魚安然回身舉步而去!

    慕容剛見鐵扇閻羅孫法武,這樣一走,靈台之間,彷彿竟比昔日所作的那些千金倒橐,一劍誅仇等豪邁俠義之事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極端受用!

    這時那些倒地狂笑的寨卒,有的業已氣絕;有的也僅剩奄奄一息,但仍在淒厲狂笑不止!

    慕容剛不覺心驚,知道這些未死寨卒,均已無救,不忍看他們多受痛苦,舉掌一揮,一齊死去!

    南天義腰背灼傷,已由呂崇文為之敷藥包紮立想起方才一場驚險搏鬥,向慕容剛搖頭歎道:「慕容兄!今日之會,雖然斬卻了五個強徒,但那楊-依然與常山蛇焦淳,並骨深壑!全家五口,一人不活,委實慘絕人寰!但據我看那帖扇閻羅孫法武的臨去神情,此人可能從此回頭,慕容兄厚德仁心,令人敬佩!」

    慕容剛也為楊-一家的悲慘遭遇,憫默不已!

    呂崇文想那些寨卒,突然發笑之事,向慕容剛問道:「慕容叔父!那千毒人魔怎的居然幫助我們?他使那些寨丁倒地狂笑,是用的甚麼手法?」

    慕容剛也是一樣茫無所知,南天義卻縱上山壁,拾來數枝紫色小箭,向呂崇文笑道:「這是千毒人魔西門豹的幾枚著名厲害絕技之一,名為「紫追魂斷腸笑箭」,打中人身,若不知解法,頃刻光陰,便即狂笑不止而死!至於他突然協助賢叔侄之故,據老夫看法,可能此人確已真正改悔,自覺當年之事,對賢叔侄歉疚太深,才在暗中相助,略示贖罪之意!此人昔日所行,惡孽雖重,但生平不輕然諾,他不是在那片荒墳之中,留言曾說南行千里以內,必然設法把這段恩怨,作一合理了斷!依南某奉勸,反正他行蹤飄忽,難以尋找,慕容兄與呂小俠,暫把此事撇開,且作勝游,看看此人是否言而有信?」

    呂崇文慨然說道:「我自己一身安危,比起父母之仇,輕重何啻天壤?千毒人魔西門豹倘若果如南老前輩所言,他叫做心機枉費!」

    慕容剛也說道:「千毒人魔縱然當真回頭,他昔年愚弄慕容剛轉遞人耳毒匣之怨可解,害我恩兄之仇,仍然必報!南兄及文侄,我們彼此留神,一路上凡事小心,不要再中人暗算,被這老魔頭藉機示恩才好!」

    南天義微微一笑,再未出言,這練武場中的滿地遺屍,自有摩雲嶺小四靈手下之人收拾,三人尋回馬匹,下得摩雲嶺,順便要遊覽一番這括蒼山的景色!

    江浙山水,多半靈奇,括蒼是浙東名山,霧蟑雲崖,流泉飛瀑,景色果然極美!」

    三人流連多日,仍不忍去,這天在一座參天翠峰半腰,慕容剛與南天義,指點雲煙,呂崇文卻在負手觀瀑。

    突然峰下又有履聲傳來,慕容剛閃眼一看,見是兩個手執禪杖的黃衣僧人,步履沉穩,氣概昂藏,似乎武功不弱!但因素不相識,彼此均系遊山,多打量別人,易招誤會,所以並未多看。那兩個黃衣僧人,業已走過三人身邊,欲上峰頂,但忽然其中走在左邊身量稍高的僧人,「咦」了一聲,說道:「師弟慢走!我有點事!」回身走到三人面前,單掌問訊說道:「貧僧大通,師弟大德,與三位施主雖然萍水相逢,也是一段緣法!這位小施主左肩長劍似非凡物,貧僧冒昧啟齒,可能見借一觀麼?」

    慕容剛見這大通大德二僧,好端端的要向呂崇文借劍觀看,已知可能與西域一派有關,還未想出怎樣答話為妥,呂崇文藝高人膽大,已自左肩拔出青虹龜甲劍,遞與大通和尚,含笑說道:「大師高人慧眼,一瞥之下,居然識出此劍尚非凡物,要看請看!」

    大通和尚雙手接過青虹龜甲劍,略一端詳,與師弟大德,同時面色微變,將劍還與呂崇文,唸了一聲佛號說道:「阿彌陀佛!貧僧想不到這青虹龜甲劍重現江湖,小施主怎樣稱呼?既然持有此劍,可知道此劍的來歷?」

    呂崇文傲然笑道:「在下呂崇文,大漠神尼昔年這柄青虹龜甲劍,誅邪馳譽江湖!此劍來歷,難道還不夠輝煌?大師無端動問,可是與西域一派,有甚關聯麼?」

    大通和尚又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呂施主知道這段淵源就好,貧僧師兄弟,正是西域門下?與呂施主雖無恩怨可言,但這柄劍對我西域一派,卻仇深似海!今日貧僧向呂施主化件莫大善緣,這柄青虹龜甲劍,能否賜交貧僧,帶回西域?」

    呂崇文見他一廂情願,不由好笑著道:「化緣在你,結不結這段善緣,權卻在我!倘若在下有違大師尊意,又待如何?」

    大通和尚沉著臉道:「那呂施主你就要代替昔年大漠妖尼償還北天山一段血債,並與整個西域門下為敵!」

    呂崇文朗聲長笑問道:「太師開口西城,閉口西域,你們西域一派,究竟有些什麼了不起的驚人絕學?」

    大通和尚怒道:「不信你就試試!」當胸問訊的左掌微推,一股極強勁氣,劈面襲到!

    呂崇文見這大通和尚,真敢動手,劍眉方自一挑,慕容剛一路行來業已看出無憂頭陀的佛家慧眼,果然無差,呂崇文這一柄青虹龜甲劍下,不知要有多少江湖豪強遭受劫數!弄得自己有竭力壓制剛強本性,處處設法為他減少殺孽!此時見大通和尚,竟然發掌,生怕觸惱這位小魔頭,登時又是一筆血債!遂一拂衫袖,把對方所發掌力,化解無形,口中說道:「出家人怎可妄自生嗔?彼此萍水相逢,互無瓜葛,我侄兒這柄青虹龜甲劍,乃得自北天山絕壑之中,慢說是此劍舊主人大漠神尼,被江湖尊為天下第一劍客,一生正直,極受武林愛戴!縱然有什麼恩怨未了,貴派盡可柬邀天下武林成名人物,當眾說明與大漠神尼結仇根由,-以憑公斷,那時我侄兒既然敢用此劍,絕無不敢承當之理!若是像這樣三言兩語,就想把此劍帶回西域,豈非過份瞧不起在下一行,大師莫被無名孽火,蒙蔽靈明,在下敬聽一語!

    大通和尚與師弟大德在西域門下,是二代弟子中的傑出人物,平素自視甚高,但方纔當胸吐掌的那股勁力不小,這書生打扮之人,袍袖一揮,便即化解,知道休看這老少三人,可能個個都是強手!打量慕容剛幾眼,冷冷說道:「閣下何人?

    話到講得輕鬆,不要說叫我們柬邀天下武林成名人物,就是你們三人,倘若今日當面錯過,海角天涯,還往那裡去找?」

    慕容剛知道西域一派能手極多,自魔僧法元,在北天山較技,死在大漠神尼青虹龜甲劍下之後,所有西域弟子一律禁止踏入中原!今日這括蒼山中,突然又現他們蹤跡,可能業已練成什麼絕藝,要想再與中原各派一爭雄長,對於此事,自己無需隱諱行藏,南天義也氣味相投,交好甚厚,不必再加避忌!遂含笑說道:

    「在下慕容剛,人送外號「鐵膽書生長白狂客」!大師只管照我方纔所說,柬邀天下武林人物,北天山冷梅峪與恆山紫芝峰兩處,隨時均可找我們叔侄!」

    大通和尚「哦」了一聲,並未現出多少驚愕之色,點頭緩緩說道:「閣下原來就是鐵膽書生,貧僧耳中聽說過你這麼一號人物!北天山冷梅峪,與恆山紫芝峰,是靜寧真入和無憂大師居處,你叔侄藝出宇內雙奇,怪不得如此傲慢!但雙奇名號,唬不住西域門下,柬邀武林各派之事,就依閣下所言,但今日這段遇合,卻不能不留紀念!撇開青虹龜甲劍與大漠抻尼一節,暫且不談,貧僧師兄弟要領教領教宇內雙奇秘授親傳的武林絕學!」

    慕容剛見這大通和尚,詞鋒咄咄逼人,心中也自有氣,淡淡一笑說道:「天下之大,何奇不有?慕容剛叔侄決不敢以技炫人,但大師一定要逼我獻醜,那也無妨,怎樣比較悉聽尊便,大師們劃條道來!」

    南天義早就知道慕容剛是無憂頭陀師侄,但想不到與北天山靜寧真人,也有關聯!見慕容剛神色微慍,知道有場好戲可看,往後一退,與呂崇文並肩而立,含笑欣賞一下這兩個言語神情均極狂妄的西域僧人,到底出些什麼希奇題目?

    大通和尚聽慕容剛要自己劃道,往左側峭壁的二塊突右之上看了一眼,側臉向大德和尚說道:「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印雪泥!我們遠自西域,來游中土名山,何不在括蒼靈峰,留上一點歷久不磨的紀念呢?」

    說完,師兄弟雙雙閉目凝神,霍地雙目一開,精光電射!右手禪杖拄地,左掌虛空一推,那峭壁之間,突出的山塊大石之上,立時現出了兩隻淡淡手印!

    慕容剛知道這是西域一派,獨擅勝場的「大手穎功夫,看這大通大德二僧,並不像西域派中主腦人物,這「大手穎業已練到距離這遠,就能隔空印石,雖然右手禪杖在地下一拄,借力不小,但仍足驚人,西域武學,端的不可小視!

    一面思索,一面估量那塊大石,約有數千斤重,石根陷在壁中,欹側半懸,形勢頗險!遂拿定主意,折服雙僧,仍自淡淡笑道;「佛家講究寂滅無相,一留痕跡,便落下乘!這兩隻手印,後世愚夫,容易附會成什麼神仙鬼怪之說,何況此石勢危,一旦突逢地震,可能墜落為禍,趁著今日四顧無人,將它毀去,也是一場功德?」

    藉著說話工夫,佛門絕學般禪掌力,業已提到十成,話完偏頭向呂崇文笑道:

    「文侄!我把這大石抓落之後,你以罡氣,將它擊碎,免得墜下深壑之時,因此石體積太大,釀成別的災變才好!」

    呂崇文含笑點頭,慕容剛緩抬雙手,虛空往那大石之上一搭,猛然嗔目一喝,雙掌一抓,只聽得「格崩崩」的連聲巨響,那塊大石,果然根際浮動,慢慢離壁倒下!

    呂崇文哈哈一笑,聲若驚雷,施展北天山冷梅峪八年所得,雙掌胸前全力猛推,震天巨響過處,那大一塊山石,硬捷他所發玄門罡氣,-擊碎成數十小塊,石雨星飛!威勢之強,不但西域雙僧心悸神搖,連遠在喬松長草之下徜徉遊行的三匹駿馬,也被驚得「希聿聿」的嘶鳴不已!

    大通和尚懂得呂崇文劈空碎石,聲勢固然驚人,尚不算太難,那慕容剛空拳抓物的神功確實並世罕見!把心神一定,向慕容剛點頭說道:「施主果然不愧藝出宇內雙奇,掌力方面;貧僧敬服!但還有幾手杖法,要想一併領教!」

    慕容剛見他們無了無休,也自蹩起心火,冷笑答道;「西域飛龍杖法,久所馳名,慕容剛不自度德量力,索性狂妄一下,就以兩隻肉掌,接接貴師兄弟的一雙禪杖!」

    大通和尚確實驚懾慕容剛的掌上神力,要想憑藉掌中沉猛精妙的禪杖,挽回顏面!但聽慕容剛竟然自願以一敵二,並還空手接杖,師兄弟對看一眼,仍由大通和尚,笑話說道:「施主豪氣干雲,貧僧等敬遵台命,討教雙奇絕學!」

    慕容剛冷冷說道:「大師們只管施為,慕容剛靜候指教!」

    大通和尚一聲:「阿彌陀佛!」與大德和尚二人,身形略退即進,鐵禪杖「雙龍鬧海」,帶著無比風聲,電掃慕容剛左右雙肋!

    慕容剛輕笑一聲,飄身而起!大通大德不等雙杖打空,坐腕沉肘,業已收勢帶回,二度發杖「風掃殘雲」,往慕容剛腰背之間,奮力斜砸!

    幕容剛見他們三度發杖,也自猛提真氣,身軀憑空再升,呼呼兩響,鐵禪杖貼著靴底掠過!不等他們收招換勢,慕容剛再度提氣,離地已有一丈七八,突然拆腰往下一撲,雙臂平分,好似要用「飛鷹攫兔」的七禽身法,搏擊雙僧,但撲到中途,倏然收勢,身形疾打千斤墜r宛如沉雷瀉地一般,落在雙僧面前四五尺遠,右掌一吐「裂口開碑」,照準大德和尚當胸擊去!

    他這種身法,變幻的過份出人預料!大德和尚一身功力不弱,但眼前好似無法逃得過這一掌之厄!

    正在千鈞一髮之時,大通和尚的鐵禪杖「盤頭蓋頂」,疾掃慕容剛後腦!,好個慕容剛,這「裂石開碑」居然仍是虛招,右掌乍吐即收,反臂一圈,恰好擄住大通和尚疾掃而來的禪杖!大德和尚虧了師兄一杖,解了自己之危,臉上微紅,鐵禪杖「毒龍尋穴」也自當胸點到!慕容剛左掌一伸,照樣硬奪禪杖。把雙杖往左手一併,一聲冷笑說道:「大師們多多包涵,慕容剛無禮得罪!」右掌一舉,猛擊雙鐵杖中腰,「噹啷啷」震天巨響,兩根鐵杖斷成四截!

    大通大德二僧,若不是撒手稍快,連虎口也必震裂!空自身懷一套極其精妙的西域「飛龍杖法」,絕學未等施展,禪杖便被人家毀去,不由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慕容剛對這兩個西域僧人,印像不好,一鬆手丟卻兩根半截鐵杖,寒臉問道:

    「大師們,我們是到此為止:還是另有指教?」

    大通和尚滿面羞慚,凶睛一轉,合掌宣了一聲佛號,把口氣一沉,緩緩說道:

    「慕容施主既然問到,貧僧照實直言,今日雖敗,尚有不服!明夜在南行五十里的仙人洞,敬候施主,倘若再敗,便立時回轉西域,稟告掌教,柬邀天下英雄,共斷當年之事。」

    慕容剛劍屑雙挑,尚未答言,呂崇文已先冷笑說道:「和尚們得了便宜,莫要賣乖!我慕容叔父近八年來,事事寬仁,只毀去雙杖示儆!倘若換了在下,你們能不能回轉西域尚未可知!仙人洞內,就是刀山劍樹,虎穴龍潭,我們明夜必到,無事就此請便,呂崇文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樣五蘊不空,六根不淨,背著佛像作幌子的假出家人,休要壞了我們遊山清興!」

    大通和尚被呂崇文搶白得無地自容,滿臉籠罩殺氣,陰惻惻地說道:「呂施主,小小年紀,說話如此刻薄,污辱聖僧,死後豈不怕入『拔舌地獄』?今日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明夜相逢,貧僧到要單獨會會呂小施主!」

    呂崇文縱聲長笑說道;「茲世何世?江湖中的魑魅魍魁,多至不可勝數!十八層地獄縱然再加一倍,也不夠收容他們!我叔侄替天行道,仗劍誅邪,便真身入死獄,也非所懼!和尚們莫再嘮叨,可是嫌我『青虹龜甲劍』的鋒芒不利麼?」

    大通大德二僧,此時手中兵刃已無,真怕呂崇文翻臉動手,見他眉間已聚殺氣,雙目神光懾人,不敢再肆口舌,狼狽而去!

    呂崇文等二僧去遠,向慕容剛問道:「慕容叔父,明夜之約,我們對這兩個西域僧人,是殺是留?叔叔還是先加指示,免得到時,又要怪我!」摹容剛道:

    「照利害關係來說,這二僧如果一放,『青虹龜甲劍』重現江湖及在誰手中之訊,立時傳揚開來,跟著便是西域僧人一撥一撥,無了無休的尋仇報復!但我們既然敢用此劍,自應擔當一切,不能畏事而效綠林賊寇所為,殺人滅口,明夜還是不必傷他,而以暗中施展絕學,警戒他們知難而退的好!」

    那南天義卻自聽西域雙僧訂約仙人洞之後,始終就在皺眉深思,未加任何表示!

    三人繼續略為瀏覽景色,便即策馬下峰,各作休息,準備明夜赴那西域雙僧,大通大德之約!次日傍晚,三人南行約有五十來里,南天義指著一座巍峨峭拔的山峰,向慕容剛叔侄說道:「仙人洞就在這座高峰之上,我雖未來過,但曾聞人言,此洞曲折迂迴,洞中套洞,秘遽已極,常人無敢深入!據我之見,那西域雙僧武功雖然不凡,但決非賢叔侄敵手,訂約在此之故,可能是他們已把洞中一切摸熟,要想仗著這仙人洞的特株地形,對我們有所不利!所以我們如能不進此洞,便不必輕身涉險!」

    慕容剛正在點頭,呂崇文卻已說道:「一座山洞,任憑當初開鑿之人,如何巧奪天工?頂多不過是有些八卦九宮,五行四象等迷蹤之妙罷了!但這些名堂,難得住誰?我自下山以來,覺得江湖中的鬼蜮伎倆,多到不可勝數,並也有許多極為有趣之處!早已立意見識到底,然後才能在其中求得經驗?倘若遇事畏縮,不如找一處深山幽谷,獨善其身,又何必自稱義俠,要以這三尺青鋒,滿腔熱血,為江湖蕩滌膻腥,除暴安民,兼善天下呢?」

    呂崇文說話未加思索,衝口而出,不但南天義聽著不是滋味,竟連慕容剛也一齊搶白在內!

    慕容剛與他叔侄情深,固無所謂,南天義也知道呂崇文素來口直,猶存童心,並不介意!,只是哈哈笑道:「呂小俠,俠骨英風,令人可佩,不過你錯會我意!

    我只是表示凡事必須小心,倘一中奸謀,任憑你蓋世英雄,可能一無用武之地,便即埋骨荒山,豈不為天地之間,消失一份正氣?若談到『畏縮』二字,慢說賢叔侄藝出宇內雙奇,睥睨天下!就是南天義一生,也怕過誰來?這蜂上陡削難行,反正慕容兄寶馬通靈,就讓它們留在峰下,我們上蜂一探!」

    呂崇文知道自己失口,剛喚了一聲:「南老前輩……」。

    南天義即笑道:「呂小俠不必解釋,彼此知交,那會計較這些,我們上去看看!

    雙臂一抖,就在馬背騰身,直起三四丈高,人貼峭壁,巧縱輕登,便往峰上而去!

    慕容剛臉帶薄嗔地看了呂崇文一眼,叔侄雙雙施展輕功,跟隨南天義飛蹤而上!

    攀登過半,蒼崖翠壁之間,果然有一大洞,大通大德雙僧,兩手空空,未持兵刃,正在洞口相待!

    遙見三人上峰,大通和尚,氣發丹田,高聲叫道:「三位施主真個信人,貧僧師兄弟洞內候教!」

    話完晃身閃入洞內。

    幕容剛足下加功,電疾撲到,但距離過遠,人到洞口之時,雙僧形跡早杳!

    劍眉微皺,等南天義、呂崇文到來,說道:「西域雙僧,神情詭秘,定然有甚毒計!我們赴約來此,洞是必進,不過務必須特別小心,尤其文侄,絕對不許妄逞匹夫之勇,否則我必嚴懲不貸!」

    因洞中黑暗,一進洞口,慕容剛便當先翼衛,命南天義,呂崇文,閉目凝神,片刻以後,再行睜目,果然覺得仍有微光,七八尺內,尚可勉強見物。

    這仙人洞確甚玲瓏,大洞行到盡頭,是一間石室,作八卦形狀,每面鑿有一個洞穴!

    慕容剛略為躊躇,率領二人,走向「離宮」方位,但不到十丈,仍與先前一樣,是間八卦形的石室,又自分為八洞!

    慕容剛擇善固執,仍闖「離宮」!此時入洞越深,越覺靜悄,偶然輕咳一聲,那四壁回音,均悠悠歷久不歇,黑暗程度,也到了不可辨物之境,呂崇文青虹龜甲劍,」蹌啷」出鞘,劍上精芒,光映丈許,只見石洞四壁光滑異常,顯系經過人工打磨,壁上每隔兩丈,必然有一小洞,慕容剛恍然頓悟,當初開鑿這「仙人洞」之人,真有鬼斧神工之妙,不知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把這座峰頭,整個掏空!意料之中,這洞定然是個八卦形的蛛網模樣,洞洞相通相連!但何以要費如此心力,開鑿此洞,卻有些猜度不出!

    而西域雙僧,自從入洞以後,休說形影不見,連聲息均未一聞,到底暗中搗的是甚麼鬼計?照洞形如此複雜,人若靜靜藏在任何一個小洞之中,委實無法尋找,他們難道是想把自己一行,困死在這「仙人洞」內?但自己隨處留心,退路業已記得清清楚楚,每次到八卦分歧之處,均是走的「離宮」,山洞不像陣式,洞法顛倒乾坤,倘若真是這種企圖,豈非妄想?

    正在反覆忖度,橫側小洞之中,突然一般陰柔暗勁,襲向呂崇文身後!

    呂崇文自入此洞,毫未懈怠,時時均在戒備,暗勁一發,便覺出是西域獨擅的「大手穎功力,裝做並未在意,其實玄門罡氣,業已提到八成,等暗勁臨到後背,突然出聲怒喝:「無恥西域狂徒,自來找死!」

    左掌一甩,一般無比勁風,硬截陰柔暗勁,略一交接,左側橫洞之中,發出一聲悶哼,南天義趕過看時,人已不見!

    白崇文冷笑說道:「南老前輩不必追他,昕那一聲悶哼,禿賊受傷已不輕」

    話音剛落,右側橫洞之中「刷」地一聲,飛出一條黑影又向呂崇文襲來!

    呂崇文青虹龜甲劍在自己手中,精光耀目,反而不如慕容剛、南天義看得真切,見黑影飛射而來,也未看清是甚物件,左掌再揚,又往黑影斫去!

    掌還未曾斫上黑影,南天義突然出聲喝道:「呂小俠快,閃,這東西沾它不得!」

    並怕呂崇文收勢不及,一掌虛推,隔空發勁!呂崇文此時也巳看出那條黑影,不像暗器,遂收勢順著南天義掌風閃過數尺!

    那條黑影打空,「叭」的一聲,掉在地上,呂崇文藉著青虹龜甲劍上的精光照映之下,閃眼一瞥,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那黑影是條三尺多長的火赤煉毒蛇,可能被人活捉,裝在竹管之內,當作暗器甩出!

    自己方才倘若一掌砍上,定被毒蛇就勢纏住手腕咬噬,雖然身有解毒藥物,可以救治,總是惹厭不淺!

    寶劍隨手一挑,毒蛇便成兩截,呂崇文心頭火發l向慕容剛恨聲說道:「慕容叔父!你看西域僧人,如此險毒陰惡,是不是佛門弟子行徑?」

    慕容剛微微一笑,並末答言,此時石室又到盡頭,但這回卻不是八卦形狀,只在盡頭石壁之上,分左中右,開著三個圓洞!

    三人略為躊躇,由中而進!這洞不像先前寬敞,似甚逼仄,幾經轉折,前面忽然微現燈光,循光以往,把洞走完,出口以後,才發覺是條人工甬道!道傍不時見有白骨成堆,好像這「仙人洞」中,曾有不少人喪命其內!

    甬道走完,那點微光是從兩扇虛掩石門的隙縫之中漏出,慕容剛輕輕一推,石門「呀」然自啟,裡面竟是一間極其寬大石室,兩壁均有小門,石室當中,是兩層石台,石台之上,放著三具六尺桐棺,但卻未設甚靈位之屬!

    三人這才大悟,這仙人洞的洞穴,何以如此窮極鬼斧神工?原來是座古墓!

    但看這局勢排場,心思雖妙,氣派卻不見大,不像是甚麼帝王陵寢,將相墳塚,到好像是綠林巨寇,或叛賊奸臣,怕人在他們死後,雪恨鞭屍!才以無數重資,秘密的建造了這個埋骨之所!

    石門到那放置桐棺的石洞,還有七八尺長的狹窄甬道,方一舉步,身後忽地「呀」然一聲,三人愕然回顧,那兩扇石門,業已悠悠自闔!

    慕容剛叫聲「不好」,知道這古墓之中,竟然設有機關,看情形果然是想把自己一行三人,困死在這石洞之內,石門厚約尺許,青虹龜甲劍不論如何鋒利,也無法加以毀損,武功掌力,更是有技難施!正在與呂崇文面面相覷,南天義也在皺眉思計之時,身後又是一陣隆隆微響!三人大驚回頭,甬道兩壁,竟又湧出兩扇石門,把通往置放桐棺的石室之路,也給堵死!前後四扇石門一闔,宛如把慕容剛、南天義及呂崇文三人,關在一座石牢之內!

    但靠石室的石門之上,卻有四五個核桃大小的透氣圓洞,人就洞眼,可以窺見石室之內的一切動靜!

    三人正在焦急無計,石室中兩壁小門之中,傳出來一陣桀桀獰笑之聲,西域雙僧,大通和尚面含得意之容,大德和尚則垂著一條右臂,滿臉痛苦恨毒之色,師兄弟雙雙緩步走出!

    大通和尚走到慕容剛等面前,隔著石門,獰笑說道:「慕容施主,你昨日英風,而今安在?宇內雙奇秘授親傳的功力再高,恐怕也奈何不了這兩扇石門,貧僧等本佛家慈悲之旨,承將你們困住,餓上十日,不再親手殺害!這座仙人洞,乃是明初海盜丘騰蚊的埋骨之所,外洞通路若不故意開放,任何人也無法入內!

    貧僧等巧得秘圖!盡知洞中秘奧,才把你等引來,囚在其中!,如今你們已成網中之魚!甕中之鱉,縱有神仙人物,也難施救,說了實話無妨,我們西域門中八大長老有言,誰能得到這柄青虹龜甲劍,或是訪得大漠妖尼傳人,加以誅戮,為本門洗雪當年北天山之恥,將來便可接掌本門門戶!貧僧等自到中原以來,到處訪查,知道大漠神尼,並無傳人,正在失望,不想天緣湊巧,括蒼山頭,竟見此劍!這也是……!」

    一席話未曾說完,面上獰笑,竟自越來越顯,末後索性縱聲狂笑,笑得旁邊站立的大德和尚,也覺莫名其妙,不知師兄何以如此高興?

    慕容剛與呂崇文卻因在摩雲嶺頭,見過飛天火燕魏紅綃帶來的那些寨卒,捧腹狂笑之狀,心中均是驀地一驚,暗想難道那神出鬼沒的千毒人魔,居然又在這古墓之中出現不成?但石室之中,空空洞洞,除了三具桐棺和兩個西域僧人之外,一無所有!而且此時洞中的對外通路,業已閉死,千毒人魔縱然本領通天也無法進入!

    再看那大通和尚,業已捧腹狂笑,一語不發,正和中了千毒人魔「紫追魂斷腸笑箭」的情形,一般無二!不過因他功力甚深,還未笑到滿地亂滾地步!

    大德和尚,也己看出不對,驚聲問道:「師兄你怎麼了?」

    可憐大通和尚,那裡還能答得出話?濃眉緊皺,面容獰厲,裂著一張大嘴,不住苦笑,但目光之中,卻向大德和尚流露出一種乞援之色!

    大德和尚,不由會意大驚,目光電掃石室,依舊靜悄悄的闃無一人,心想師兄無端發此怪笑,不知救法,聽他笑聲,業已力竭聲嘶,再笑下去,不把肚腸笑斷才怪?只有先下手點了師兄暈穴,然後再圖解救之策!念頭打定,並指點向大通和尚脅下!

    這大德和尚,功力真叫不弱,二指才著他師兄身上,大通和尚便能發聲!

    不過大通和尚所發之聲,是一聲淒厲狂吼:「師弟好你狠!」吼聲方畢,一連三口紫黑鮮血,噴得大德和尚一頭一身,大通和尚也仆倒塵埃,立時氣絕!大通和尚仆倒以後,慕容剛目光如電,業已看出他方才立足之處的石地上,露出二三分長的兩點釘頭!心中恍然頓悟,暗驚當日在建德附近的荒墳之內,自己足下,也踩過三根毒釘,倘若千毒人魔西門豹,那時不把釘頭鋸掉,自己狂笑不止,呂崇文定然伸手解救,還不是與這大通和尚一樣,狂噴鮮血而死!

    大德和尚,見師兄好端端的,被自己二指一點,竟告斃命!正在驚疑悲痛交集,石室左右兩壁,點著的萬年油燈,燈花突然一爆,爆起了一個兩三寸長的火苗,但火苗由紅漸漸轉綠,最後成了一種慘綠顏色,石室之中,頓時充滿鬼氣森森,石台上所放的三具桐棺,也自靠左壁的一具之上,發出一陣「吱吱」微響!

    頃刻之間,怪異迭來,休說是大德和尚,根本蒙在鼓內,莫測高深,嚇得膽戰魂飛,不住口宣佛號!就連隔著一層石門的慕容剛和呂崇文,明明知道又是千毒人魔西門豹弄鬼,但因周圍情景,過份淒清,也覺得有些頭皮發炸!大德和尚,對師兄的怪異慘死,本已驚心,不由把一身頗為不俗的西域武學,嚇得減去了一半有餘!口中喃喃念佛未畢,左面那具桐棺,「砰」然巨響,棺蓋先自凌空飛起,照著大德和尚打來!

    大德和尚此時心膽已碎,慌忙閃身避過棺蓋,「吱」的一聲鬼叫,棺中慢慢站起一具白骨骷髏,舉著兩隻鳥爪似的鬼手向大德和尚,作勢欲撲,壁間燈光,也已綠到幾乎不可辨物程度!

    呂崇文先也以為千毒人魔藏在棺中,這具骷髏一現,心中到也一驚,低聲向慕容剛問道:「慕容叔父!世伺真有鬼麼?」慕容剛方一皺眉,南天義低聲笑道:

    「鬼怪之說,太過虛渺,我們且看個究竟!」

    自從骷髏一現,大德和尚已像亡命一般,竄入石室右側小門逃去!

    骷髏跳出棺外,竟自長歎一聲,隔著石門,向三人合掌折腰一拜,然後不知抓了一把甚麼東西,灑向兩壁的萬年油燈之內,火焰立復原色!

    骷髏會拜?真拜得慕容剛、呂崇文毛骨悚然,但燈光轉亮以後,看得分明,那裡是甚麼骷髏,原來就是沿路所見那位黑衣蒙面的千毒人魔,不過在他蒙面黑巾,及身穿的黑衣之上,多畫了一副白色人體骨架,預先藏在棺中,等到燈光變綠之後,突然出現,竟把個西域僧人,嚇得屁滾尿流,鼠竄而遁!

    千毒人魔把燈火弄明,回頭又看了石門一眼,竟自走向左側小門而去!

    呂崇文不由急道:「這兩撥人一去,我們難道就生生葬在這石牢之內?」

    青虹龜甲劍一挺,刺向石門,雖然碎石紛飛,火星四濺,但石門太大太厚,明明無濟於事!

    慕容剛也在束手無策,身後忽有微聲,三人回頭看時,來路石門,業已「呀」

    然自啟!

    呂崇文仗劍護面,當先闖出,慕容剛默記來時路徑,指示方向,果然毫未走錯,但走完那幾個八卦形石室之後,到了最先入洞之處,忽然一陣隆隆作響,八個洞門,一齊被壁間湧出的石門堵死,除了細心勘察,可以看出石縫之外,連石色均是一樣,這才知道西域雙僧所說,內洞若不存心開放,外人絕難入內之言,果然不是虛語。

    出得仙人洞外,呂崇文悶悶不樂!慕容剛知道他是因為又接受千毒人魔西門豹一次解圍之德,將來下手報仇之時,增加一重心情負擔所致,自己何嘗不是也因此煩惱?但這些都是無可如何之事,越想越煩,一聲長嘯,輕功展處,領著呂崇文縱下高峰,三匹駿馬業已聞得嘯聲跑來;翻身上騎,揚鞭疾馳,讓那涼夜山風,獵獵飄衣,暫時把這些恩怨糾纏,置之度外!

    從此一路南行,到無甚其他變故,走到浙閩交界的楓嶺山脈之處,南天義忽然指著遠處一座翠色孤峰,向慕容剛、呂崇文笑道:「慕容兄與呂小俠,那座積翠峰腰,南天義築有一間小小石屋,我久未來此,先暫時告便半天,晚間敬候兩位大駕,略作小酌,明後日再作南遊便了!」

    慕容剛笑道:「南兄久未歸家,既然路過,自然應該回去看看,我叔侄遵命晚間拜望,但不必費心準備甚麼飲食才好!」

    南天義面上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神色,一掠而逝,但剎那之間,便自恢復平靜,微笑說道:「南某孑然一身,在此築上一間石屋,不過準備江湖倦游以後,聊避風雨而已!因這種粗陋小築,不來已久,必然骯髒不堪,略為加以清掃才好迎迓佳客,至於這山野之間,不過是粗茶淡飯,那裡談得上費心?兩位晚間早臨,那石室就在峰腰,甚為好找,我們一路投緣,南天義有幾句出自肺腑之言,要在今夜奉告二位!」

    說完,轉身揮鞭,跨上白馬便自緩步望那積翠孤峰跑去!

    呂崇文見南天義身形在遠方消失,回頭向慕容剛微笑說道:「這位老前輩,江湖經驗那等老到,待人處事卻極其謙和,武功亦頗不弱,我們這一路真得他助益不少!他說夜來有幾句肺腑之言,要掬誠相告,是什麼事,叔父猜得出麼?」

    慕容剛搖頭笑道:「人家腹內之言,如何猜法?不過我直覺感到,這位江南隱俠,一路之上,不知有件甚麼事,幾度吞吞吐吐,欲說未說,可能是對我們有所規勸,也說不定!」

    這楓嶺又名大竿嶺,山脈來自仙霞,蜿蜒於龍泉,武義等八縣之間,直至福建浦城之北,為閩浙兩省界嶺,廣袤千里,萬壑爭幽,豹隱層巒,螺堆列嶂,景色極為清麗!

    慕容剛叔侄二人,隨意留連,覺得一峰一壑,均有佳趣,在這種地方築一石室,嘯傲煙霞,真是神仙不羨!徜徉於風光山色之中!,不知不覺,已近黃昏,慕容剛胸襟挹爽,情緒極佳,笑向呂崇文道:「文侄,你看落霞晚照,遠山近嶺,紅帶夕陽,我們隨步遊山,走出業已不近,不要再往前走,就此回頭。去往南天義所居的積翠峰石室,時光恰恰正好!」

    呂崇文點頭笑諾,叔侄二人攪轡回騎,望著那座滿佈碧蘚蒼苔,青蘿古樹的參天翠峰,緩緩馳去!

    薊得峰卞,夜色已起,南關義所騎的匹白馬,這些日來,與慕容剛的烏雲蓋雪,和呂崇文的火騮駒,整日廝守也已漸通靈性,不用拴系。此時正在峰下低頭吃草,慕容剛知道山峰峭拔,馬不易登,遂把韁繩掛好,與呂崇文一齊甩鐙離鞍,施展輕功,往蒼崖翠壁之間,攀援直上!上到峰腰,果然看見石壁凹處,建有一間滿為綠蘿覆蓋的高大石室,室傍還有一條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瀑布,掛壁飛瀉景色幽絕!南天義當門而立,含笑相迎,他這石室,共分裡外兩間,外間縹緗滿架,錦軸牙籤,古翠琅環,奇香翰墨,竟是一間極好的書房!

    慕容剛暗暗點頭,心想怪不得南天義談吐之間,學識頗為淵博,看他這山居石室之中,居然還佈置這樣一間書房,可見此人文武兼資,確實不俗!

    外間既是書房,裡間當然是臥室,但慕容剛叔侄,一進裡間,不由便是一愕!

    原來裡間甚是寬敞,室中石桌之上,備有酒萊,但卻毫無床賬之屬,而最令人觸目生疑的,是那東南牆角之間,竟有一口黑漆棺木,棺盞欹在一傍,棺中並似還有衾褥等物!

    南天義請客就石桌傍邊的靠背右椅之上坐下,含笑說道:「慕容兄與呂小俠,可是為那口棺木疑詫麼?南天義近年以來看破世情,時時皆以解脫為念,我在大江南北的靈山幽谷之間,像這樣的右室,築有四五處之多,到處均設有一口棺木,平素也就以棺為床,以棺蓋為帳,每夜臥在棺中,自行用裡面特設的搭扣,把棺蓋扣死!誰備一旦平生幾樁心願得能了卻,大夢醒來,就此解脫,也免得旁人還要為我這孤煢老人費事,豈不乾乾淨淨?慕容剛見這南天義說話之時,神情好不淒涼,不由暗詫他何以好端端的,出此不祥之語?

    南天義鑒貌辨色,哈哈一笑,面上那種無形中帶出來的憂傷神情,立時蕩然無存,仍然恢復了豪邁本色,向慕容剛叔侄答道;「南天義太已不才!我還自以為這多年來,確已明心見性,那知在眼看塵緣將了之際,靈台方寸之間,掛滯仍多,出言無狀,豈是款待嘉客之札?來來來!我先把盞敬賢叔侄一杯自釀美酒,然後有幾句肺腑之言相告!」說罷,拿起桌上一個錫制酒壺,先替慕容剛、呂崇文,各斟一杯,然後自己也斟了一杯,放下酒壺,持杯微笑敬酒!」

    慕容剛,呂崇文一齊覺得南天義的臉上,和雙眼之中,突然現出一種湛湛神光!這種神光說不上來像佛?還是佛像?總之令人一望,立即油然生敬!

    叔侄雙雙舉杯,一傾而盡,南天義等他們喝完,才把手中酒緩緩飲下,雙眼微閉,慕容剛、呂崇文,俱是極大行家,見他好端端的,竟自暗提內家真氣,均相顧生疑,莫名其妙!

    南天義雙眼再開,神光仍自湛然!但已萎縮不少,向慕容剛叔侄微笑說道:

    「慕容兄賢叔侄,藝出恆山紫芝峰無憂上人,和北天山冷梅峪靜寧道長等宇內雙奇,絕學神功,自足震懾武林,縱橫湖海!但經驗閱歷方面,卻委實差得太遠,呂崇文初離師門,猶有可說,慕容兄早年在白山黑水之間,曾闖下那大名堂,譽為關外萬家生佛,怎的仍嫌不夠細心。四靈寨鬼蜮奸謀,沿途已見不少,今後述不知有多少花樣?:尤其明春翠竹山莊一會,倘玄龜羽士和毒心玉麟等人在藝業方面,不敵之後,我料他決不肯甘心認敗,就此使四靈寨瓦解冰消,定然有甚麼惡奸謀,到時必須嚴密提傷,不可絲毫大意才好!」

    慕容剛聽他突然好好地提到後話,詫異問道:「翠竹山莊一會,南兄不是曾允拔刀相助,屆時同往麼?怎的此刻忽然預作指教?」

    南天義微微一笑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南天義自忖也許活不到明春,我們一路上,情意交投,關懷賢叔侄過甚,所以先把拙見奉告!」

    慕容剛、呂崇文聽他越說越覺不祥,正在互看皺眉,南天義又啟笑道:「賢叔侄且莫驚疑,南天義再給你們來個驚人之筆,讓你們體察體察,絕世武功,是不是抵得過奸邪鬼蜮?這自皖中巢湖,南來的千里之內,依我估計,賢叔侄至少遭遇死亡危險,千次有餘呢!」說完手執方才替二人斟酒的那把錫制酒壺,微微把壺中之酒,往地下傾出少許,石地之上,登時一片火光,顯示出壺中所貯的,竟是極其猛烈、斷腸毒酒!」

    慕容剛、呂崇文不免驚得齊要離座起立,但一想不對,壺中之酒,三人各飲一杯,南天義並未例外,而且照那酒一著地,即起火光的毒性強烈程度看來,理應入口斷腸,但自己回想當時飲酒之際,不但毫無異味,而且此時腹中仍自泰然,覺不出有甚不適現象!

    南天義微微擺擺手笑道:「賢叔侄不必著,看我把這戲法,變完再說!」

    伸手揭開壺蓋,送到二人眼前,原來是一把內藏機關的鴛鴦酒壺,壺分兩格,一格裝的斷腸毒酒,另一格裝的卻是無毒美酒,壺嘴也是兩條通路,通往不同兩格,機括處在壺柄之上,斟酒之時,可隨斟酒人心意,斟出毒酒或是美酒,端的製造得巧妙之極!

    二人看明以後,心中才自釋然,但覺得南天義既欲指教自己這等江湖鬼蜮,盡可以話說明,何必真拿毒酒,裝在壺內,故弄玄虛,害得方才幾乎推桌而起,彼此反臉動手!南天義看出二人心意,又是微微一笑,拿起二人所用酒杯,把杯中餘瀝,傾向地下,未見絲毫異狀,然後徐徐將自己面前杯中的幾滴剩酒,也往地上一倒,卻一片火光,應手而起!

    慕容剛叔侄見他竟然自飲毒酒,雙雙驚得從座中跳起來,呂崇文自懷中取出寒犀角,急急問道:「南老前輩!你何故厭世?這是我無憂師伯所賜寒犀角,專解百毒,老前輩請先含在口中,暫遏毒性發作,慕容叔父快找清水,好替南老前輩磨汁解毒!」

    南天義點頭面帶感激之色說道:「呂小俠這份人情,南天義心銘無已,這種毒酒,不是寒犀角之力能解,南天義暫時還自無妨,賢叔侄且請歸座!我還有一件更令賢叔侄驚奇百倍的東西,要給你們看看!」

    慕容剛、呂崇文叔侄此時已被種種接二連三的怪異之事,弄得神智全昏,癡癡的聽憑南天義指使,往石椅之上一坐,看他還有甚麼怪異東西,拿將出來,是否能令自己驚奇到如他所說的那種程度!

    南天義目中神光,已比先前又見萎退,面上所含的祥和笑容,也已漸漸變為苦笑,左手扶住石桌邊沿,右手往臉上一摸,竟自生生把自己的一隻右耳撕下!

    慕容剛叔侄恍然頓悟,宛如暴雷震頂,這一驚非同小可。雙雙手指南天義顫聲問道:「難……難……難道你是千……」南天義且不答話,左手微動,慕容剛、呂崇文所坐的石椅之上,突然「格登」連聲,不知從何處生出三隻極粗鋼環,雙腕連腰,一齊被鋼環生生束住,半絲功力,也目施展不開!

    叔侄二人,正在大驚失色,南天義從石桌之下,抽出一方微帶藥味的潮濕面巾,往臉上一陣洗擦,然後向慕容剛含笑問道:「慕容兄,稍安勿躁,可還認得我麼?」

    慕容剛對這副形相,腦中記憶最深,分明就是當初在蘭州豐盛堡呂家莊外桃林之中,假扮上吊的自稱朱姓鄉農之人,不由長歎一聲,-目說道:「西門豹!

    慕容叔侄,雖落你手,也真佩服你的智計絕倫!

    自皖中巢湖開始,天天要去找千毒人魔,卻天天與千毒人魔同行同食同宿,不怪你說絕世武功,抵不過江湖鬼蜮,你這種江湖鬼域,確實太已高明!古塔之巔,荒墳之夜,摩雲嶺頭的黑衣怪人,和仙人洞裡棺中枯骨,你是怎樣分身佈置?

    又何必沿路示恩,直到這石屋之中,才揭開本來面目,對我叔侄下手?望你詳細說明,我叔侄縱死九泉,亦無所憾!」

    慕容剛在這裡發話,呂崇文卻一聲不響,暗咬鋼牙,要想運用神功,把這三隻鐵環震斷!但這位千毒人魔西門豹,真是絕世奇人!無論何事,均做得妙到毫巔,那三隻鐵環兩隻正好束住脈門,一隻正好束住腰眼,休說是想運功震斷,連稍為動轉都有困難!

    千毒人魔西門豹,忽也長歎一聲,慎然淚落,向慕容剛叔侄說道:「賢叔侄休要誤會,西門豹要是有害你們之心,那裡還會等到今日?這一路之上,隨時隨地不可下手?我用鐵環機關束住賢叔侄,是因為彼此仇恨太深,真相一明之下,恐怕賢叔侄不肯等我把話說明,便即動手!所以才先行飲下那杯斷腸毒酒以示決心,並藉預先服用的兩粒自煉靈丹,和多年鍛煉的一點內家功力,暫時遏阻毒性蔓延,等我把與賢叔侄這段冤仇,前因後果,了斷清楚,然後向呂小俠的已故尊人梅花劍呂大俠,以死謝罪!不過西門豹雖然早已回頭,狂傲心情,至死不變,我雖然自甘了結殘生,以清當年所作所為的無邊罪孽,但卻不願死在任何外人手內!彼此一路情分不薄,賢叔侄暫時受此委屈還請擔待擔待呢?」說罷,一陣哈哈大笑,臉上又已恢復先前那種湛然神光,但笑聲未了,突然眉頭一皺,似有極大痛苦,自懷中取出一粒靈丹服下,略閉雙跟,把真氣調勻凝聚,緩緩開目說道;「西門豹早年所作所為,陰狠毒辣,無以復加,江湖之中,才送了我『千毒人魔』這個匪號!氣量襟懷,也褊狩到了極處,毗睚必報,任意橫行!因為一次在豫中作案,巧逢呂懷民大俠,被他施展梅花劍法,削去一耳,加以告誡放走!遂引為畢生奇恥,立誓復仇,虛心窺伺多年,終於探得呂莊主五十整壽之日,慕容大俠必自關外趕來拜壽,乃用苦心製成一隻毒匣,內盛當年被呂莊主梅花劍削落之耳,與我侄兒西門泰,假扮壽禮被劫,上吊自盡,假手慕容大俠轉送那只毒匣,以冀呂莊主不致生疑,可能親自啟匣!」

    慕容剛想起當時情事,和盟兄的音容笑貌,不禁懊然淚落!呂崇文更是目背欲裂,恨聲叫道:「西門豹,你好毒的鬼計l害得我父母雙親,廳前絕命,室內飛.,呂崇文縱然死為厲鬼r此恨難解!」

    西門豹點頭說道:「就因為我送匣之後,人並未走,換裝易容,親眼看見呂莊主死後,單掌開碑胡震武率眾尋仇,慕容大俠生死全交,拚命戰賊!那老僕呂誠,更難能可貴的義捨獨孫,拯救幼主!這種光明磊落,驚天地、泣鬼神的俠義行為,突然使我深深感動,回到九華舊居,咎心自責,閉門思過!但就在這段時間之內,無意中發現了一部武學奇書『內景真詮』。自改習正宗武術以後,靈明越發澄澈,深以昔時所作所為,愧怍無已!等把內景真詮中的『八九玲瓏手法』煉成,武功大進,決心二度出山,盡自己心力,對昔日所造罪孽,一一加以彌補!

    東西南北,流轉多年,在我苦志虔心之下,所有仇讎,均已化解,只剩下梅花劍呂大俠的這一樁憾事,始終耿耿於懷,無時或卻!」

    呂崇文冷笑道:「難得!難得!」

    西門豹知道他叔侄尚難盡信自己所言,遂不理呂崇文的譏嘲神色繼續說道:

    「安徽巢湖,巧遇二位,並一齊觀光姥山顧莊盛會!不想我多年未見的侄兒西門泰,竟然未改前非,倚仗一件毒蝟金蓑,使展翅金鵬顧莊主,抱恨鴿原,雁行折翼!那時我因生平煢獨,只此一個骨肉親人,忽然又動私心,知道賢叔侄只要有一人下場,我侄兒便無能逃死!遂搶前動手,假說已用『八九玲瓏手法』,點了他的『五陰重穴』,必死無救!其實是暗中點醒,叫他趁此逃生!皖中結伴南行以來,西門豹每日與賢叔侄同寢共食,寸心之中,矛盾已極,知道彼此越是交厚,將來真面目揭穿之時,越是為難!因我侄兒替我擔心,暗中一路隨行,遂命他在百丈峰古塔,和建德荒墳兩地,故弄玄虛,以探測賢叔侄心意,這段冤仇,可有善了之望?我連番親身在旁,默察之下,慕容大俠故友情深,呂小俠樁萱仇重,任憑西門豹費盡苦心,到頭來仍必免不了兵戎相見!最後結果,既已料定,天人交戰,遂起心頭!還是一走了之?在我昔年辛苦經營的幾處秘窟之中一躲,靜享餘年,賢叔侄縱然踏破鐵鞋,把整個江湖,翻轉過來,也必無處尋覓!還是坦誠相見?聽憑賢叔侄劍下分屍,了此冤孽!還是索性再造一次更大惡孽?把賢叔侄也用毒技,一併剷除,永絕後患!這三種念頭,交織心中,無法決斷!但一來彼此交誼,與日俱深,賢叔侄的人品武功,越來越令西門豹衷心敬佩!二來途中所見四靈寨的那種殘酷暴行,比我昔年,尤覺過之!楊-一家絕命的那種傷心慘目之狀,簡直令人不忍卒睹!正邪之辨愈明,愈覺得齷齪江湖以內,亟需賢叔侄這等英俠,仗義行仁,予以整頓清除,為天地之間,發揚正氣,所以第三種再度造孽的自私惡念,自自然然的消除,並已悟透我自己年過花甲,何必還想苟全性命,把這筆孽債,拖到來生?遂下定決心,在這積翠峰石室之中,向賢叔侄揭開真相,自陳罪狀,並先飲那無藥可救的斷腸毒酒,以示矢志贖過之意!」說到此間,精神顯又不支,面容慘白,身軀並微起抖顫,臉上神情,好似正在忍受莫大痛苦!

    伸手入懷,取出一雙白色磁瓶,把瓶內靈丹,盡數傾出,一齊納入口中,雙手托住小腹,又自閉目暗運功勁。

    慕容剛、呂崇文聽至此處,相照無言,心中也是矛盾和沉重到了極處!二人都是一樣心思,這千毒人魔西門豹,那等刁鑽惡毒之人,一旦回頭,竟會變得如此好法!看這情形,他果然是先飲毒酒,蓄意自盡謝過。這一路之上,只要他真要生心暗害,不但早已屍骨無存,並還糊里糊塗地,不會知道死在何人之手!但昔日深仇,難道……。

    他們這裡思索未畢,西門豹雙目再開,慘笑說道:「西門豹業已盡服我囊中所有靈藥,大約還可以在這世界上,逗留一盞茶的時光!

    曾記得當年在呂家莊大廳以外,竊聽之時,慕容大俠曾對胡震武說過『人死不記仇』之語!我們結仇在前,交友在後,撇開冤仇不談,一路之上,情分確實不薄!西門豹一生狂傲,從不求人,但在這垂死之時,卻要向賢叔侄一流弱者之淚!」

    回身從所坐椅後,取出一雙血跡殷然,顯系新近才剁下來的人手,目中含淚說道:「西門豹從小孤苦,除了一個族兄之外,絕無親人!我侄兒西門泰,因系自幼相隨,受我昔日惡行感染,以致生平,也頗有幾樁惡孽!尤其是以毒蝟金蓑,暗害小銀龍顧二莊主之事為最!但我在賢叔侄來此之前,已以我為鏡,對他諄加誥誡,他也頗知悔悟,引刀自斷一手,以示從此回頭決心!還望賢叔侄看他在摩雲嶺頭,和仙人洞內,也曾略微效勞,把這只斷手,費神轉交顧大莊主,並請善言婉勸,解釋此仇,予我侄兒,留一條自新之路!則不但西門豹九泉銜恩,賢叔侄與人為善,也自功德無量!」說至此處,雙眼神光漸散,全身皮肉不住抖顫,眼看業已支持不住!

    慕容剛早想開口,因自己到底身是外人,有所不便,方望了呂崇文一眼,呂崇文劍眉雙挑,面上神光煥發,高聲叫道:「放下屠刀,尚能立地成佛!難道世界上人與人之間真個就有不解之仇?西門老前輩,你這種存心,不但,往孽齊消,並還人所共敬!如山舊恨,從今一筆勾除,不必再提,趕緊設法解救你所服毒酒要緊!」

    呂崇文這幾句話一出,慕容剛胸間一片清涼,點頭心喜,西門豹也從強忍痛苦的面容之上,浮現出一絲安詳微笑,說道:「得聆呂小俠此言,西門豹九泉之下,應無所憾!我早說過,所飲毒酒,無藥可解,賢叔侄不究既往,解孽消冤,已感寬宏厚德,不必再行為我擔心!西門豹自三十歲以後,從未以真相對人,當今解脫之前,要還我本來面目」雙手抖顫之下,自解衣襟,從勁項之間,慢慢揭起一層極薄人皮,人皮之下,想是長期不受日光炙射,膚自如玉!

    揭到下頦以上,猛一用力,慕容剛、呂崇文齊覺眼前一亮,那裡還是昔日桃林之內的猥瑣鄉農?對面所坐的西門豹,竟變成了一位長眉朗目,五官端正的慈祥老人!

    但瑩白如玉的雙頰之上,卻深深留有兩個十字烙痕,西門豹自摩雙頰,慘笑說道:「老夫壯年,慷慨悲歌,橫刀市井,何嘗不是以俠士自居?但因不平之事,得罪貪官,竟行栽贓陷害,硬以江洋大盜之名,把我雙頰烙字,釘肘收監!一怒越獄以後,殺卻貪官,因本來面目,已難示人,又感覺這茫茫濁世,似乎並無可言,遂索性我行我素,任意所為,在江湖之中,闖蕩出了這麼一個極其兇惡難聽的『千毒人魔』匪號!」

    說到此處,又自閉目凝神,竭力提氣,緩緩再道:「就這一念之忿,誤入歧途,不知造了多少惡孽?此刻雖然痛悟前非,但是不是回頭已晚,西門豹自己也想他不透!不過我如把數十年來,千變萬化的假面具摘下,以真相相示賢叔侄之時,心頭竟自泰然,絲毫不以這雙頰烙字,可能這最後閉門思過的六七年間,在靈性修持方面,略有成就!此時我本身功力,及所服靈藥,已經抗不住毒酒之力,肺腑之中,翻騰欲裂!把最後一事作完,便與賢叔侄長別,來生再見!」

    自懷中取出一本小書,微一翻動,書是絹制,頁數頗多,字跡小如蠅頭,封面之上寫著「百毒真經」,及「西門豹藏」八個隸字!

    西門豹三把兩把,把這「百毒真經」,扯成粉碎,蘸些燈油,就著燈火之上焚燒,並向慕容剛叔侄說道:「這冊『百毒真經』,是我昔年在勾漏山的一條絕谷之中,偶然發現!就因練這書中的各種毒技,西門豹便變成了『千毒人魔』,才會有今日的收場結局!我本身深受此書之害,在大解脫之前,不能再留以貽害後人,所以才……才……當……著……賢叔……侄……將……它……毀……

    去……」。

    慕容剛、呂崇文聽西門豹說到最後,業已氣息斷續,語不成聲,知道毒酒藥力已發,命在頃刻!他們此時對這西門豹,業已滿懷憐憫敬重之意,冤仇一念,半點皆無!拚命思索,怎樣才能救下這位豁然頓悟,放下屠刀,由最惡之人,變成極善之人的西門豹的一條性命!

    但他自飲自製毒酒,自稱無救,慕容剛叔侄自然窮極思慮,也想不出一條救他之策!何況雙手脈門,和腰眼之間,均被那極粗鋼環扣死,全身無法動轉,就是想出什麼妙計,也無所用!

    呂崇文急得瞠目叫道:「西門老前輩!趕快放開鐵環,千萬不要自誤,你留此業已回頭向善的有用之軀,為世間所有惡人,做個榜樣,不比這平白一死,功德更自大得多麼?」

    西門豹此時業已奄奄一息,忽然聽見呂崇文這幾句話,好似黑暗之中,突現光明,臉上神色一振!但隨即雙眉緊皺,長歎一聲,自伸二指,向左脅之下猛力一點!

《一劍光寒十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