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天一大早,一篇題為《我們的時代,呼喚這樣的真善美》的帖子迅速出現在報紙上和互聯網上,文章還配有許暉用紙巾抹女孩嘴上白沫的圖片,作者江河寫道:
  ……在當今這個物質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日益疏遠而冷漠,人與人之間不再有信任,麻木代替了激情,冷漠代替了熱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是人性的悲哀,也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悲哀,物質充裕了,人的精神卻倒退了,越來越貧窮,越來越猥瑣。如果"捨己救人"和"毫不利己,專門利人"這些字眼還活著,那我們更多的是在小說、電視電影中看到,更多的是與我們普通老百姓相依為命。
  一個外表普通的女記者在一個女孩發病後,勇敢地站了出來,竭盡全力地挽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那一刻,我們覺得她比世界上所有的女孩都要美,因為她締造了美,因為那一念的善舉,使盲者重見光亮,使逝者重獲新生,難道不是嗎?我們的時代呼喚這樣的美,呼喚這樣的真和善,讓愛戰勝冷漠,我們的時代就會有溫暖有希望……
  許暉彷彿一夜之間就成了網絡名人,電視台每天都有找許暉的電話,許暉救人的事跡在全國各大媒體傳播開來,當許暉走進辦公室時,已有幾名報社的記者坐在那裡等候,總監露出難得的笑臉,說:"你就當一個月名人吧,去招呼一下那些記者,配合一下。"
  幾個同事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許暉,小聲嘀咕,說:"還不是想博出名,這年頭,越搞怪越出名,你看,馬上有記者摸上門來了。"
  "看不出來她還這麼有心計,平時不聲不響,陰陰地,這下出大名了。"
  許暉裝作沒有聽見一樣從她們旁邊走過,小易走到她面前,輕聲說:"抓住這個機會,好好炒一下,我認識他們,寶城日報社的。"
  許暉笑笑沒吭聲,她淡定地走到那幾個記者身邊,笑著說:"你們這麼遠跑來很辛苦吧,我沒有什麼可說的,很多事等著要做。"
  "給你張名片,我們是寶城日報的新聞記者,你真行啊。"一個瘦高個子長相陽光帥氣的男孩很自然隨意地說。
  "網上和報紙上那篇文章就是他寫的,那天正好我們也在,你很了不起。"同行的另一名叫金哲的記者笑著說。
  許暉有些驚訝地看著瘦高個的江河,笑著說:"你把我寫得那麼好,我哪有這麼好啊,我只是出於本能。"
  江河高興地說:"哦,你看了啊。"
  江河看出許暉不是很想接受採訪,便機靈地對許暉笑著說:"我們今天是奉命來採訪你的,你總得給我們報點料,好讓我們回去交差啊,要不然我們不是白來一趟,我也沒有準備,就隨便問你一下,行嗎,給我們一個面子吧。"
  許暉想了想,勉強同意說:"好吧,你們想問什麼。"
  江河尖銳地問:"你當時是怎麼想的,有沒有想過借此出名炒作自己。"
  "我當時也沒想那麼多,就想救人,覺得她還那麼年輕,不應該死,要死了,她家裡人多傷心啊,反正沒多想,很本能的。"
  江河又問:"如果發病的是個男人,你還會這樣做嗎?"
  許暉毫不猶豫地說:"會的,拯救一條命與性別無關吧。"
  江河笑著說:"可是當時女孩滿嘴白沫,很多人都摀住嘴巴鼻子,你就不怕臭味嗎?"許暉停留了片刻,笑著說:"當時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就覺得她是一條命,要盡最大力量救她。"
  江河又微笑著問:"有沒有想過救不活怎麼辦,心理會不會有負擔。"
  許暉說:"我做什麼事情覺得盡力了、爭取了、努力了就行,因為很多事情是因為客觀因素造成,努力去做又做不成的,當然有遺憾,可也沒有辦法啊。"
  江河又問:"網上的點擊每天都有一萬次以上,你高興嗎?"
  許暉微笑道:"開始很高興,覺得被這麼多人關注,人都有虛榮心,到處都是好聽讚美的話,可是現在就覺得有些累了。"
  江河說:"這是好事啊,為什麼會覺得累。"
  許暉說:"因為多了就覺得累了,凡事適可而止吧,因為要工作,可是如果因為這些而誤了工作和必要的休息,我就覺得累。"
  江河又微笑道:"網上也有一些人說你作秀,你怎麼看。"
  許暉嚴肅地說:"這很正常啊,什麼都有人說,如果這是作秀,他也做給我看看,我希望我們這個社會,這種秀越多越好。"
  江河又坦直地說:"如果以後你又碰到這樣的事,你還會這樣做嗎?你覺得值不值,現在社會上不是普遍有種說法,好人難做嗎?對此,你有什麼看法,你心裡會不會不平衡?你說實話。"
  許暉認真地說:"也沒什麼值不值的,反正做人就憑良知良心去做吧,以後再碰到類似的事,我還是會盡我能力去做的。"
  ……
  半個小時的採訪終於完了。
  總監把小易叫到一邊,說:"你陪一下記者,請他們吃個飯。"
  中午許暉和小易在一間飯店包了一間房請江河他們吃飯,飯桌上,小易高興地對許暉說:"哎,我們何不趁熱打鐵,把那個女孩找來做一期節目,肯定收視率超棒。"
  "算了吧,不好。"許暉說。
  "怎麼不好,還很有必要做,像這樣的報道不是多了而是太少了,電視報紙報道的幾乎天天都是搶劫、自殺,太恐怖了,像許暉這樣去救一個不認識的人現在有幾個?這樣的人就是要多宣傳報道,我覺得意義很大。"小易把目光轉向江河,說,"你們知道那女孩的地址嗎,看能不能和她聯繫一下,把她請到我們台裡做嘉賓,怎麼樣。"小易說。
  "可以啊,我們幫你打聽一下。"江河說。
  這時,許暉端起酒杯起身對江河說:"謝謝您啊,大記者,把我捧得那麼高,我都有點飄飄然了。"
  "是嗎?看來我還有點用。"江河笑著說。
  許暉依次和他們敬了酒,小易笑著說:"怎麼樣,江河、金哲,我們台有很多美女噢,有沒有看上哪一個?正好你們來了,你們看上誰,我就把她們叫過來吃飯,這是個機會啊。"
  金哲半真半假玩笑道:"我看上你,你給不給我機會?"
  小易笑道:"死相,誰要你看上啊。"
  金哲又笑著說:"要求別那麼高嘛,我們都是'老記',怎麼說也算情投意合,門當戶對吧,雖然我沒有天姿國色,也比那些明星差不了多少,給個機會呀。"
  氣氛變得活躍起來,席間,江河不時主動找許暉說話,小易看出江河對許暉有那麼點意思,吃完飯後便借口出去了,金哲見小易走了,也知趣地說,我出去一下,然後就走了。
  江河見許暉不說話,便挑起話頭說:"說實在話,現在很少像你這樣的女孩,我覺得你很善良,那天我確實很感動,回去就馬上寫了。"
  許暉說道:"我自己就覺得沒什麼的,對一件事情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吧。"
  "你一個人在這裡吧?"江河說。
  "嗯,你呢?"許暉反問。
  "我也是一個人,有時週末都不知道怎麼過,你呢?"江河試探道。
  "我這人愛靜,平時就在家裡寫寫稿,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良久,江河有點靦腆地看著許暉說:"有時間大家出來喝個夜茶,打打球呀。"
  許暉說:"行。"
  "你會打什麼球?"江河說。
  "羽毛球和兵乒球。"
  "哦,看你沒幾斤力氣你還會這些,什麼時候我們比試一下。"
  許暉又說行。
  "平時有什麼節目呢?"江河用探測的眼睛看許暉。
  "去俱樂部健身,跳拉丁有氧和瑜伽呀。"
  "有用嗎?"江河說。
  "當然有用啊,我都瘦了幾斤了。"
  兩人聊得很投機也很自然,直到下午上班時間兩人好像才意猶未盡地道別。
  下午下班時,一出電視台大門,許暉就看見江河在向她招手,許暉心一喜忙快步走到許暉面前,她高興地笑道:"你怎麼在這,這麼巧。"
  "我在附近辦事,遠遠就看到你出來,所以就過來了。"江河笑著說。
  "你現在是回家還是準備去哪裡?"江河看許暉提著一個袋子,忙問。
  "去健身啊。"
  "哦,在哪健身啊,我也想去看看,說不定也去練練身,搞點肌肉出來。"
  "在天心路力美健身俱樂部。"
  "那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我請你。"江河說。
  "不能吃東西練的,沒有用。"
  "哦,那就走吧,我去推摩托。"
  江河把安全帽遞給許暉,許暉坐上摩托,手不自在地抓緊摩托車架,江河戴上安全帽,側頭對許暉說:"抱緊我的腰。"
  許暉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輕把手扶在江河腰上,江河說:"抱緊,抱緊一點,我開得很快的。"
  許暉還從來沒有談過男朋友,雖然心裡也很渴望愛情,但她總覺得愛情是很自然發生的事,一切靠感覺,感覺對了,愛情就來了,此時,這麼近距離地和一個剛剛認識的男孩靠在一起,她感覺到她和他之間一定會發生點什麼,她感到隱隱抓緊她的不是眼前這個男人,而是他的文章,那篇文章抓緊了她,她突然湧起一種知遇般的感動和不可名狀的快樂。
  摩托車很快駛上天心路,到了俱樂部,江河把車停好,許暉先上了樓梯,走到大堂,這時,安安看到了許暉。
  許暉高興地說:"安姐,你來了。"
  "是啊,來看看,不要浪費你的卡了。"
  "我都看到你的報道了。"不等許暉回答,安安又說。
  許暉應了一聲。"哦,你看了。"
  "怎麼樣,藥吃完沒有,還好吧,要去醫院複查一下。"安安笑著說。正說著,江河已來到她們面前,聽到這話,江河有些迷惑地望著許暉。
  一個肌肉發達像是教練的小伙子走過來,熱情地對江河說:"來練健美的,是吧,我們這裡是一對一的帶,很有用的,你可以去器械室感受一下,有年卡和次卡,我帶你去看看。"
  "好。"接著他對許暉說進去看看。一會兒,江河隨教練進了健身室。
  少頃,歡快優美的拉丁舞曲響了起來,瑜伽室裡,一個身材修長而健碩的男教練在台上教一群女學員跳拉丁舞,"1、2、3、4,轉,1打打,2打打……5、6、7、8,好。"男教練一邊跳一邊說。
  安安和許暉一前一後跟著教練跳,很快,一個小時過去了,在優雅舒緩的音樂中結束了拉丁課。休息時,安安隨口說:"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男的是你男朋友呀。"
  "不是,是一個採訪過我的記者,在路上碰到的。"
  安安和許暉心不在焉地又聊了幾句,便告辭說有事不上瑜伽課先走了,許暉剛想問她是不是和王剛又吵架了,但見安安心事重重的樣子,便不敢多問了。
  安安走到街上,拐過去就到了步行街,街上人頭湧動,從商場傳出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燈光璀璨迷離,照耀著不時穿進穿出的男男女女,恍惚、縹緲的燈光打量著對面高大的玻璃幕牆和聳立在兩旁的雕塑。散發出淡淡的光澤。安安找了個無人坐的木椅坐下。
  "姐姐,你真漂亮。"旁邊不知什麼時候坐了個十幾歲的青年,身上背了部吉他,他靦腆、害羞地看著安安。安安嚇了一跳,瞅了小青年一眼,便起身走開。
  "姐姐,你別怕,我看過你彈吉他。"男青年緊隨安安後面,急促地說。
  安安加快了腳步,沒理他。小青年大步跟上,邊走邊說:"我在寶城劇院看過你彈唱《再別康橋》,真是人琴合一啊,你彈得真好。"
  安安還是沒有理他。
  "我叫周志堅,你叫我阿堅就行了,我在音樂學院讀大二,學大提琴的,也喜歡彈吉他。"阿堅自我介紹說。
  這時,安安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她側頭望了望夜色中朦朧的那張臉,恍然大悟地說:"哦,你學大提琴的,怪不得我經常聽到大提琴聲,原來拉琴的就是你啊。"
  阿堅連忙高興地說:"是啊,是啊,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經常在家裡聽到啊,很好聽。"安安笑道。
  "那你家一定和我家離得很近,你住哪?"阿堅高興地說。
  "住醫院附近。"安安隨口說。
  "你的琴彈得真好,很專業。"阿堅說完,定定地看著安安。
  聽了這話,安安敏感的心有些不自在起來,他們繼續慢慢朝前走著,她想甩開他,便說去那邊看看,阿堅又跟著她,說他也往那邊走,安安迷惘地側頭問阿堅,"你不是跟著我吧。"
  "哦,不是,只是,真的沒想到在這會碰見你,也算我們有緣吧。"阿堅忽然緊張起來。
  "你怎麼一個人來逛街。"
  "我在附近俱樂部健身,隨便過來走走,你呢,你怎麼來這裡,做家教啊。"安安看著他身上的大提琴說。
  "不是,我在步行街那間皇冠咖啡館拉琴,下次我帶你進去看看,我現在還要趕場去另外一個酒吧。"
  這時,阿堅停了下來,眼睛閃爍著如水一樣的光芒,他熱切地望著安安,說:"姐姐,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吧,現在還早,完了我們一起回去,有個伴,路上安全點。"
  這時候,在明亮的燈光下,安安才看清他的臉,她心裡猛然一驚,阿堅挺拔的身材,細長的丹鳳眼,瓜子臉和那高挺的鼻子,多麼像程巖啊,那雕塑般優美的線條似乎比程巖還要柔美,世上有幾個如此美貌的男子?他們兩人為什麼會如此神似。多麼不可思議的巧合!眼前的阿堅太像程巖了,只是那雙似乎未被世俗污染的清澈的眸子裡輕蒙著一層淡淡的憂鬱,而這種純淨的眸子恰恰是安安最喜歡的。
  安安彷彿感到有種奇妙的感覺籠罩了自己,她說不清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總之,這種感覺即陌生又熟悉,眼前的這個男孩好像巫師的咒語一樣富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吸引著安安,安安恍惚產生一種錯覺,曾經魂牽夢縈的戀人,好像突然穿過山重水復的歲月,從彼岸踏浪而來,冥冥中她感到如夢如幻,好像是一種命定,她覺得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這世上,怎麼還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而與程巖如此相似的一個人竟突然從芸芸眾生衝出來,走入自己的視線。這一切讓她感到又驚又喜。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安安就答應和他一起去那間酒吧。
  眼前的阿堅也似乎給了安安一種安全的感覺,她覺得他就像小弟一樣,她們之間不可能有除此之外的東西。
  "哎呀,水管爆了。"突然有人驚呼,一會兒,洶湧的水不斷地沖溢到街上,水像是從街邊的一處建築工地湧出,行人紛紛駐足觀望或脫鞋涉水而過。
  "沒關係,我背你過去,你幫我拿琴。"阿堅不由分說,蹲下身,還沒等安安反應過來,他背起安安就往前走。
  "很重吧。"安安說,她沒有拒絕,甚至也不想說假話假意客氣推讓一下,她突然想起在程巖背上那一幕場景,遠去的時光和銘心刻骨的愛情彷彿又回到了現在一樣,只是物是人非。
  "你去聽我彈琴吧,你比較專業,你在下面感覺一下,給我提點意見,因為我自己總是感覺良好。"
  "你有自信才好呀!"
  "可是,自信過了頭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阿堅喘著粗氣說。
  很快到了那間酒吧,阿堅把安安安排在前面一個座位,又去買了飲料和小食品放在小圓桌上,小圓桌上搖著一朵紅紅的玫瑰和蠟燭,粉紅色的蠟燭放置在一個小巧而精緻的玻璃樽裡,恍惚不定地閃爍,牆壁的仿古煤氣燈散發出淡淡的藍色光芒,充滿了異域的溫馨和浪漫,這種寧靜而幽雅的酒吧,使安安感到異樣的快樂。
  不一會兒,阿堅走到台前,頓時,剛才還有些喧嘩的酒吧安靜下來,他拿著麥克風,已換上一身時髦的白色演出服,他朝台下的觀眾大聲說:"感謝各位的捧場,現在,我為大家彈唱一首西班牙《愛的故事》,就是超女李宇春演唱的那首《我的心裡只有你沒有他》,這首歌很牛,希望大家喜歡。"
  安安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聽完這首歌的,它蘊藏著神秘,好像靜穆的宗教,從寧靜悠遠的教堂傳送出來,傳達出西班牙人奔放熱烈的愛情,在安安豐富易感的心靈上千回百轉,阿堅那略帶沙啞的好聽的男中音詮釋了安安心中美好而富於詩意的愛情。
  這是安安和王剛分居一個多月以來,安安頭一次體會到的自由、輕鬆和幸福。
  四周流動著音樂的顆粒,像炫目的珍珠一樣擦亮安安有些黯淡的眼睛,阿堅的歌聲像一隻柔軟的手撫摸著安安壓抑已久的內心,無處不在的觸景生情把安安重新帶到和程巖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時間彷彿在倒流,安安的心裡突然生起一種無名的幸福和無名的惆悵。
  假若當初和程巖結婚,日子會過得怎樣呢?自己因一時的虛榮而選了官宦子弟嫁掉是多麼的愚蠢,把自己活活塞進一個小氣、拘謹、嚴厲、苛刻、不可理喻的男人口袋,是多麼的辛苦啊,沒有共同語言,價值觀差異那麼大,仿如雞同鴨講,滿腹的心事無處傾訴,千挑萬選的男人到頭來自己什麼也得不到,留給自己的是難以訴說的痛苦和身體的創痛,乏味的婚姻生活不知何時才結束。
  安安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眼圈忽然紅潤起來。

《女心理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