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周正虎心領神會說:「發財唔,這可不是我要逼你,是局黨委研究決定的,不過,事情也並非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文革時錯抓了多少人啊,後來不都平反了嗎?事在人為嘛。」
  孫發財一聽這話,果然像落水者看到了岸上的稻草一樣,精神為之一振說:「對對對,周局說得對,我要的就是你句話,我就說周局是最講情義的,你老人家指個路吧,要多少錢,只要能讓我平安無事,多少錢都沒問題!」
  周正虎開始在語言上與他拉近距離,孫發財漸漸放鬆了警惕,我趁機要求給他們倒茶水。孫發財正口渴,又看到我手無寸鐵,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我倒了一杯滾開的熱水,端給孫發財,就在他伸手要接的時候,猛地潑在了他的臉上,周正虎早已領會到我的意圖,一個餓虎撲食,鎖住了孫發財的手腕,奪槍在手,反手惡狠狠地砸在我的頭上,然後就聽「砰」地一聲槍響。我潛意識想,我是一命歸西了。
  當我醒來時,周正虎坐在沙發上正吸煙,孫發財倒在地上,渾身都是血,已經死了。
  我摸了摸腦門,粘粘糊糊的也是鮮血。
  周正虎擲下煙頭笑笑說:「我這是迫不得己,如果你不受傷,他的死就不好解釋,等會我們的人上來,你知道該怎麼說吧?」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為什麼要順手把我打傷了,孫發財的死也是我想要的,怎麼說話對我來說無所謂,只要這個作惡多端的惡霸死了,我的心願也了啦。
  我說:「他持槍挾持我,並且打傷了我,你是為救我才開槍的,他這是咎由自取。」
  周正虎滿意地點點頭。
  周正虎掃清了一切障礙,也藉機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大智大勇的人物,終於如願以償地坐到了局長的寶座上,他春風得意地打電話給我,要我去幫他看看新辦公室的風水。劉成開了車來接我,在路上,劉成只說了一句話:「周大師,周局當上一把手,你功不可沒。」
  他的話令我不寒而慄,越想越覺得害怕。王偉和孫發財一個個全都被他除掉了,我是知道他的事最多的人,下一個消失的人該是我了吧。
  在周正虎的辦公室裡,我見到了小雅,我熱情地問候她:「小雅姐——」
  她面若冰霜:「不敢當,你現在是局長大人的座上客了,以後叫我小雅吧。」
  我尷尬地無地自容說:「小雅姐,你永遠是我姐姐。」
  周正虎拉著我的手在他辦公室裡的沙發上坐下來,遞給我一把鑰匙說:「天一唔,你今後不用租房子住了,我這裡閒著一套房子,你搬過去吧。」
  小雅看著我冷笑。
  我拒絕周正虎說:「周局,我一個人住不了這麼大的房子,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怎麼啦?跟我外氣起來啦?」周正虎不高興地說。
  「不是外氣,我不想搬來搬去的瞎折騰。」我說。
  上次孫發財死在了我家裡後,我又重新租了一套房子,剛搬完家,這也是一個借口。
  周正虎小聲說:「天一唔,我弄這個局長的位子,你是出了力的,我說過我吃螞蚱也少不了你一個大腿的嘛,有福同享,我哪能委屈了你呢?搬家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讓小雅安排人去做。」
  我幫他調整完辦公室,他請我和小雅在國際大酒店安吃飯。席間,他說:「小雅,天一,我給你們倆保個媒,我看你們最般配,郎才女貌,你們要是成了一家人,我左膀有了,右臂也有了,以後在大都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我看向小雅,以為小雅得反對。沒想到小雅不置可否,只是低頭吃菜。
  周正虎看著我說:「天一,你先表個態。」
  「周局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當小雅是我親姐姐,這事不可以,」我底氣不足地說:「我有女朋友了。」
  「天一唔,不要再瞞我了,我聽說你那女朋友已經散了是吧。」周正虎揭穿我說。
  我表情不太自然說:「周局,我現在不想找女朋友。」
  「小雅,你的意思呢?」周正虎不理睬我,轉而問小雅。
  「謝謝局長,我同意,其實我一直都喜歡天一,能做他老婆我很知足。」小雅微笑說。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由愣住,她的臉變得可真快,一會陰一會晴,令人難以捉摸。
  周正虎一手一個握著我和小雅的手說:「好好好,只要小雅同意,天一,你就不要再裝作不好意思了,這個媒人我做定了,來,你們先喝一杯交杯酒,這事算是定了。」
  我不明白小雅是怎麼想的,心裡悶悶不樂,只顧自己喝悶酒。吃完飯,周正虎故意丟下我們先走了,我問小雅:「小雅姐,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王偉死了,玉兒走了,你的阿嬌拋棄了你,正好成全了我們倆,你不覺得我們很合適嗎?」小雅挽住我說。
  我知道小雅肯定不是這個意思,自從王偉死了,她一直恨我入骨,在周正虎辦公室裡她還對我橫眉冷對的,這會怎麼突然換了一個人?
  我說:「我可能馬上要離開大都,再也不回來了,小雅姐,我不管你什麼意思,只想告訴你一句話,我從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你不喜歡我嗎?你是嫌棄我對不對?」小雅問。
  「不是,小雅姐,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一個清靜的地方,我需要好好冷靜一下。」
  「天一,我不讓你走,你能答應我嗎?」小雅仰著頭,一臉的誠懇問我。
  我心意已定,對她堅決地搖搖頭。
  小雅歎了口氣說:「你走不了,周正虎已經向我下了命令,讓我看住你,所以,你還是老實地在大都呆著吧。」
  「什麼?你……周正虎害死了王偉,你還替他做這種事?」我吃驚地問她。
  「死的人已經死了,我還要活著,現在他是局長,我當然要聽他的,他答應給我換大房子,答應升我的職,我為什麼不替他做事?」小雅無所謂地說。
  我掙開小雅的手,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她,她也無所謂地對看我,重新挽住我的手說:「天一,我們在一起也挺好,你這麼帥,又是易經學會的副會長,明年再弄個政協委員,可以說是年少有為,以後有周局罩著,我們的生活該多美好啊。」
  我的心裡一陣悲涼,他媽的現在的女人都怎麼了,為什麼個個都這樣現實?我猛地甩開小雅的手,冷冷地說:「你愛和誰美好和誰美好去,爺不伺候!」
  說完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小雅在我身後歇斯底里地喊道:「周天一,你以為你是個聖人嗎?你做你的聖人去吧!我是一個貪慕虛榮的賤女人,你走吧,你躲得遠遠的,我和我爸爸下油鍋!」
  我站住了,轉身看著她問:「你說什麼?誰下油鍋?」
  小雅說:「周正虎說了,你只要離開大都,我爸爸就死定了,還有我,他會讓我一輩子都活在痛苦裡……不過,這事和你沒關係,你想走就走吧。」
  我說小雅對我的態度怎麼突然間來了個乾坤大挪移呢,原來周正虎抓住了她的痛處,拿她爸爸做要挾,周正虎真是太可怕了,他對一個身患重病的老人和一個柔弱女子也不放過,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流氓。
  「你為什麼不去告他?他做了那麼多的壞事,只要上面肯查,他就跑不了。」我問。
  「告他什麼?我知道他什麼事?」
  「他五年前拿一個無辜的人去抵死罪,他製造了川奇火鍋城爆炸案,他故意殺死孫發財……這樁樁件件還不夠定他罪的嗎?」我說。
  「你把周正虎的能量想得太簡單了,王偉死了,很多事都死無對證,上面沒查出他什麼,他已經把我整死了!」小雅喃聲道。
  「難道說你就甘心這樣忍氣吞聲地活著?」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以前能做王偉的相好,現在也能做你的相好,周正虎要願意,我也能做他的,既然不能從一而終,那就人盡可妻,怎麼樣,今晚我去你家陪你睡覺好嗎?」小雅突然又神經質地衝我大嚷起來,說著拉我往我家的方向走。
  我抱住她說:「小雅姐,你別這樣,你別折磨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我不走了,我在大都陪著你。」
  小雅推開我,說:「滾開,我不要你陪,我恨死你了!」說完攔了輛出租車走了。
  《易經-天山遁》卦辭:遁,小利貞。彖曰:遁亨,遁而亨也。剛當位而應,與時行也。小利貞,浸而長也。遁之時義大矣哉。遁有隱藏的意思,也有撤退的意思,當然也有逃跑的意思。大勢不利,不如暫時歸隱,小人橫行,不如撤退,自己勢弱,為了保全實力,逃跑也是一種勝利,做大事的人,沒有以退為進的胸懷怎麼行呢?
  一個月後,小雅與他爸爸去澳大利亞看病,她走後我才知道。是鄭巨發告訴我的。
  這一個月,小雅每天都會給我打個電話,我知道她是在確定我還在不在大都。我當然在,不能因為我,再讓她和她爸爸受到傷害了。可是這一個月裡,她卻在悄悄地辦著簽證,然後突然就飛走了。小雅對我的誤會太深,已經不把我當弟弟了。
  事情的經過不複雜,但是卻出乎我的意料。
  自從王偉出事後,鄭巨發一直陪著小雅,他的大度和真誠慢慢感動了小雅,讓她終於接受了他的感情。小雅是一個癡情的女子,但不是一個固執的人,她能這麼快地走出來,我很為她高興。
  小雅提出要帶爸爸去國外看病,鄭巨發說:「我陪你們去吧,到了國外也好有個照應。」
  小雅拒絕了他的建議,只向鄭巨發借了一筆錢。
  鄭巨發毫不猶豫地給了她一筆巨款。
  臨走之前,小雅對鄭巨發說:「等著我,從國外回來,我們就結婚。」
  小雅還讓他轉告我,我自由了,愛去哪去哪吧。
  我在大都三年,一切都像一場夢一樣,從開始到結束,稀里糊塗地合,稀里糊塗地分,轉眼聚散,一大幫朋友就各自東西了。
  我自由了,是的,我終於自由了,我一直都是活在別人的牽絆之下的,沒有自由,快樂也很少,捧出了真情,換來了背叛,付出了心血,得到了傷害,該珍重的又陰差陽錯的錯過了,現在我終於解脫了,可以愛去哪去哪啦!我真的愛去哪就能去哪嗎?我想回家,可是我現在這個樣子,怎有顏面回去!
  鄭巨發談起小雅一副很幸福的樣子,他反反覆覆地說著同樣的一句話:「小雅回來我們就結婚。」
  小雅能有一個好的歸宿我就放心了,鄭巨發是一個好人,他可以給小雅安定幸福的生活,我祝福他們。
  鄭巨發拉著我滿大都市選新房子,他要在小雅回來之前把婚房準備好。他有他熱情的動力,我沒興趣,因為我要離開大都了。
  我買了一些香火紙錢和供品,去肖衍四的墳前做了告別,剛回到家,周正虎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
  周正虎問我知道小雅去澳大利亞的事嗎。
  我說:「不知道,她在我面前沒提過。」
  「她可能不回來了,」周正虎點了一支煙說。
  這句話讓我吃了一驚,她不回來了?怎麼會呢?什麼意思?難道周正虎要對小雅動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是到澳大利亞定居還是……」我猶疑地問道。
  「當然是定居,這丫頭真有心計。」周正虎說。
  「小雅不是為她爸爸治病嗎?短期簽證可以在澳國長期居留嗎?」我知道小雅沒什麼危險,心下釋然,可還是有些不解。
  周正虎深深吸了一口煙苦笑說:「你太低估小雅的智商了,我也低估她了,現在的女孩子真可怕。」
  原來,王偉和小雅早就做好了移民的準備,王偉這幾年幹著派出所長還做了一些生意,大都市一些娛樂場所都有他的股份,每年的收入少說幾十萬,多則上百萬,他和小雅在兩年前就開始著手辦澳大利亞的綠卡,存款也不斷地向外轉移,小雅要不是為了把她爸爸也辦出去,可能已經提前去國外等王偉了。
  「王偉這王八羔子是兩手準備,對了,他就是那個和較勁的人——他這次要能如願升職,就在國內幹下去,如果我滿足不了他的條件,他就和小雅遠走高飛了,當然,他做好了與我魚死網破的準備,他臨走前是要把我送進去的。可惜他沒做第三手準備,千算萬算,他沒算準自己會死在雲南,真是便宜了小雅那個丫頭啦。」周正虎說。
  我是真被搞暈了,我一直認為王偉是一個沒有責任心的花花公子,他和小雅不過是逢場作戲,沒想到他對小雅的感情是真的,他們把一切都計劃得那麼完美,怪不得小雅聽聞王偉的死訊後會做出那麼瘋狂的舉動。
  我只感動於他們的感情,沒有因為小雅對我隱瞞了什麼而感到絲毫的不快,我說:「希望她到了國外能開心。」
  「天一唔,不瞞你說,我在公安這行裡干了二十多年了,大小案件破了無數,好人壞人打交道無數,從沒被人蒙過,但是,卻被小雅這丫頭給哄騙了,她為了綠卡的事準備了兩年多,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周正虎說這話時,臉上有一種懊惱。一直都是他算計別人,如今知道自己被算計了,當然不爽。
  可是小雅並非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離開的,她欺騙了所有的人,她精心準備了那麼久,等待了那麼久,想和王偉到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白頭到老的,到最後她還是沒實現心中的願望。看來,世上再完美的計劃,也會留有遺憾。
  「你要是知道小雅到了國外就不回來了,你還會放她走嗎?」我問。
  周正虎認真地想了一下說:「我會的,如果王偉一開始就向我坦白,我會成全他們,我會再給他們一筆錢把他們送到國外去,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既想把官做大,又想跑國外做他的鴛鴦蝴蝶夢,天下的好事哪能都讓他一個人佔了呀,這也叫報應對不對?」
  我知道周正虎沒說實話,他是不會輕易放小雅走的,他的做人原則和三國裡的曹操一樣,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我能感受到他心裡那深深的挫敗感。應該還有一個人與他一樣失落的,這個人是鄭巨發,他付出了自己的全部熱情,他要等小雅回來和他結婚的,如果他知道小雅欺騙了他,他會怎麼樣?
  我想鄭巨發肯定是不知道小雅不會回來了的,該不該告訴他呢?不告訴他,對他不公平,告訴他又太殘忍,我心裡很矛盾。
  從周正虎家裡出來,我給鄭巨發打了個電話,約他去咖啡館小坐一下,我想過了,不管他能不能接受,他都有權知道事情的真相。
  在茶館裡,他還沒坐下,就忙不迭地說:「天一,你說我和小雅的婚禮用中國最傳統的那種好不好?你做我的伴郎,玉兒要在就好了,她做小雅的伴娘,我們都穿上一水的紅色唐裝,高頭大馬,八抬大轎,鑼鼓開道,紅燭高照……我通過朋友專門請了一個電影公司的攝影師,膠片攝影機全程記錄,你知道嗎,這個攝影師可是國內頂尖的,張藝謀當年拍《紅高梁》時他是助理攝影師,他拍過的電影獲過國際大獎……」
  我看向窗外,外面正下著雨,風緊一陣雨也跟著緊一陣,路上的行人東躲西藏,顧得了頭頂顧不了身上,這個季節,出門不預備一把傘,總是免不了挨淋。
  鄭巨發繼續沉浸在他的美好幻想裡:「你說我們婚後去哪個國家旅行好?巴厘島還是新西蘭?我覺得法國不錯,那是一個浪漫的國度,適合新婚之旅,你說呢?」
  我什麼都不想說,不忍心說。我要了杯曼特寧咖啡,喝到嘴裡,苦苦的滋味令我皺緊了眉頭。
  「你怎麼不加糖?」鄭巨發看我一臉苦相,以為是咖啡的味道令我痛苦。
  我搖搖頭說:「不加糖才能品出人生真味,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關於小雅的,她不回來了,她早就辦好了澳國的綠卡,為她爸爸治病只是一個借口,你不用再等她了。」
  我一口氣說完,好像一停頓就沒機會說了一樣。
  「你說什麼?小雅不回來了?你開什麼玩笑?她說過回來與我結婚的,天一,你嫉妒我。」鄭巨發微笑說。
  我也衝他微笑:「我真希望這只是我在嫉妒你。」
  鄭巨發固執己見:「你就是在嫉妒我。」
  直到過去了很多年後,我才知道,鄭巨發在送小雅上飛機時已經發現了小雅的秘密,明白她將一去不復返了,只是自己短時間不願相信這個事實。這都是後話。
  朋友的快樂你能夠分享,朋友的憂傷你永遠都無法分擔,每個人都應該明白,快樂和憂傷都是與生俱來的一種情緒,能享受得了快樂也就擔得起憂傷。

《周易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