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棠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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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興帶她去見一個懂得易經卜卦的朋友。是重光的想法。她不會去相親或參加八分鐘約會俱樂部之類的方式,她的一個女友曾經用自嘲的口氣,對她講述網上徵婚的遭遇,那些超乎想像之外的庸俗及無聊的男子,一旦在現實中露面,簡直如同笑話。她的女友是一個哲學碩士,活潑伶俐的女子,也許因為太聰明了,始終找不到可以結婚的人。頻繁調換工作講話風趣幽默的女友,追求婚姻的過程尚且坎坷起伏,像她這樣幾近與世隔絕,沉默寡言的人,更不會有什麼奇跡發生。

    重光覺得自己從來也不是太聰明的女子,在感情的路途上,她之前更多採取隨波逐流,或者放任自流的態度。所以她只是浪費太長時間。她覺得一直沒有控制得很好的事情,似乎只剩下兩件:抽煙,以及戀愛。她盡量自律地對待食物,早睡早起,以及對一切事情保持鎮靜和冷淡後退的可能性。幾次戒煙失敗。也沒有想過停止戀愛。以為心是一隻安靜慵懶的動物,躺在空地上一動不動。但當對手偶然出現,每次撲入姿態之迅猛有力,依舊出乎預料。

    只是那些戀愛,最後彷彿只是孩子放給自己看的煙花,嗖嗖幾下,天空換了換顏色,然後各自歸家。她從來沒有停止過戀愛,也不知為何最終總是會對這些關係厭倦。最後明白的一條道理是:感情是沒有用的。真正有決定力的,是人置身生活之中的局限性。是各自的自私和軟弱。

    這一次,重光覺得自己跑到一個懸崖邊上,前面已經沒有道路。她不是一個跑步的人,跑了五千米,筋疲力盡,渴望休息喝水,恢復過來,還要繼續再開始。她已經徹底厭倦戀愛。但是想結婚。

    桂興說,在北京生活的單身女子,結婚都有困難。

    的確如此,原本彼此也不具備任何特殊的競爭力,這個城市足夠彙集一切具備小才小貌小氣質的女子。任何一個走出來,都差不多:懂得淑女混搭波希米亞的裝束,會談一談電影文學哲學詩歌,知道如何與男人調情以及適當放縱,上得廳堂入得廚房。聰明,有情調。重光身邊認識的大部分女友即是如此。她們彷彿山谷中一樹樹的艷紅桃花盛開,即使沒有觀眾,也要兀自熱熱烈烈地開和謝。那原本也是和觀眾無關的事情,是必須要打發掉的芳華。

    如魚得水的是男人。即使是平庸或者猥瑣的男子,稍微有些小權勢小口才,都能在身邊換上幾輪這樣的伴侶,這導致城市裡的男人普遍性的浮躁和懶惰。是。可選的那麼多,彼此都差不多,又何必為你赴湯蹈火。

    但重光知道自己不一樣。在內心,她等待一個強大的伴侶,她知道他是什麼樣子,有時候因為走走停停,以為對他一無所知。有時候她與內心等待中完全不同的男子戀愛。但她最終還是知道,如果那個人出現,她會盡力在最短時間裡辨認出他來。

    她在少年時,曾攢了五個月的零花錢,買一件昂貴的羊毛衫,是一個國外的牌子。那時候這樣好牌子的東西還十分稀少,也沒有人會去買。米白色細細的純羊毛,編織出絞花,開襟,褐色木質小圓扣子。這種顏色式樣獨特、價格不菲的毛衣,對一個高中生來說,是想都不會想的奢侈品。但重光一眼識別出它的優雅大方。那時她不過十六歲,每個月零花錢微薄,身邊同學習慣穿著邋遢過大的運動衫。為了買那件毛衣她省吃儉用。

    成年之後,她有了經濟能力,看到諸多人鍾愛在手裡拎一隻一模一樣的名牌皮包,動輒上千上萬,並以此為奢侈的象徵,她覺得那是惡俗的事。

    她愛美好的事物,識別它,追求它。她知道自己與身邊的人不一樣。這種自我意識,使她一直知道要做什麼樣的事情,並且如何去做它。人要如何超越自己的境遇,這並非是可以訓導出來的指向,只能是一種天性。隱約中引領著更為廣闊的界限。不管當時如何,胸中是否有大志,一早是看得出來的。哪怕只是從一件普通的毛衣開始。

    她又是個執著的人。心意單純明確,堅定推進。做任何事情,都有很強的行動力,直到做完為止。年輕時離開家門,獨自走南闖北,自力更生,從不相信天下有免費的午餐,也不相信人可以心安理得坐享其成。一切都是要用雙手辛苦工作,努力博得的。

    但不管她是否從年少起就是一個胸有大志,有自我意識的女子,她的感情一直動盪起伏。卜卦的人說過,那都是一些錯誤的會帶來陰影的感情。等到主宰的星宿轉移掉軌跡,一切才會好起來。

    懂得易經卜卦的高人隱居在鬧市中心,穿籃球鞋,手裡捏著白紙鉛筆和一盒舊火柴。重光分好火柴,他開始繁複計算。然後告訴重光,她會遇見一個命中注定的人,那個人且很尊貴。他會自己來到她的身邊,她不必做任何努力。他又說,人與天地交流靠的是德。有德的人在任何環境之中都可以無畏無懼,不受束縛。一個有德的人,自然也會得到適宜的婚姻。

    重光喜歡並且記住了他最後說的話。

    一個人想解決問題,就首先要解決自身的問題。如果她希望得到一個清淡、實際、單純的婚姻,她首先得先成為這樣的一個人。這是她的結論。
《素年錦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