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最藍的一片天空(7-9)

  7.
  「我很愛他﹗」
  娛樂版上,我看到了這樣的一條標題。以為又是葛米兒的愛的宣言;然而,照片裡的她,卻哭得眼睛和鼻子皺在一起,只剩下一張大嘴巴。她向記者承認,她和林方文分手了。她沒有說為什麼,只是楚楚可憐的說,她仍然愛著他。
  記者問︰「你還會找他寫歌詞嗎?」
  梆米兒說︰「我們仍然是好朋友。」
  這是林方文要向我傳達的訊息嗎?
  可惜,我已經不是那個永遠守候的人了
  8.
  夜裡,我站在陽台上,無意中看到了林方文的藍色小轎車在下面駛過。他來幹什麼呢?以為他來找我,他的車子卻並沒有停下來。隔了一會,他又回來了,依然沒有泊車。漫長的晚上,他的車子在樓下盤桓;最後,失去了蹤影。他到底想幹什麼?
  許多個晚上,他也是這樣,車子緩緩的駛過,離開,又回來。漸漸地,當我一個人在家裡的時候,我會走出去看看他是不是又來了。他這個可惡的人,他成功了。
  我穿上鞋子衝到樓下去。當他的車子再一次駛來,他看見了我。他停了車,從車上走下來,面上帶著微笑。
  「你在這裡幹什麼?」我說。
  他沒有回答。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尷尬的說︰「我只是偶然經過這裡。」
  「每晚在這裡經過,真的是偶然嗎?」我吼問他。
  終於,他說︰「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你知道你像什麼嗎?你像一隻做了錯事的小狽,蹲在我面前搖尾乞憐,想我再抱你。你一向也是這樣的。」
  「你可以回來嗎?」他說。
  「你以為我還愛你嗎?」我的聲音在顫抖。
  他沉默著。
  「林方文,你最愛的只有你自己。」我哽咽著說。
  他慘然地笑笑。
  「我希望我還是以前的我,相信人是會改變的。可惜,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林方文,如果你愛我,請你給我一個機會重生。」我流著淚說。
  他內疚的說︰「你不要這樣。」
  我哭著說︰「有些人分手之後可以做朋友,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做到的。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想再見到你。」
  「我知道了。」他淒然說。
  我在身上找不到抹眼淚的紙手巾,他把他的手絹給了我,說︰
  「保重了。」
  他頹唐地上了車,車子緩緩的開走了。離別的方向,開出了漫天告解的花。他不是來找我的,他是來憑弔的,就好像我當天在葛米兒的房子外面憑弔一段消逝了的愛。我們何其相似?只是,我已經明白了,花開花落,總有時序。
  9.
  「只有雙手才能夠做出愛的味道。」余平志的媽媽說。
  我在她的廚房裡,跟她學做巧克力曲奇。這位活潑友善、酷愛烹飪的主婦告訴我,用電動攪拌機雖然方便很多;然而,想要做出最鬆脆的曲奇,還得靠自己一雙靈巧的手,把牛油攪拌成白色。要把糖粉和牛油攪成白色,那的確很累。我一面攪一面望著盤子裡的牛油,它什麼時候才肯變成白色呢?
  「要我幫忙嗎?」余媽媽問。
  「不用了,讓我自己來就可以。」我說。
  「是做給男朋友吃的嗎?」
  「嗯﹗他八歲那年吃過一生難忘的巧克力曲奇,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做出那種味道。」
  「回憶裡的味道,是很難在以後的日子裡重遇的。」
  「是的,我也擔心--」
  她一邊把雞蛋打進我的盤子裡一邊說︰
  「但是,你可以創造另一段回憶。」
  「我怎麼沒想到呢?我真笨﹗」我慚愧地說。
  她笑著說︰
  「不是我比你聰明,而是我年紀比你大,有比你更多的回憶。」
  「伯母,你為什麼喜歡烹飪?」
  「因為想為心愛的人下廚。」她回答說。
  「這是最好的理由呀﹗」我說。
  「人生大部分的故事,都是由餐桌開始的。」她說,「每個人的回憶裡,至少也有一段回憶是關於食物的。」
  我微笑著說︰「是的。」
  「烹飪也像人生,起初總是追求燦爛,後來才發現最好的味道是淡泊之中的美味。」
  「這是很難做得到的呀﹗」我說。
  「因為在你這個年紀,還是喜歡追求燦爛的。」
  我們把做好的巧克力麵糊擠在烘盤上,放進烤箱裡。
  余媽媽說︰「余平志的爸爸也很喜歡吃東西,他是美食家﹗我們每年也會到外地旅行,去一些從來未去過的餐廳吃飯。你見過餐桌旁邊有回轉木馬的餐廳沒有?」
  我驚訝的問︰「在那裡?」
  「在法蘭西的布列塔尼,我們十年前去過。餐廳的名字就叫『布列塔尼』。餐廳的整座圍牆,給綠色的葡萄葉覆蓋著。十九世紀時,那裡原本是郵電亭。餐廳的東主是一對很可愛的夫婦。餐廳裡,掛滿了男主人畫的抽像畫,木馬從天花板懸吊下來。你能想像這家像童話世界一樣,洋溢著歡笑的餐廳嗎?」她說得手舞足蹈。
  我的心裡,有無限神往。
  「那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那是一頓畢生難以忘懷的晚餐。可惜,我們的照相機壞了,沒有拍下照片。」她臉上帶著遺憾。
  我倒是相信,正因為沒有拍下照片,沒法在以後的日子裡從照片中去回味,那個回憶反而更悠長。大部分的離別和重逢,我們也沒有用照相機拍下來;然而,在餘生裡,卻鮮明如昨。
  朱蒂之、沈光蕙和余平志走了進來,問︰
  「曲奇餅做好了沒有?」
  余媽媽把曲奇餅從烤箱裡拿了出來,吃了一口,說︰
  「攪牛油的工夫不夠,還要回去多練習一下呢﹗」
  「是愛心不夠吧?」朱蒂之說。
  「那裡是呀﹗」我說。
  「伯母,我也要學。」她嚷著說。
  我在她耳邊問︰「是做給陳祺正吃的呢?還是做給孟傳因吃?」
  「兩個都吃﹗」她推了我一下。
《麵包樹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