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逢

第19章 相逢
    人生何處不相逢,可分明有些人,用盡一世的光陰,亦等不到那個執手相依的人。相逢是緣,你不知道那個人,何時會出現,只癡癡地佇立於時光路口,等候前世的約定,今生的重逢。
    生命中,多少匆匆過客,於來來去去間,不留痕跡。時間久了,曾經刻骨的相逢,亦變得模糊不清。唯有在夜深獨坐時,還能找到一些恍惚的影子,帶著感傷的追憶和淡淡的柔情。
    行走在錦繡如織的人間,看似摩肩擦踵的相逢,實則同生共死的只有孤獨的自己。有些值得珍愛的人,藏於記憶深處,只需偶爾溫柔地想起。有些人,不過是看罷即忘的風景,轉瞬掃落塵埃。
    君子之交清淡如水,過於情深則不壽。外婆說,她這一生知交有那麼幾個,亦只是風輕雲淡地相處。年輕時,一起於庭院繡花織布,各自相夫教子。年紀大了,聚於花蔭下,搖著蒲扇,閒說家常。
    母親亦是如此,居住於古老村落數十年,與鄉鄰村婦,皆一般親近。素日裡,與隔院幾位婦人相伴採茶拔筍,或徒步幾十里山路,去鄰村看一場老去的戲。年年歲歲,過著春種秋收的平淡日子,不曾與人有過絲毫爭執。後來遷徙到小鎮,亦與鄰人相處平和,各自親善。
    而我,為了求學從十餘歲便孤身飄遊,一路風塵,似乎有了更多的相逢。所遇見的人和事,亦不如鄉野農家,那般樸素簡淨。但終究是友善的,亦有那麼幾個可以讀懂內心的人,也成了過客,一去不回。
    品過冷暖,深知不是所有相逢,皆為美麗。你千山萬水要尋找的人,也許對你無多喜愛。你想方設法要逃離的人,卻對你癡心不改。擁有了,不願意珍惜,失去了,又渴盼著重來。
    簡潔之人,情感亦是明朗清澈。這一生有過太多的遇見,無數的相逢,能夠與之交集的,只有那麼幾人。世間情意如同淨水清風,不必輕易承諾,亦不要輕言愛恨。多少知交,清淡方能持久,隨緣亦可自在。
    做一個清淡之人,視離合聚散、榮華清苦為尋常世事,從容待之。年輕時不解人情,只願青春做伴,花好月圓,竟不知人世幻滅有定,開落有序。待到年歲漸老,嘗遍世味,再不管三生石上,誰與誰相逢,誰與誰又緣盡。
    近日來,總懷念幼年鄉村的歲月,那時故事簡約古樸,相逢亦是明淨純粹。秀麗村莊,萬物天然,不修雕飾,花木皆有靈性,山水亦懂人情。我願與沿街挑擔的賣貨郎,詢問來處,與行走天涯的戲子,道說平安。
    外婆說,這輩子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見過最真的人,還是在村莊。安守於古老村落,沒有多少驚喜的遇見,日日與幾位舊鄰共處,平淡真心。如今,她已是忘川河畔,一縷飄遊的魂魄,不知投生於何處人家。下一世人間,又不知會有怎樣的相逢。
    一個人獨處,日子靜得聽不見一點兒聲音。那些被時間刪去的許多記憶,重複拼湊,被遺忘淡去的故人,又重新想起。當年揮手道別時,都說江湖相忘,各自安好。不曾想,那些點滴過往,於流年深處,總是明滅難消。
    不要怪相逢太晚,此一生,在適當的時間,遇見適當的人。有些美麗的錯過,勝於無趣的相逢。都說相見莫如懷念,聚時歡樂,離時悲慼,有些人,有些愛,隔了山水幾程,反而細心呵護,令人珍惜。
    “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此為《紅樓夢》裡薛寶釵《詠白海棠》之句。她的詩,一如她的氣質,她的情懷。薛寶釵她不愛艷妝,愛雅淡,無論何時何境,她皆安分隨時,藏愚守拙。相比黛玉之多情善感,寶釵更有一種寧靜嫻雅。
    相逢是緣,相離亦是緣。那些曾經有過誓約,許下山盟的人,最後悄無聲息。那些素日無多言語,淡如白水的人,始終不離不捨。緣分的河流從容飄蕩,今日同舟共渡一段美好的時光,明日不知又會登上誰的客船。
    許多人的世界,我們走不進去,亦無須走進去。浩瀚人世,渺若微塵的你我,於千萬個人中相逢,已是機緣。有一天,不經意走失,或許在多年以後,還可以找到闊別已久的音容。
    其實,父子母女之間的相逢,亦是緣分。不知積累了多少世,今生才會成為至親至愛之人。你漫不經心地錯過,來生再無從尋找,哪怕是走過的淡淡痕跡。許多道理,我們都懂,只是一入凡塵,多少心情都給了紛繁的生活。留下些許溫暖記憶,又禁得起多久的消磨。
    父母年邁,多年來,我獨自漂泊千里之外,內心知曉與他們的重逢,是見一次則少一次。這世上,許多人同我這般,飄萍蹤跡,離了親人,恩情難報。亦想回到舊宅故里,和父母親人愉悅度日,終放不下如煙的現世,抵不過歲月的追趕。
    那些曾經遇見的人,經過的事,無論是愛與不愛,歡樂或悲傷,都成了回憶,緩緩地淡出生命裡。直到忘記,直到消失在漫漫風煙裡。
    相逢是首歌,同行是你和我。縱算以後走丟了彼此,亦無須去尋找和等待,有緣的終會重逢,無緣的換一聲歎息。
    多少情感,像塵埃一樣來去。多少相逢,被匆匆寫下結局。那麼多的故人遠去,那麼多的繁華落盡,抹去昨天所有的記憶,又該拿什麼來淡淡送離。

《相逢如初見 回首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