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李自成因顧君恩將滿洲兵南犯事看得太輕鬆,反而不敢相信。他看看宋獻策和李巖的神情都很沉重,顯然與顧君恩的看法不同,便對牛、喻。顧三位大臣說道:
  「你們三位先退下去處理朝政。」他又轉望兩位軍師:「你們留下,孤還與你們有事相商。」
  牛、喻、顧叩頭退出以後,李自成先向李巖問道:
  「林泉,你平日與獻策留心滿洲事,不尚空談。方才顧君恩說多爾袞因滿洲老窩裡有事,眾心不服,他不會馬上南犯。你認為如何?」
  李巖恭敬地欠身回答:「兵法云:『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今日我軍距關中路途遙遠,後援難繼,而到達北京之兵,只有數萬,自山海關至居庸關,長城綿延千里,東虜隨處可入。顧君恩說多爾袞不會南犯,豈非空談誤事!至於顧君恩說多爾袞輔皇太極的六歲幼子繼位,自為攝政,不肯立嫡立長,眾心不服,此系不知夷狄習俗,妄作推斷。東虜原是夷狄,國王不立儲君,亦無立嫡立長之制。既然多爾袞已經擁戴皇太極幼子為君,在滿洲就算是名正言順。多爾袞為滿洲打算,為他自己打算,都會乘機南犯,以成就皇太極未竟之志。他一旦興兵南下,滿洲八旗誰敢不聽!他號稱墨勒根親王,這是滿語,漢語睿親王,必有過人之智,不可等閒視之。遇此中國朝代更換之際,他豈肯坐失南犯之機?顧君恩之言,決不可聽!」
  李自成點點頭,轉望宋獻策問道:「獻策,你還有何話說?」
  宋獻策說道:「多爾袞對關內早懷覬覦之心,如今吳三桂既派人前去借兵,南犯遂成定局,只不知從何處入塞耳。」
  「你有無防禦之策?」
  「自東協至西協,千里長城一線,我大順朝全無駐軍設防,臣愚,倉促間想不出防禦之策。」
  李自成的心中震驚,開始感到可怕,但想到不出兵必將動搖軍心,只好仍然按照原定計劃出兵。他又問道:
  「東征的事,只能勝,不能敗,孤也反覆想過。倘若受到挫折,不惟幽燕一帶及河北各地震動,不易固守,中原與山東各地也將受到牽動。你昨日言用奇兵出九門口焚燬吳三桂的海邊糧船,確是妙計。你想,此計定能成功麼?倘若此計不成,我軍又不能一戰取勝,你另有何計善後?」
  宋獻策知道皇上已考慮到東征會受挫折的事,他忽然決定,不妨再一次趁機諫阻,也許為時未晚。於是他趕快離座,跪到皇上腳前,說道:
  「請恕微臣死罪,臣方敢直陳愚見。雖然陛下已經明白曉諭,不許再諫阻東征之事,然臣為我大順安危大計,仍冒死建言,請皇上罷東征之議,準備在近畿地方與東虜決戰。倘若在近畿以逸待勞,鼓舞士氣,一戰獲勝,則國家幸甚,百姓幸甚。今崇禎已死,明朝已亡,我國之真正強敵是滿洲,吳三桂縱然抗命,實系無依遊魂,對我朝不過是癬疥之疾耳!」
  「既然吳三桂已經差人向滿洲借兵,我們不待滿洲兵南犯,先出兵打敗吳三桂,回頭來迎戰東虜,不使他們攜手對我,豈不可以?」
  「不可,此是下策。臣昨日已言:敵我相較,兵力相差不遠。陛下去,陛下不利;三桂來,三桂不利。倘若東虜南犯,則勝敗之數,更難逆料,望陛下千萬三思!」
  李自成因宋獻策的直言刺耳,到底他已是皇上之尊,不覺怫然不悅,停了片刻,問道:
  「倘依照你的妙計,焚燬吳三桂泊在姜女廟海邊糧船,吳三桂還能是我們的勁敵麼?」
  「焚燒吳三桂的海邊糧船,雖是一條好計,但未必就能焚燒成功。」
  「何故不能?」
  「正如孫子所云:『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我所能探到的吳三桂糧船停泊之處,確在姜女廟海邊,但天下事時時在變,要從世事瞬息變化上估計形勢,兵法才能活用。就以吳三桂的幾百艘糧船來說,據臣詳細詢問,始知起初泊在姜女墳附近的止錨灣,以避狂風。後因滿洲兵跟蹤而來,佔領寧遠與中、前所等地,吳三桂的糧船只得趕快拔錨,繞過姜女墳向南,改泊姜女廟海灘。十日之後,安知糧船不移到別處?比如說,吳三桂因戰事迫近,命糧船改泊在老龍頭和海神廟海邊,我欲焚燬彼之糧船,不可得矣。再如,倘若吳三桂幕中有人,事先向九門口增強守備,憑著天險截殺我方奇兵,我方就不能越出長城一步。還有別的種種變化,非可預料。所以臣以為用兵重在全盤謀劃,知彼知己,不在某一妙計。這全盤謀劃就是古人所說的『廟算』。陛下天縱英明,熟讀兵法,且有十餘年統兵打仗閱歷,在智謀上勝臣百倍。然懸軍遠征之事,卻未見其可。微臣反覆苦思,倘不盡言直諫,是對陛下不忠;倘因直諫獲罪,只要利於國家,亦所甘心。陛下!今日召集諸將,罷東征之命,準備迎戰真正強敵,實為上策!」
  「吳三桂借他的一封家書,向孤挑戰,倘不討伐,必成大渦。捷軒已傳令三軍出證,軍令如山。倘若臨時變計,必會動搖軍心,惹吳三桂對我輕視。他反而有恃無恐,在山海衛鼓舞士氣,很快打出來『討賊復國』旗號。這道理是明擺著的,你不明白?」
  「臣何嘗不知?但是孔子說:『小不忍則亂大謀』。望陛下從大處著眼,對吳三桂示以寬宏大量,以全力對付滿洲,方不誤『廟算』決策!」
  李自成神色嚴厲地說:「『廟算』已經定了,東征之計不能更改,你不用說下去了!」
  宋獻策十分震驚,不敢再諫,只得叩頭起身,重新坐下。在這次召對之前,他原來已經放棄了苦諫東征之失,只打算提出一些受挫時如何補救的建議,只因臨時出現了可以再次苦諫的一線機會,他又作『披肝瀝膽』的進諫,而結果又遭拒絕,並且使『聖衷』大為不快。看見李巖又想接著進諫,他用腳尖在李巖的腳上踢了一下,阻止了李巖。
  李自成雖然聽從了以劉宗敏為首的陝西武將們的主張,堅決御駕東征,但他聽了宋獻策的諫阻東征的話,以及宋獻策同李巖對多爾袞必將南犯的判斷,也覺得很有道理,不能不有點動心。沉默片刻,他對兩位軍師說道:
  「對東征一事,你們反覆苦諫,全是出於忠心。孤雖未予採納,也仍願常聽忠言。古人常說,天下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比如,從西安出師以來,群臣都認為只要破了北京,舉行登極大典,即可傳檄江南,毋須惡戰而四海歸降。沒想到吳三桂竟敢據山海衛彈丸孤城,負隅頑抗;又沒想到滿洲人新有國喪,皇族內爭,竟然也要舉兵南犯。孤面前並無別人,我君臣間有些話只有我們三人知道。孤現在要問,萬一東征不利,你們二位有何補救之策?」
  宋獻策對皇上的謙遜問計,頗為感動,趕快站起來說:「臣有一個建議,御駕東征之時,將四個大有關係的人物帶在身邊。」
  「哪四個人物?」
  「這四個人物是:明朝太子與永、定二王,吳三桂的父親吳襄。望陛下出征時將他們帶在身邊,妥加保護,善為優待。」
  「為何要帶著崇禎的三個兒於和吳襄東征?」
  宋獻策回答:「三代以後,每遇改朝換代之際,新興之主往往將勝朝皇族之人,不分長幼,斬盡殺絕,不留後患。百姓不知實情,以為我朝對明朝也是如此,吳三桂也必以此為煽亂之借口。帶著崇禎的這三個兒子,特予優待,使百姓得知實情,而吳三桂也失去煽亂借口。外邊紛紛傳言,說吳襄也被拷掠。如今將吳襄帶在御下身邊,如有機會,可使吳襄與吳三桂的使者見面。」
  李自成輕輕點頭,又問:「帶著他們還有什麼用處?」
  「帶著崇須的太子、二王和吳襄,對吳三桂示以陛下並非欲戰,隨時希望化干戈為玉帛。」
  李自成對和平不抱任何希望,勉強點頭,又問:「還有何用?」
  「倘若戰事於我不利,則必須暫時退避,速回北京。兵法雲;『強而避之』。兵法重在活用。如果戰場上於我不利,當避則避。遇到這樣時候,在太子與二王身上,可以做許多文章。」
  李自成不願意想到東征受挫,心頭猛然一沉,停了片刻,又一次勉強點頭,然後又問:
  「你還有什麼建議?」
  「兵法云:『兵貴勝,不貴久』。我軍在山海衛堅城之下,倘若一戰不勝,請陛下迅速退兵,不可戀戰,受制於敵,更不可使多爾袞乘我不備,攻我之後。」
  李自成不相信多爾袞會用兵如此神速,暗中想著宋獻策未免將情況想得太壞,淡淡地回答說:
  「到了交戰之後,看情況再說吧。林泉,你有何建議?」
  李巖說道:「臣有兩個建議,請陛下斟酌可否。」
  「第一個是什麼建議?」
  「微臣以為,皇上親率大軍東征,北京兵力空虛,首要在安定民心,布德施仁,停止對明臣酷刑追贓;其中有幾位明臣素有清廉之名,尤應釋放,以符輿情。」
  「第二個是什麼建議?」
  「北京雖在帝王輦轂之下,但平民居於多數。平日生活困難,今日可想而知。臣第二個建議是開倉放賑,救濟百姓。」
  「獻策之意如何?」李自成問道。
  宋獻策趕快說:「目今已是四月,暮春已盡,初夏方臨,正是萬物生長之季,但近來天象陰沉,北風揚沙,日色無光,望陛下體上天好生之德,多施寬仁之政。所逮數百明臣,有的已死,有的贓已追盡,有的原作貪贓弄權之人,在百姓中享有清正儒臣令譽,身受拷掠,借貸無門。趁陛下東征之前,凡是被拘押追贓的明朝勳戚、文臣、巨商,該釋放的釋放,暫不釋放的也應停刑,等候發落,以安北京人心。」
  李自成點點頭,說道:「近日天氣陰霾,日色無光,確如你們所言。捷軒今日進宮奏事,孤就將你們的建議轉告於他。至於放賑的事,目前大軍供應困難,只好從緩,等東征回來時再議。」
  召對至此完畢。宋獻策和李巖叩頭辭出以後,心情比召對前更為沉重。他們對東征的必將失利,看得更清,但恨無力再諫,只好在心中長歎。
  從四月初七日夜間開始,駐紮在北京城中的大順軍,分批開拔,向通州城外集結。需要攜帶的糧草輜重,也陸續從北京出發。就在這戎馬倥傯之中,羅虎偏偏受封為潼關伯,奉旨成親,所以在大順軍的重要將領中,他比別人更加忙碌。幸而他的伯爵府駐進了一百名親兵,府中一切佈置,既有親將和親兵,也有吳汝義撥給的成群男女奴僕,他都不用操心。初八日上午,他已接到敕書、銅印,進宮向皇上謝恩。李自成對他的一營人馬在通州紀律整肅、操練不輟,著實稱讚幾句,又勉勵他在這次東征中再建奇功。羅虎從宮中出來,立刻馳回通州,為全營出證事進行安排。
  李過撥給羅虎的兩千人馬在昨晚已經來到。如今由他直接統帶的人馬共有五千,其中三千騎兵,兩千步兵。新撥來的部隊,將校都很年輕,有許多是從孩兒兵營中出身,同羅虎的關係很好。全營上下,因主將新封為潼關伯,又加欽賜婚配,一片歡快。羅虎回到通州營中匆忙召集會議,向重要將領下達了準備出征的緊急軍令,也宣示了皇上對他的口諭,包括對全營的褒獎。他在北京城內,風聞有些營中,士氣不振,有些人害怕與關寧兵打仗,使他不免憂慮。當他看見全營上下,士氣旺盛,心中十分高興。他對親信將領們說:
  「聽說吳三桂的關寧兵訓練有素,又聽說滿洲也要南犯,該我們出力報國的時候了。我只望大家努力,不負皇上所望,再建奇功!」
  午飯以後,羅虎到每個駐兵地方巡視,對將士們說幾句勉勵的話,並說他定於十二日率領大家東征,為皇上效命疆場。巡視以後,他沒有再回行轅,直接馳回北京。
  羅虎剛進朝陽門,遇見他的伯爵府的中軍游擊馬洪才騎馬來迎,在馬上向他小聲稟報:宋軍師在軍師府等候他立刻前去,有事面諭。羅虎不敢怠慢,逕直向軍師府策馬奔去。在軍師府轅門外約有一箭之地,遇見宋獻策騎馬往首總將軍府議事。他與宋軍師立馬街心,馬頭相交,雙方隨從人等都退在五支以外,駐馬侍候。羅府中軍馬洪才立馬幾支外側耳細聽,只聽見羅虎將軍小聲回答:「是,是。末將不敢誤事,初九日成親,初十日早膳後就……」以下的話聽不清楚。又聽見皇上要召見的話,其他全聽不見了。
  羅虎在街心聽了軍師的面諭之後,緩轡向他的伯爵公館走去。雖然他平時同手下將校們感情融洽,親如兄弟,但是凡屬於軍事機密的事,他從不向部下洩露,也禁止部下詢問。他的中軍馬洪才雖然也是從孩兒兵營中出身,原來把他當哥哥看待,此時卻只能講究軍令森嚴,對他很想知道的話,不敢詢問一字。
  羅虎回到自己的伯爵公館,同隨從們在大門外下馬,不覺一驚。大門外新添了一座用松柏枝搭的牌樓,上有紅緞橫額,上書四個大字:「潼關伯府」。橫額上邊懸著用紅緞做成的「雙喜」字。牌坊左右掛著紅緞喜慶對聯,上邊的金字是:
  皇恩兩降功臣府
  喜氣全來伯爵家
  吳汝義確實堪稱是大順皇帝行在的宮內大臣。儘管皇上身邊的和紫禁城中的事情十分繁忙,單是由他經管清點、登記和運走大批金銀財寶的事,已經需要他耗費很大精力,還有為皇上準備御駕東征的大事,不但時光緊迫,而且不能有絲毫差錯,忙得他在近一兩天之內竟然兩眼發紅,臉頰蒼白。當羅虎回到新公館時候,吳汝義恰好也在這裡。吳汝義告訴他說,皇上因為他年輕,母親不在此地,遇此婚姻喜慶大事,很關心他的伯爵府中沒有人員料理,所以欽諭他親自前來看看。他已經從羅虎手下的親隨中臨時分派了幾個在伯爵府中管事的人,並且成立了帳房,掌管府中進出財物和接收慶賀銀錢和各種禮物。羅虎隨吳汝義在府中各處一看,果然吳汝義替他安排得井井有條。他滿心感激,說道:
  「吳叔,請你受侄兒磕頭感謝!」
  吳汝義趕快攔住,沒有使他跪下,說道:
  「好侄兒,你不要感激我,要感激皇恩浩蕩。馬上要東征,但願你為皇上再立大功。」
  羅虎確實感激皇恩,不覺充滿了兩眶熱淚。他的喉嚨硬咽,沒有再說一句話,只在心中想道:
  「在山海衛城下,我願為皇上肝腦塗地!」
  有傳宣官前來傳旨,叫羅虎立即到武英殿面見皇上。羅虎立刻出了伯爵府,同吳汝義策馬往東華門奔去。
  被傳宣官引進了武英殿的西暖閣,在李自成的面前叩頭以後,李自成問了他的新公館情況,然後含笑說道:
  「小虎子,俗話說道:新婚好比小登科,是年輕人一生中的一大喜事。孤本來也想讓你新婚後快樂三天,可是……」
  李自成將話停住,打量羅虎臉上的神情。羅虎也抬起頭來,等皇上將話說完。就在這時,他看清楚皇上的眼窩深陷,臉色發暗,不禁心中一驚。他說:
  「陛下,倘若是軍情緊急,小將願意馬上出征,等打了勝仗以後回來成親不遲。」
  李自成笑一笑,說;「不。不誤你的成親。孤本意叫你成親時快樂三天,然後出征,可是如今看來,軍情如火,你補之大哥明日就得率各營移駐通州,初十日從通州啟程,你捷軒叔是全軍主帥,他十一日也得動身。等各營人馬啟程之後,孤定於十二日上午辰時啟駕,率領扈衛親軍奔向永平。你呢,要成親,也只好在十一日啟程,追趕你的人馬。孤已決定,你與費宮人於初九日晚拜堂成親,初十日中午你還得宴請留守北京的文武官員。十一日黎明,你就該動身了。」
  「小將遵旨!」
  李自成有意將派遣羅虎去姜女廟海邊焚燬吳三桂糧船的計謀告訴羅虎,使他在心中有所準備。但是李自成又怕他過早告訴他的親信將校,洩露此計,所以稍微遲疑一下,改了話題,含笑說道:
  「等打過了這一仗,得勝回來,就派人將你母親接來,你夫妻可以孝事慈母,永享天倫之樂。」
  羅虎叩頭,哽咽說道:「感激陛下隆恩!」
  李自成又說:「費宮人知書識禮,必能做一個孝順媳婦。何況你母親已經是誥命夫人,伯爵之母,身份大非往年!」他不覺微笑,得意他為羅虎擇了佳偶,既美貌又知書識禮。
  羅虎被皇上的幾句話觸動孝心,以頭俯地,暗暗地滾出熱淚。
  李自成向簾外輕輕說道:「叫王瑞芳!」
  王瑞芬恰在簾外,應聲回答:「奴婢在!」
  隨即,王瑞芬掀開黃緞軟簾進來,迅速而輕盈地來到李自成面前,站在羅虎背後,等候吩咐。李自成問道:
  「王瑞芬,你從前在承乾宮回娘娘身邊多年,同費珍娥自幼相識。費珍娥的性情,你一定知道。你看她在眾宮女中為人如何?」
  王瑞芬回答:「回皇爺,在後宮的眾多都人姐妹中,乾清宮、坤寧宮、承乾宮、翊坤宮,還有公主居住的壽寧宮,這幾個宮中的都人姐妹來往較多,較有頭臉的更為熟識。費珍娥在眾多宮女中是個才貌雙全的人尖子,崇禎皇爺和皇后娘娘都很喜歡她。幾個月前,宮中傳聞,崇禎皇爺有意將珍娥收在身邊。只是一則因為國事日非,一則崇禎皇爺在宮中不是那種迷戀女色的人,所以沒有『召幸』珍娥,反使她離開乾清宮,將她賜給公主,陪侍公主讀書。儘管珍娥在後宮中是千不抽一的人,可是十分明白事理。從不在都人姐妹中露出來驕傲之氣;凡是比她年長的,她都以姐姐相稱。都說她是真正的知書識禮,還說她這樣品性,日後必有洪福,必是貴人!」
  李自成不覺笑了,頻頻點頭,隨即向羅虎問道:
  「小虎子,你還擔心她不能做你的賢慧妻子麼?還擔心她不能孝敬你的母親麼?像這樣的姑娘,你在十三行省中打燈籠也別想找到第二人!」
  羅虎伏地沒有做聲,但是他覺得心裡輕鬆多了。
  李自成又向王瑞芬問道:「昨日你去壽寧宮向費宮人傳旨,孤為她欽賜婚配,將她嫁與孤手下的功臣、新封潼關伯羅虎將軍為妻,她可十分高興?」
  王瑞芬的心中一驚,但沒有流露出一絲不平常的神色,立刻含笑回答:
  「回皇爺,奴婢向費珍娥宣旨之後,費珍娥伏地叩頭,口呼萬歲。」
  「她說了什麼話?」
  「她很害羞,滿臉通紅,低頭不語,但奴婢看出來她的心中十分高興。壽寧宮闔官上下,無不為珍娥慶賀。」
  「孤賞賜費珍娥的金銀和珠寶首飾,竇娘娘也賞賜她許多貴重東西,你可都送去了麼?」
  「奴婢帶領四個宮女,分為兩次送去了。費珍娥叩頭拜領,感謝皇恩,也感激竇娘娘的厚恩。」
  李自成向王瑞芬含笑點頭,說道:「你很會辦事,不愧是由貴妃調教出來的人。」
  王瑞芬正在想著費珍娥一天來的異常表情,她感到有點奇怪,既不敢啟稟竇妃,更不敢回明皇上,所以當聽了李自成說出誇獎她會辦事的話,她沒有做聲,而是在心中歎息:
  「小費有此美滿婚姻,竟然悶悶不樂,也不知感激皇恩,真是奇怪!」
  「羅虎,」李自成說,「你下去吧。一應喜事準備,連同豐盛喜筵,都有人替你安排,不用你操心。你今晚回你通州軍營,召集部下大小將領,部署東征行軍諸事。明日中午趕回,黃昏拜堂成親,大宴賀客,完你終身大事。新婚後,為孤再建奇功!」
  羅虎叩頭,平身,向皇上瞟了一眼,心中充滿對皇上的感恩心情,恭敬地走出了武英殿,隨即腳步輕輕地走下丹墀。想到明日就要奉旨成親,娶一位如花似玉又性情賢淑的妻子,滿心得意中又不免有點遺憾,不免在心中歎道:
  「可惜母親不能夠來到北京!」
  召見羅虎之後,李自成在龍椅上略坐片刻,忽然又心緒不寧,站起來在暖閣中走來走去。他雖然決計東征,但也擔心兩件事,一是擔心對吳三掛不能夠一戰取勝,使戰事拖延不決;倘若戰事拖延,對他十分不利。二是他沒法預料多爾袞何時南犯,自何處南犯,使他無從防備。難道宋獻策和李巖諫阻我東征吳三桂,應該聽從麼?但現在大軍已經準備出動,要收回成命已經晚了,徒然擾亂軍心!
  李自成的思緒紛亂,眉頭緊鎖,踱出暖閣,來到正殿門口,仰視天空,但見灰雲布天,日光愁慘,冷風陣陣,不由得又想起來宋獻策和李巖諫阻東征的話,也想起來建議二事:一是對明臣停止拷掠追贓,先釋放一部分素有清正之名的少數大臣。二是開倉放賑。救濟百姓。想到這裡,他叫恭立在院中的傳宣官傳諭李雙喜立即率領一百名扈駕將校隨他出宮,隨即又回頭對跟在身後的王瑞芬說:
  「你傳諭竇娘娘,她如今是後宮之主。費宮人出嫁之事,她要多操點心,務必使費珍娥事事滿意才好!」
  說畢,李自成大踏步向丹墀下邊走去。李雙喜也於此時,從武英門值房中迎出,跪在院中問道:
  「皇上要駕往何處?」
  「出東華門,去提營前總將軍府!」
  當李自成在武英門外停留片刻,等候李雙喜從駐紮在右順門和西華門的護衛親軍點齊一百人,又從南薰殿小院中牽出戰馬,迅速在內金水河南邊排隊的時候,王瑞芬趕快回仁智殿寢宮了。
  竇妃十分關心皇上的動靜和國事的消息。明朝宮中習慣,后妃們不許預聞朝政。竇妃生長宮中,尤其是多年生活在寡居的懿安皇后身邊,更加以不聞外事為美德。然而她畢竟是個有思想感情的人,大順朝的盛衰成敗與她本人利害關係密切,所以她不能不時時想知道國家大事,暗囑身邊的心腹宮女聽到什麼風聲,隨時向她稟報。當王瑞芬來到她的面前時,她已經知道了武英殿中的一些情況,心中十分沉重。王瑞芬正要向她稟報,她輕輕搖搖頭,歎了口氣,說道:
  「不用說,我都知道了。」稍停片刻,她忽然問道:「聽說關於費珍餓與羅虎成親的事,皇上也有囑咐的話,別的宮女在窗外沒有聽清。陛下有何欽諭?」
  「皇爺命奴婢告訴娘娘,娘娘是後宮之主,費宮人的婚事就在眼前,要娘娘主持,務必辦得周到妥貼。」
  「啊,這就是了,我也在操著心呢。這是我們皇上第一次欽賜婚配,必須辦得妥妥當當,風風光光,不能有絲毫差錯。昨日你去壽寧宮向小費傳旨,小費聽旨後有何言語?可很高興?」
  王瑞芬的心中一驚,問道:「娘娘為何這樣問我?」
  「我只是想著小費是一個有心的人,有美貌又有文才,不同於一般宮女,原來她想著會選在皇上身邊,眾宮女也都有這樣想法。我想知道,費珍娥是不是滿意這門親事。」
  王瑞芬更為吃驚,心中暗想,竇娘娘真是聰明過人!但她不敢據實啟稟,有片刻低頭不語。
  竇美儀又問:「她聽了皇上欽諭之後,到底是不是十分高興?」
  王瑞芬看見左右無人,小聲稟道:「奴婢不敢隱瞞,只好實說。奴婢前去壽寧宮傳旨之後,費珍娥猛然一愣,跪在地上有一陣沒有說話。奴婢連著催她兩句:『費珍娥趕快謝恩!』她才說道:『謝恩!』娘娘,你說,豈不有些怪麼?」
  「其實不怪。她原來想著會選在皇上身邊,所以乍然聽到皇上將她賜給羅虎為妻,難免一怔,忘了謝恩。這本是人之常情,不足為怪,你只是瞞著皇上好了。」
  王瑞芬想著竇妃的話也有道理,甜甜地一笑,輕輕點頭。
  竇妃又問:「為她出嫁,皇上賞賜了許多東西,我也賞賜了許多東西,這些來自宮中的賞賜,作為一個姑娘的陪嫁之物,在庶民百姓之家,做夢也不能想到。兩次賞賜,都是你帶著幾個宮女送去。她接到賞賜之物,可很高興?」
  「啟稟娘娘,費珍娥接到賞賜,倒也依照宮中規矩,叩頭謝恩。只是奴婢看她神色,似有沉重心思,不知何故。」
  「這也是當然的。民間嫁女,都是由父母主持。珍娥七歲入宮,至今十年,不曾與父母見過一面,也不知父母死活,如今出嫁,自然會想到父母。她對你說了什麼話麼?」
  「娘娘,我是田皇貴妃身邊的。承乾宮同乾清宮、坤寧宮這三座宮院的宮女們常常來往,最為親密。小費平日也拿我當姐姐看待,所以有時也向我吐出來心裡的話。在第二次送去娘娘的賞賜時候,她叩頭謝了恩,我拉她起來。因見她似有心思,隨即離開眾位宮女,獨自拉著她的手,進了她的香閨,悄悄說道:『小費,皇上和竇娘娘賞賜你這麼多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還賞賜名貴古玩,單是這些恩賞就值一個富裕的家當,你真有福!』奴婢沒有料到,她竟然說出了一句很不吉利的話!」
  「什麼不吉利的話?」
  「她說,『瑞芬姐,這都是身外之物,對我無用!』」
  竇妃一驚,問道:「她為何會在出嫁吉期將臨,說出這不吉之言?」
  「奴婢也問她,為什麼好端端地說出這樣的話。她沒有再說一個字兒,奴婢也不好問了。」
  竇美儀略微一想,隨即釋然,含笑說道:「小費說的也是實話。她的郎君是大順朝開國功臣,榮封伯爵,前途無量,日後享不盡榮華富貴,豈靠今日陪嫁之物?」
  王瑞芬不覺笑了,心中想道:「小費的心胸到底不同於尋常女子!」
  竇美儀想了一下,吩咐王瑞芬說:「你現在去武英門值房中找一個傳宣官速見吳將軍,傳我的話,說費宮人明日出嫁,斷沒有花轎從宮中抬出之理。要吳將軍在東華門尋找一個可靠的、富貴的太監之家,騰出好的房屋,最好是個獨院,打掃乾淨,張燈結綵,一切都像北京城中官宦人家打發小姐出嫁的樣兒。明日一早,由一群宮女太監護送費宮人到東華門佈置的宅子中休息,要有兵丁護衛,所有陪嫁之物都要從宮中運去,交陪嫁的管事婦女清點一遍,造冊登記,妥為保管。明日午前,鼓樂前導,將所有陪嫁之物,送往潼關伯府。這事不能耽誤,你就去吧!」
  「謹遵娘娘吩咐,奴婢此刻就去!」
  「不,你等一等。」停了片刻,竇妃又說道:「告訴吳將軍,明日上午,費宮人可在已時以後出宮,不要出宮太早。」
  「為何不讓費珍娥在巳時以前出宮?」
  「我怕費珍娥會有什麼心事,在新婚中不能夫妻歡樂相處,會使羅虎將軍不能夠愉快東征。今晚皇上回到寢宮,我要請皇上明日早膳之後,在百忙之中,在武英殿召見珍娥一次,面諭她出嫁之後,即是功臣之妻,伯爵夫人,務要相夫立功,孝敬婆母,莫辜負皇上欽賜婚配,為她擇一佳婿。」
  王瑞芬感動地說:「娘娘真是為費珍娥關心備至,想得周到!」
  竇美儀心思沉重,沒再說話,僅僅苦笑一下。等王瑞芬走後,她站起來,走到擺著一盆鮮花的檀木幾前,觀賞昨日永和宮養花太監獻來的一盆矮樁、虯枝、正在開放的粉紅碧桃,密密的繁花成堆,只有稀疏的綠葉陪襯。花几旁是她的梳妝台,上邊除脂粉之外,還有一個銅鏡。在明朝宮中,宮女們都稱讚和羨慕她顏如桃花,為此她也受到大順皇帝的倍加寵愛。她看看盆中碧桃,看看鏡中容顏,看出兩天來她競然有了一些憔悴,使她不願多看鏡子。她再欣賞碧桃,看見青瓦花盆外是一個官窯藍花套盆,套盆外除刻畫著寫意蘭竹之外,還刻著橫書四個隸字:「國泰民安」。這觸動了她的心事,不再欣賞碧桃了。她坐在椅上,因身邊沒有宮女,輕輕地歎口氣,又沉默片刻,忽然想到皇上到北京後沒有離開過紫禁城,此刻出東華門,必是與劉宗敏密商緊急大事。她在心中說道:
  「我大順朝在北京立腳未穩,忽遇意外之變,正需要像羅虎這樣的將領!」
  今日是四月初九,丙寅。古人對於干支紀日,非常重視,人事上的吉凶禍福,都與干支密切相關。在大明十七年,也就是大順永昌元年,皇歷上的四月丙寅,同樣印著利於婚嫁、狩獵、遠行等事。而今天正是羅虎與費珍娥花燭吉日。
  昨晚李自成回到仁智殿寢宮後,聽了竇妃的啟奏,他為羅虎在婚後愉快東征,決定今日早膳後召見費珍娥,親自囑咐幾句。作為皇帝,對於一個宮女出嫁,如此關懷備至,亙古少有。竇美儀深知皇上的一片苦心,他實際上關懷的不是費珍娥,而是羅虎。他但願羅虎結此美滿姻緣,一心報國,所以才答應在國事紛忙中召見珍娥。
  比較起來,畢竟羅虎與費珍娥的花燭之喜不似守衛北京一事的關係重大,所以早膳以後,李自成先召見牛金星、李巖和吳汝義,還有兵政府尚書喻上猷。李自成先向牛金星問道:
  「啟東,孤率師東征之後,幽州仍是行在重地,朝廷各中央政府衙門都在這裡,不僅為北方安危所繫,也維繫著天下人心。在孤東征期間,行在一切軍政大事,全由你肩負重任,不能有一點疏忽。政事上要率領六政府尚書、侍郎、其他各衙大小官員,盡心為朝廷辦事,振奮朝綱,不可有明朝積習;守城軍事上要與林泉兄弟與子宜、益三和衷共濟,確保安寧,市廛無驚,待孤率大軍凱旋。」
  當李自成說話時,牛金星一直離開椅子,站在皇上面前,垂手恭聽。等李自成說完以後,金星拱手說道:
  「臣本碌碌,荷蒙倚信,得以備位閣臣之首,敬獻犬馬之勞。值此創業未就,國家多故,皇上又御駕東征,命臣率百官留守。臣敢不竭盡心力,使陛下無後顧之憂!幸有林泉兄弟與子宜、益三諸將軍率領一萬餘守城人馬,足可鎮懾宵小,維持地方。至於中央各衙門大小臣工,臣已切切囑咐,值此謠言紛紛之日,大家務必小心供職,無事不可外出。」
  李自成點頭使牛金星坐下,向李巖說道:「林果,孤只留下一萬多人馬給你,守衛幽州行在,雖然有子宜、益三與德齊做你的幫手,齊心協力,可以保幽州行在重地不會有意外之事,但終究是兵少將寡,使孤放心不下。倘若這行在重地一旦有了變故,我們東征大軍將會退無所歸,來北京舉行登極大典也將成一句空話。林泉,鎮守行在的事,責任重大,孤交到你的肩上,命子宜與益三做你的副手,你有何想法?」
  李巖躬身回答:「臣本碌碌,蒙陛下待以心腹,肩此重任,惶恐無似。但願陛下東征順利,早日凱旋,行在當能萬無一失。目前北京城外雖有宵小混跡,謠言時起,四郊不靖,隨時有煽亂揭帖,人心浮動,但只要陛下能東征奏捷,迅速凱旋,拱衛行在不難。住所擔心者是陛下東徵求歸,東虜乘機內犯,突入長城,直逼近畿;如果情況如此,臣只能盡力守城,以待陛下,勝敗之數,非敢逆料。」
  李自成沉默片刻,然後慢慢說道:「孤知道,你與獻策都擔心東虜南犯,但以孤看來,東虜縱然南犯,也不會如此神速。倘若東虜越過長城,直逼行在城下,你將如何守城?」
  「自來守城有兩種守法,一是以堅城為依托,佈陣城外,進行野戰,而城上以大炮支援,此為上策。縱然無炮火支援,但戰場就在近郊,守軍無後顧之憂,且能獲城中隨時增援與接濟之利,士氣倍增,易獲勝利,至少使強敵不能直薄城牆。所以守城之道,此為上策。
  李自成點頭:」有道理,很有道理。「
  李巖接著說:」正統十四年,土木堡之變,跟隨英宗出塞的明朝大軍崩潰,英宗被也先所俘。也先的蒙古大軍挾英宗直薄北京城外,北京局勢甚危。兵部尚書于謙與若干大臣,堅決反對南遷,亦不向也先求和,一部分人馬守城,一部分駐軍城外迎敵。在德勝門外與西直門外連挫敵人,迫使也先只好退兵。崇禎二年,東虜入犯,先破遵化,然後西來,直薄北京。當時明軍三大營兵與各處援兵也是部分守城,部分在城外作戰,使滿洲兵不能攻城,只好轉往別處。所以欲守北京,必須有力量在近郊野戰,不能單獨倚靠城牆。北京是一座大城,敵人處處可攻,萬一一處失陷,全城隨之崩解。北京內城九門,外城七門。臣僅有一萬兵力,城內巡邏彈壓,城牆守禦,兵力已很不足,更無在城外與敵人野戰之力。臣隨時準備肝腦塗地,以報陛下。倘有不虞,臣不能分兵出城野戰,只能依仗火炮,殺傷敵人,保衛城池,但望陛下迅速奏凱歸來!「
  李自成見李巖神色沉重,也明白留下一萬人馬實在太少,只好說道:」孤到山海衛討伐吳三桂,十數日定可回來,估計滿洲縱然入犯,也不會如此之快。孤將行在的留守重任托付給你,不僅因為你身兼文武,胸富韜略,還因為你與丞相原繫好友,可以和衷共濟,遇事商量,人和難得。孤已手諭在保定的劉芳亮,火速抽調二三萬精兵,星夜馳援行在,不可有誤。「
  這次召對,到此結束。喻上猷雖是兵部尚書,但因中央規制尚在草創階段,兵部等於虛設,所以李自成沒有向喻上猷問什麼話,而喻也無話可奏。吳汝義和李友都是闖王起義的袍澤,又是親信,李友的職責是幫助李巖守城,而吳汝義特別負責守衛紫禁城,還要繼續清理宮中金銀珠寶,運往西安,所以李自成沒有詢問他們什麼話。大家叩頭退出以後,王瑞芬隨即進來了。
  王瑞芬向博山爐中添了香,另一個宮女進來獻茶,還有兩個宮女將一盆來自永和宮暖房中培養的初開芍葯花抬進來,放在一個雕花楠本几上。這武英殿西暖閣中有了茶香、花香、龍涎香、宮女們的脂粉香,原來的沉重氣氛,開始有一點兒變了。
  李自成向王瑞芬問道:」費宮人還沒來到?「」奴婢差了四個宮女去壽寧宮接她前來,恐怕快要到了。「」你去請竇娘娘也來!「
  王瑞芬立刻奔回寢宮,將竇妃接來。竇美儀按照禮儀,跪下叩頭。李自成命她在旁邊的椅子坐下,說道:」費珍娥今日出嫁,她的夫婿是孤的一員愛將。這婚事非同一般,所以在她出嫁之時,孤要召見一次,有話囑咐,盼望她相夫立功,夫唱婦隨,百年和好,蔭及子孫。你原來同她相識,今日你是行在後宮之主,所以孤叫你出來,與她一見,也算送她出嫁。「
  竇妃站起來說道:」陛下對羅虎義屬君臣,情同父子。為君的能如此關懷臣下婚事,自古少有。臣妾尚且深為感動,費珍娥在出嫁前蒙皇上親切召見,受此雨露深思,定會感激涕零。「
  李自成見竇妃說這幾句話時含著眼淚,確實出自真心,十分滿意,而且更使他滿意的是,竇妃隨口對答,言語得體,不愧做過懿安皇后宮中的女官。他向竇妃含笑望了一眼,囑咐說:」為著羅虎愉快出征,你對費珍娥也囑咐幾句。「」臣妾領旨!「
  一個宮女進來,跪下說道:」啟稟皇爺,費珍娥已經出了右順門,馬上就到!「
  竇妃的臉色一喜,心中歎道:」小費在出嫁時受此殊遇,真是榮幸!「

《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