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星期天早晨,何日修向往常一樣,做完運動,逕直去方家鋪子吃早點。
  自從舅舅去世,他一直沉浸在自責和悲痛中,把自己關在家裡,對外面的世界沒有一點興趣,公司裡的事都是方未華等人在周旋著。
  可能是陰了好幾天的天空剛晴朗起來的緣故,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方家鋪子生意依然興隆,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個人都生活的那麼自在。
  只有他,心裡塞了一堵牆似的沉悶。
  他在小小的餐廳裡四下張望,想找張桌子,都滿著。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只要你起身,馬上就會有人坐下來,有空著的心,沒有空著的座位。
  方未華在給一位客人結帳,一抬頭看到他,沖一個女孩說:桃桃,何總來了,幫何總找個座。
  何日修看到桃桃圍著圍裙在工作,心領神會的看了一眼方未華,眼神裡滿是欣慰。
  方未華的目光在和何日修對接的一剎那,柔軟下來,臉上莫名的飛起一抹紅霞。她和何日修在年齡上差了二十歲,可是,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卻總是讓她有種心跳的感覺,她只承認自己是欣賞何日修,可是欣賞一個人,會為他心跳嗎?
  在大學裡,她大概是整個系裡惟一沒有戀愛的女孩,沒有哪個男孩能讓他心動,所以她不會輕易付出感情,她相信的是那句話: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
  緣份是歷經磨練才可遇到的,感情的事,沒有早晚,她一直在等那個能讓她眼前一亮,心裡一跳的人出現,可是,當這個讓自己心跳的人站在眼前時,她又有些迷茫了,這個大男人,是自己等了一千年的那個人嗎?
  桃桃送走幾位客人,再三的擦乾淨了桌子,請何日修坐下,又倒了茶來。
  方未華也不去招呼客人了,在何日修身邊坐下說:桃桃一直想找個機會好好感謝你一下,我告訴他,你常來我家吃早點,她就一到週末都在這等著你來呢。
  何日修說:其實該謝的人是你,難得你想的這麼周到,讓她在你家鋪子裡打工,這樣又不耽誤學業,又能賺些生活費。
  桃桃在招呼別的客人,不時的回頭看何日修。
  老方邊忙著邊對桃桃說:小桃,你先歇著,去陪何總說會話,我一個人來就行了。
  方未華小聲說:我爸認了桃桃做乾女兒了,我現在和桃桃成了好姐妹,她在這裡不是打工,是幫自家做事呢!
  何日修不由笑了,開玩笑說:還是你厲害,竟然把她收服成自己的妹妹了。她以前可是刀槍不入啊!
  方未華說:可不是嘛,她以前最仇視有錢人,認為富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所謂飽暖思*,那些想幫她的有錢人都是衝她的美色來的,所以她一直有一種牴觸心裡。倒是你,讓她改變了以前的看法,這個丫頭對你有好感呢!
  何日修答非所問的說:是啊,她長得清新可人,眼神裡還有一種淡淡的憂鬱,的確是個美女,不過,我認為你有一種內在的美是她沒有的。
  方未華的心又跳了一下,低下頭嗔道:哪有這樣誇人的,說人家內在美就是說長得不好,不行,你傷我自尊了,你得重新誇我一次。
  何日修也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說:你是內外兼修,她是外柔內剛,總之你們兩個平分秋色,好了,我餓了,快來碗粥吧。
  桃桃端了粥過來,方未華說:小桃,再來份醬黃瓜,你也坐過來吃吧,我去招呼客人。
  何日修接過粥,把嘴唇放在碗沿上,吸溜著轉了一圈喝了一大口說:好香。
  桃桃被他的吃相嚇了一跳,愣了一下說:何總,粥太熱,您慢點喝,別燙著。
  何日修笑笑說:我以前干建築工人時,喝熱粥是一絕,別人一碗沒喝完,我已經盛了第二碗了,那時家窮能吃,怕吃得慢了,粥沒了挨餓,這個習慣改變不了啦。
  桃桃坐在他對面,心裡湧出一種親近感說:小時候,我爸也是這樣教我喝粥的。
  何日修咬了一口黃瓜,又咬了一口油條說:這是咱農村的喝粥秘訣,不能外傳啊!
  一個咱字,讓桃桃眼圈都快紅了,她感覺自己已經和這個億萬富翁沒有了任何距離。
  桃桃第一次和一個男人在一個桌上吃飯,她還有些拘束,一碗粥一口沒動,何日修已經風捲殘雲的吃完了。
  何日修拿過餐紙擦了擦嘴,看著她說:怎麼還不吃,涼了就不香了。
  桃桃嘴唇嚅動了一下,低低的說:何總,謝謝你,你對我的幫助那麼大,我不知該怎麼感謝你!
  何日修把粥朝她跟前推了推說:傻孩子,謝什麼啊,咱都是農村出來的,親幫親,鄰幫鄰,以後你要是不見外,就叫我聲叔叔,快吃吧,我先走一步了。
  何日修站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這樣吧,今天你這頓飯你買單,算你謝我了,以後不許再提謝字了。
  看著何日修騎上自行車走遠了,桃桃眼睛有些潮濕。
  方未華坐過來說:這個人有意思吧,別看他腰纏萬貫,其實還是一個普通人的心態,我們有的壞習慣他都有,我們沒有的臭毛病他也有,他這個人,最大的一個優點就是純粹,不裝。
  桃桃幽幽的說:他不把我當大人看。
  方未華看她有些委屈的樣子笑了說:你在他面前可不就是個小孩嘛!
  桃桃說:他連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怎麼著也得等我吃完飯再走吧?
  方未華奇怪的說:你不是怕富人垂涎你的美色嗎?他不看你,證明他還算個正人君子啊,你還希望他拉著你的手不放啊!
  桃桃臉紅了說:華姐,你想哪去了。
  方未華開心的笑了。
  何日修騎著車去了舅舅家。
  放下自行車,他掏出鑰匙開門,卻發現大門虛掩著。
  他有些奇怪,推門進院,院子靜悄悄的。
  自從舅舅去世後,他這是第一次來。大帝被他牽去度假村養著了,院子沒有人住,花草樹木依舊蔥翠,只是物是人非。
  他看到房間的門也開著,更是奇怪,難道上次離開忘記了鎖門嗎?
  他輕輕走進屋子,發現有一個人坐在舅舅平時坐的躺椅上,閉著眼,似乎睡著了。
  那個人是楊梅,聽到有人進來,楊梅睜開眼,看見是他,站起身,給他找凳子。
  何日修問:你怎麼在這裡?沒回深圳嗎?
  楊梅離開大江後,在深圳一個同學那裡找了一份工作,自從舅舅的葬禮那天見過她一面,何日修再也沒見過她,以為她已經回深圳了。
  楊梅搖搖頭說:我一直住在這裡,我想好好陪陪舅舅,我明天就去加拿大了,去了可能回來的就少了。
  何日修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繚繞的青煙裡,他看到了楊梅一臉的淒然。
  楊梅喃喃的說: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沒有煩惱的日子不能長久,為什麼好人不能有好報,為什麼相聚苦短離別又那麼突然,對我那麼好的一個大哥,我偏偏傷害了他,把我當親女兒待的一個老人,我卻不能多陪他幾年。難道真是命運弄人嗎?難道我的前世真的是做了很多孽嗎?在我最快樂的時候塞了這麼多的痛苦給我!
  何日修歎了口氣,走到楊梅身邊,輕輕抱了一下她,她的肩在顫抖著,何日修想鬆開手,可是,楊梅卻一下子無助的滑落了下去,何日修只好用力的抱住她。
  楊梅也緊緊抱住了他,泣不成聲說:哥,我心裡太難受了,你能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會好受些嗎?
  何日修心裡也很難受。
  楊梅說:我不想走,可是,這個城市,除了你,已經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人了,你又不要我了,我該怎麼辦?
  何日修沒有留下她的理由,因為他不能預知未來,他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楊梅已經受了太多的傷害,她不應該再留下來,也許接下來的痛苦,會讓她徹底對人生失去信心。
  何日修說:梅子,你還年輕,朝前看,不要回頭看過去,加拿大是個好地方,那兒應該是你重新開始的地方,忘記這裡的一切吧。
  楊梅愈發哭的不可開交,淚已經濕了何日修的肩頭。
  何日修把她輕輕放進躺椅裡,握著她的手說:梅子,你是一個純淨的人,現在大江連空氣都是污濁的了,你還是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被玷污,記住我的話,舅舅是咱們的親人,每年去他的墳頭燒一柱香就行了。
  楊梅可憐巴巴的看著何日修,心如繩絞刀割般痙痛著,這種痛,進得來出不去。
  楊梅默默的流著淚,許久說:哥,我心裡很亂,不知該不該離開你,離開大江,可是我又不知道在你身邊是可以幫到你,還是會拖累你,你能跟我說話心裡話嗎?你希望我怎麼做?
  何日修搖了搖頭說:我習慣了孤獨,我也習慣了一個人面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不用去考慮別人的想法,自己決定了就去做,然後做到底。
  楊梅忽然說:那我留下來,我還去幫你打理酒店好不好?
  何日修仍然搖了搖頭說:明天要我送你去機場嗎?
  楊梅看著何日修堅定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再堅持,說:不用了。
  何日修看到楊梅做完決定,心裡卻又失落起來,握著她的手久久不願鬆開,有些生離死別的味道。

《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