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鄭掌櫃一大早就在絹錦店裡忙開了,他喜滋滋地和店裡的夥計把一捆一捆色彩絢麗的綾羅綢緞使勁往停在門口的一輛豪華馬車上搬。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面無表情地叉手看著鄭掌櫃和夥計。
  "哎呀,主簿大人在我這裡買東西,可是找對了門。全是上乘的錦、上乘的綾羅綢緞。你瞧瞧這錦多好,握在手裡就像水一樣,還有這綢緞,摸在手上就像大姑娘的臉,全是上乘的貨。你瞧瞧,瞧瞧……!"鄭掌櫃嘴裡喋喋不休地看著高炳臣的管家說。
  "好啦好啦,你這傢伙真囉嗦,忙你的!"管家不耐煩地瞪著鄭掌櫃說。
  這時,鴇兒董垂紅一身艷裝地嗑著瓜子走出來,朝對面看去,又回頭詫異地問站在門口看熱鬧的王五,說:"那不是高主簿家的馬車?"
  "是高家的。"王五瞅瞅馬車。
  "這是幹什麼呀?"董垂紅遠遠地看著忙進忙出的鄭掌櫃,迷惑地說。
  "聽說高主簿要結婚了。"王五說。
  "哎喲,怪不得很長時間不見那個死鬼來了!"董垂紅吐掉瓜殼,皺著眉頭說。
  這會兒,僕人匆匆把外面的酒罈、綾羅綢緞往屋裡搬。
  管家跟高炳臣說著什麼,劉蘭生興匆匆地進來。
  "喲,劉兄!"高炳臣側身一看,忙打招呼。說完便指著正在往裡搬的東西,又說:"你看看,我正在讓家人張羅呢!你來的正好,準備送到你家酒十壇、錦八匹、綾八匹、綢緞八匹……'八'麼,要發不離八,啊?!"
  劉蘭生一直侷促不安地在一旁看著,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
  "劉兄,我還沒說完,還有……黃金十鎰、銀子百鎰,蘭芝的首飾……這些我都準備好了。怎麼樣?"高炳臣看了看劉蘭生。
  "唔,好,好!"劉蘭生心不在焉地應道。
  "怎麼……嫌少了?"高炳臣發現劉蘭生神色不對,不由驚詫地問道。
  "不,不少!"劉蘭生欲言又止。
  "不夠好?"高炳臣不安地追問道。
  "也不,也不。"劉蘭生忙擺著手。
  "你好像有什麼心事!"高炳臣打量著劉蘭生,越發奇怪地說。
  "還是找個地方說話。"劉蘭生望望管家和正在搬東西的僕人,對高炳臣說。
  高炳臣疑惑地看了劉蘭生一眼,想了想,和劉蘭生向書房走去。
  高炳臣和劉蘭生一前一後進了書房,剛站定,高炳臣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劉家還沒準備好?"
  劉蘭生又侷促起來,惶惶看著高炳臣,嘖著嘴,一時不知怎麼開口。
  "你這是……?"高炳臣瞪眼望著劉蘭生,皺著眉頭說。
  "唉,還不知道這婚事……?"劉蘭生不安地囁嚅著。搭拉著腦袋說。
  "什麼什麼?你、你說什麼?"高炳臣慌張起來,怔怔直視著劉蘭生。
  "蘭芝已經曉得了那個彈琴人不是你,而是焦仲卿了!"劉蘭生把頭埋得更低了。高炳臣仍然怔怔地盯著劉蘭生,半天說不出話來,劉蘭生惶恐地望著高炳臣。
  半響,高炳臣才定了定神,緩了口氣,說:"她怎麼曉得的?"
  "我也不明白她就怎麼曉得了!"劉蘭生搖著頭。
  "怎麼突然冒出個焦仲卿?難道是焦仲卿從中作梗?"高炳臣沉默了好一會,思忖了一陣子,滿懷狐疑地說。
  "不可能不可能。焦仲卿怎麼認識蘭芝呢,蘭芝也不認識焦仲卿啊,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在一起。不可能,這不可能!"劉蘭生眨著眼,連忙道。
  "那……?"高炳臣又沉思一會,又對劉蘭生,說:"你說蘭芝現在怎麼啦?"
  "蘭芝現在倒沒有怎麼,我只擔心夜長夢多,怕她那根筋扭不過來,到那時沒轍了!"劉蘭生擔憂地說。
  "哎?怪了,前天羅敷來,也說夜長夢多,怎麼這麼巧?"高炳臣一愣。想了下,決定把成親的日子往前提,便說:"劉兄,我看只有這樣,馬上請媒人去你家,把成親的日子提前。"
  "提前?"劉蘭生一怔,覺得這樣也好,忙兩手一合,行禮道:"行,提前,提前好!"
  焦仲卿忍不住難熬的思念又騎馬往劉家方向疾馳而來,到了三岔路口又猶豫了。馬在三岔路口兜著圈子。焦仲卿想了想,還是抑制不住的,一抖韁繩向劉家方向奔去。
  這會,蘭芝拿著箜篌,目光猶豫地又投向窗外。
  空曠的大道上,焦仲卿正騎馬遠遠奔來。
  蘭芝又驚又喜地把目光投向窗外,但一會,她的體內瞬間又被某種隱憂強烈地掐住,這個念頭像晶體一樣,璀璨而銳利,蘭芝很快又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急忙收回目光。
  "踢踏、踢踏"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
  蘭芝又忍不住舉目遠眺,近了,更近了,那張臉,那張熟悉的臉,一如往昔的英俊,只不過那雙明亮的大眼輕籠了一絲深沉的憂鬱,這憂鬱像一束光線,使蘭芝的心變得即明亮又灰暗。像天空的焰火,亮了又熄滅。
  良久,蘭芝終於絕決地搖搖頭,轉身痛苦地輕輕關上窗子。
  焦仲卿勒住馬。馬發出一聲長嘯,揚起前蹄,在蘭芝樓下停住。
  焦仲卿心焦地抬頭向蘭芝閨房仰望,只見閨房的窗子有一頁似乎還剛剛合上,微微擺動著,焦仲卿失神地望著窗口。在窗下心神不定地徘徊起來。
  蘭芝背靠著窗口,強忍著心中的不安和內疚,既害怕又緊張。
  這時,通往劉家不遠的道上,幾個包著頭巾的漢子抬著一乘小轎微微搖晃著朝這邊走來。羅敷不安地沉浸在自己的心裡,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和蘭芝怎麼說。
  焦仲卿驅著馬來回走動著,目光焦慮地仰頭望著窗口,終於,仲卿壓低嗓子朝樓上緊閉的窗口喊道:
  "蘭芝!"
  馬,不安地發出一聲嘶叫。
  羅敷警覺地側耳傾聽,馬再一次不安地發出一聲嘶叫。
  羅敷輕輕掀開轎簾,一下愣住了。只見不遠處焦仲卿驅馬在蘭芝樓下焦急地走動著,時不時又仰起頭朝樓上張望,一副癡迷的樣子,忠實而通人性的的老馬又一次引頸長鳴,似乎在呼喚著蘭芝。
  馬的嘶叫聲使蘭芝不安。她緩緩地轉過身,透過窗葉的縫隙朝外看。
  樓下的焦仲卿抬頭不安地來回驅馬走動著,蘭芝痛苦地閉上眼。
  秦羅敷仍默默地望著簾縫外面。
  馬的嘶叫聲又一次傳來。
  半響,秦羅敷失望地扭回頭,冷冷地向轎夫道:"打道回府!"說罷,放下轎簾。
  羅敷沮喪地回到秦府,逕直上了樓,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一頭倒在床上。
  丫環小玉端著一盤水果來羅敷門口,敲了幾次也沒有動靜。她慌了,趕忙衝到後廳對秦夫人說:"夫人,小姐的房門一直關著,敲了幾次也不應。"
  "出門不是好好的,怎麼回來就……誰惹她生氣了?你再去喊她。"
  丫環正待要去。秦母有些疑惑地沉思了一會,不放心地對小玉說:
  "算啦,還是我去。"
  秦母敲門。
  秦羅敷遲疑著,還是走過去打開門。
  "這是怎麼啦,昨天一會兒滿天烏雲,一會兒又是艷陽天,今兒又是雷風暴?"秦母不安地注視著秦羅敷。
  秦羅敷低頭不語。
  "羅敷,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房裡,到底又怎麼回事?"秦母猶疑地說。
  "娘,別讓焦家再欺騙我了,也別再說焦家怎麼滿心樂意這門親事!"秦羅敷氣呼呼地盯著母親說。
  "唔?焦家又怎麼啦?"秦母關切地看著氣急敗壞的女兒。
  "焦仲卿實際上喜歡的還是劉蘭芝!"
  "娘當什麼呢?昨天娘已經跟你說過,你表哥不是馬上要和蘭芝成親了嗎,焦仲卿喜歡又有什麼用?你怕什麼?擔心什麼?"秦母不在意地一笑。
  "能不能成這門親還很難說呢?我曉得蘭芝,一旦認準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娘也曉得表哥什麼樣人,劉家一旦曉得表哥的為人,這婚事還能成嗎?"
  秦羅敷鼻子一哼,擔憂地說。
  "這倒也是!"秦母不由擔心地點點頭。
  "焦家還是蓋著盒子搖,她們哪曉得焦仲卿還悄悄和劉蘭芝相會?"秦羅敷說。
  "看來焦家,是還得盯緊點。"秦夫人想了想,又補充說:"還有,羅敷,你也抽空去看看蘭芝,勸勸她早點完婚。"
  一大早,高炳臣就派人傳話給焦仲卿,要他去公事房一躺,狡詐的高炳臣想摸摸仲卿的低,既然蘭芝己經什麼都知道了,他也想探探焦仲卿的口風,看他怎麼說。
  焦仲卿疑惑地進來,高炳臣一反常態的熱情招呼道:"哎哎,仲卿兄,請坐,坐坐。"說罷,又忙著給焦仲卿上茶。
  "高主簿,你是上司,哪用這麼客氣,要喝水也用不著主簿大人親自來。"焦仲卿感覺有些意外地說。
  "那也好!"
  "主簿有何吩咐嗎?"
  "這幾件公文我都看了,不錯不錯,連太守大人也稱讚辦得好啊!"高炳臣拍拍桌上的公文。
  "多蒙誇獎。"焦仲卿客氣地說。
  "伯母也好吧?"高炳臣無話找話地套近乎說。
  "承蒙關心,也好。"
  "也好就好。"高炳臣言不由衷地說。
  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後,焦仲卿說:"主簿大人還有什麼事嗎?"
  "哦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高炳臣好像從沉思中醒過來似的,又拍拍案旁的一份公文,接著說:"哦,那次皇上去天柱山朝晉,你擅自撤封渡口的事,公文還在這裡,一直沒有上報呢。仲卿啊,你千萬不要以為我高某濟公報私。我高某一向也是肚子裡撐船,不會為點小事斤斤計較。這事嘛,你也不用擔心,我也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為畢竟還沒有造成不好的後果嘛!"
  "那就謝謝高主簿了!"
  "當然有些事也希望你能理解我!"高炳臣狡猾地話題一轉。
  "不知高主簿這話是什麼意思?"
  "仲卿啊,你是明白人,怎麼能不理解?"高炳臣乾笑道。
  "主簿大人,真的讓我聽了覺得是在雲裡霧裡!"
  "你也知道,不日我就要和劉蘭芝結婚,可我聽說這絲裡面還纏了你的一匹麻!"說罷,定定地望著焦仲卿。又陰森地笑了下,字斟句酌地說。
  "主簿大人這麼說,我就不明白了,你的絲裡面何故纏了我的一匹麻呢?"焦仲卿微微一怔,笑道。
  "那我就直說吧,劉蘭芝知道那個彈琴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她是怎麼知道那個彈琴的人是你?"高炳臣收斂了笑容。
  焦仲卿一愣,"哦"了一聲,說道:"大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罈子口易扎,而人嘴難扎啊!不過主簿大人,我倒要問問你了,大人為取蘭芝歡心,何必要冒我彈琴之名呢?"
  "我為娶蘭芝,博她歡心,煞費心機,確實冒你之名。不聞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烽火取悅之說嗎?我這又算什麼?"高炳臣厚著臉皮說。
  "大人也是讀書之人,恐怕也讀過子曰詩雲。我也曾聞孔仲尼云:'誠者之成也,而道自道也',讀書人應該知道一點為人之道,盜名與盜物何異?"
  焦仲卿不由正色道。高炳臣一愣。
  "主簿大人,若是無它事我該告辭了!"焦仲卿說罷,轉身離去。
  高炳臣半天才回過神來,氣惱地說:"這傢伙,太、太不識抬舉了!"說罷,站起來,背著手來回踱著,突然手揮了下,自語道:"不行,我必須得馬上提前成親!"
  劉家客廳裡坐著劉員外、媒婆,還有劉蘭生。
  劉母客氣地給媒婆上茶。媒婆把高炳臣要提前成親的意思說了一遍。
  "不是說好下月的初二蘭芝出嫁嗎?"劉員外吃驚地望著媒婆。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機敏地笑道:"老爺說的不錯。可高主簿思之再三,小姐雖不是皇家公主、丞相千金,可也是名門閨秀,金枝玉葉,出嫁哪能含糊?這不又請方士卜了一卦日子。你猜那卦上怎麼說?"說到這裡,媒婆故意賣了個關子。
  "卦上怎麼說?"劉母信以為真,立即急切地說。
  "那肯定是個好卦吧!"劉蘭生道。
  "不!那卦上說得不好,十一月婚娶,主散而後劫,大凶!"媒婆信口胡言。
  劉母吃驚地"啊"了聲,惶惶不安地望著媒婆。
  "方士之言,惑眾之語,哪可憑信?"劉員外斥道。
  "爹,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怎麼著也得圖個吉利啊!"劉蘭生說。
  "田兒說得對,圖個吉利。"劉母立即附和道。
  "老爺,那方士卜卦從無失手。誰家小媳婦報個八字,他能卜出哪年懷上,是男是女;誰家丟個什麼,報個字,他能卜出落在什麼方向。"媒婆呷口茶。
  "哎喲,那不是活神仙了?"劉蘭生吃驚地看著媒婆。
  "婆婆,那現在怎麼辦?"劉母急切地盯著媒婆的臉。
  "可不,讓高家也慌了。這不,又請方士卜了第二卦。"媒婆說罷,又不慌不忙地呷口茶。
  劉母擔憂地望著媒婆……
  "說啊!"劉蘭生催道。
  "十月婚娶,吉!萬事皆之至順也。大吉啊!"媒婆笑瞇瞇地嘴一撇,故弄玄虛地說。
  劉母鬆了口氣。
  "那好啊!"劉蘭生叫道,然後又感歎地說:"嗨呀,我家這新姑爺還真細心!"
  "老爺,你看這日子呢?"劉母望著劉員外,小聲說。
  "那就依你們吧!"劉員外淡淡地說。
  "就這麼定了吧!"劉母望著媒婆,說完,又有些擔心地說:"只是這日子提前許多,嫁妝什麼都還沒有準備好,一時怕來不及。"
  "放心放心,來得及。我立馬就請銀匠給妹妹打首飾,請最好的裁縫給蘭芝量身裁衣,不怕妹妹出嫁這天穿的戴的不體面。"劉蘭生說罷,又對劉員外說:"爹上次還誇我這事辦得不錯呢,我這做哥哥的自然要辦到底,保證會讓二老滿心歡喜地送蘭芝出門。"
  劉員外沉默不語。
  秦家花園的池塘裡,一群五彩斑斕的魚在游動著。
  秦母和秦羅敷一邊欣賞著塘裡游動的魚,一邊接過丫環遞來的魚食撒到水裡。
  魚兒們爭著食,水面掀起一陣陣的漣漪。
  這時,一個丫環過來,走到秦母身後,小聲說:"夫人,焦家姑母已經來了。"
  "來了就來了,就讓她在客廳裡等吧。"秦母仍在給魚餵食,頭也不回地說。
  丫環應聲離去。
  "娘!"秦羅敷疑惑地看著母親。
  "得冷冷她,別讓她覺得秦家的門檻矮了好跨,拿我們秦家好說話!"秦母鼻子哼了哼。
  姑母不安地坐著秦家客廳裡,既沒有人陪著,也沒有人上茶,干涼著,這使她心裡直打鼓:秦家今兒怎麼啦?她不時地回頭朝裡面看看。
  正在這時,秦母跚跚走來。
  姑母立即欠欠身子。
  "坐吧!"秦母不冷不熱地瞅了姑母一眼。
  沉默了好一會。
  "夫人近日還好吧?"姑母沒話找話地說。
  "好,有什麼不好?他姑母,知道我找你什麼事嗎?"
  "哦,夫人,你說。"姑母頓了頓,不安地望著秦夫人說。
  "你也曉得我們是大戶人家,大戶人家凡事都講個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秦母正色道。
  "那還用說。"
  "這焦家的媒嘛也是你來保的。"秦母盯著姑母。
  "是,不錯。"姑母忙說。
  "是你來告訴焦家滿心喜歡這門親事。"秦母說。
  "那還用說,焦家是滿心喜歡。"姑母小心賠著笑臉。
  "也是你親口說的焦仲卿滿口答應了這門親事。"秦母又說。
  "不錯,仲卿是樂意小姐呢!"姑母說。
  "可是我怎麼感到焦家到現在還是蓋著盒子搖呢?"秦母側頭,逼視著姑母。
  姑母一愣,疑惑地看著秦母。
  "你說,焦仲卿主動上過門嗎?"秦母詰問道。
  姑母愣了好一會,忙陪笑道:"仲卿準是衙裡公事纏身,沒有工夫喲!"
  "只怕焦仲卿另有所愛吧?"秦母冷冷一笑。
  "不會,這決不會,仲卿可沒那個膽!"姑母慌忙申辯道。
  "只怕你和焦母也蒙在鼓裡呢!"秦母又是冷冷一笑。
  成親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劉員外一家忙忙碌碌地張羅著蘭芝的嫁妝。蘭芝房裡,一個裁縫圍著蘭芝身前身後轉,為她量體裁衣,蘭芝僵直地伸著身子,眼神茫然地看著地面。
  錢氏在一旁喜氣地看著裁縫在蘭芝身上比比劃劃。
  裁縫看來是個嘴巴閉不住的人,她一邊量一邊喋喋不休地說:"我做了一輩子裁縫,也沒見過小姐這麼好的身材。"
  "那可不,我們家蘭芝生來就是個美人坯子!"錢氏得意地說。
  裁縫邊量邊拿粉筆在自己的衣襟上記著只有她自己明白的記號,又討好地說:"像小姐這樣模樣、身材,隨便什麼樣的衣服在她身上都非常好看。"
  "哎哎,王裁縫,你可不要隨便做啊,這是我妹妹結婚的嫁妝噢!"錢氏笑道。
  "那哪會呢?我是說啊,我做的衣穿在小姐的身上那可就更漂亮,准漂亮得如仙女!聽說小姐嫁的是位官人,男才女貌啊!"王裁縫說。
  "量好沒有?"蘭芝不耐煩地催促道。
  "快了,快了。"
  客廳桌上堆著厚厚的一疊五顏六色的綾羅綢緞等嫁妝。
  王裁縫從屏風後走出。
  "王裁縫,這都是做衣的布料,我這就請人給你送過去。"劉蘭生指著桌上的布料。"好好!"王裁縫連忙說。
  "工錢我會豐厚的,可時間得趕緊。"劉蘭生說。
  "放心,我就是日夜不睡,也要把小姐的結婚禮服做起來。"王裁縫說。
  這幾天可把高炳臣忙壞了,他不想節外生枝,得趕快把生米煮成熟飯心裡才安落。他親自跑前跑後地做著迎親的準備。
  客廳裡,管家指揮著兩個僕人把一塊寫著一個大"喜"字的紅幔掛在中間的板壁上。
  高炳臣仔細打量一會,滿意地點點頭。
  這時,外面高聲喊聲:"洪府的李管家到!
  高炳臣忙和管家迎過去。
  洪府的李管家進來,身後跟著兩個抬禮箱的僕人。
  "請!"高炳臣一臉喜氣地笑道。
  "請!"
  這時又傳來喊聲:"方府的方大爺到!"高炳臣又笑臉迎了上去。
  這會兒,劉家這邊也沒閒著,也同樣瀰漫著婚嫁前的歡樂氣氛。
  錢氏在一塊紅布面上繡著什麼,她打了一個結,咬斷線頭,又展開紅布面,原來是一塊姑娘出嫁的紅蓋頭。
  錢氏打量著紅蓋頭,滿意地笑笑,這時客廳外傳來喊聲:"趙老爺來了!"
  劉員外和劉母都聞聲走進客廳。
  趙員外笑著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僕人擔著貼著"喜"字的兩罈酒。
  "恭喜恭喜!"趙員外一拱手。
  "恭喜恭喜!"劉員外也拱手回禮道。
  "蘭芝將要出嫁,特送來兩壇自一制陳年老酒,也算聊表心意。"趙員外客氣地說。
  "客氣了,客氣了!請!"劉員外一伸手,笑道。
  這時,一群大娘、大嬸、姑娘們,挽著搭著紅布的籃子、筐子,嘻嘻哈哈地擁進來。
  劉母忙迎上去。女人們七嘴八舌道:
  "這是紅棗!"
  "這是花生!"
  "早生貴子早得福呢!"
  "還有板栗呢!"
  "這是雞蛋!"
  "好好好!"劉母樂著。
  "看看,這麼熱鬧著,我就不打攪了!"趙員外對劉員外說罷一拱手。
  蘭芝鬱悶地躲在織房裡織錦,外面每一次來的賀客都給她帶來不安和惆悵。織機單調地響著,想到即將出嫁,蘭芝的心一陣緊一陣,她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可是,事情都到這步田地了,還能怎麼樣呢?蘭芝不想忤逆父母的心願,想到年邁的父母,蘭芝唯有違背自己的心意了,唉!唉!怕只怕一腔癡情付與皖河水,只等來世再與愛郎仲卿共結連理了,悲乎。
  一輛馬車停下,劉蘭生從車上跳下。
  劉蘭生指揮兩個傭人把車篷裡的箱籠抬進屋裡。
  女人們在客廳裡笑著樂著,說著一些吉利的喜話。劉母和錢氏也和大家一樣樂著。
  "都是托大家的福!"劉母笑咪咪地說。
  "呀,這麼熱鬧!"劉蘭生喳喳乎乎地進來,說完,又轉身向劉母指指身後傭人搬進來的箱籠,說:"娘,這不,蘭芝的結婚禮服都做好了,王裁縫帶著徒弟可三天三夜沒合眼。"
  一溜子箱籠擺放在廳裡。
  "娘,瞧瞧吧!"劉蘭生說罷掀開一隻隻箱籠蓋。
  女人們都驚訝地叫著:
  "這麼多喜服啊!"
  "夠穿一輩子!"
  劉母從箱籠裡取出一件,看看衣邊,瞧瞧針線,滿意地點點頭。
  女人們又叫著:
  "真漂亮!"
  "哎?蘭芝呢,讓新娘穿給我們看看。"
  "對啊,蘭芝,蘭芝呢?"錢氏樂呵呵地笑道。急忙走到織房。
  "蘭芝,你怎麼還在織錦?快快,婚服都做好了,大家都要你試試呢!"錢氏說。
  "嫂,就讓我一個人在這裡安心織錦吧!"蘭芝無精打采地說。
  "那怎麼行?大嬸大娘、姐妹們都在客廳等著,非要看看你穿喜服呢!"錢氏說完,不由分說地拉著蘭芝就往外走。
  劉母高興地從箱籠裡拿著婚服一件一件地看著。一會,錢氏拉著蘭芝進來。
  "蘭芝、蘭芝!"大家看見蘭芝,連忙招呼道。
  "蘭芝,大夥兒都想看看你穿婚服的模樣,就把這件穿給大伙看看。"劉母拿著一件出嫁那天準備穿的紅色喜服,說。
  蘭芝接過劉母的喜服,猶豫著,劉母笑瞇瞇地看著女兒,等著看女兒穿新娘妝。
  眾人都在等待著。
  "哎喲,還有蓋頭,我拿去。"錢氏突然想起什麼,笑道。
  蘭芝仍在猶豫。心裡湧動著劇烈的痛楚,猛地,她的腦海裡又浮現了焦仲卿憂鬱深情的眼神,他痛苦而撕啞的聲音又傳到她的耳鼓:
  "不,你不能這樣,不能嫁給一個欺騙你的人,去跟他過一輩子!"
  "我、我還有什麼辦法?"
  "蘭芝,你不同,你是被他們欺騙,中了他們圈套的啊!"
  紅葉林中,焦仲卿那雙飽含淚水的眸子。
  閨房窗下的踟躇徘徊,焦仲卿抬頭不安地驅馬來回走動的身影。
  馬的一陣陣嘶叫聲。
  這時,女人們又笑鬧著要看蘭芝穿婚服,蘭芝回過神,拿著婚服,踟躇猶豫著。
  "也是的,蘭芝,就到房裡換好出來吧!"劉母誤以為女兒怕羞,笑道。
  蘭芝一聲不吭地站在廳裡,像石膏蠟人一樣愣著,不能再等了,無論天崩地裂也要豁出去了,蘭芝終於鼓起勇氣,目光堅定地看著母親,突然迸發出像火山爆發般的力量,猛地對母親說:"不,娘,這婚我不能結!我不能……!"蘭芝說罷,扔下婚服轉身往房間跑去。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空氣靜得如同死去一樣。
  "蘭芝,她、她說什麼?"劉蘭生擠進人群,詫異地說。
  "這、這怎麼回事?"劉母愣愣地回不過神來。
  "蓋頭,還有蓋頭!"錢氏拿著蓋頭,興匆匆走來,她吃驚地望著眾人,又說:"這怎麼啦?蘭芝呢?"
  蘭芝坐在閨房裡,垂著頭,半響才抬起頭,低聲說:"娘,他並不是那個彈琴的人。這完全是他和哥設的一個騙局、一個陷阱,讓我、讓大家都鑽進去。"
  "你哥做的是不好,可高主簿畢竟也是個讀書人。再說,過兩天你就出嫁了,親親鄰鄰的都知道了。悔婚?於情於理哪說得過去?蘭芝,我們家雖已然不是大戶人家,可也是書香門第、禮儀人家,斷不可做出有辱門風的事!"劉母歎道。
  "娘,一想到和一個欺騙我的人同在一個屋簷下、同睡一張床,女兒心裡就如刀割了一般疼痛。娘,女兒寧願終身不嫁,也不願進高家的門!"蘭芝淚水漣漣地望著母親,痛苦地說
  劉母不安地看著蘭芝,又心疼又著急,她滿臉憂愁地看著蘭芝,不知怎樣才好。
  蘭芝悔婚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劉員外耳朵裡,他鐵青著臉在書房裡煩躁地來回走著,半響,才瞪著眼睛惱怒地大聲說:"悔婚?怎麼說出這樣的話?"說完,又搖搖頭,厲聲道:"真是豈有此理!"
  "就是嘛,太不像話!"一直在一旁的劉蘭生立即附和道。
  "老爺,你也別生氣,息息怒,別壞了身子!"劉母把一杯水放到劉員外面前,擔憂地看著老頭子被氣得發青的臉。
  "叫我怎麼不生氣?啊?臨到出嫁了,竟出這樣丟臉的事,叫我這張老臉怎麼擺?"劉員外依然鐵青著臉大聲道,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一向孝順聽話的女兒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悔婚,這真是劉家的恥辱啊!
  "老爺,可他高主簿也……"劉母剛想解釋一下高炳臣的所作所為,就被劉蘭生迫不及待地打斷了。
  "可他高主簿也是讀書人,書香門第,知書達理!"劉蘭生連忙說。
  "真是讓我這張老臉丟盡!"劉員外仍氣哼哼地說。
  "是啊,叫劉家以後還怎麼做人?"劉蘭生又附和道。
  劉員外冷眼看了看兒子,突然對劉蘭生眼一瞪,指著劉蘭生說:"還有你,別在這裡吹涼風。"
  "怎麼又說到我呢?又不是我不願出嫁,是蘭芝啊!"劉蘭生嘟噥著。
  "唉,傷風敗俗,有辱門風啊!"劉員外低頭憂愁地歎道。
  "那……爹,蘭芝這事?"劉蘭生緊張地盯著劉員外的臉,探詢道。
  劉員外沉思了一會,重重地歎口氣,痛苦地說:"告訴她,這兩天大門不准出、二門不准邁,老老實實在家裡等著婚嫁!"說罷,又長歎一聲。
  為仲卿的婚事,一大早,焦家姑母又匆匆來到仲卿家,這會和焦母在東廂房聊得正起勁。
  焦母和姑母坐在方桌旁說著話。
  "你說仲卿真的是認了秦家?"姑母說。
  "這沒錯,他親口說的。"焦母道。
  "我這麼反覆想想,秦家說的是有道理。你想想,仲卿是沒有主動去過秦家,一點也見不出那種親熱勁,就說那次去看那對珮玉,秦家羅敷明明要送一塊給他,他也是明白人,難道就看不出人家羅敷那麼點意思?"姑母皺眉思忖道。
  "他可是的的確確說看中了秦家,那天還喝了不少酒!"焦母高興地說。
  "喝了不少酒?哎呀,原來是酒後的話?"姑母吃驚地望著焦母。
  "不是有句話'酒醉吐真言'嘛!"焦母笑道。
  "哎呀,這醉後的話哪能當真?你也不跟我說個明白,讓我在黑巷道裡鑽,被人家數落了也沒話說呢!"姑母氣惱地瞪著眼珠說。
  焦母茫然不解地望著姑母。一時無語。
  "這麼說啊,秦家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到底還是我們仲卿的事。"又想了想,"你說這秦家老爺、兄弟都在朝裡做官,要錢有錢,要勢有勢,雖然羅敷有些大戶人家小姐脾氣,可也是貌美漂亮,詩文皆會。仲卿靠上這棵大樹,哪愁將來不飛黃騰達,焦家門庭不重新振興起來?我就不明白,仲卿怎麼就不中意人家羅敷!"姑母沉呤半響,才喃喃道。
  "這樣的人家哪裡挑,我也不明白他哪根筋就是扭不過來?"焦母歎了口氣。
  "哎?莫不是真如秦家擔心的,仲卿是不是愛上別的姑娘喔?"姑母忽然說。
  "這不會,他不敢!"焦母滿有把握地說。
  "這事你還是要上點心!"又歎道:"仲卿是焦家獨苗,我這做姑母的也是一心巴望著娘家發達起來,盡瞎操心!"姑母一臉認真地看著焦母說。
  "他姑母,放心,我會上心!"焦母連連點頭。
  這天,焦仲卿又騎馬過來,在三岔路口停住,他久久凝視著劉家方向,駐足凝息,自從那天和蘭芝在天柱山分手後,焦仲卿似乎好久都沒有見到過蘭芝了,他渴望能再見到她,哪怕只看一眼都好,思念的煎熬是如此銘心刻骨,愛情來得如此猝不及防,這樣深刻又如此令人痛斷肝腸,蘭芝啊!你要明白我的心就好了。仲卿踟躇了好久,又不敢再向前邁進,老馬低著頭,神色淒惶,良久,仲卿一動不動地坐在馬背上,神情絕望,兩行淚珠從他的眼孔中猛然溢出,高大的身軀猶如一座即將坍塌崩潰的石碑,馬上就要傾倒下來,他又呆呆地凝視好一會,才怏怏地驅馬向另一條回家的道飛奔。
  蘭芝被憤怒的父親鎖在房裡,她又去敲門,門被反扣著。
  蘭芝無奈地回過身子,目光憂傷地投向窗外,依稀聽到熟悉的馬蹄聲漸行漸遠,在她的眼簾閉合之後的黑暗裡,她又模糊地看到,仲卿在樓下徘徊呼喚的樣子,無言的那匹老馬孤寂的悲鳴聲,聲聲悲切切,如刀般切割著蘭芝的身體。
  一群小鳥在空中自由地飛過,蘭芝仰望著低低飛過的小鳥,緩緩關上一扇窗。
  焦仲卿栓好老馬,怏怏地走進自己的家門,向書房走去。
  "仲卿,你站住!"
  焦仲卿連忙回過頭,焦母閃在他身後。
  "娘有話跟你說。娘想秦家的親事也該早定了!"焦母以命令的口吻說。
  "娘!"焦仲卿吃驚地望著娘。
  "前些天秦母來過,今兒上午你姑母也去了,娘想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焦母嚴肅地說。
  "可兒現在還沒有想過這件事。"焦仲卿避開焦母的如炬的目光。
  "你現在應該想這件事了。秦家很願意結這門親,秦母和羅敷也是很喜歡你的。"焦母逼視著他。
  "娘,可孩兒現在還想奮發讀書,得以進取,求得功名。"焦仲卿委婉推辭。
  "兒這樣說,娘聽了很高興,心裡像吃了蜜。可是你若是做了秦家的乘龍快婿,仕途進取哪樣不能,功名富貴哪樣沒有?秦家能看中你,也是我們焦家的福氣啊!"焦母點點頭。
  "可是娘,兒不想攀高枝、靠大樹獲得功名富貴,而是要靠自己奮發讀書,努力進取,求得功名。"
  "這世道,你想進取,沒有後台能行嗎?娘雖然不懂做官之道,可你父親在世也是說過不少,朝庭、官府裡的大官哪一個不是一代代沿襲,薦舉的哪一個不是門生、族人?有了後台,仕途進取只會來得更快,功名富貴只會更容易得到!朝廷無人莫做官,這個理難道你還不懂嗎?仲卿,秦家的事不可再猶豫!"焦母沉下臉,有些不悅地教訓道。
  "娘,若是讓孩兒攀高枝、靠後台獲取功名,孩兒斷難做到!"
  "難道你就打算一輩子做個小吏?"焦母生氣地盯著兒子,抬高了嗓門說。
  "娘,兒寧願一輩子做個小吏也不願讓天下讀書人笑話。"焦仲卿說罷,匆匆走到書房。
  焦母愣在那裡,半天回不過神來,她惱怒地看著兒子的背影,罵道:"如此這麼沒出息,是要活活氣死老娘?"
  仲卿望著書桌愣愣地不知做什麼好,他在椅上坐了一會,又煩躁地站起,想了下便向外走去。
  焦母心不在焉地在廚房裡收拾著碗筷。
  她不安地想著兒子的婚事,耳邊又迴響起姑母的話:
  "哎?莫不是真如秦家擔心的,仲卿是不是愛上別的姑娘!"
  "這不會,他不敢!"
  "這事你還是要上點心!"
  想到這裡,焦母不由怔住。
  這時,香草從外進來,高興地說:"娘,這是賣布的錢!"說完,她舉著手裡的錢晃了晃。
  "放到櫃上去吧。"焦母說。香草正要離去,焦母又叫住她。
  "知道你哥這一陣愛上哪裡去嗎?"焦母關切地說。
  "娘這話問的好怪,他不是上了衙裡就上了家裡!"香草笑道。
  焦母點點頭。
  "娘,怎麼啦?"香草見焦母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認真起來。
  "去,看看你哥哥上哪裡去了,都幹些什麼。"
  香草迷惑地看著母親,正要離去,焦母又叫住她。
  "你什麼也別說,盯住他。哎?聽到沒有?"
  香草"嗯"了聲,仍然一臉糊塗地點著頭。
  香草走到門口,搖著頭:"這上哪找去?還盯住他!"她想了想,哥哥會不會在趙子陵那裡呢,她拔腳向塾館方向走去。一群孩子放學從塾館笑鬧著走出來。趙子陵鎖門正準備離去。
  "先生,先生大哥!"
  "唔,香草!"趙子陵轉回身,見是香草。
  "見到我哥嗎?"香草笑道。
  "怎麼?哥哥失蹤了?"趙子陵打趣道。
  "先生還開玩笑,看到沒有?"香草嘟著嘴。
  "我這裡自然是沒有的。"趙子陵手一攤。
  "娘讓我找,可上哪找?"香草犯愁說。
  "哈,我帶你去找吧!"趙子陵想了想,猜測他一定又去了那間小酒樓。
  黃昏照進小酒樓的窗欞,桌上兩碟小菜,焦仲卿端杯仰頭一口喝乾酒,放下杯子,痛苦地低下頭。
  一會兒,他又慢慢抬起頭,抓起壺向杯裡倒酒,壺裡沒有酒了。"再來一壺!"他向一旁在收拾桌子的夥計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壺。
  "來啦!"夥計把手巾往肩上一搭。
  夥計麻利地重新放下酒壺,取走空酒壺。
  焦仲卿望著空酒杯,呆呆地發愣,良久,他伸手去拿壺。
  這時,香草和趙子陵走了上來,趙子陵伸手拿起酒壺,仲卿回頭一看,愣住了。
  "仲卿,一個人喝酒不感到悶嗎?"趙子陵大笑道。
  "子陵兄,香草……?"焦仲卿見妹也來了,驚詫地問道。
  "娘讓我找你,這不讓先生大哥帶我來了。"香草忙說。
  "夥計,再來一雙筷子和碗,還有酒杯。"焦仲卿扭頭對夥計喊。
  "仲卿,心裡憋著什麼事吧?"趙子陵放下酒壺,在他對面坐下,笑道。
  "香草,天快黑了,你該回去了。"焦仲卿見香草在這裡,說話不方便,便想支開妹妹。
  "那不行,娘讓我……"香草嘴一嘟,險些說漏嘴。
  "娘讓你什麼?"焦仲卿立即敏捷地說。
  "讓,讓我和你一道回去。"香草支吾著,忙改口道。
  "仲卿,有什麼心事,光喝悶酒哪行?"趙子陵拿起壺給焦仲卿斟了點酒。
  "為什麼想得到的人近在咫尺卻如同天上的星星,只對我閃亮卻讓我無法觸到,命運為什麼對我這麼不公?"焦仲卿憂愁地歎道。
  "什麼想得到的人……?"香草莫名其妙地盯著哥哥。
  "還是那個劉蘭芝啊,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你留戀?你何必還要為她傷自己的心!"趙子陵對焦仲卿苦笑道。
  "劉蘭芝是什麼人?"香草疑惑地看看趙子陵,又看看焦仲卿。
  "劉蘭芝,就是那個高主簿馬上要和她成親的人!"趙子陵笑道。
  "哥,嗨呀,這樣的人你怎麼能想?"香草吃驚地對哥哥喊道。
  焦仲卿不吭聲,拿壺給自己倒酒,端起杯子欲飲。
  "哥,你不能再喝了!"香草勸道。
  焦仲卿沒有理睬,還是一口喝完酒,搖搖頭,神色哀傷地望著子陵和妹妹,說:"子陵兄、香草,你們全怪錯了,你們根本不清楚,蘭芝愛的是我,她一直在苦苦尋找百鳥朝會那天的彈琴人,是他高炳臣高主簿冒充我,瞞天過海,設置陷阱,騙取蘭芝允婚的。"
  "這個高主簿怎麼這麼壞?"香草心裡一驚,氣惱地說。
  稍頃,趙子陵才吃驚地說:"原來這樣?"
  "都已往矣。"焦仲卿黯然神傷地歎道。
  "不不,仲卿,你為什麼不抓住她,自己作繭,自尋苦惱?"趙子陵急切地看著好友,鼓勵道。
  "高主簿馬上就要娶她了。"焦仲卿痛苦地望著趙子陵。
  "啊?!"趙子陵一驚。
  趙子陵拿著杯子把玩地轉動著,沉思了片刻,又猛地放下杯子,急促地對仲卿說:"仲卿,現在就去找到蘭芝,阻止高炳臣婚娶。"
  "遲了,什麼都沒有用了。"焦仲卿苦笑道。
  "不,還來得及!"趙子陵衝動地看著仲卿,這時侯,趙子陵才明白,原來仲卿所有痛苦的源泉都來自蘭芝。這一刻,趙子陵被仲卿感動了,可是借酒澆愁總不是辦法,也是懦弱的表現,他決定幫仲卿解開愁結。
  焦仲卿無奈地搖搖頭。
  "你想想,蘭芝嫁給高主簿就會幸福嗎?"趙子陵開導說。
  趙子陵的話令焦仲卿心裡一震,他抬頭望著趙子陵。
  "仲卿,痛苦的不僅是你,對蘭芝也同樣是痛苦。趙子陵繼續開導說。
  "對蘭芝?"焦仲卿心裡"咯登"了一下。
  "對,為了蘭芝,你也得這麼做,阻止高炳臣的婚娶。"趙子陵目光灼灼,堅定地說。
  "為了蘭芝?"這時,焦仲卿黯淡憂傷的眸子突然射出一道希望的光亮。
  香草好奇地看看焦仲卿,又看看趙子陵,沉默不語。又坐了好一會,趙子陵連忙喊夥計算帳,三人匆忙走下酒樓,逕直往劉家方向疾走。
  他們踏著夜色,小心穿過路邊的小樹林,走過一座皖河木橋,不一會,就到了劉家門口。這時,箜篌聲悠長哀怨的飄過來。
  一陣箜篌聲襲來,三人停住了,焦仲卿沉浸在箜篌聲中,有些緊張而踟躇。
  香草有好奇地環視了一下圍牆四周,顯得不知所措。
  "瞧,蘭芝的箜篌像是在跟我說話呢!"焦仲卿傷感地說。
  一直在望著劉家大院的趙子陵,忍不住回頭對香草笑道:"瞧瞧你哥哥,還沒有見面,就在心裡和她說話了!"
  74"是的,我是聽到她在跟我說話,在問我:怎麼辦?怎麼辦?"焦仲卿說。
  看著哥哥一臉的癡相,香草不由同情地望了望哥哥。
  "仲卿,現在還不是說話的時候,留著見面再說,得想辦法見到蘭芝。"趙子陵笑道。
  "對對。"焦仲卿猛然醒過來。然後又愣愣地望著劉家緊閉的院門,發愁地說:"哎呀,這怎麼見到她呢?"
  "看來只有趁天黑想辦法翻牆過去。"趙子陵想了想。
  "這,這行嗎?"焦仲卿大驚。
  "別無辦法了!"趙子陵說。
  燭光下,蘭芝神情黯然地彈著箜篌,眼睛空洞而迷茫,難道此生的命運真的是要和那個自己不愛的男人捆綁在一起嗎?山珍海味、綾羅綢緞、萬貫家財就一定會幸福嗎?仲卿,愛郎,我怎麼辦呀!你在哪裡啊!千轉百回的愁結攫住了蘭芝的心。
  這時候,藉著昏暗的夜色,趙子陵、焦仲卿和香草小心繞著房宅轉著,來到一處院牆旁,趙子陵站住。
  "這片院牆矮,就從這裡上!來,上吧!"趙子陵說罷,彎著身子,讓焦仲卿踩著他的肩爬上去。
  "我怎麼感到自己像是做賊呢!"焦仲卿聲音顫抖地說,心砰砰地跳得更厲害了。
  "那就做個情賊!"趙子陵說罷"哈哈"大笑幾聲,他看看四周,又趕緊摀住嘴,壓低聲音,說:"來吧!"
  焦仲卿小心地蹬上趙子陵的肩,香草擔心地看著哥,小聲盯囑說:"哥,小心點!"說完連忙使勁推著焦仲卿往牆上爬。
  "不行,不行!"焦仲卿剛剛塔上牆頭又滑下來。
  "怎麼啦?"趙子陵驚訝地說。
  "我怎麼感到這牆搖搖晃晃要倒呢?"焦仲卿惶恐道。
  "哪裡是牆要倒?是你在打顫顫呢?"香草一語道破天機說。
  "哎呀!我的天!"焦仲卿還是有些膽怯。
  "仲卿,別再猶豫了!"趙子陵說罷又彎下腰。
  焦仲卿定定神,鼓起勇氣重新踏上趙子陵的肩。
  焦仲卿小心地翻過牆頭,趙子陵喘了口氣。
  焦仲卿小心翼翼地扒著牆頭,突然,腳底一滑,手一鬆,焦仲卿從牆上滾落下來,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趙子陵和香草忐忑不安地聽著院裡面的動靜,忽然聽到裡面的悶響,大吃一驚。
  "哎呀,我哥摔倒了!"香草急得尖叫起來。
  趙子陵豎起指頭,趕忙示意香草不要著聲,他把耳朵貼近牆壁傾聽著院裡的動靜。
  劉母和錢氏還在廚房忙著,突然聽到外面的聲響,不由一怔。
  "這外面是什麼聲響?"劉母警覺地對媳婦說。
  "我也聽到了,我去看看。"錢氏連忙走出廚房,提著燈籠朝大門口走去。
  趙子陵見裡面有人出來,急中生智忙大聲喊道:"哎呀,這都找遍了,上哪去找?"
  說完又故意大叫:"哦羅羅——羅羅!哦羅羅——羅羅!"
  這時,錢氏提著燈籠走了過來,舉著燈籠晃了晃。
  "你們……?"
  "哎呀,我們家的豬溜了欄,人家說溜到這邊來了,大嫂見到了嗎?"趙子陵說。
  "這麼黑,哪裡見到豬!"錢氏鬆了口氣。
  "哎呀,這溜到哪裡去了?"趙子陵故作焦急地對旁邊的香草叫道:"你這丫頭,百十來斤重的豬,正在長膘,竟讓它從欄裡溜了?像話嗎?。"
  "你也不要罵你家閨女啦,她也急呢!"看著一臉老相的趙子陵,錢氏急忙勸道。
  "還不趕快呼呢!"趙子陵又轉向香草。
  香草連忙"噢噢"地應著,"哦羅羅——羅羅!哦羅羅——羅羅!"地叫喚起來。
  錢氏見趙子陵他們是在找豬,忙放心地回到廚房,對婆媳說:"不知是誰家的豬溜了欄,那一對父女在找呢!"說完,一口吹滅燈籠裡的蠟燭。
  "天這麼黑,這哪裡去找。嗯,把這碗麵端給蘭芝。"劉母說完,又歎口氣,說:"她又一天沒有吃了!"
  這會兒,圍牆外的趙子陵和香草大笑起來。
  "壞,我竟成你女兒了?"香草笑罵道。
  這時候,焦仲卿己輕輕來到蘭芝的門口,他停下來,好不容易才抑制內心的激動,興奮而緊張地揚手叩門,聽到輕輕的敲門聲,蘭芝以為是家人賭氣沒有理睬。
  仲卿見裡面沒有動靜,忙又急促地又敲了敲。
  蘭芝有些奇怪,誰會這樣敲門呀?蘭芝想了想,趿著鞋走過去開門,在打開門的一瞬間,蘭芝驚住了:"你……?"
  只見一臉緊張、衣服沾滿泥士的焦仲卿站立在門口。
  蘭芝慌忙一把拉著焦仲卿進了門,然後反身帶上門,驚詫得大口喘著粗氣。
  "蘭芝,我不能沒有你!"焦仲卿深情地看著蘭芝,他的眼睛放射出來的光芒有如絲綢一般的綿軟和充滿愛意,他臉上的消沉與往日的憂傷不見了,瀰漫眼中的憂戚煙消雲散,他緊張而又急促地訴說著對蘭芝的愛與思念。
  "我……也是。"蘭芝垂下頭,即感到幸福又感到無奈。
  兩人互述了一番衷腸後,又回到嚴酷的現實。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焦仲卿焦慮地說。
  "已經來不及了,後天就要出嫁了!"蘭芝不安地搖著頭。
  "不,還有辦法,裝病,拖!"焦仲卿焦急地沉呤了好一會,緊盯著蘭芝的臉說。
  "裝病?拖?能拖得過去嗎?"蘭芝抬起頭望著他。
  "能拖一天是一天,我一定要把你從高主簿手裡奪回來!"
  "我也一定不會嫁給他。"蘭芝看著焦仲卿,也堅定地說。
  正在這時,忽然傳來上樓的腳步聲。
  蘭芝屏住呼吸,焦仲卿也不由緊張地朝屋內四處張望。
  蘭芝焦急地環視著房間,尋找著藏身之處。一會"咚咚"的門響了。
  蘭芝拉著焦仲卿急得團團轉。
  "蘭芝,是嫂子呢!"錢氏在門外喊道。
  "就來了!"蘭芝慌張地一邊回應一邊急忙把焦仲卿拉到門後,掀開的門正好遮住門後的焦仲卿。
  "嫂!"蘭芝有意用身子睹在在門口。
  "娘說你又是一天沒有吃了,你就吃點吧!"錢氏端著麵條,心疼地看著蘭芝。
  "我、我聽嫂子的!"蘭芝說罷接過麵條。
  錢氏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蘭芝急忙關上門,兩人長舒了口氣。
  錢氏突然又想起什麼一樣又折回身敲門,焦仲卿和蘭芝的心又緊抽起來。
  "要是不夠,再讓嫂子給你盛。"錢氏在門外說。
  蘭芝應了聲,長長地吐了口氣。
  一直在牆外等著哥哥出來的香草著急地對趙子陵說:"哥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他們此時正在親親蜜蜜呢!"趙子陵白了香草一眼,神態悠然地說,然後又得意地笑道:"妙,我們倆個做了一件天下無雙的大好事!"
  "不就是讓我哥哥翻牆去見那個劉蘭芝嗎?"香草"撲絲"一笑。
  "嘿,這還了得嘛?"趙子陵又笑道。
  "哎呀,娘一直讓我們跟著哥哥,緊緊盯住他,可我這回怎麼說啊?"香草突然一拍腿,擔憂起來。

《孔雀東南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