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逢春一笑」的嘴臉

  亨利風花雪月一般的愛情故事,最終沒逃過索撒的一雙藍色老眼。索撒沒像中國老者那樣給予亨利什麼諄諄教導,而是給了亨利一個親熱的擁抱,之後,他很真誠地祝福亨利,祝福他現在和將來都幸福。讓亨利想不到是,索撒竟要親自見見葉娜娜,說要送999朵玫瑰花給他們這對幸福的年輕人。
現在的葉娜娜已經自由多了,因為杜鵬程巨少回家。她也曾經假惺惺地打電話給杜鵬程,煞有介事地埋怨過兩次,但是,聽著杜鵬程以忙為借口的敷衍,此時此刻的葉娜娜不但沒暴跳如雷地質問,更沒死磨爛纏的追蹤,反而是把一顆本有著幾許愧疚的心,放得平穩、塌實了。一對曾經那樣熱烈愛過的人,沒有驚天動地的爭吵,也沒有你死我活的戰鬥,卻把兩顆心在不知不覺之中,漸拉漸遠了。貌似他們之間之所以還上演著夫妻一樣恩愛的假戲,只是因為財產還沒進行開誠佈公的分割罷了。
今天,葉娜娜是按照亨利的召喚來到國際金融飯店的。原本約定的見面時間是上午10點,可已經對亨利難捨難分的她,竟然提前一小時就來到了亨利在頂層的包房門口。
葉娜娜輕輕推了一下,沒想到,亨利辦公室的門並沒鎖,竟隨著她的纖纖細手,無聲地開了。
葉娜娜還是第一次來亨利的辦公室,她為了給亨利一個頑皮的驚喜,便躡手躡腳地溜了進去。
整個包房巨宏大,是一個頂級的總統套房。外面的大廳沒人,擺放著四個格子間,每個格子間的辦公桌上頭放著一台計算機,計算機上連接著寬帶網的連接線。外面的大廳連接著三個房間,兩個離葉娜娜近的房間,原來恐怕是用於總統秘書和保鏢居住的,現在也是空蕩蕩的,沒一個人。
葉娜娜在裡面最大的那個房間裡,看到一個歐洲男人的背影。那個男人貌似正在迎著巨大的落地窗,坐在計算機旁埋頭上網呢。葉娜娜以為了是亨利在那裡裝模做樣地在和自己搞著啥子惡作劇,便躡手躡腳毫無聲息地溜過去。
葉娜娜本來想突然上去蒙住那個歐洲男人的眼睛,而後讓他猜猜我是誰的,但是,她走近了才發現,這個歐洲男人不是亨利,而是一個頭髮花白的歐洲老人。他的樣子平和,前額上佈滿皺紋,一派歐洲顯貴的氣度,也是一副學者的風範。
葉娜娜感覺挺尷尬,不曉得自己現在是應該悄悄地退回去好,還是應該上前主動和老人打個招呼好,她的眼睛跨越老人的背影,看到了計算機上的螢光屏,螢光屏上的內容不禁吸引住了她。只見這個歐洲老人正在中文論壇裡用中文發著關於股票的中文帖子——《中國散戶之八傷》。
…………
葉娜娜驚奇地發現,這個歐洲老人最後的署名,竟然是“逢春一笑”!“逢春一笑”的網名挺女氣,巨詩意,也很動聽,似乎也還著名。她雖然不炒股票,但也彷彿在啥子地方聽到過“逢春一笑”這個名字。
“逢春一笑”的帖子一貼出,立刻有一個叫“豁出去”的主兒跟了個帖子:“你丫頭的昨天忽悠股市好,今天白呼股市壞,到底有沒有個准譜?”而後憤然表達了自己個兒的疑問,“你丫頭的不是女的吧?!”
葉娜娜看著“豁出去”這滿口的國罵,料定這個人一定是一個粗俗而沒教養的中國男人!
歐洲老人“逢春一笑”在網絡裡雖然以mm的面目出現,但卻依然保持著歐洲男人的紳士風度,為了應對“豁出去”的漫罵和自己是不是女人的追問,他回了一個巨幽默的中國順口溜:“贓款被盜,偉哥失效。小蜜被泡;牛市被套——我都不能說。”
葉娜娜不禁被眼前這個歐洲老人滑稽的中國式幽默逗得忍不住笑出了聲。葉娜娜的笑聲,驚動了索撒。他吃驚地驀然回頭,卻看到了陌生人葉娜娜,他的一雙藍色的老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絲恐慌。
葉娜娜趕緊解釋:“對不起,我是亨利的女朋友,我叫葉娜娜!”
索撒這才突然醒過悶兒來。
這時“豁出去”正貼出一個罵街的帖子:“你丫搓偉哥還失效,看來是他媽一個太監!不男也不女!噁心!”
索撒也不管論壇裡“豁出去”又罵了自己什麼,立刻不假思索地關閉了計算機。他尷尬的微笑著,向葉娜娜伸出了一隻老手,用流利的中國話客氣道:“歡迎!歡迎!”她見葉娜娜有一點拘謹的樣子,就伸手指了指沙發,繼續用中國話說:“葉小姐,你請坐,我給你沏一杯咖啡!”
葉娜娜順從地坐在索撒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寒暄式地恭維道:“沒想到,你們外國人,還這麼喜歡在論壇裡聊天!”而後葉娜娜天真地笑笑,“更沒想到,您竟然起了一個‘逢春一笑’的中國女人的網名!”
索撒聽葉娜娜提起了自己“逢春一笑”的網名,彷彿揭開了自己最私密的傷疤,立刻陰沉了臉。他以歐美人的直爽,直截了當地告戒葉娜娜說:“鑒於葉娜娜小姐是亨利的朋友,我們也就不是外人了。我希望葉娜娜小姐從現在起,就立刻忘掉‘逢春一笑’這個名字,這樣對你我都好!”見葉娜娜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樣,索撒笑著哄騙道,“葉小姐你剛才是看到的,一些網民對我恨之入骨,如果他們知道了我這個歐洲老頭子就是‘逢春一笑’,我的人身安全會有問題的!”
葉娜娜聽索撒這樣一說,疑問的表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好奇地望著眼前的歐洲老頭,用崇敬的語氣問:“您怎麼還會寫中國的順口溜呢?”
索撒聳聳肩,微笑著著:“不但會寫順口溜,而且還會背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還會自己寫唐詩宋詞呢!”而後,索撒重新坐在計算機旁邊,重新打開計算機,在文檔裡調出一首散文詩,得意地望著葉娜娜,用地道而幽雅的中國話,念給葉娜娜聽:“網事如煙,輕靈飄逸;網事如霧,朦朦朧朧;網事如風,絲絲屢屢。不經意間,網事讓我平添了幾分靈動古雅清秀俊逸的情調。凝神間,網絡中的過客來去匆匆,在無邊無際的網絡空間中踟躅徘徊,始終停不下腳步。停不下的腳步尋尋覓覓,尋尋覓覓著網絡的實感和真情。”
“您寫得真是太美了!完全是東方式的朦朧美!”葉娜娜發自內心地讚美著。
索撒見眼前的80後美女真心喜歡自己的文字,忽然像個90後小孩子似的,以西方式的表現欲,得意地炫耀說:“這是我剛寫的一首宋詞,寫股市大跌的,屬於政論詩。詞牌是‘滿江紅’!我讀給你聽聽。”
葉娜娜好奇地走到索撒的計算機旁,索撒學著中國老學究的樣子,抑揚頓挫地讀道:“哀呼大盤,剛起步,又現大跌。淚滿眼,仰天長歎,振蕩激烈。三十餘年掙錢苦,入市半年全玩完。看跌到何時是盡頭,空悲切。才建倉,就放血,虧的是老婆私房錢……”
葉娜娜好奇地問:“您為啥子對股市這麼悲觀呢?”
索撒聽著葉娜娜天真的問話,再望著葉娜娜那一對貌似睜不開的總是讓人感覺出一點朦朧的眼睛,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大笑之後他說:“我是個生意人。股市是我的生意嘛!我想賣的時候,我一定說股市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這樣我才能夠把手裡的股票賣出個好價錢。我想買的時候,我當然要說股市壞,不是小壞而是大壞!這樣我才能買到別人的賠本貨嘛!”
葉娜娜隨著索撒猙獰的笑容,自己也似懂非懂地笑了,她點點頭,支吾道:“難怪那個‘豁出去’罵您,難怪你不敢讓人曉得你就是‘逢春一笑’呢!原來您是騙了他們錢的!”
當葉娜娜又提起索撒“逢春一笑”的網名時,看到索撒不高興的樣子,她自己趕緊吐了吐舌頭。
索撒對葉娜娜搖了搖頭,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他說:“葉小姐,你很聰明,但是,‘騙’這個字用得不恰當!股市裡面的買賣全部是自由交易,這是判斷力的競賽,更是智慧的較量,和‘騙’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索撒說罷,有意不再說這個話題了。他走出他的辦公室,走到另一間房間。正當葉娜娜對這個歐洲老頭的行動不知所措的時候,索撒忽然用雙手抱著一大束玫瑰花從房間裡興致勃勃地出來了:“這是我送給你和亨利的禮物,我祝福你們,永遠像這花一樣美麗,像花一樣美滿!”
葉娜娜給這個洋老頭搞得暈頭轉向的,一張美麗的臉蛋兒,不知是被紅色的玫瑰花映襯的,還是她自己有了幾分靦腆和害羞,竟紅紅的,不亞於這鮮花的顏色。
當葉娜娜把鮮花抱滿一懷的時候,索撒突然問:“聽說你原來的男朋友,正在做一單資產收購的大生意?這生意跟黃海銀行有關?”
葉娜娜的眼睛依然欣賞著懷裡的玫瑰花,只是點點頭,沒支聲。索撒索性直截了當地對葉娜娜說:“我和你一樣,不希望他們這單生意成交!”見葉娜娜抬起頭,睜著一雙疑問的眼睛,望著自己,索撒再一次直截了當地說:“我不希望黃海銀行好。因為黃海銀行一好,它的股票就漲;它的股票一漲,全部股票都會跟著漲,於是,我就沒有買便宜貨的機會了!”
葉娜娜彷彿明白了索撒送自己鮮花的目的,她疑惑地問:“先生,我能幫上您啥子忙嗎?”
索撒聳聳肩,慈祥地笑容掛在他的臉上:“我是要幫你一些忙!”
葉娜娜睜大了依然顯得朦朧的眼睛:“您幫我?”見索撒那堅定和不容置疑的樣子,葉娜娜不得不再問,“您幫我啥子忙?”
索撒的一對藍色的眼珠,在凹陷的眼眶裡轉了一轉,微笑著回答:“我要幫你把你男朋友的錢,劃到法國去!”
葉娜娜的臉上露出吃驚的模樣,驚愕地脫口反問:“真的嗎?”
索撒肯定地點點頭,用流利的中國話,悄悄地說:“只要你拿出他公司的銀行預留印鑒,其他的事情,都由我來幫你做!”
葉娜娜似是而非地問:“您是說財務章和人名章吧?”
索撒會意地點點頭,而後慈祥地笑了。
這次約崔大衛取錢的不是田晴,而是張秉京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親自送崔大衛上路,張秉京的心頭之恨,就彷彿是一片永遠也抹不去的雲,此生都沒有舒展的時候。
聽到張秉京不陰不陽的聲音,崔大衛倒詫異了,他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用虛頭馬腦的語氣,對著電話對面的張秉京虛情假意地寒暄說:“呦,張行長,做夢也琢磨不出,您還親自關心我崔大衛啦!”
張秉京耳朵聽到崔大衛的聲音,就似乎眼睛看到了茅房裡的蛆,他像捏著鼻子一樣,惡狠狠地回答:“我怕你崔大衛再拿不到錢,就把我張秉京變成死刑犯啦!”
崔大衛“嘿嘿”笑了幾聲,心裡舒坦得彷彿夏天裡吃到了涼柿子,得便宜賣乖地說:“瞧您張行說的,您是老領導,就是從田晴哪兒又沒拿到錢,不是還有您關心著我嘛!”
張秉京鼻子裡哼哼兩聲,心裡狠狠地罵道:“崔大衛呀崔大衛,你死到臨頭了,還這麼得意張狂哪!”嘴上卻不得不敷衍著:“這次別到那個爛尾樓取錢了,那裡還是太扎眼!”
崔大衛一聽錢,立刻像吃到了甜棗,“呵呵”笑起來:“您張行定,到哪兒都行!現如今呀,去陰曹地府,我都不怕了!”
“你他媽的倒出息了!”張秉京心裡罵著,嘴上卻無聲地冷笑著,親親熱熱地忽悠:“從爛尾樓再往前走5公里,前面有個山,我讓田晴安排黃秘書單獨在那裡等你!別人都不去了,不方便!等黃秘書把錢一給你,咱們可就真要齊活了!”
崔大衛怕張秉京懷疑自己個兒會繼續訛錢,影響了這次自己個兒的收錢行動,趕緊連聲應承:“行行行,我一拿到那55萬,咱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張秉京也怕崔大衛起疑,不敢去,破壞了自己個兒天衣無縫的殺人計劃,便以哀兵的姿態,假意道:“說話算數,你可不能再反悔了!”
聽張秉京換上了下三爛的語氣,崔大衛心花怒放起來,他“嘿嘿”笑了:“不反悔不反悔,拿了那錢,我還得趕緊買房子去,哪兒有工夫吃後悔藥呀!”
張秉京掛斷電話,臉上僵硬,嘴上卻陰森森地笑了。他立刻給田晴發了個短信,讓田晴安排男孩兒們按照計劃立刻出發。
黃海市是一座依山傍海的城市,東面是海,西面是山,市中心就建設在海與山之間廣闊的平原之上。
這天一大早,黃秘書和江副總就開車一輛偷來的半新半舊的捷達車來到了黃海市的山區。他們在山路的一個拐彎處停了車。這裡路勢坡度很大,車頭的前面便是數十米之下的黃海江。江副總下了車,躲在了路旁的樹林裡,車上只有黃秘書,悠閒地點著了一根煙,慢慢地吸起來。他們按照張秉京的設計,已經做好了最充分的準備,準備在這裡對已經成為田晴眼中釘肉中刺的崔大衛再下毒手。
崔大衛是早就門兒清自己個兒的危險的,但是,他在與於欣在營業廳裡見面那天,於欣那句毫不客氣地直言:“我覺得您特可憐。您容忍大魚吃小魚,也甘心啃滓泥,就是不肯為了黃海銀行的榮譽大膽地站出來,哪怕是作出一點點犧牲”,刺激了他,他從此彷彿豁然開朗一般地準備換一個活法了。自從他向田晴、張秉京開口要錢並屢屢得手之後,就已經對自己的訛錢行動合計過許多次了,最後他決定繼續幹下去。特別是他從農村回來之後,他突然覺得自己個兒的這個訛錢行動不但不齷齪,甚至還有了幾許英雄的色彩。他突然意識到,如果自己真的為此死了,自己的死也不是窩窩囊囊的,而是充滿英雄式的悲壯的。到那時,於欣這個80後小美女,一定不會再冷眼看自己了,一定會說自己個兒是個男人,是個好人了!
崔大衛是打出租車趕往西部山區的。險峻山路兩旁的山峰,依然被鬱鬱蔥蔥的樹木覆蓋著,山的那份濃綠與腳下靜靜流淌的清澈的溪水,使他感覺放鬆,他甚至有了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了。車子走在幽雅、寂靜的山路上,他感受著那份靜,感受著那份綠,還有頭頂的碧空,一切都是清澈而又透明的。山峰頂上一株株高大的樹木,傲然地佇立著,像是在昭示著大自然的不凡與偉大。他突然感覺自己個兒,置身在這樣的景致中,彷彿很渺小、很渺小。塵世的一切,在這份潔淨中,也貌似早已逃遁得無影無蹤了。
見了遠處停在路邊的半新不舊的捷達車,崔大衛猜想,那應該是黃秘書的車了。他撥通了黃秘書的手機:“您在哪兒瞇著呢?”
此時的黃秘書,已經從車的後視鏡裡看到了遠遠地順著山路爬上山來的出租車,料定崔大衛到了。他的心緊張起來,趕緊推門出車,一邊用顫抖的手指對隱藏在樹林裡的江副總做了個OK狀,一邊對著手機,結結巴巴地喊:“就在拐彎的路邊上等著呢!白色的捷達車!”
崔大衛招呼出租車司機在已經站在路邊的黃秘書身邊停下來,而後慢吞吞地鑽出車,諂笑著問黃秘書:“咋著?田總真不行了?都開破捷達了!”
黃秘書心裡惡狠狠地嘀咕著:“不開破捷達,我怎麼送你去嗝兒屁拉稀呀!”嘴上卻沒搭理崔大衛,直接遞給出租車司機一張百元大票,想趕緊打發出租車司機走人。司機按照計價器收了費,把找回的零錢準備遞給黃秘書,黃秘書不屑地指指崔大衛,崔大衛趕緊上前一步,把司機找回的錢收了,裝進自己個兒的褲子兜裡,臉上嬉皮笑臉的,嘴上連聲嘀咕著:“夠意思、夠意思,一會兒有黃秘書您送,回城的打車錢,我也剩了!”
黃秘書彷彿是已經上了戰場的士兵,沒有了退路,他的心現在開始平靜了。他鄙夷地吸吸牙花子,懶得再跟崔大衛廢話,沒搭理崔大衛,直接指指車。
崔大衛似乎明白了黃秘書的意思:“成成成!咱們車裡把事辦完了,趕緊回去!”
黃秘書現在早已經把崔大衛看成了一堆死肉,用手抓住崔大衛的胳膊,連哄再拉地把崔大衛推上了捷達車的駕駛員座位上。
崔大衛詫異著:“咋?讓我自己個兒開車?”
黃秘書趕緊陪著笑臉,敷衍道:“哪裡哪裡,我把錢放副駕駛位置上,不是寬輟嗎!”
而後,黃秘書敏捷地從捷達車的後備箱裡取出個皮箱子,繞到副駕駛員的位置上,拉開門,把皮箱放在副駕駛員的坐位上,打開了皮箱,露出裡面擺放的齊刷刷的百元大鈔。
崔大衛的一張老臉上,立刻喜不自禁地笑開了花。他用一雙老手,胡亂摸了一把皮箱裡的錢,而後陰沉了老臉,詫異地問:“不對吧?這55萬,一個小皮箱就裝滿了?”
黃秘書惡狠狠地笑笑,按早已經準備好的套話支應道:“這是20萬!您一邊數,我一邊從車後備廂裡再拿!一箱一箱地數,咱們兩不耽誤!”說著,自己也坐上副駕駛員的位置上,一手假意幫助崔大衛托著皮箱,一手卻悄悄地鬆開了捷達車的手剎。那捷達車本來就是被黃秘書放在空擋上的,這一沒有手剎,立刻慢慢地向前面的懸崖下一點一點地滑行著。黃秘書怕崔大衛發現捷達車在一點一點地溜行,就索性把錢箱放在方向盤和崔大衛的腿之間,同時說:“我現在就再去拿錢!”
崔大衛一邊數錢,一邊頭也不抬地說:“成成成,咱們一箱一箱的數!”他沒有意識到死亡之神已經迫近,他的心裡正琢磨著小妞一家和山裡其他的窮人!他這下真的有了錢,他完全可以在這些窮人面前,揚眉吐氣地大拍胸脯了,他可以慷慨激昂地對窮人們大聲宣佈:“我有錢,我有的是錢!你們琢磨咋樣,我崔大衛就能讓你們咋樣!”
黃秘書見崔大衛直眉瞪眼地只管數錢,立刻溜下了車,一邊把車門趕緊一關,一邊朝樹林裡藏著的江副總揮了揮手。老練的江副總遠遠地望見遠近都沒有車開過來,立刻飛一樣地竄出樹林,三步兩步就趕到了捷達車的後面。他立刻和已經事先趕到車後的黃秘書一起,在捷達車後喊號發力,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前推車。那輛偷來的捷達車便順著本來就滑動的慣性,提速前衝,瞬間就脫離了路面,帶著崔大衛和一皮箱人民幣直衝沖地劃過十米高的空間,一頭扎進了黃海江,轟然一聲激起了巨大的水花,而後就悄無聲息地沉沒了。
特別行動小組開始反擊的第四天,中國的股市繼續瘋狂下跌。
亨利繼續按照索撒的安排,依然只讓馮卉繼續拋售帳上的沒有拋售完的老股票。而自己則依然在自己的計算機帳戶上,對大盤藍籌股繼續採取惡毒的打壓手段。他是按照行業進行打壓操作的。對同行業的股票,他逢低即買,而後馬上以最低的價格拋售帳上原有的同行業股票。亨利這樣攪和來攪和去,彷彿在這個行業裡突然有了什麼利空消息,已經獲利的散戶和小機構立刻形成了恐慌性拋盤。亨利順勢再進一步打壓。很快造成一個行業的股票全部翻綠。許多散戶和小機構企圖逢低抄底,可剛一買進,股價即跌,計算機的股票帳戶上立刻便顯示了虧損額。嚇得這些散戶和小機構立刻變多頭為空頭,索性賣出自己的現存股票,以求跌一段時間後再抄底買回來,獲得做空利潤。這種行為,正中亨利下懷,等於幫助他在進行砸盤。於是,在亨利巨額資金的誘導下,一個行業變綠後,相關的上下遊行業,也立刻受到感染,股價在亨利大資金的帶動下,也是步步下挫,不斷翻綠。
為了在對海外熱錢的戰鬥中,有必勝的把握,政府金融中心又給馮卉的帳戶上打入了二筆反擊資金,每筆資金都高達人民幣5000億元!現在馮卉的資金帳戶上已經累計撥入了反擊資金一萬一千億人民幣!雖然馮卉曉得,以目前自己現有的一萬一千億人民幣的資金實力,要想輕輕鬆鬆的拿下索撒,還是不現實的,但是,有強大的政府資金作後盾,坐在亨利身後的時候,馮卉已經有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感覺,她對戰勝自己的老師索撒和自己的同事亨利,有了非常大的信心和決心。
此時的馮卉,為了讓索撒盡量多地回吐利潤,更深地陷入虧損境地,只是在39元的價位,像征性地買了幾百萬元的黃海銀行,就草草地罷手了,以期在亨利資金匱乏之際,贏得大舉抄底的反擊機會。
亨利坐在計算機旁與悠閒自如的馮卉正相反,他的精神始終處於高度的昂奮狀態,連葉娜娜打來電話,他也索性不接了。
亨利動用100個個人帳戶和20個機構帳戶的股票和資金,與廣大散戶和小機構搏鬥一天下來,逢低買入股票折合人民幣500億元,低價拋售股票折合人民幣600億元,帶動股市再次暴跌10%。股指雖然被慘烈地打壓下來,但是亨利第四天的虧損額,已經高達人民幣30億元!
這邊的亨利坐在計算機旁瘋狂打壓股市,那邊營業廳裡的散戶股民,卻彷彿跌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今天的黃海營業廳裡,沒有了往日的熱鬧。稀稀拉拉的十幾個人呆呆地望著像草原一樣一片綠色的大盤。上午10點,大盤又下跌了140點。
今天的老程坐在靠窗第三個座位上,股市連續多日的暴跌已經讓他消瘦了許多。他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祥和的微笑,也聽不見他達觀的言論了。他先起身來到計算機旁,查看完自己的股票帳戶。輸入密碼之後,股票帳戶裡顯示著冷漠而無情的數據:“盈虧額(單位元):-361,3840元,盈虧比例(%):。”
老程與這些數據無言地對望著,而後他退出自己的股票系統,起身去飲水處接水,嘴裡不停叨咕著:“昨晚夢見漲了……現在卻……又虧了……錢沒了”。此時的他,彷彿感覺自己在被綠色的“盈虧額-361,3840元”拉著往天空裡升騰,還彷彿被綠色的“盈虧比例:”托著,離地面越來越遠了。
當老程再回到座位上之後,他的嘴裡輕輕地吐出一句話:“股市殘酷哩,完全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哩!”而後,就彷彿安詳地打盹,眼睛微閉,沒了動靜。
起初大家都以為他是累了,想休息一下。由於剛開盤不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盤上,沒想到老程的頭慢慢地倒向了右側。
老程旁邊坐的是肥姐,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在變重,她以為老程睡著了,在把自己肩膀當枕頭用,就習慣性地聳了一下肩膀,卻發現老程不但沒反應,右手還以不自然的姿勢搭在了椅背旁。肥姐一摸脈,發現老程已沒了一點搏動,就尖叫了一聲:“老程,你咋了這是?”
肥姐趕緊把手指放到老程的鼻子上,發現老程的鼻孔裡竟然也沒有一點氣息。於是,肥姐驚天動地地大叫起來:“來人呀,老程他死……過去啦!”
大廳裡立刻傳來“老頭可能不行了”的議論聲,霍宏利不相信一直心態很好的老程會悲傷地直接死在營業廳裡,就走上前來,再一次探了探老程的呼吸。他也立刻像觸電一樣大叫起來:“呼吸已經沒了!老程真的死啦!”
旁邊理性強的人,立刻撥打了120急救電話。不一會兒,120急救車呼嘯著來到了黃海營業廳門口。醫生們飛快地出了車,抬著擔架一路跑進了營業廳的大門。他們跑到老程的身邊,有的做人工呼吸,有點準備輸氧的設備,但是,沒一會兒,他們的一切搶救活動就都悄悄地停止了。因為,他們發現,老程的心臟已經完全停止了跳動,他的身體已經開始變涼變硬了。
肥姐平日裡和老程親如一家人,望著剛才還好好的、現在卻莫名其妙卒然死去的老程,嘴絮絮叨叨著:“剛才他還跟我忽悠,昨天晚上他做了個夢。夢到股票全部漲了,漲了90%!我跟他說,現在一天最多只能漲10%。可他堅持忽悠,他夢見政府改政策了,股票上漲不封頂,下跌才只能跌10%呢!可現在……他咋就……”肥姐說著說著,似乎勾起了自己個兒的傷心處,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平日裡猴了吧唧、玩世不恭的霍宏利,望著兩個一死一哭的股友,聯想到自己個兒在股市裡慘烈的損失,一個大老爺們兒竟也學著肥姐的模樣,號啕痛哭起來。那哭聲發自肺腑,撕心裂肺,讓大廳裡的股民們重新認識了霍宏利,許多人也為之動容。
120的醫生望著一個個圍上來的股民和大哭不止的肥姐和霍宏利,怕群眾以為自己救治不利,惹起大亂子,趕緊對大家解釋著:“大家看見了的,我們趕到現場時,這位老同志的生命特徵已消失,當場死亡了呀!”
圍上來的股民們,看看一臉死灰的老程,想想老程的平日裡的種種好處,再琢磨一下自己的股票損失,都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覺,在惑宏利號啕痛哭的聲音裡,不管平日裡和老程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人,都禁不住蕭然淚下。
證券公司內的保安從老程身上找到一張身份證,上面的住址是江畔區,今年約61歲。肥姐透露,老程去年上半年看股市行情好,在自己本來就有10萬元的基礎上,又從兒女那裡借來30萬元,投入了股市。
望著紅著眼圈的股民們,肥姐哽咽著說:“剛才他坐在板凳上還在說,現在自己那40萬,虧得只剩下不到5萬了。他感覺沒臉去見自己的兒女了!”
搶救老程的120醫生繼續說:“這位老同志可能死於心肌梗塞。一定與股票下跌、情緒激動有關。我順便提醒大家一下,年長者、身體狀態不佳者、經濟情況不理想者,最好不要投資股市,否則很可能無法承受股市漲跌的刺激,出現身體的併發症狀!”
另一位醫生也好心地提醒道:“患有冠心病、高血壓這些疾病的老年人,炒股是非常不合適的。因為股市漲跌很容易引起情緒劇烈波動,對健康相當不利。如果要來這裡,也要隨身帶上速效救心丸、硝酸甘油一類的救急藥。”
肥姐繼續哽咽著說:“昨天大盤一路殺跌,最終收盤時滬市下跌195點。他原來偷偷買的黃海銀行,300塊買的,現如今哪,跌成39塊了!他跟我一塊買的黃海基金,1塊2買的,現如今哪,跌成四毛錢了!”肥姐說罷,自己個兒又垂胸頓足的哭起來,嘴上念叨著,“其實,我比老程賠得還慘呢!我也不活算了!”
霍宏利彷彿受不了這種慘烈場面的刺激,一句話也沒說,就悄悄地離開了人群。他的嘴裡像是本能,又似乎是神經質一樣地哼唱著他最喜歡的牛市歌曲《死了都不買》:“……死了都不賣,不漲到心慌不痛快,投資中國心永在。”雖然他的臉上表情木然,但是他自己內心的痛苦,恐怕只有他自己個兒最門兒清了。
在黃海營業廳旁邊的不遠處有一片楊樹林。那些楊樹長得很高,茂盛的枝葉遮住天空,也遮住陽光,裡面的空氣非常清爽。地上長滿了厚厚的青草,走在上面軟綿綿的跟地毯一般。這裡是老程和其他股民們經常中午歇息的地方。
中午12點過,黃海營業大廳外的大榕樹下和楊樹林旁,多了些警察,一輛殯儀館的車停在楊樹林旁的樓下。老程仰躺著被抬出來,他的頭部已經被用一張展開的《中國證券報》蓋住了。此時的老程,面部表情應該是安詳,因為他的靈魂早已經遠離了這個紛紛擾擾的世界。但願他的靈魂寄居處,沒有財富的漲跌,沒有商業的欺詐,也沒有戰爭的硝煙。
晚上,“黃海銀行吧”裡永遠地沒有了“股民老張”的影子。除了論壇裡少了一個說幾句真話和老實話的人,沒有人為他悲傷,沒有人為他惋惜,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就是在現實世界裡剛剛死去的老程。
索撒聽說一個散戶因股票賠錢引發心肌梗塞而當場死亡,先用手指在自己的胸前劃了個十字,算是為死者祈福,而後獨自坐在計算機前,又以“逢春一笑”的網名,以禱告的名義編了一個惡毒的帖子——《股市訃告》。
…………
帖子一帖出,沒有了“股民老張”的跟貼,也沒有了“豁出去”的謾罵,卻有許多新的網民因在現實世界的股市裡賠得一塌糊塗,彷彿找到了知音,跟了許多讚美貼。“逢春一笑”彷彿忽然之間成為了虧損股民的代言人。只有“樂呵呵”肥姐,老實巴交地跟貼,問:“那明天,我割不割自己個兒的肉呢?”
“逢春一笑”呵呵一笑,以領袖的神采,回了個帖子:“如果你依然看多,就不割;如果你認為股市還要跌,就一定要割。現在割肉,割得少;以後割肉,割得多,也許還會割到骨頭!”

《熱錢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