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暗礁出水

  就在董、駱雙雙被帶到X派出所那天的晚上,就在孔行助受窘的同時,京都市東四環外卻發生了一起車禍,死者是一個叫錢千謙的人,他就是張夢天謊稱已經游泳淹死的遠東投資公司的原副總經理。

  那是一個月亮很圓、很大、像個大玉盤,群星璀璨、爭相眨著小眼睛的夜晚。在京都市東四環一條叫作廣渠路的街道上,依然是路燈昏黃,不見行人,只是偶爾一輛卡車通過,才給這夜的寂靜增添了幾許生氣。

  在離東四環橋不遠處的路邊,停著一輛白色的凌志轎車,車旁站著一高一矮兩個瘦男人。瘦高個足有一米九的身高,像個大蝦米似的,瘦矮個則只有一米六幾,戴著眼鏡。他們說話的聲音由開始時的輕聲細語,變得越來越大,最後演變成了爭吵。

  高個錢千謙冷笑幾聲,叫道:「我為你們丫頭的背了死名,現在想不給錢,哼,等著瞧!」

  矮個的張夢天則惡狠狠地應道:「行,給!給你錢!」

  「你丫別玩虛的!騙銀行成,騙我,沒門兒!」

  張夢天進了凌志轎車,在關門之前說:「明天,我辦公室,拿錢!」

  錢千謙叫:「明天拿不來,咱可沒好果子!」

  凌志轎車啟動了,向西開去;錢千謙也轉身,向東走了。

  雖然月亮依然明亮,星星也依然可人,但是,大街的四周卻依然不見一個人影和車形,此時,才最讓人體悟出了北方冬夜的冷清與蕭瑟。

  但是,那白色的凌志轎車開出沒有多遠,卻忽然轉過頭來,追趕沒有走遠的錢千謙。

  錢千謙自打和謝雲、韓小飛一起用假合同幫助蘭賀騙了國商銀行五千萬貸款之後,便假托被淹死,實際上是隱姓埋名幹些見不得人的所謂大生意去了。一方面他跑到上海,以蘭賀的名義,幫助蘭賀作惡莊,在股市上興風作浪;另一方面他私自還從國外購買了一種破解銀行卡密碼的設備和技術,克隆儲戶銀行卡後,派人在自動取款機上私提儲戶現金。二三個月下來,他及嘍囉們已經在全國各地的取款機上,私自提款近千萬元了。參股銀行趙副行長的銀行卡,便是被他先偷再還,克隆了去,而後再由小嘍囉私提了現金的。由於那個提款的小嘍囉被公安局跟得緊了,他也感覺苗頭不對,便想拿了錢逃亡海外躲避一下,或者索性永遠在海外作寓公了。因此,才為了錢的事情,與張夢天鬧翻了臉。

  此時,他見到了車的燈光,以為張夢天還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便在路邊站下來,狐疑著問:「張夢天,你丫不是反悔吧?」。

  但是,他沒有想到,那白色的凌志轎車不但沒有停下來,反而卻突然加速,直奔自己衝來,那速度之快,令他根本躲閃不及。

  於是,慘禍便在瞬間發生了。

  錢千謙也在瞬間由生邁入了真正死亡的門檻,徹底離開了這個營營於金錢與利益的爾虞我詐的世界。

  白色凌志轎車撞了人,沒有做片刻停留,便立刻消失在冬夜的淒清裡了。

  再說總行的孔行助帶到山底下村的兩個婊子,的確是韓小飛找來的。就在孔行助去山底下村之前,孔行助在歌舞廳唱歌一直到了十一點鐘。誰想那孔行助寶刀不老,唱歌還不過癮,又悄悄地獨自行動了,才上演了被抓現行的那一幕。

  而韓小飛,送走孔行助之後,又獨自喝咖啡到了凌晨一點鐘,正準備回家的時候,卻被一個瘦小的黑影從後面桶了一下胳膊。扭頭一看,卻是遠東投資公司的張夢天,一副驚魂落魄的樣子,幽靈一般站在自己的身後。

  韓小飛驚問:「哥們兒,你怎麼了?誰把你欺負成這副模樣?走,咱們一起找他去!」

  張夢天結巴著:「韓行長,我跟你這麼鐵!你丫卻和錢千謙一起玩我!」

  韓小飛開始感覺詫異,但見張夢天如此認真地提起錢副總,便明白:一定是遠東公司用假合同為怒潮股份擔保的實情被他知道了,便含糊著:「其實,用假合同沒有和你商量,也不算什麼事!當時,蘭總急著用錢到股市裡作莊,銀行一定需要這麼個手續,也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才直接和錢副總、謝雲一起這麼做的!」見張夢天一副苦大仇深的一樣,韓小飛繼續解釋著:「你也沒有什麼損失呀?要不是為這份假合同,你能從參股銀行賈好運那裡騙五千萬走嗎!」

  張夢天急赤白臉了:「你和蘭總光玩我也就算了,我不計較!可你們把錢千謙那個孫子翅膀養硬了!丫居然私提了我股市裡面的錢,要跑!」

  韓小飛驚問:「為什麼?」

  張夢天垂頭喪氣:「我們做賠了!那支破股票,連續十幾個跌停板,一個億弄得不值兩千萬了!」

  韓小飛叫道:「怒潮股份不是做得不錯嗎?聽說你還大賺了一把,蘭總還跟我誇你呢!」

  「怒潮股份是賺了!可不是那支股了,而是我們自營的另外一隻股票!」

  「去貸款!補倉呀!」

  「貸款?哪裡這麼快!而且,怎麼補也不行呀!股票從幾十塊一股一路跌下來,怎麼補?而且,據說,這只爛股還要被退市呢!」

  韓小飛急問:「姓錢那孫子,人呢?」

  「讓我給……撞死了!」張夢天有氣無力,索性癱坐在地上。

  「你?把他撞死了!」韓小飛語調陰沉而驚恐,「而後,你跑了!」

  「沒有停車就跑了,不知道有沒有人看到,反正當時大街上沒有人,四周黑乎乎的,路燈一點也不亮!」

  韓小飛抱怨著:「你弄死他幹什麼?這可把事情搞大了!性質也變了!」聲音裡帶著絕望。

  「丫跟我掰了!還要一百萬!否則,丫不但要把騙保的事,還要把你、我和蘭總他們的事都抖落出去!銀行裡其他哥們兒也跑不了!並且,丫已經去了愛農銀行,說了許多對我不利的話!」

  韓小飛問:「愛農銀行跟你有什麼關係?」

  張夢天支吾道:「你們原來放的那個五千萬貸款,參股銀行賈行長接了後,又把我推給愛農銀行大山支行了!丫姓錢的非跟他們說我是個殼!讓他們收我貸款!反而,人家愛農銀行大山支行倒罵丫是個瘋子!」

  韓小飛罵道:「丫姓錢的壞規矩!小丫的早就該死!」

  「所以我就……讓丫真的死了!這可都是為了你們!我希望你和蘭總想想辦法,為我弄一個交通肇事逃逸什麼的,叛個兩年,再緩他兩年,大家都能夠混過去!否則,誰他媽也好不了!」

  韓小飛嘴上敷衍著:「好,好,大家想想辦法!」可心裡卻完全涼了,他明白如果不按照張夢天的想法把他弄一個交通肇事逃逸的罪名,他張夢天進去了,自己便只有等著吃槍子腦袋開花了,而且槍斃幾次的罪都夠,腦袋開幾次花都不為多!

  韓小飛正犯愁的時候,他的手機突然響了。此時,總行的孔行助已經被X派出所抓了,他在電話對面操著上海話開罵了:「你個姓韓的小癡佬,不得好報!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了你,你他媽送了婊子又找警察!你毀我,我他媽先毀了你個小癡佬!」

  韓小飛懵了半天,才明白原來總行的孔行助是嫖娼被抓了,趕緊解釋:「孔行長,我哪裡知道您沒有回家又出去了!那兩個騷貨玩完就完了,誰知道您還有興趣!怎麼又帶她們……否則,我怎麼會讓您單獨行動呀!」

  總行的孔行助並沒有領情,繼續大罵,認識問題更加深刻了:「你個小癡佬不就想和劉嚴鵬一起奪我的位子嗎!」

  韓小飛急忙鳴冤:「我和劉嚴鵬沒有私交!」

  「你個小癡佬沒有私交,他能提你這麼個小癡佬當行長!別扯淡!」

  「我要和他有關係倒好了!」韓小飛高聲辯解。

  對面的孔行助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不顧地繼續罵:「他姓劉的,利用了你這小癡佬,當了總行的行長也饒不了你這小癡佬!就你這麼個小癡佬,他一定讓你沒有飯碗,我也一定讓你小癡佬不得好死!」

  罵完了,總行的孔行助便把電話掛斷了。

  韓小飛想再解釋解釋,可也自知沒用,也沒有意義了。他總行的孔行助因嫖娼被免職,區區一個支行的小副行長能夠管得了嗎?這裡還是共產黨的天下呢!

  眼看自己突然之間已經到了破罐破摔的地步,韓小飛也不覺罵道:「這個老丫頭的!老癡佬!你丫憑什麼在總行當行長,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其實你丫連他媽當一個信貸員的能力都沒有,早該下台,這是報應!」

  張夢天疑惑地問:「你在說誰?」

  韓小飛氣哼哼的:「總行一個老丫頭的!丫以為丫天生就該作威作福!讓派出所給丫抓了!丫還怪我!走大街上,我非把這傻B攢巴攢巴吃了!」

  張夢天急了:「你還有心思管什麼總行老丫的營業部不老丫的!快想想我的事吧!」

  韓小飛凝視著在地上癱坐的張夢天,心裡惡狠狠地罵:如果不是我現在在國商銀行混不下去了,在中國再沒有了好日子過,我立馬就開車也軋死你丫頭的得了!省我多少事情!

  但是,韓小飛轉念一想,現在看來,自己弄死張夢天已經沒有什麼必要,為總行花老頭子的事情,國商銀行也饒不了自己,自己在國商銀行作威作福、花天酒地的日子已經一去而不復返了!與其說,等著和張夢天之流同歸於盡或者被總行撤職查辦,倒不如我自己三十六計,開溜算了。把張夢天的屎屁股留給蘭總自己去擦,把總行花老頭子的事情留給國商銀行自己去辦。如果沒有事,我韓小飛過一段再回來,繼續當一個共和國的公民,如果有事,我韓小飛就此與大陸拜拜,移民了!

  只是現在,韓小飛還需要穩住張夢天,不能夠讓他或者拖延他抖摟出自己的時間,這樣自己才能夠順利外溜。

  於是,他扶起張夢天,一同來到自己的奧迪車裡,把蘭總家裡的電話號碼抄在紙上,交給他,說:「就算咱們要弄一個交通肇事逃逸的罪名,可也不能夠現在就自投羅網呀!等事發再說。萬一沒有人看到你的車號,你不是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

  韓小飛這麼一提醒,張夢天彷彿如夢方醒:「是呀!我被嚇糊塗了!我幹嗎主動蹲監獄呀,如果沒有人發現,就什麼事兒沒有了!如果有人看到,我還是一個交通肇事逃逸呀!」

  韓小飛讚許道:「這就對了,如果運氣好,我們什麼事都沒有了!」

  可韓小飛必然沒有張夢天這樣天真,他不但怕張夢天出事,更怕張夢天這個人:張夢天膽小如鼠,心性極弱,怕事勝於怕死,恐怕是沉不住一天兩天氣,自己就自首去了。無論面對的是警官、檢查官,還是法官,張夢天恐怕挺不過兩天就會把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避免「抗拒從嚴」爭取「坦白從寬」了。
《扎錢(金融街)》