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人間四月

人間四月
    我們常說時光如流,轉瞬而過,無論是華美還是蕭索,是喜悅還是悲傷,都會隨年輪的消逝而隱沒無蹤。我們一筆一墨所記下的其實都是生活的流水賬。無論你的人生多麼起伏跌宕,或是怎樣的平淡無奇,在生命的書頁裡,不過是墨多墨少而已,不會有其他的區別。不是所有的讀者都喜歡看曲折坎坷的故事,都願意熱淚盈眶。那些真正走過歲月的人,更願意讀一本溫和的書,品一壺清淡的茶,悟靜好人生。
    相對來說,林徽因的一生在那個風雲起落的年代真的不算坎坷。雖不是一路平坦,卻也沒有掀起過大風大浪。所以我們憶起這個女子,美好多於悲傷,幸福多於苦難。她的一生雖歷經幾段感情,卻把握得十分妥帖。三個才華橫溢的男子深愛她一生,她卻沒有將誰傷到支離破碎,彷彿她永遠都可以用溫和的姿態對待愛她的男子,讓他們不敢隨心所欲、不管不顧。
    林徽因在事業上的成就或許很多人不知道,她和梁思成研究的古代建築在當時已成為一道瑰麗的風景。一九三四年,中國營造學社出版梁思成的《清式營造則例》一書,林徽因為該書寫了《緒論》。之後,林徽因、梁思成同費正清夫婦、漢莫去山西汾陽、洪洞等地考察古建築,又應了浙江建設廳邀請,到杭州商討六和塔重修計劃,還去了河南洛陽龍門石窟、開封及山東歷城、章邱、泰安、濟寧等處作古建築考察。幾年來,他們的足跡遍佈天涯,那種與天南地北塵土相遇的熟悉,讓林徽因更加地深愛這人間煙火。
    事業的成就讓更多人對林徽因另眼相待,她不是那個只會雪月風花的嬌柔女子,她深諳民間百態,懂得人情冷暖。這位秀外慧中的民國才女,總是以她非凡的魅力讓人一見傾心。不知是誰說過,每個女子都有屬於自己的花期,花開時,佔盡人間春色,無限芳菲。花期一到,就把所有燦爛都支付給歲月,那種被光陰摧殘的凋零讓人不忍目睹。
    而林徽因做了那朵永不凋零的花,她是許多男子夢中的紅顏,沒有讓自己活到雞皮鶴髮,更沒有讓自己被流光收拾得七零八落。彷彿在任何時候,她都擁有那份出塵的美,又安然在世俗深處,和我們一起共度平淡流年。於是這個女子被裝幀在人間四月,歲月早已泛黃,而她卻蒼翠如初。
    林徽因在三十歲這一年發表了代表作《你是人間的四月天》。想來,這首被世人吟誦不已的詩篇,就是她在這個年歲所寫下的。三十歲的女子應該已現成熟風韻,是最端雅也最有思想的時候。這個年齡的女子拽住青春最後的一抹綠意,和柔嫩無暇的春天做最後的告別。
    青春華麗退場,意味著另一場屬於盛夏的戲行將開幕。儘管還有大把的光陰可以享用,卻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地揮霍。當我們讀完林徽因《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似乎對生命又有了別樣的看法。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一句愛的讚頌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響點亮了四面風;輕靈
    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
    你是四月早天裡的雲煙,
    黃昏吹著風的軟,星子在
    無意中閃,細雨點灑在花前。
    那輕,那娉婷,你是,鮮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著,你是
    天真,莊嚴,你是夜夜的月圓。
    雪化後那片鵝黃,你像;新鮮
    初放芽的綠,你是;柔嫩喜悅
    水光浮動著你夢期待中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一直以為,林徽因寫這首詩的時候應該不超過二十歲。翠綠的年華搖曳在青春的枝頭,可以無所顧忌地愛自己想愛的人,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做一切想做的事。因為人一旦喪失了青春,就再也不會有資格這樣隨心所欲。現實的壓力、生活的包袱,會給你許多無法推卸的責任,到了那時候,誰還有心情采折一枝春花去裝扮花瓶,去拾撿落葉夾進書扉。
    林徽因卻做到了,她寫了《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用她輕靈柔美的文字,逼迫我們不敢老去。她就像一位多情少女,在芳菲的四月詠唱人間最美的詩篇。縱然那些遲暮之齡的人讀了這首詩也會覺得青春重現,而那些丟失在過往風中的愛情再次得以尋回。有時候,我們不能不信服文字的魅力,它可以讓我們在枯樹上看到春滿華枝,在無邊的黑夜看到天心月圓。
    三十歲的林徽因經歷了人生的變遷,她不再是康橋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守著壁爐,隔窗聽著細雨,寂寞時,期待有一個溫和詩意的男子可以陪她一起喝茶讀書。如今她已嫁為人婦,成了人母,生活太多的瑣碎讓她不能沉浸在文字裡與詩書做知己,再加上她對建築事業的一片熱忱,更無許多空閒時光來做夢。
    可林徽因卻沒有成為一個凡婦,亦沒有成為一個一心鑽研學術的女學者。她的心中始終充滿盎然的詩詞,充滿了愛與暖。這個紛繁的俗世沒有將她漂染成五顏六色,她依舊還是那朵白蓮,如夢似幻地植於世人心中。那麼鮮妍,那麼娉婷,那麼賞心悅目。
    這幾年,林徽因似乎蓄養了充沛的精力,她要將最後一段旺盛的青春釋放,不負她不同凡響的人生。徐志摩死後,林徽因的感情少了一段糾葛,而金岳霖對她的愛因為沒有任何的壓力,令她覺得安穩而舒適。在事業上,林徽因與梁思成夫唱婦隨,一起走過許多城市,始終相濡以沫。
    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執子之手,與子攜老。在不能預知的未來,我們可以相信的只是現在。林徽因不會想到,在她過世之後,一直與她恩愛、說好不離不棄的男子也會另娶他人。反倒是那個從不曾將她擁有的金岳霖,寂寞地守候了她一生。原以為愛情只有一種,只是愛了,就一顆心相待,卻不想愛也有千萬種。在疏淡與親暱、懦弱與堅定之間,不知道哪一種適合自己,也不知道別人想要的又究竟會是什麼。
    一九三六年,三十二歲的林徽因發表了十餘首詩,還有幾篇散文與小說。每當空閒之時,林徽因都會讓心沉靜下來,獨自思索,這世間到底什麼是永恆?可以追隨她一生的,是縹緲的愛情?是不朽的事業?還是如流的文字?又或許什麼都不是。因為陪伴一生的,始終是自己,只有自己無法背離,不能丟棄。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