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就在馬文和李芹眉目傳情頻送秋波的當口,楊欣出了點事兒。事兒要說也不大,但噁心。王大飛公司一老客戶,姓林,一見楊欣就跟楊欣犯葛,楊欣躲了他好幾回。後來,有一次,王大飛帶著楊欣去回訪林總,楊欣作為大飛的助理,總不好意思說不去,不過她想當著大飛的面,那個姓林的總不至於動手動腳吧。
    結果,還就在飯局上,當著一桌子人的面,林總非要灌楊欣的酒,楊欣連喝了三杯,喝到第三杯的時候,楊欣覺得有人摸了她屁股。楊欣也是仗著酒勁兒,回手就給姓林的一個大耳刮子。全場鴉雀無聲,都傻了。楊欣揚長而去。
    當天楊欣就離職了。她給王大飛發一短信,說不幹了。
    王大飛收到短信,一個字沒回。他想先跟李芹溝通一下。看看李芹的意思。
    李芹接到大飛電話,明明是一臉的喜出望外,卻非得把語氣弄得冰冰涼透心涼:「有事嗎?」
    「有。楊欣給我發了個短信,說不幹了。」
    李芹心裡「咯登」一下:「沒有鬧什麼不愉快吧?」
    王大飛猶豫片刻,說:「具體原因是什麼,她沒跟我說,就發了個短信。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另有高就,還是什麼別的想法。我就跟你說一下這個事情。沒別的。」
    李芹有點生楊欣的氣:「她什麼都沒跟你說就走了,她這人怎麼這樣?」
    王大飛說:「也不怨她,反正她要是什麼都不跟你說,你也就裝糊塗,當不知道。有事隨時聯繫。」
    李芹追根刨底:「大飛,你別因為她是我弟媳婦,就什麼話不好說……」
    王大飛不想再跟李芹討論這些問題,也是手機響有急事,就對李芹匆匆忙忙說:「我有一個電話,回頭再細聊。」掛了。
    李芹聽著電話裡的嘟嘟聲,覺得肯定不是一般的辭職。但是她瞭解大飛,如果再打過去,再死乞白賴地打聽,不僅打聽不到,還得招大飛煩。
    李芹想了半天,還是決定給李義打個電話。李義一聽說楊欣又辭職了,心裡的小火苗騰地竄到頭頂心!他這幾天還在到處看樓盤呢,哪裡想到,楊欣說不干就不幹了。
    李義急火火地趕回家,一進門就看見地上一堆購物袋,楊欣一身新買的衣服,坐在鏡子跟前不緊不慢地化妝,從哪兒也看不出是辭職了,倒像是要陪什麼重量級的大客戶。
    李義壓住心頭的怒火,他不想直接問楊欣辭職的事兒。李義心思縝密,他知道如果他問,楊欣必然反問他怎麼知道,那麼勢必要牽扯出李芹。沒必要。
    李義假裝醋意盎然地問:「喲,這是要跟誰出去啊?」
    楊欣認真地說:「你。」
    「誰?」
    「你啊。」
    「喲,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你想去哪兒咱就去哪兒唄。」
    「有高興事?」
    「對。」
    「升職了?」
    「辭職了。」
    李義急了:「你怎麼說辭職就辭職了?」
    楊欣說:「你嚷嚷什麼呀?你怎麼不先問問我為什麼好端端的說辭職就辭職呢?」
    馬文進門的時候,楊欣一臉秋霜,李義一腔怒火。誰也不搭理誰。馬文現在跟李義基本混成了哥們兒,也是他跟人家姐姐這眉來眼去的,對李義當然也得說得過去了。
    馬文問:「怎麼啦這是?」
    楊欣沒好氣地說:「你少在這兒幸災樂禍!」
    馬文說:「我幸災樂禍了嗎?」
    楊欣說:「你就是幸災樂禍的人。」
    馬文點點頭:「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麼一個形象。」說完,換好鞋,要往自己屋裡走,忽然停住,自己咧嘴一樂,說:「這麼說,你們是有什麼災了?」
    李義對馬文:「楊欣又辭職啦。」
    馬文說:「好事兒啊。從此不再受那奴役的苦,這算什麼災?上班才是人類的災難和不幸呢。」
    楊欣對馬文說:「你沒自己的事兒啊?」
    馬文說:「我跟李義說話呢。李義,是吧?」
    李義就跟總算找到了知音似的,滔滔不絕把楊欣辭職的來龍去脈反反覆覆說了N遍。之所以說N遍,是因為沒有一遍他能說完整,每次都是剛說兩句就被楊欣打斷。最後,李義急了,對楊欣說:「那個叫什麼王八蛋的林總固然無恥,但他無恥,您不能不職業啊,對吧?您看看人家阿慶嫂是怎麼周旋的?您要實在不願意周旋,您也別當場給人家下不來台階啊,一大耳刮子上來就招呼!再說,人家王大飛本來是看著我姐姐的面子,給您的這份差事,您說不去就不去了,您替我姐也想想……」
    馬文聽明白了,不冷不熱地丟給李義一句:「你這個前姐夫也真夠逗的啊,他這是給你姐面子嗎?噢,給面子,讓弟媳婦干三陪?」
    李義腹背受敵:「那叫三陪嗎?」
    馬文說:「別管那叫什麼啊,今天這事,楊欣要是告那個王八蛋性騷擾,當時是一桌子客人,都是人證,那個王八蛋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李義說:「你說什麼呢,這種事兒告性騷擾?不嫌寒磣呀。」
    馬文說:「誰寒磣?你寒磣還是那個王八蛋寒磣?」
    楊欣冷冷地說一句:「當然是我寒磣了。」
    說完,回屋了,「砰」一聲關上門。
    李義毒辣地掃馬文一眼,說:「以後我們倆的事,你少摻和!」
    馬文急了,道:「你當我愛摻和呢?剛才是誰先跟我說來著?我還真就沒見過你這種男人,平常倒是會哄女人高興,女人真遇到點事兒,挨別人欺負了,你就跟個縮頭烏龜似的,不給人家出頭不說,還說人家不職業!你說,這事兒怎麼著才叫職業?」
    李義聽得心頭火起,對馬文:「你管得著嗎?這是我們家的事,楊欣是我老婆,她挨人家欺負了,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動哪門子氣,上哪門子火啊?」
    馬文一股子邪火騰地凌空升起,手握成拳頭,一拳砸到李義臉上。李義「哎喲」一聲,摀住臉。楊欣在房間裡,聽著動靜不對,跑出來一看,倆男人正互相揪著脖領子,楊欣大叫一聲,衝上去。
    這事兒過後,仨人彆扭了一陣子。李義跟楊欣是第二天就沒事兒了,早上李義去上班,晚上回來就有說有笑的了。這讓馬文看著彆扭。楊欣雖然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好意思,但畢竟這不是現在跟李義過著呢嗎,兩口子之間,誰給誰服個軟就服個軟唄,有什麼面子不面子的?
    馬文不一樣,馬文可是一個要裡要面的人,他出來進去如入無人之境,壓根不搭理這兩口子。楊欣對馬文是能躲就躲了,尤其不願意跟馬文打照面,只要馬文在家,她就在自己屋裡呆著。也是,一個是前夫,一個是現任,倆人打了一架,楊欣夾在中間,超級為難。李義有一回問楊欣,是不是看著馬文為她的事跟自己動手,特有成就感?楊欣細一想,還真是。李義是一個「反芻」類動物,無論什麼事,他會翻來覆去地琢磨,有的時候,事情本身沒把他氣得怎麼著,但他琢磨出的那個東西會把他氣著。比如說關於「成就感」。他琢磨出楊欣的成就感之後,就話越說越難聽,甚至能對楊欣說:「你這輩子也就這麼點成就感了!還得在中老年離異男性身上才有可能性。說實話,我都懷疑,怎麼人家滿桌子的人不騷擾,專門騷擾你呢?」把楊欣氣得面如土色渾身發抖。
    李義小心眼歸小心眼,但他還是想盡一切辦法,能跟馬文和好就跟馬文和好。這一方面是為了自己姐姐李芹,眼看著李芹跟馬文越走越近,他這個做弟弟的反而跟馬文搞得行同冰炭,顯然是不合適的,另一方面也是李義確實覺得沒必要就真跟馬文掰了,馬文身上還是有很多可愛的優點的。但不管李義怎麼努力,馬文就是不給面兒,這讓李義很惱火。
    有一天,馬文加班,到家快9點了,家裡空無一人,這種狀況是很少見的。馬文拿出一袋方便麵,要泡,可是暖壺裡沒有水,馬文只好自己去燒。李義和楊欣就是這會兒進門的。李義手裡還拎著打包的快餐盒。馬文冷著張臉,當他們是空氣。楊欣照例是一低頭進了自己屋。李義則在廳裡磨磨嘰嘰,顯然想找個茬跟馬文冰釋前嫌。
    水燒開了,馬文關火,拿著方便面就要泡。
    李義悠悠地來了一句:「別吃方便麵了,這兒有韭菜盒子,你湊合吃點,比方便面強。」
    馬文不理睬李義,繼續泡自己的方便麵,李義看著,覺得有點尷尬,但也不好說什麼。畢竟,剛動過手。李義腦門上還貼著邦迪,馬文則一邊沖泡方便麵,一邊拿一瓶冰牛奶冰敷眼睛。他的眼睛上被李義砸過一拳,青了。跟李芹見面的時候,李芹問起,他說撞電線桿上了。李芹就說電線桿沒長眼睛你也沒長啊?
    李義這人喜歡鑽牛角尖,他總覺得這麼著跟馬文不是個事兒,後來特意找了一天,把馬文堵在了樓門口。馬文一出樓門就看見了李義,但他故意裝沒看見,挺胸抬頭往前走,李義早做好準備,來個迎面攔截:「咱找個地方聊聊。」
    馬文邊接著往前走邊說:「沒時間。」
    李義跟上去:「我沒說今天,你定個時間,我請你喝酒……」
    「我沒有跟弱智喝酒的愛好。」
    「我有這個愛好。」
    馬文虎視眈眈地回過頭,面對李義。李義迎著馬文的眼睛,說:「咱別老這麼著行嗎?那天的事兒,是我太衝動,跟你道個歉,成嗎?」
    馬文逼到李義跟前,對李義說:「其實我挺服你的,你能這麼沒皮沒臉。」
    李義問:「我怎麼就沒皮沒臉了?」
    馬文:「還用我說嗎?這房子該你住嗎?楊欣沒跟你說過,這房子是我們什麼時候買的吧?那時候我們還沒離婚呢,我們是為馬虎上學買的房。換句話說,我們本來是打算在這房子裡過一輩子的。你怎麼就能大大方方地住進來呢?是,我是跟楊欣離婚了,這房子是我們夫妻的共同財產,我們平分,一人一半,但有你什麼事兒呢?」
    李義知道馬文在借題發揮,他對馬文說:「馬文,我給你糾正一下,楊欣過去是你的老婆,現在是我的老婆,所以我住我老婆這兒,是合理合法的……」
    馬文打斷李義:「你一大早攔著我,就為說這事兒?那我可告訴你,這感情的事可說不好,她過去是我老婆,現在是你老婆,將來到底是誰老婆還不一定呢。等她再嫁人的時候,你想好你住哪兒了嗎?」說完,嘿嘿一樂,正要大步流星走開,被李義拉住。
    李義臉色鐵青,盯著馬文,盯了一會兒,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對馬文說:「你不會耍我姐吧?」
    馬文瞇起眼睛,盯牢李義拉著他袖子的手,李義只好鬆開,馬文沒回答,揚長而去。
    李芹好像越來越離不開馬文了。隔三岔五的就想出個由頭找馬文。而且吧,她現在幾乎天天要跟馬文通個話。有一天一大早,馬文還在睡呢,李芹就打他手機。馬文睡得沉,再說手機又扔在客廳桌上,他根本沒聽到。李芹就反覆打反覆打,楊欣過去一看,存的號碼是「李芹」。楊欣猶豫了片刻,轉身去敲馬文的門。
    馬文最恨睡覺的時候有人敲他門,他衝著門嚷嚷:「敲什麼敲?」
    他以為又是李義。李義自從跟他動手之後,一直在找機會跟他「修邊」。另外,馬文猜測李義之所以急於「修邊」,也是為李芹。
    楊欣在門外,拿著那個不住震動的手機,屏幕顯示李芹的未接電話已經是6個了。楊欣想別有什麼急事,所以,停了停,又敲。這下,馬文徹底火了,跳下床,一把把門拉開,見是楊欣,倆人都愣住。馬文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以為是……那誰呢。」
    楊欣默默地把馬文的手機遞給他,說:「你電話。」
    馬文接過楊欣遞過來的手機,說:「謝啦。」偏巧這時,馬文手機不震了。馬文正要打過去,楊欣屋裡的座機響了,楊欣跑過去接電話,一接,馬上說:「你等等,我喊他。」楊欣放下電話,就喊:「馬文——李芹電話。」
    馬文趿拉著拖鞋到楊欣房間。沒坐穩就接電話。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楊欣看在眼裡,假裝沒看見,但的確是留心了。
    馬文先跟李芹解釋,手機調震動沒聽見,在睡覺。
    李芹就道歉,說對不起,沒想到他還在睡覺。
    馬文趕緊說:「沒有沒有,我也該起了。沒事兒,我上班比較自由,你說你說。那你是想買台式機還是筆記本?你要是問我,那,我建議還是買個台式機吧。你又不是工程師,時刻都離不開電腦的,也不是那種時髦女孩子,一天到晚拎個筆記本,坐在酒吧裡,我覺得台式機就挺好……」
    楊欣出來進去,一會兒疊被子,一會兒擦桌子,馬文看她成心,也就更成心,跟李芹的話越來越多:「我哪天都成,聽你的,今天也行……哪能老讓你請客……我吃什麼都無所謂,你說吃什麼我就吃什麼……你會做飯啊?真的?那我得嘗嘗你手藝。」
    楊欣假裝無所謂的表情,其實她全聽著呢。
    馬文:「要不就今天吧,今天我早點下班,陪你去看看。你要是信得過我,我就給你攢一個……不麻煩,肯定比品牌機好用,還便宜。」
    楊欣在邊上忍不住丟出一句:「人家不用你給省錢。」
    馬文掛了電話,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針鋒相對,說:「我樂意給人家省錢,管得著嗎。」
    「我當然管不著,真逗!」楊欣停頓片刻,以譏諷的語調說:「都多大歲數了,還玩這套裡格兒朗。今天安紗窗吧明天攢電腦吧,有必要嗎?」
    馬文說:「那你跟李義當初是怎麼勾搭成奸的?也給我介紹介紹先進經驗,我這方面還真是孤陋寡聞。」
    楊欣當場翻臉,對馬文:「起開!」馬文坐在楊欣的床上接的電話,楊欣拿著一條新床單,要求馬文起來。
    馬文說:「起開就起開,不會好好說呀。」說著站起來,離開楊欣房間,走到門口,收住腳步,轉身對楊欣說:「李義現在是不是特後悔把他姐介紹給我認識啊?」說完,不等楊欣回答,哼著歌兒去了衛生間。把楊欣氣得窩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床單鋪來鋪去,發現鋪錯了,只好掉轉過來……
    馬文穿戴整齊,對著鏡子,以一種特氣人的姿態說:「哎呀,這小伙子可真帥啊!」說完,要出門。楊欣叫住他,說:「你就穿這身兒陪人家買電腦?」
    「這身怎麼啦?」
    「你不覺得這身有點傻嗎?」
    「我不覺得。」
    楊欣挑釁性冷笑。馬文要走要走,還是忍不住回頭對楊欣說:「我傻不傻跟你有關係嗎?」
    楊欣說:「太有關係了。你要是太傻,人家看不上你,回頭我們家李義不是還得給你操心找對象嗎?」楊欣故意強調「我們家李義」。
    馬文氣樂了,說:「敢情你是心疼你們家李義啊。」
    楊欣說:「你說呢?你以為我心疼你?」
    楊欣邊說邊要去洗手間,馬文故意把楊欣叫住,楊欣以為馬文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站住了。馬文走過來,看看楊欣,楊欣說:「你有話快說,我還要洗臉刷牙呢。」馬文似笑非笑,然後一個大步躥進廁所,故意回頭特氣人地跟楊欣說:「沒什麼事兒,我就是想搶你前面上一廁所。」然後把門當著楊欣的面關上。
    楊欣氣得大喊「討厭」。
    馬文給李芹把電腦攢好。馬文要給李芹演示,讓李芹坐在電腦桌前,他自己立在李芹身後,一雙手,從李芹的身後伸到鍵盤上。李芹有感覺。馬文的手在電腦鍵盤上操作,李芹的手放在鍵盤上,兩雙手碰到了一起……
    一桌子精緻的小菜,李芹給馬文倒酒。黃酒……
    馬文嚷嚷:「我不行了,不行了。」
    李芹滿臉紅暈,給自己滿上,說:「黃酒是君子酒,不醉人的,多喝一點強身健體。」
    馬文吃一口菜,喝一口酒,說:「哎喲,你這手藝不開菜館屈才了。」
    李芹瞟了馬文一眼,說:「開菜館?當廚娘?你可真會罵人!」
    馬文趕緊為自己解釋,說:「不是,不是,我是誇你廚藝高明,不是說你應該去幹體力勞動。其實吧,我覺得這做菜是門藝術,是需要天分的。」
    「行了,不會誇就別誇了。」
    「是,我這張嘴,除了會吃,什麼都不會。連誇人都誇出毛病來。」
    李芹轉移話題:「你知道在我們家,誰做飯最好?」
    馬文猜:「你媽?」
    李芹搖頭,說:「李義。」
    馬文聽李芹說李義,不願意搭腔,只咧嘴敷衍地一樂。
    李芹也猜到他的不痛快,就說:「李義跟你處得還行吧?」
    馬文說:「說老實話,李義這個人吧,你剛一交往,覺得這個人簡單,但交往深了吧,你就覺得一點都不簡單,那心思密著呢。他看上去不愛說話,那是知道言多必失。他是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不像我,不該說的全說了,該說的以為人家明白,一句沒說。」
    李芹說:「我弟弟心思密是真的,但真不是有城府。比如說吧,他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想法……」
    馬文說:「是,那是他有自知之明,掩飾多需要技巧和智商?他知道自己智商低,掩飾得不好還不如不掩飾。不掩飾,他還落一個光明磊落呢。」
    李芹微笑著看著馬文,說:「你們最近是不是鬧什麼不愉快了?」
    馬文不樂意說。
    李芹說:「不願意說就不說吧。說真心話,你們在一塊住著,這種關係,不愉快是正常的,愉快是裝的。」
    馬文說:「也不是裝的。我們有一陣還真的挺說得來的。你說你弟弟,也不是一個壞人,就是人窩囊點,沒什麼本事,但一張嘴好使,能哄女人開心,我以前挺瞧不起這種男人的。後來,我發現呀,我要是女人,我也喜歡這種男人,有錢難買我願意呀。你說對不對?」
    李芹看了馬文一會兒,說:「你知道女人最討厭哪種男人?」
    「哪種?」
    「又窩囊又沒什麼本事還不肯哄女人,一天到晚窩裡橫的男人。」
    馬文聽了,咧嘴一樂:「你是在不點名批評我嗎?」
    李芹曖昧地笑起來。
    吃完飯,收拾。一碗池的碗。馬文提出要給李芹洗碗,他四處找洗碗布,李芹問:「找什麼呢?」
    「你們家拿什麼洗碗?」
    李芹一樂,說:「你別管了。」
    馬文說:「那怎麼好意思,你做了半天,再給你留一堆這些亂七八糟的……那我不是比最討厭的男人還討厭了?又窩囊又沒什麼本事還不肯哄女人,而且吃完飯連碗都不刷!」
    李芹被馬文逗得笑起來。她伸手打開洗碗機,把碗一個一個排進去,馬文看著,追著貧了一句:「這就是傳說中的洗碗機吧?」
    李芹:「把『吧』字去掉,問號改歎號。這就是傳說中的洗碗機!」
    馬文也被李芹逗笑了。
    倆人靠在廚房,一邊等洗碗,一邊李芹張羅著要煮咖啡。
    馬文忙制止,說:「你別忙了,我晚上從來不喝咖啡,喝了就別睡了。」
    李芹繼續做著煮咖啡的準備工作,說:「你不喝我喝,我晚上不喝一杯咖啡,就別睡了。」
    「你這人怪啊。」
    「一個人生活時間長了,都會有點怪。」
    馬文有點不好意思了,趕緊解釋說:「我倒沒覺得你有那方面的怪。」
    李芹問:「哪方面?」
    馬文吭吭哧哧解釋,說:「好多老姑娘脾氣都怪。」
    「我不是老姑娘,我是老女人。」李芹說完,眼睛剜馬文一眼。馬文不敢接李芹這一眼,趕緊轉移話題,說:「那等你咖啡煮好了,我就走……」馬文說到這兒,有點心虛,又加了一句:「要不沒地鐵了。」
    李芹說:「你非得回去啊?」
    「我兒子明天開學。」
    「他開學怎麼啦?」
    「我好久沒見著他了,他一直住他姥姥家。」
    「你要走就走唄,幹什麼非找借口。」
    「我沒找借口。是真的,不信你問李義。」
    李芹說:「我問他幹什麼?!」說著,轉過來看著馬文:「你不用非等我把咖啡煮好,反正你也不喝……」
    馬文不好意思,說:「我喝一杯。」
    「你不是說不喝嗎?」
    「我改主意了。」
    「別勉強。」
    「不勉強。」
    李芹略帶幽怨地:「你不是喝不慣咖啡嗎?」
    馬文說:「多喝不就習慣了?」
    互相又看了一眼。這一眼,李芹看得大膽,馬文也沒有躲閃。
    李芹煮好咖啡,馬文幫忙加糖加奶。這時馬文的手機響,正好手機離李芹比較近,馬文正在洗手,李芹就把馬文的手機替他遞過去,但上面顯示的「前妻」兩個字,倆人都看見了。
    馬文趕緊擦了手,接手機,一接就滿臉放光,說:「馬虎,你在哪兒呢?想爸爸嗎?不想?!不想為什麼給爸爸打電話啊?」
    馬虎說:「就是問問你晚上回來嗎?不回來我就住你那個房間了。」
    馬文臉色難看,說:「馬虎是希望爸爸回來,還是不希望爸爸回來?」
    馬虎:「你回來我就只能睡在客廳了。」
    馬文接完馬虎的電話,非常不高興。咖啡也喝不下。
    李芹看著馬文臉色難看,也不便說什麼,只說:「現在小孩都這樣,不懂事。」
    馬文憤恨地說:「什麼不懂事,我看他是巴不得讓我滾蛋!」
    李芹笑著說:「你已經成了釘子戶。」
    馬文說:「我就做釘子戶,乾脆誰也別想痛快!」
    李芹問:「你為什麼不能成人之美呢?」李芹的話裡別有深意,一對毛眼眼忽閃忽閃地看著馬文。她是想留馬文住下。馬文感受到了,沒往下接。他乾笑著說:「我境界低唄。」說完,不等李芹說話,就對李芹說:「行了,飯也吃了,咖啡也喝了,我該走了。」
    李芹:「拜拜。」
    馬文轉身走,李芹看見馬文落下的手機,她叫住馬文:「你手機。」
    馬文:「啊,差點忘了。」馬文接過手機,走了。
    李芹一個人,無精打采地坐在新買的電腦前面,手邊上的咖啡已經喝完了……
    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她暗暗地把自己和楊欣做了一次比較,楊欣不如她優雅,精緻,怎麼楊欣想離就離想嫁就嫁,而且一把歲數還他媽的有人騷擾她!而自己,這麼上桿子,倒貼著,還是留不下一個男人?而且是一個離婚的奔四張的也沒有多出色還談不上帥的男中年!
    李芹恨自己,甚至恨爹媽對她的教育。女孩子要貞靜嫻熟,呀呀呸,貞靜嫻熟就是耐得住寂寞,守得住空房,那他媽的是古代男人上京趕考,做他們家眷的必備品質!他們真喜歡的還是被翻紅浪輕解羅裳琵琶弦上說相思。楊柳岸,曉風殘月,「執手相看淚眼」,難道看的是老婆的淚眼?「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難道約的是孝敬公婆生兒育女的黃臉婆?「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那是為誰翻?他們也就是寫悼亡詩的時候,才能想起老婆,而且這個老婆還得早死,要是命長,連這待遇都沒有。

《馬文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